禪宗哲學象徵 第五章 禪宗哲學的本心論

  禪宗哲學象徵 第五章 禪宗哲學本心

  禪宗在表徵生命體驗、禪悟境界時,於“禪不可說”的無目的性中建構起一個嚴謹而閎大的禪宗哲學體系。這個體系主要由本心論、迷失論、開悟論、境界論四大基石構成。本心論揭示本心澄明、覺悟圓滿、超越的內涵與質性;迷失論揭示本心擾動、不覺、缺憾、執著狀況及緣由;開悟論揭示超越分別執著以重現清凈本心方法與途徑;境界論揭示明心見性回歸本心時的禪悟體驗與精神境界禪宗哲學為了表徵這一宏大贍博的體系,大量運用了詩意象徵

  見性成佛禪宗的終極關懷。禪宗認為,本心無形無相,澄明圓滿。以般若智慧覺知本心真性,徹見本源,彰顯“本來面目”,即是見性成佛本心的特點是超越性,超越有無、凈穢、長短、取捨、生滅、去來。《壇經·機緣品》: “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凈,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 表徵本心澄明的,有“本來面目”、“無位真人”、“這個那個”、“父母未生時”、“心月心珠”、“桃源春水”、“寸絲不掛”等意象群。

  一、“本來面目

  “本來面目”意象群是禪宗本心的典型象徵,它側重於本心的原真性。參禪的終極目的明心見性,徹見“本來面目”。“本來面目”,又叫“本地風光”、 “本覺真心”、“本分田地”、“自己本分”等,是本來的自己,人人本具,超越一切對立。“不思不思惡”揭示了“本來面目”超越善惡的質性,善惡指所有的二元相對觀念,善惡不思,自見佛性。將相對意識泯除,不隨聲色,不居凡聖,不落見聞,不涉語默,融古今,齊物我,平得失,等去來,即可徹見“本來面目”。“本來面目”是超驗的本心,善慧形容為“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善慧錄》卷3。它存在於二分法產生之前, 《古尊宿》卷29《清遠》:“去父母未生時明取你本來面目。” 是“萬里雲收天界凈,海心無浪月輪孤”《頌古》卷8佛性泰頌的光明朗潔的心態,不可能被任何語言文字所描述:

  畫師五彩畫虛空,落筆須知失本蹤。更有唐朝吳道子,平生紙上枉施功。 《頌古》卷7慈受深頌

  描不成兮畫不就,贊不及兮休生受。本來面目無處藏,世界壞時渠不朽! 《無門關》第23則

  對“本來面目”,即使是登峰造極的畫家,也無法下筆,因為它沒有任何形狀,如同虛空,筆墨丹青又豈能點染?因此當學人問什麼是“本來面目”時,師家通常以無言的方式將問題堵回。《傳燈》卷12《慧清》“問:‘不問二頭三首,請師直指本來面目。’師默然正坐。” 不但畫家傳達不出本來面目”,縱是通過公案機鋒,也傳達不得。盤山臨終前,問弟子誰能“邈得吾真”,眾人將寫真呈獻,都不其意。普化說自己可以“邈得”,遂打筋斗而出,盤山便印可了普化。對此寶葉源提出了異議:“清奇古怪娘生面,妙筆丹青作么施?者廝十分傳得似,依然畫虎只成狸!”《頌古》卷12寶葉源頌雖然普化的作略是妙奪丹青的傳神之筆,但依然沒有將“本來面目”原真地傳達出來。

  禪宗指出,“只為從無始劫來,妄想濃厚,只在諸塵境界中,元不曾踏著本地風光,明見本來面目”《圓悟錄》卷13。由於分別意識生起,人們悖離了“本來面目”。因此,“但能上無攀仰,下絕己躬,外不見大地山河,內不立聞見覺知,直下擺脫情識,一念不生,證本地風光,見本來面目”同上卷9。通過對情塵欲垢的清除,就可以重現“本來面目”:“是故古來作家宗師,不貴人作解會,唯許人舍知見胸中不曾留毫髮許,盪然如太虛空,悠久長養純熟,此即是本地風光本來面目也。”同上卷15“若以利根勇猛身心,直下頓休,到一念不生之處,即是本來面目。”同上卷16禪宗還主張 “行腳人須是荊棘林內,坐大道場,向和泥合水處,認取本來面目”《五燈》卷17《慧南》。只要體證到煩惱的空性,縱是在煩惱污濁中也照樣可以保持清凈的“本來面目”。

  “本地風光”象徵澄明的本心禪宗指出,人們之所以不識“本地風光”,是由執著於相對的觀念,“是是非非,紛然於懷,白日間被它使得,七顛八倒,昧卻本地風光本來面目”《密庵語錄》。因此作為師家就要通過種種手段,使學人放下分別執著,以回到風光如畫的本源狀態,“破障道愚昧,折無明顛狂毒箭,拈出法眼見刺,使本地風光澄霽,空劫已前面目明顯”《圓悟錄》卷16。此時言忘慮絕,“到詞窮理盡,無告訴處,本地風光頓爾現前,四大五蘊,一時脫落”《密庵語錄》,“才到水窮雲盡處,煙消火滅時,驀然踏著本地風光,管取超佛越祖”《高峰禪要》。

  “一片田地祖父傳,是人人本具的自性:“大凡窮生死根源,直須明取自家一片田地。”《五燈》卷17《祖心》這“一片田地”,在分別意識生起之前,湛然清凈;在分別意識生起之後,湛然清凈;在天地毀滅之時,仍然湛然清凈:“威音已前,空劫那畔,這一田地巍然不動;及乎四生浩浩,萬象騰騰,世界遷流,死生變化,這一田地亦巍然不動。以至三災劫壞,毗嵐風起,吹散大地,猶如微塵,這一田地亦巍然不動。”《圓悟錄》卷9它超出一切情塵意想:“一片田地唯離念絕情,迥超常格。”同上卷14體證這 “一片田地”,是禪宗的終極關懷:“須知諸佛出世,唯證明此一片田地祖師西來,亦提持此一片田地。”同上卷13它的荒蕪是由於起心外求,而不加修治:“殊不知這一田地分付來亦多時也,自是諸人不肯紹繼,致使荊棘漸長,禾黍不生。”《續古》卷1《晦堂心》因此,參禪悟道就是要再次得到這片一度失去的田地,《圓悟錄》卷13:“所以先師見白雲師翁,一覷透了,便作個頌子道:‘山前一片閑田地,叉手叮嚀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松竹引清風。’” 誅茅鋤草,使它疆界分明:“衲僧家,枯寒心念,休歇余緣,一味揩磨此一片田地,直是誅鋤盡草莽,四至界畔,了無一毫許污染,靈而明廓而瑩,照徹體前。”《宏智廣錄》卷6“參禪學道不為別事,只要臘月三十日眼光落地時,這一田地,四至界分著實分明。”《大慧錄》卷24

