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國辦道人,就其工夫的淺深,有兩種難易:一、初用功的難易,二、老用功的難易。初用心的通病,就是妄想習氣放不下來,無明貢高,嫉妬障礙,貪瞋痴愛,懶做好吃,是非人我,漲滿一大肚皮,那能與道相應?或有此是個公子哥兒出身,習染不忘,一些委屈受不得,半點苦頭吃不得,那能用功辦道?他沒想本師釋迦牟尼佛是個什麼人出家的。或有些識得幾個文字的,不曉得古德語錄中問題,是在驗學人的淺深;便自作聰明,終日尋章逐句,說心說佛,將古人言句作解會,作這種說食數寶的勾當,還自以為了不起,生大我慢;遇著一場大病,便叫苦連天,或臘月三十到來,便手忙腳亂;生平知解,一點用不著,才悔之不及。更有一種人,曲解了本來是佛,不屬修證的話。便說本自現成,不必修證,終日閑閑散散,任情放逸。荒廢光陰,還自稱出格人,隨緣自在,這種人將要吃大苦頭。
有點道心的人,又摸不著一個下手處,或有害怕妄想,除又除不了,終日煩煩惱惱,自怨業障深重,因此退失道心。或有要和妄想拚命,憤憤然揑拳鼓氣。挺胸睜眼,像煞有介事,要和妄想決一死戰;那知妄想卻拼不了,倒弄得吐血發狂。或有怕落空;那知早已生出“鬼”,空也空不掉,悟又悟不來。或有將心求悟;那知求悟道,想成佛,都是個大妄想,砂非飯本,求到“驢年”也決定不得悟。或有碰著一兩枝靜香的,便生歡喜心;那僅是盲眼鳥龜贊木孔,偶然碰著,不是實在工夫;又多一層歡喜障。或有靜中覺得清清凈凈很好過;動中又不行,因此避喧向寂,坐在死水中過日子。諸如此類,很多很多,初用功摸不到路頭實在難,有覺無照,則散亂不能“落堂”(工夫上軌道的意思);有照無覺,又坐在死水裡浸殺。
用功雖說難,但摸到路頭又很易。什麼是初用功的易呢?沒有什麼巧,放下來便是。放下個什麽?便是放下一切無明煩惱。諸位同參呀!我們這個軀殼子一口氣不來,就是一具死屍,我們所以放不下,只因為將它看重,方生出人我是非,愛憎取捨;若認定這個軀殼子是具死屍,不去寶貴他,根本不
把他看作是我,還有什麼放不下?只要放得下,隨時隨地,不論行、住、坐、卧,動靜閑忙,通身內外冷冰冰只是一個疑念,平平和和不斷的疑下去,不雜絲毫異念;一句話頭,如倚天長劍,觸其鋒者,滅跡銷聲。還怕什麽妄想?有什麼麽打得你的閑人?那個去分動分靜?那個去著有著空?如果怕妄想,又加一重妄想;覺清凈,早已不是清凈;怕落空,已經墮在有中;想成佛,早已入了魔道。所以只要識得路頭,則運水搬柴,無非妙道,鋤田種地,總是禪機;不是一天盤起腿子打坐,才算用功辦道的。
什麼是老用功的難呢?老用功用到真疑現前的時候,有覺有照,仍屬生死;無覺無照,又落又亡。到這境地實在難,很多到此灑不脫,站在百尺竿頭,沒法進步的。有等因為到了這境地,工夫有些微把護,又沒有遇著什麽打不開的境界,便自以為無明斷盡,功夫到家;那曉得天天坐在無明窟里過日子還不自知。忽然遇著一個境界,便打不開,作不得主,依舊隨它去了,豈不可惜!或有等到了真疑現前的境地,空中發點慧,領略了古人幾則公案,便放下疑情,自以為大徹大悟,吟詩作偈,瞬目揚眉,稱善知識,這種人自誤誤人,罪過無邊。又有等把達摩老人的“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和六祖的“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麽時,那個是明上座本本面目”的涵義錯會了,便以坐在枯木岩邊為極則,這種人以化城為寶所,認客地作家鄉,婆子燒庵,就是罵此等死漢。
什麼是老用功的易呢?到這時只要不自滿,不中斷,綿綿密密做去,綿密中更綿密,微細中更微細,時節一到,桶底自然打脫。如或不然,找善知識抽釘拔楔去。寒山大士頌道:“高高山頂上,四顧極無邊;靜坐無人識,孤月照寒泉泉中且無月,月是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中不是禪。”頭二句是說獨露真常,不屬一切,盡大地光皎皎地無絲毫障礙;第三句是說真如妙體,凡夫固不能識,三世諸佛也找不到我的處所,故道無人識;孤月照寒泉三句,是他老人家方便譬喻這個境界;最後二句怕人們認指作月,故特別警醒我們,語言文字,都不是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