  與“本來面目”相類的喻象,還有“一物”、“本來人”、“本來身”、 “本來事”、“無縫塔”。據《壇經·頓漸品》,慧能示眾:“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神會回答說:“是諸佛本源,乃神會佛性。”祖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茅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本來面目”迫不得已叫作一物,喚作“一物”已非“本來”,更何況用“諸佛本源”之類的概念來描繪它:

  呼為一物早不中,那堪指作本源佛?應現縱橫總不虧,動用施為收不得。 《頌古》卷7海印信頌

  “呼為一物早不中”,對這個看似簡單道理,懷讓進行了漫長的體證才參悟出來。懷讓參慧能,慧能問什麼物這么來,懷讓回答不出,遂參學八載,才找到答案:“說似一物即不中!”真如佛性不能用語言文字表述,“說似一物即不中,八年方契賣柴翁。大都模樣無多子,歷劫如何用得窮!”《頌古》卷9朴翁銛頌站在第一義的立場,即使“說似一物即不中”這句話本身,也是對真如佛性染污:“嵩頂來來恁么來,不中一物早塵埃。”同上佛國白頌雖然懷讓找到了“說似一物即不中”的答案,但在回答時畢竟還有這句話的本身存在,它仍是對本心言語性表述,如同靈龜曳尾,拂跡成痕,不如直下承當來得痛快,甚至連直下承當也與“本來面目”不相契。義海參雲居,雲居問甚麼物恁么來,義海大悟作頌:“雲居甚麼物,問著頭恍惚。直下便承當,猶是生埋沒!” 《五燈》卷10《義海》金剛般若的鋒芒,真是所向披靡,銳利無當。為了盡量避免語言的中介性,禪宗用“如如”來表達“本來面目”,可以稱得上是用“本來面目”的“本來面目”在表達“本來面目”。然而不管怎樣表達,“道個如如,早是變了也!”同上卷3《普願》“直饒‘與么’猶堪笑,喚作 ‘如如’又卻迂!”《頌古》卷24本覺一頌

  “本來人”也叫“本來姓”、“本來身”,是清凈圓滿本心本心澄明圓滿,本身是佛,不需要再另外成佛,正如大唐天子不須親自種田割稻。《傳燈》卷10《景岑》:“僧問:‘本來人還成佛也無?’師雲:‘汝見大唐天子還自種田割稻否?’” 它不能用語言文字描畫,“徹見本來人面目,名言安敢妄分疏”《宏智廣錄》卷9。它存在於每個人生命深處,卻往往不為人們所認識。《傳燈》卷8《廣澄》“問:‘如何是本來人?’師雲:‘共坐不相識。’” 這是為人們“往往總隨聲色轉,回頭又昧本來人”《古尊宿》卷45《克文》。由於人們尋聲逐色,斫喪了生命的本真。禪宗主張,“萬機俱泯跡,方識本來人”,寒山《本志慕道倫》詩,《全唐詩》卷806。《傳燈》卷22《澄遠》:“問:‘萬機俱泯跡,方識本來人時如何?’師曰: ‘清機自顯。’”《古尊宿》卷27《清遠》:“凡聖悟迷如透了,洞然明見本來人。” 只有將一切向外的尋求都加以揚棄,才能見到“本來人”。圓悟頌雲:

  打開無盡藏,運出無價珍。不依倚一物,顯示本來人。《圓悟錄》卷3

  但“本來人”並非高踞在遙遠玄妙彼岸,《祖堂集》卷6《洞山》: “僧曰:‘如何是本來人?’師曰:‘不行鳥道。’” 而是時時煥發著大機大用,《古尊宿》卷28《清遠》:“諸人還見本來人么?如今盡道本來人無形無相、不曾著衣吃飯、不生不死,如此會得,爭合本來人?” 與現實生活打成一片:“處處真,處處真,塵塵儘是本來人。”《祖堂集》卷17《岑和尚它是十字街頭和泥合水、“風吹滿面塵”《傳燈》卷22《竟脫》 的禪者,是存在而超越的生命情境:“本來人,觸處居塵不染塵!”《通玄百問》

  “本來身”是超出肉質生命之外的精神本源。它離形絕相,無可比擬,“舉世不相似”《祖堂集》卷14《杉山》,因此不能向四大五蘊肉體中去尋求,而要返觀內照才能見到:“如何是本來身?”“回光影里見方親。” 《五燈》卷13《弘通》但它同樣不能離開現實生活。《傳燈》卷10《景岑》:“問:‘離卻五蘊,如何是本來身?’師雲:‘地水火風,受想行識。’” 在煩惱中體證“本來身”,就可將熱惱的紅塵世界化作清涼菩提道場: “隨流認得本來身,遍界莫非無價珍。”《圓悟錄》卷19“本來姓”也是超出趙錢孫李之外的精神本源禪師常以“姓王姓張姓李俱不是,汝本來姓什麼”勘驗學人《傳燈》卷20《審哲》,“本來姓”是純明的自性,不可言說。一落唇吻,即成過咎。

  “本來事”也叫“本分事”,即清凈無染的本心。它存在於相對的意識沒有生起之前,《祖堂集》卷19《香嚴》:“汝初從父母胞胎中出,未識東西本分事,汝試道一句來。”卷9《洛浦》:“佛魔不到處,猶未是學人本分事。” “圓滿十方,亘古亘今”《五燈》卷10《慧誠》,它不能被言語思維所描述度量,《古尊宿》卷21《法演》:“上堂,僧問:‘如何是本分事?’ 師雲:‘結舌無言。’”《傳燈》卷10《靈鷲閑》:“是汝諸人本分事,若教老僧道即與蛇畫足。” 人人本具,不可外求。《祖堂集》卷9《洛浦》: “僧問:‘如何是學人自己本分事?’師雲:‘拋卻真金,拾得瓦礫作什摩?’” 但縱使不從人覓,也未曾遺失,《傳燈》卷12《豐德僧》:“問:‘如何是本來事?’師曰:‘終不更問人。’”《五燈》卷5《屍利》:“問石頭: ‘如何是學人本分事?’頭曰:‘汝何從吾覓?’曰:‘不從師覓,如何即得?’ 石頭曰:‘汝還曾失么?’” 由於執著於分別妄想,人們悖離了“本分事”, “只為無始劫來拋家日久,背馳此本分事,向六塵境界妄想輪迴,不能迴光返照,甘處下流”《圓悟錄》卷13。只有放舍下慾望的人,才能明白這個 “本分事”:“須是奇特人,方明本分事。要明本分事,還他奇特人。”同上卷4“本分事”是“昨夜三更日正午”的照亮暗夜的陽光《傳燈》卷17《遁儒》,是“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的脫落浮華回歸於純凈本源 《續古》卷3《圓悟勤》引葯山語。

  “無縫塔”也是本心圓滿的典型象徵。無縫塔是沒有縫棱的石塔。一般的佛塔用木或石累砌而成,所以都有縫。用一塊卵形整石來建造的塔,塔身無縫棱,作為墓塔之用,就是無縫塔。禪宗指出,對這“無縫塔”,用肉眼無法看見,必須用超越形相的慧眼才能見到:

  欲建南陽無縫塔,般輪下手實應難。本來成現何須作,到處巍然著眼看。 《頌古》卷8本覺一頌

  “無縫塔”縱是一流的工匠也難以斫造,但是,如果執著於“無縫塔”不可見的觀念,則又會形成新的迷執,因此禪宗隨說隨掃,將“無縫塔”超越形相觀念又加以破除:“如何是無縫塔?”“五尺六尺。”《傳燈》卷18《悟真》 “直饒說似個無縫塔,也不老僧下一個橛。”同上卷20《龍溪》無縫塔不在形相中,不在形相外。只有用慧眼去“看”,才能“向無縫塔中安身立命,於無根樹下嘯月吟風”《五燈》卷6《立禪師》。

  二、“無位真人

  “無位真人”是本心的典型象徵之一,側重本心尊貴性。“無位真人”是臨濟禪的思想精髓。鈴木大拙在《臨濟的基本思想——〈臨濟錄〉中‘人’之研究》中指出:“‘人’的概念是全書的關鍵,也是真正禪宗精神核心。”轉引自阿部正雄《禪與西方思想》第82頁,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版。 《臨濟錄》載:

  上堂雲:“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禪床把住雲:“道,道!”其僧擬議,師托開,雲:“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便歸方丈

  佛教一般修行之次第,有十信、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等覺、妙覺等階位。“無位真人”即指不住於任何階位的自由的人,即人人本具的佛性,是無始以來的真我。為了避免觸犯,所以不說是佛性。學僧探問“真人”之所在,臨濟便以峻烈手段逼拶他,要他迴光返照,自己解答。僧人正要開口,臨濟擔心他落在識心中,觸了不可說忌諱,遂立即將他推開,阻止他開口,又擔心他執著名相,便隨說隨掃,將“無位真人”等同於“乾屎橛”,顯出凡聖一如之境。 “無位真人公案說明,每個人都有圓滿自足的本心,由於它受到情識污染,以致於隱藏而不能顯露。禪林頌雲:

  春風浩浩烘天地,是處山藏煙靄里。無位真人不可尋,落花又見隨流水。 《頌古》卷21白雲端頌

  播土揚塵沒處藏,面門出入太郎當。撒尿撒屎渾閑事,浩浩誰分臭與香。 同上保寧勇頌

  臨濟喜歡用“活潑潑地”來描述平常的、自由的人生命活動。“你還識渠么?活潑潑地,只是勿根株。擁不聚,撥不散,求著轉遠,不求還在目前,靈音屬耳。”《臨濟錄》“無位真人”洋溢著詩情畫意的情趣,流宕著活潑圓轉的機用。春風送暖,烘拂天地,而無真人卻如同潛藏在煙靄里的春山,如同白雲繚繞的桃花源,迷離惝恍,不可尋覓。從流水飄浮而至的落花上,可以感受到它的氣息,但如果尋源問津,卻杳無跡象。一個“又”字,點明作者追尋無位真人不是一年,而是多年。參禪者只有發現自己心靈中的那片桃源,才不再尋求,而向內“看,看”,與本心而為一。

  與守端重在塑造意境不同,仁勇的禪詩,則直截指出,禪者的生命中存在著無位真人鈴木大拙說:“臨濟的‘無位真人’即指自性。他的說法幾乎完全圍繞著這個人,這人有時亦稱作‘道人’。他可說中國禪宗思想史上第一位禪師,強調在人生活動每一方面都存在著這個人。他孜孜不倦地要他弟子們去體認這個人或真正的自性。”鈴木大拙《禪學講座》,見《禪宗精神分析》第43頁,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汾陽“十智同真”中的“同遍普”指出,開悟並不是進入到一個特別的世界裡,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如土、石、瓦礫中,都存在著佛法;浮山九帶的“平懷常實帶”則指出,佛法無特別處,著衣吃飯都是真實佛法,“信手拈來草,無可無不可。設使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有何差異”,“無聖可求,無凡可舍。內外平懷,泯然自盡”《人天眼目》卷2,“吃飯吃茶無別事,見山見水總皆然”《五家宗旨纂要》。“無位真人”存在於日常生活之中,自然會展開現象界的撒尿撒屎的生活,在看似平凡卑下生活中,顯露著妙用。由此可見臨濟禪超越生活,又回歸於生活的特質。

  與“無位真人同類象徵是“主人公”。“主人公”超出世俗的名姓之外,是每個人原真的自己。《古尊宿》卷9《慈照》:“師雲:‘主人公姓什麼?’ 雲:‘不得姓。’師雲:‘名什麼?’雲:‘不得名。’” 師彥在石上坐禪時,自喚“主人公”,提醒自己不要昏昏沉沉,上當受騙。師彥所呼喚的“主人公”,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個自己,即“本來面目”;《五燈》卷16《如哲》: “有以瑞岩喚主人公話問者,師答以偈曰:‘瑞岩長喚主人公,突出須彌最上峰。大地掀翻無覓處,笙歌一曲畫樓中。’” 洞山也以“阿那個是闍梨主人公” 來啟迪學人《洞山悟本錄》。亡名古宿偈雲:

  五蘊山頭一段空,同門出入不相逢。無量劫來賃屋住,到頭不識主人公。 《五燈》卷6《亡名古宿》

  “五蘊山頭”即是肉身物質的我。禪宗認為,在肉身物質的“我”的裡面,還有一靈性的“我”,這就是“主人公”,即本心自性,它“有時呼為自己,眾生本性故;有時名為正眼,鑒諸有相故;有時號曰妙心,虛靈寂照故;有時名曰主人翁,從來荷負故;有時呼為無底缽,隨處生涯故;有時喚作沒弦琴,韻出今時故”《真心直說》。雖然純明澄澈的本心自性存在於我們每個人身上,與物質的“我”同門出入,卻有很多人不識本心,“不知身是主人公,棄卻驪龍別處覓”《祖堂集》卷4《丹霞》,正如寒山所感喟的那樣: “世有一般人,不惡又不善。不識主人公,隨客處處轉。因循過時光,渾是痴肉臠。雖有一靈台,如同客作漢。”《全唐詩》卷806因此善慧提醒世人說:“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起坐鎮相隨,語默同居止。纖毫不相離,如身影相似。欲識佛去處,只這語聲是。”《善慧錄》卷3本心猶如“水中鹽味,色里膠青。決定是有,不見其形”同上,故而很多人終日拈香擇火,不知身是道場”《五燈》卷2《寶志》。只有迴光返照,斷絕攀緣,才能將物質的我轉化為本心自性:

  五蘊山頭古佛堂,拈香擇火好承當。何須向外求賢聖,終日無非是道場。 《頌古》卷4本覺一頌

  與“主人公”相類的象徵還有“觀察使”、“使君”。“觀察使”、“使君” 在唐時是一個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禪宗有時也用它來象徵自性。明哲問洞山近離什麼處,洞山說湖南。明哲問起“觀察使”的情況,洞山說他“不得姓”、 “不得名”、“自有廊幕在”,他不治事,不出入,特別尊貴《傳燈》卷14《明哲》。明哲借“觀察使”話頭勘驗洞山,洞山深知其意,回答自有“廊幕”為他辦事,這個“廊幕”就是表層的、肉體的我。“我”的一切活動,都是本心作用。《頌古》卷17丹霞淳頌湖南觀察使太尊貴生:“燒香人靜杳無聲,苔滿丹墀皓月明。入戶當堂慵正坐,出門尤懶下階行。” 全怤離開鄂州參訪南塔,南塔問“鄂州使君”名叫什麼,全怤回答說不敢相觸忤,南塔說到這里不必害怕觸忤,全怤說彼此都是參禪的大丈夫,何必相試,避免了對自性東塗西抹式的刻畫描摹,南塔只好作罷,結束了這場法戰同上卷12《全怤》。

  本心如不動,禪宗還用“不動尊”、“不病者”來象徵。在紛紛擾擾的變遷流動的現象之外,有一不動的至尊者,這就本心自性。《宏智廣錄》卷4:“綿綿長存也,得名‘無量壽’。如如持久也,故號‘不動尊’。” 但雖則不動,卻行遍十方,正如《華嚴經》卷6所說,“隨緣赴感靡不周,而恆處此菩提座”。本心的“不動尊”,縱是路途遙遠,也可不動步而至《傳燈》卷17《普滿》。因而禪師在回答什麼是“不動尊”時,往往描繪出遷動紛紜的情景,如“動從東來,卻歸西去”同上卷21《道匡》、“飛飛揚揚” 同上卷25《玄則》、“浪浪宕宕”同上卷20《善道》、“單著布衫守市過”、“騎驢踏破洞庭波”《五燈》卷12《姜山方》、“寸步千里”同上卷16《沖會》、“來千去萬”同上卷16《仁繪》、 “東走西走”《虛堂錄》卷2。

  人身由四大、五蘊和合而成,違背了和合就會生病,禪宗指出,在五蘊肉身之外還有一個“不病者”,這就本心,“病與不病總不幹他事”《傳燈》卷14《圓智》。不病者“無生死”,超越了長短壽夭的二分法《五燈》卷7《雪峰》。禪宗還隨說隨掃,為了破除學人對“不病者”不病的執著,禪師生病之際又以“阿耶,阿耶”的喊痛聲來剿絕情念《祖堂集》卷5《宣鑒》,禪宗還以“長安甚鬧”、“我國晏然”來表示外境喧鬧,本心湛然寧靜不受染污:

  心王不妄動,六國一時通。罷拈三尺劍,休弄一張弓。《黃龍錄續補》

  “六國”安寧是本心湛然澄明的象徵。“六國”指六根,六根清凈方為道, “六國罷煙塵”《五燈》卷13《守澄》即是回歸清凈澄明的本心,此時 “君王了了,將帥惺惺。一回得勝,六國平寧”同上卷19《元靜》。

  三、“這個”“那個”

  “這個”、“那個”在特殊語境中也可以作為清明本心象徵,側重於本心的不可言說性。本心不可觸犯,為了指示學人體證本心,禪宗使用了一系列代詞來象徵

  “這個”又叫“那個”、“伊”、“自己”、“此身”、“有一人”、“什麼”、“那邊”等。“這個”的特點是“擁不聚,撥不散,風吹不入,水灑不著,火燒不得,刀斫不斷”《五燈》卷16《廣昭》。它同於大千,因此“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時,“這個”卻不壞《傳燈》卷24《紹修》。葯山見雲岩作務,問“那個”何在,雲岩謂人生來去去,都是替“那個”在奔走;葯山見遵布衲洗佛,問這個從你洗,還洗得“那個”么?遵布衲說你把“那個” 取來我就給你洗,葯山遂作罷同上卷14《惟儼》。葯山還指出“他那個本來無耳目等貌”同上卷28《惟儼》;曹山參洞山,洞山問他名字,曹山答叫作“本寂”,洞山問“那個”叫什麼,曹山說不叫本寂,洞山深予器重 同上卷17《本寂》;清剖在大陽作園頭種瓜時,大陽說甜瓜給不入園者吃,不知你是否識得“伊”,清剖答“雖然不識,不得不與”,陽笑予印可 《五燈》卷14《清剖》。“這個”、“那個”、“伊”,都是本來的“自己”。為了避免觸犯,禪宗用了這些代詞來象徵。本先《明自己頌》雲:

  曠大劫來只如是,如是同天亦同地。同天同地作么形?作么形兮無不是。 《傳燈》卷26《本先》

  眾生在業海之中,頭出頭沒,以致於“不明自己,無有出期”《碧岩錄》第19則。禪宗注重自性的自主性,認為自性獨立尊貴猶如寰中天子塞外將軍《五燈》卷14《緣觀》,反對向外尋求:“如何是學人自己?” “更問阿誰?”同上卷6《道虔》“如何是學人自己?”“失。”同上卷7《志圓》“自己”即自己,不須問別人。向人尋己,即是迷失。只有不被“別身”即真我之外的另一個我所操縱、擺布,才能使“此身”獲安《傳燈》卷17《龍牙》。

  “有一人”即是自己,是自己肉質生命中的另一個自己。“有一人長不吃飯不道飢,有一終日吃飯不道飽”《傳燈》卷6《懷海》,“有一不受戒亦免生死”同上卷14《高沙彌》,“須知有一人,不從人得,不受教詔,不落階級。若識此人,一生參學事畢”《五燈》卷14《道楷》, “有一人不拜歲不迎新,寒暑不能侵其體,聖凡不能混其跡”同上卷16《壽堅》,“有一人道我不承佛恩力,不居三界,不屬五行,祖師不敢定當,先佛不敢安名”同上卷18《元正》。“有一人”的最大特點,就是他的超越性。

  與“這個”、“那個”相類象徵本心的是“什麼”。無業問馬祖如何是祖師西來密傳的心印,馬祖讓他以後再問,無業剛走出門,馬祖突喝:“大德!”無業回首,馬祖問:“是什麼?”無業頓然領悟《傳燈》卷8《無業》。懷海說法結束後,待眾人下堂,猝然召喚,眾人回首,懷海問:“是什麼?”叢林目為百丈下堂句同上卷6《懷海》。

  參禪的根本目的是徹見本來面目,明心見性。而本心自性又不能用言語表述用理性把握,因此指向本心語言動作都只能是象徵性符號。百丈下堂句正是提醒、暗示學人證悟本心。在陡地呼喚中,使眾人驀然回首,從其固有的思維定勢中扭轉身來,以徹見本來面目。神晏參雪峰,雪峰知其開悟機緣已熟,驀地一把將他抓住,喝問:“是什麼?”神晏頓然了悟同上卷18《神晏》。禪師通過對“是什麼”的提撕,啟迪學人在生活中的一切處明心見性:“行不見行,是個甚麼?坐不見坐,是個甚麼?著衣時不見著衣,是個甚麼?吃飯時不見吃飯,是個甚麼?”《五燈》卷16《悟禪師

  與現象界此岸相對的“那邊”,也是清凈本心象徵同類象徵還有“那邊人”、“那邊句”。閩王問豐慧覺“那邊事”怎樣,禪師讓他“向那邊問” 《傳燈》卷21《慧覺》。“那邊事”不可用言語來提問、回答,一落文字,就悖離“那邊”,因此要證得本來面目,必須超出文字語言。“那邊人”是 “鋒前不露影,句後覓無蹤”《五燈》卷6《智罕》,“那邊事”是“黑漆牧童不展手,銀籠鶴畔野雲飛”同上《興古》,“那邊句”是“石牛吐出三春霧,靈雀不棲無影林”同上卷13《歸仁》。

  四、“父母未生時”

  “父母未生時”是本心的典型象徵之一,側重於時間的超越。溈山一日問香嚴:“我聞汝在百丈先師處,問一答十,問十答百,此是汝聰明靈利,意解識想,生死根本。父母未生時,試道一句看!”《溈山錄》香嚴絞盡腦汁,終不能答,後來擊竹開悟,桶底脫落。“父母生前”是禪林普遍參究的話頭之一。個體生命源頭則是父母未生時”,宇宙生命源頭是“混沌未分時”。

  “混沌未分時”也叫“黑豆未生芽時”、“最初一句”、“第一句”、“洪鐘未擊時”、“古帆未掛時”、“一漚未發時”、“明暗未分時”、“日月生前”等。“混沌”象徵本源狀態,“混沌未分時”是“不思不思惡”時的 “本來面目”。“混沌未分時如何?”“混沌。”“分後如何?”“混沌。” 《傳燈》卷20《弘通》混沌分化的前後都是混沌,喻本心處迷而不失,在煩惱而不減。混沌未分,語言文字聲音都無從產生,“混沌未分時,無此個面孔”《圓悟錄》卷20,此時也就是“黑豆未生芽”時。文字色黑,狀如豆點,禪宗以“黑豆”喻指文字文字思維的直接現實,文字沒產生,相對的意識也沒有產生,故“黑豆未生芽”時的內證境界“佛亦不知”《祖堂集》卷5《三平》。要參禪必須向“黑豆未生芽”時領會《續古》卷1《翠岩真》。《華嚴經》里善財遍參,所悟也是“黑豆未生芽”的內證境界:“打鼓弄琵琶,還他一會家。木童能撫掌,石女解煎茶。雲散天邊月,春來樹上華。善財參遍處,黑豆未生芽。”《頌古》卷4延慶忠頌禪宗隨說隨掃,指出縱是向“黑豆未生芽”時領會,仍是“劍去遠矣”《五燈》卷16《崇梵余》,必須使一念不生意念也不生起,才與禪悟契合:“黑豆未生前,商量已成顛。更尋言語會,特地隔西天。”《古尊宿》卷18緣密頌

  本心超於言句之外,隨著言句的產生,“不思不思惡”的渾融原整狀態被破壞,真我淹沒於言句之中。“最初一句”或“第一句是指相對意識還沒有產生時的清凈本源狀態。《傳燈》卷13《貞邃》:“如何是最初一句?”“未具世界時,闍梨亦在此。”《古尊宿》卷15《文偃》:“如何是最初一句?” “九九八十一。” 它不可思量擬議,稍一尋思,即落第二句。《傳燈》卷18《皎然》:“僧問雪峰:‘如何是第一句?’雪峰良久。僧退舉似於師,師曰:‘此是第二句。’” 甚至一提出這個問題,就落了第二句。《傳燈》卷21《可隆》:“問:‘如何是普賢一句?’師曰:‘落第二句也。’” 乃至於不論如何表述,都落了第二句:“且第一句如何道?汝等若向世界未成時、父母未生時、佛未出世時、祖師未西來時道得,已是第二句。且第一句如何道?直饒你十成道得,未免左之右之。”《五燈》卷20《正賢》。《明覺語錄》卷4:“威音王已前無師自悟是第二句,還我第一句來。” 因此師家在接機時往往將這個問題堵截回去,《傳燈》卷21《傳心》:“如何是松門第一句?”“切不得錯舉。”《古尊宿》卷37《神晏》:“問:‘如何是第一句?’ 師便把杖作驀口刺勢。” 或者表示寧願截頭也不為說出,《祖堂集》卷12《清平》:“如何是第一句?”“要頭則斫將去。” 或者是大喝一聲來結束對答《傳燈》卷12《水陸》。

  當相對的意識沒有生起之時,六根不向外攀援,在亘古清凈中,耳根聽不到聲音,“洪鐘未擊”。本心清明澄湛,聞性超越了物理的聲音,因此洪鐘“未擊”、 “已擊”都是“絕音響”《傳燈》卷23《道虔》。然而寂靜本心又絕非一潭死水,而是洋溢著活潑生機,所以雖然洪鐘未擊,卻“充塞大千無不韻,妙含幽致豈能分”。如果善於把握,不使聞性逐聲塵遷轉,在洪鐘震響之後,同樣是“石壁山河障礙,翳消開後好沾聞”同上卷13《延沼》。聞性圓通歷歷,流轉無礙。

  “古帆未掛之時”,是航船靜泊港灣,人類沒有開始漂泊顛簸之時。《虛堂錄》卷4:“室中常示古帆未掛因緣,才開口便罵。一日在侍者寮,思之:古帆未掛,有甚難會?其實只是一漚未發已前事,一念未興已前事。” 此時 “小魚大魚”,自性妙用,不可端倪;而對於悟者來說,古帆既掛後,“後園驢吃草”《五燈》卷7《岩頭》,一切現成,不容思議。“一漚未發”時,是人類精神處於本源,還沒有開始流浪之時。雖則“一漚未發”,卻不乏活潑的機用。《五燈》卷17《祖心》:“一漚未發,古帆未征。風信不來,無人舉棹。正當恁么時,水脈如何辨的?”《祖堂集》卷9《盤龍》:“僧問洛浦: ‘一漚未發已前,如何弁其水脈?’浦雲:‘移舟諳水勢,舉棹別波瀾。’” 《圓悟錄》卷10:“一漚未發已前,滔滔流水;一塵未舉之際,茫茫剎塵。” 它是禪宗心儀神往的初始境界。《續古》卷2《真歇了》:“松風吟,鴉鵲詠。各自說,各自聽。唱一漚未發宗乘,提千聖不傳正令。” 同樣,“明暗未分” 也是象徵人類本有的純正的精神境界。《五燈》卷12《景祥》:“有人問如何是月,向明暗未分處道得一句,便與古人共出一隻手。”

  佛教把一劫分成、住、壞、空四個階段,空劫時世界已不存在,空無一物。 “空劫以前自己”的“空劫”,則指世界形成之前且萬物未生之時期。“空劫以前”是世界成立以前空空寂寂的時代天地未分之前,了無善惡、迷悟、凡聖、有無差別對待,這是沒有生起森羅萬象以前的絕對境界禪宗用“如何是空劫以前自己”作為話頭參究,與“父母未生時”、“空王以前”、“空王那畔”、 “朕兆未萌前”等,意義相同。“空劫以前”萬物未生,“空劫以前自己”是超越意識思量的本我。芙蓉問如何是空劫以前自己,法燈於言下“心跡泯然” 《五燈》卷14《法燈》。丹霞問清了如何是空劫以前自己,清了正準備回答,丹霞立即截流鏟斷:“你鬧在,且去。”同上《清了》

  “威音王佛”是過去莊嚴劫最初的佛名,象徵極其遙遠的時間,“威音那畔” 指威音王出世之前,象徵人類本有的純正精神境界。“妙體凝寂,絕諸戲論,不生不滅,非有非無,不動不搖,湛然常住。喚作舊日主人翁,名曰威音那畔人,又名空劫前自己。”《真心直說》它是思量不及的境界:“威音那畔,水泄不通,便是釋迦親來也分疏不下。”《續古》卷2《芙蓉楷》是一切名相無從安立的境界:“透過威音那畔更那畔,宗之與教是假道,佛之與祖是強名。” 同上卷5《此庵凈》是一切現成的現量境界:“現量父母生前威音那畔事。”《大慧錄》卷22是超越相對的絕對境界:“只為不落心意識,不落凈穢邊,透出威音那邊,全明本元要地。”《圓悟錄》卷11是禪者竭盡全力要體證透入的境界:“威音那畔一著子,往古宿衲忘軀命力行之,務要拈花面壁之風不墜,以圖報佛祖深恩。”《虛堂錄》卷4禪宗運用金剛般若,旋立旋破,指出“直饒向威音那畔、空劫已前薦得,猶是鬼家活計,未為透脫一路”《續古》卷3《佛性泰》,“直得七佛已前威音那畔薦得,猶是話會在”《圓悟錄》卷6,“直饒空劫已前威音那畔,一時坐斷,大似釘樁搖櫓,膠柱調弦”同上卷10。

  五、“心月”、“心珠”

  “心月”、“心珠”意象群,側重本心的圓明性。禪宗以此象徵本心光明,不受污染,天真獨朗,無纖毫情塵意垢。

  “心月”和“心珠”均象徵自性湛然圓滿,光輝朗潔。《菩提心論》:“照見本心,湛然清凈,猶如滿月,光遍虛空,無所分別。”《金剛頂瑜伽中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論》,大正藏第32冊。 禪宗認為,本心圓滿自足,每個人“盡有常圓之月,各懷無價之珍”,只是由受了慾望浮雲的蒙蔽,以致 “月在雲中,雖明而不照;智慧惑內,雖真而不通”《傳燈》卷25《玄則》。因此要掃盪浮雲,彰顯本真。“古人見此月,今人見此月。此月鎮常存,古今人還別。若人心似月,碧潭光皎潔。決定是心源,此說更無說。”《五燈》卷18《道完》心月不隨物質現象遷謝,皎潔照人。寒山詩雲: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全唐詩》卷806

  秋月映照著碧潭,通體的皎潔。但這種皎潔,遠非語言所能描述,因此寒山子隨說隨掃,不著死語。盤山的法語,將心月的質性形容得無可比倫,遂成為禪林名句:“心月孤圓,光吞萬象。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忘,復是何物?” 《五燈》卷3《寶積》

  韶山《心珠歌》:“此心珠,如水月,地角天涯無殊別。只因迷悟有參差,所以如來多種說。……勸時流,深體悉,見在心珠勿浪失。”《傳燈》卷30《韶山》謂心珠如水月澄明,超越時空。由於有迷悟之別,所以佛陀祖師有各種不同的譬喻,無非是讓人體悉到這顆本來現成的“心珠”。丹霞《玩珠吟》: “識得衣中寶,無明醉自醒。百骸雖潰散,一物鎮長靈。……罔象先天地,玄泉出杳冥。本剛非鍛煉,元凈莫澄渟。……瑞光流不滅,真氣觸還生。”又有《弄珠吟》:“般若靈珠妙難測,法性海中親認得。隱現常游五蘊中,內外光明大神力。此珠非大亦非小,晝夜光明皆悉照。覓時無物又無蹤,起坐相隨常了了。 ……罔象無心卻得珠,能見能聞是虛偽。”《同上》卷30丹霞《玩珠吟》 摹寫出心珠光明亮麗、能夠照破無明黑暗、存在於每個人身上、超越知性思量等特質。石鞏慧藏也有《弄珠吟》長篇吟詠本心自性《祖堂集》卷14《慧藏》。

  “心珠”也叫“神珠”。郁山主乘驢過橋,踏橋板而墜,大悟作頌:“我有神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一跌之時,根塵震落,攀緣盡除,神珠遂熠熠發光,“從茲不出茶川上,吟嘯無非啰哩啰”。 《五燈》卷6《郁山主》

  “驪珠”也是對本心珍貴光明象徵。丹霞《驪龍珠吟》:“驪龍珠,驪龍珠,光明燦爛與人殊,十方世界無求處,縱然求得亦非珠。……自迷失,珠元在,此個驪龍終不改。雖然埋在五陰山,自是時人生懈怠不識珠,每拋擲,卻向驪龍前作客。不知身是主人公,棄卻驪龍別處覓。認取寶,自家珍,此珠元是本來人。拈得玩弄無窮盡,始覺驪龍本不貧。若能曉了驪珠後,只這驪珠在我身。” 《祖堂集》卷4《丹霞》用驪珠比喻自家有無價重寶,光明燦爛,在迷而不減。只要識取這顆人人本具的寶珠,就會自己的主宰,獲得精神上的富足。

  “明鏡”也叫“古鏡”,象徵皎潔清純的本心自性心靈原真地反映外物而不受外物影響,如明鏡鑒物,不分妍媸美醜,像來影現,像去影滅。明鏡蒙塵,喻本心受染。北宗主張拂塵磨鏡的漸修,而南宗認為此心在聖而不增,處凡而不減,雖蒙受塵埃也不失其明亮,縱是“暗中明鏡”,也照樣“萬機昧不得”,映照萬物《傳燈》卷20《中度》。禪宗指出,“人人盡有一面古鏡”同上卷12《慧然》,“森羅萬象,長短方圓,一一於中顯現”《碧岩錄》第28則。古鏡未磨,“火不待日而熱”;古鏡既磨,“風不待月而涼” 《五燈》卷19《宋杲》。“磨鏡”象徵除去妄想污垢,恢復自性光明。神秀主張“時時勤拂拭”的磨鏡方法,而慧能頓悟自性本凈,主張不磨而磨的無為之功。宗杲稟承慧能禪法,認為既然本來無一物,則磨與不磨均不改本心清凈,正如火本熱、風本涼,不待日炙、月浸才有熱火、涼風。

  “家家門前火把子,明如日月山河。”《頌古》卷36佛鑒勤頌本心光明皎潔,如鏡,如珠,如月,如“火把”、“一段光明”、“一道神光”,本心光明照徹山河,亘古不滅。參禪悟道,就是要停止一切外在的希求,使本心的“火把”映照出亮麗的人生,“路遠夜長休把火,大家吹滅暗中行”同上卷21保寧勇頌。這枚“火把”就是人人本具的“一段光明”。“一段光明圓滿自足,未曾欠少,“人人盡握靈蛇之珠,家家盡抱荊山之璞。經行宴坐,舉措施為,一段光明,未嘗間隔”《黃龍四家錄·晦堂心》。它超出思維計度,是秋霜與明月相輝的清純雅潔,是蘆花與雪色相映的高華澄澈:“一段光明,燦燦月含霜夜。一壺爽氣,沉沉水與天秋。”《宏智廣錄》卷1它遍布乾坤,在生命的時時刻刻都發揮著作用:“諸人各有自己一段光明,周遍法界,交光相羅,如寶絲網,無壞無雜。”《續古》卷5《退庵先》它的本身從來沒有昏暗過,《禪林僧寶傳》卷4《師備》:“一段光明,未曾昏昧。” 由於人們向外求覓,以致於不能見到它的光芒。《碧岩錄》第86則:“雲門室中垂語接人:‘諸人腳跟下各各有一光明,輝騰今古迥絕見知。雖然光明,恰到問著又不會,豈不是暗昏昏地。’” 只要揚棄執取分別的意念,就可以重新煥顯出“一段光明”:“霜天皎月上中峰,一段光明洗痴暗”《宏智廣錄》卷1,“一段光明古今,有無照破脫情塵”同上卷5,“凈治心地廓無垠,一段光明破夙昏”同上卷8。“一道神光”是神妙的本心發出的光輝,是人人本具虛靈不昧的心光,它照徹森羅萬象,“森羅萬象,海印交參。一道神光,更無遮障”《五燈》卷16《廣照》。它從來沒有間歇過, “如如觸處得逢渠,一道神光本無間”《圓悟錄》卷20。正如龍山所詠:

  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莫把是非來辨我,浮生穿鑿不相關。 《傳燈》卷8《龍山》

  “神光”幽閉之人,縱是住在山中,不免萬境喧鬧。“神光”發露之人,轉變外境而不為外境所轉,萬事萬物,如如不動,安恬現前。龍山“不從雲水來”, “春秋不涉”,自性的“神光”輝映天地,是非、穿鑿等一切相對的觀念言語酬問,與“神光”了無關涉。“神光”是超越一切對立自在灑脫:“萬法歸一,生也猶如著衫。一歸何處,死也還同脫褲。生死脫著不相干,一道神光常獨露。” 《如凈語錄》卷下

  “凈裸裸”、“赤灑灑”、“圓陀陀”、“露裸裸”、“孤迥迥”、“峭巍巍”、“清寥寥”、“白滴滴”、“明歷歷”等,也是自性象徵。其中最為典型的是“凈裸裸赤灑灑”。對本心纖翳不著光華燦爛的質性,禪宗用“凈裸裸赤灑灑”來表示:“凈裸裸空無一物,赤骨力貧無一錢。”《五燈》卷19《慧遠》禪宗非常重視本心光明燦爛狀態,認為它是祖師西來所傳的佛法大意,如蚌中明珠圓明珍貴,《續古》卷2《古岩璧》:“異國傳來種性殊,圓陀陀似蚌中珠。” 是人人本具的覺悟之心:“直得凈裸裸赤灑灑,人人常光現前,處處壁立萬仞。”《圓悟錄》卷4是相對意識還沒生起時純潔無染的本真狀態:“凈裸裸脫塵情,赤灑灑無蓋覆。”同上卷1“初不分得失、彼我、是非,凈裸裸赤灑灑,輝騰今古,迥絕知見。”同上卷12 “露裸裸赤灑灑,四維無遮障,上下沒可把。”《古尊宿》卷41《文悅》 本心的迷失是由於相對意識生起:“父母未生已前,凈裸裸赤灑灑,不立一絲毫。及乎投胎既生之後,亦凈裸裸赤灑灑,不立一絲毫。然生於世,墮於四大五蘊中,多是情生翳障。”《圓悟錄》卷12“須知人人分上有一段事,輝騰今古,迥絕見知,凈裸裸赤灑灑,先沒許多般。只為爾諸人從無始時來妄想濃厚,背卻自己,只從他覓。”同上卷13“然此心雖人人具足,從無始來清凈無染,初不取著,寂照凝然。了無能所,十成圓陀陀地。只緣不守自性,妄動一念,遂起無邊知見,漂流諸有。”同上卷15“逐日起來應用處,圓陀陀地與釋迦達摩無少異,自是當人見不徹透不過,全身跳在聲色里。” 《大慧錄》卷26本心雖然在染,卻隨緣不變,不會喪失其本有的光明與純潔:“有一大事在你尿囊里、糞堆頭,光爍爍地圓陀陀地。”《傳燈》卷30《華嚴僧》“這個元無變易,諸禪老知不知,孤迥迥峭巍巍。”《續古》卷5《遁庵演》因此,只要截斷兩頭,將相對的意識清除,即可重新使本心煥發出光明:“超出二見,不墮中間,凈裸裸無遺,赤灑灑全露。”《圓悟錄》卷3“若凈若穢一時舍卻,令教凈裸裸赤灑灑。”同上卷13“情盡見除,到凈裸裸赤灑灑處,豁然契證。”同上卷14“是非已去,得失兩忘,凈裸裸赤灑灑。”《碧岩錄》第84則為了避免執著,禪宗運用金剛般若對這種光明狀態予以掃除:“直饒凈裸裸,赤灑灑,沒可把,尚有廉纖。” 《五燈》卷19《楚文》“直得生佛無階級,空界悉等平,凈裸裸絕思惟,赤灑灑沒可把,猶未離這邊事在。”《圓悟錄》卷2

  六、“桃源春水”

  “桃源春水”也是禪宗人性本源象徵,側重本心的純潔性。桃花源本是陶淵明創造的藝術世界,東晉阮晨、劉肇入天台山採藥,在桃源遇仙子,經歷了短暫而美麗的愛情,超然世外、恬淡自足的武陵桃源,和邂逅激情、美麗浪漫的天台桃源組合到一起,賦予了桃源意象以新的內涵。禪宗將告別了世路的顛簸,回到精神的故里,稱為回到美麗的桃源國師三喚侍者,旨在使其回到精神故鄉:

  世路風波不風君,一回見面一傷神。水流花落知何處?洞口桃花別是春。 《頌古》卷8鼓山珪頌

  人生多風雨,花發足別離。世路崎嶇,風波險惡。師家猶如深情繾綣的桃源仙子,不住地呼喚著劉郎歸來。但每次呼喚,劉郎都懵然無知,徒使人黯然神傷。在熾烈的期待中,春心付落花,隨水到人間,以期望劉郎能尋蹤覓跡而來。只可惜劉郎縱是尋覓舊時路,也只怕是煙鎖桃源,霧失津渡,杳不知仙蹤何處。此詩惆悵低徊,柔腸欲絕。“桃源春水”意象,以其清純美麗而成為“本來面目”的絕佳象徵,禪僧對之傾注了極大的熱情和嚮往:“只見桃花逐水流,幾人親到桃源里?”《頌古》卷36肯堂充頌“入到桃源舊游處,一層峰鎖一層峰。” 同上卷38柏庭永頌桃源超塵絕俗,其人美,其景淳,明媚寧謐,與機巧奸佞、浮華躁動的紅塵成了鮮明對比。禪宗將回到本源狀態禪悟體驗比作回到桃源:

  親到桃源景物幽,一壺明月湛如秋。反思洞口春殘日,無數紅英逐水流。 《頌古》卷12成枯木

  重疊峰巒俱鎖斷,知誰深入到桃源行人只見一溪水,流出桃花片片鮮。 同上卷14肯堂充頌

  回到了“桃源”,就是徹見“本來面目”,回到了美麗而清純的人性的源頭,回到精神的故里。“還鄉”的學理性象徵是“還源”,善慧大士有《還源詩》十二章《善慧錄》卷3,同安察有《還鄉曲》、《破還鄉曲》二首《傳燈》卷29《同安察》。洞山《新豐吟》:“古路坦然誰指足,無人解唱還鄉曲” 《洞山悟本錄》,也是禪林盛傳的名言

  七、“寸絲不掛”

  禪宗以“寸絲不掛”象徵修行者臻於四大皆空、一塵不染之境,即明心見性蘇軾《戲贈虔州慈雲寺長老》“一絲不掛且逢場”《蘇軾詩集》卷45,黃山谷《僧景宣相訪寄法王禪師》“一絲不掛魚脫淵”《全宋詩》卷984,都寫出了擺脫世俗情念、灑脫自在心境。為了避免執著,禪宗主張將空的念頭放下。連“寸絲不掛”的意念都“不掛”,才是真正的“寸絲不掛”。

  尼玄機一日往參雪峰,雪峰問她叫什麼名字,尼答玄機。雪峰問既是玄妙之機,一天可以織多少布?玄機自負地答道:“寸絲不掛!”寸絲不掛的原意是赤身裸體,玄機藉以表示自己不受任何外物的牽制,灑脫無礙,說完就轉身得意離去。雪峰目送她的背影,突喚:“袈裟角拖地了!”玄機慌忙回頭察看,只聽得雪峰拊掌而笑:好一個“寸絲不掛”!《五燈》卷2《玄機》一回頭時,早已“掛”上了萬縷千絲;陸亘對南泉說已知佛法妙義,“寸絲不掛”,南泉說: “猶是階下漢!”《傳燈》卷8《普願》陸亘對“寸絲不掛”並沒有真切的體會,只是搬弄些現成的話頭,屬於弄智而不屬於悟道。當陸亘矜矜標榜寸絲不掛時,已被寸絲不掛給“掛”住了,這正是“寸絲不掛,猶有赤骨律在;萬里無片雲處,猶有青天在”《圓悟錄》卷5。禪宗機鋒,多注意對“寸絲不掛”觀念的破除:“你等諸人,還肯放下么?若不放下,且擔取去。”《五燈》卷16《望仙宗》“一物不將來時如何?”“放下著。”“恁么則絲毫不隔也?”“且擔著!”《古尊宿》卷23《歸省》“但請一時放下著,當人本體自周圓。”《大慧錄》卷8

  嚴陽尊者趙州:“一物不將來時如何?”趙州答:“放下著。”嚴陽尊者說自己已經兩手空空,還要“放下”個什麼,趙州指示他:“那就把它挑起來!” 《五燈》卷4《善信》趙州要嚴陽尊者放下,是把“一物不將來”的意識放下。見其不解,趙州說了這句反語,讓他把“一物不將來”的意識繼續“挑” 下去。嚴陽尊者聽了,豁然開悟

  可見,“放下著”固然是很高的悟境,但如果執著於此,就成了悟道障礙,成了“不立纖毫已是塵”《頌古》卷24枯木成頌。為了破斥學人沾沾自喜於“放下著”的念頭,禪宗採取了奇特的接機方法。“問:‘一物不將來,為什摩卻言放下著?’師雲:‘辛苦與摩來。’”《祖堂集》卷6《大同》 桂琛問僧:“將得什麼物來?”僧答:“不將得物來。”桂琛便喝:“為何對眾說謊?”《傳燈》卷21《桂琛》學人問首山“一物不將來時如何”,首山說:“何得對眾妄語?”學人正想申辯,省念又大喝一聲!《古尊宿》卷8《省念》

  與“寸絲不掛”、“放下著”相同的喻象是“素麵相呈”。禪宗同樣注意對它的破除:“素麵相呈時如何?”“拈卻蓋面帛。”《傳燈》卷13《延沼》 “若道素麵相呈,猶添脂粉。”同上卷21《靜禪師》“素麵相呈時如何?”“一場丑拙。”《五燈》卷19《智本》當學人沾沾自喜於“寸絲不掛”、“素麵相呈”時,已經掛住“寸絲”、塗污“素麵”了。說“不起一念” 時已經湧出須彌山般的堅固妄想,是以禪僧頌須彌公案雲:

  明鏡當台湛如水,無端特地起塵埃。積成山嶽面前立,千手大悲不開。 《頌古》卷33佛性泰頌

  石筍抽條泥牛吼月,誰料同舟自胡越。應機湧出須彌山。一念不生何處雪?金剛寶劍當頭截。同上圓悟勤頌

  明鏡當台,本來如潭水清湛,映照萬物影像,卻偏偏生起了“不起一念”的塵埃,這塵埃妄想如同須彌山一樣的堅固,縱是千手觀音也擘不開;石筍抽條泥牛吼月,是“不起一念”時自性妙用,學人執著於“不起一念”。本以為學人是同舟知音,誰知和自己竟有胡越之隔。對這“一念不生”的妄念,必須用金剛寶劍當頭截斷!

  以上是對本心典型喻象進行的分析。實則禪宗參悟,時時刻刻以明心見性為念,所有的公案機鋒語言提撕,都指向本心自性,有關本心的喻象十分豐富。延壽《唯心訣》說“一法千名,應緣立號,備在眾經,不能具引”。《真心直說》曾例舉“真心異名,說這顆真心大乘經典里有“菩提”、“法界”、“如來”、 “涅槃”、“如如”、“法身”、“真如”、“佛性”、“總持”、“如來藏”、 “圓覺”等號,在禪宗則有“自己”、“正眼”、“妙心”、“無底缽”、“沒弦琴”、“無盡燈”、“無根樹”、“吹毛劍”、“無為國”、“牟尼珠”、 “無鑰鎖”、“泥牛”、“木馬”、“心源”、“心印”等“種種異名,不可俱錄”。為了避免重複,將在以下諸章重點論述的意象,如“拋卻家寶”、“棄珠乞食”喻本心的迷失,“牧牛”象徵本心的調柔,對與之相關的“自家寶藏”、 “衣珠”、“額珠”、“露地白牛”等象徵本心的意象,在本章遂不復論析。 禪宗以其對本心自性深邃透徹的空靈感悟,創造了一幅幅鮮明生動的形象,使得禪宗哲學,烙上了強烈的詩意化色彩。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