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人覺經講解》
(2008年6月19日)
我們來看這部經,題目叫《佛說八大人覺經》,東漢安世高翻譯,他是安息國人,安息國就是現在的伊朗高原。沙門是一個音譯詞,有時候寫成桑門,桑樹的桑,是古代印度對各種宗教出家修行人的泛稱,並不是專指佛教的。
佛教傳到中國來以後,在很長時間內從印度、從西域各地到中國來傳教的高僧,他們的名字往往有一個姓,這個姓在剛開始的時候是我們漢地人概括的代稱他所來自的地方,比如說「安」就是安息國,凡是從安息國來的和尚都姓安,「世高」應該是他的法號了,從安息國來的叫安世高。還有從大月支國來的,姓「支」,比如支婁迦懺;還有從印度來的,姓「竺」,天竺嘛,等等。那時候,中國剛剛接觸佛教,漢地剛開始沒有出家人,後來慢慢有了,跟外面來的高僧出家的中國人,就隨他們的師父姓,比如安世高如果有徒弟可能也會姓安。這種情形一直到東晉時期,當時有位漢地高僧叫道安(河北人),他提出:我們都跟釋迦牟尼佛出家修道,我們都應該姓釋,釋迦牟尼佛的釋。後來有一部經叫《涅槃經》,翻譯到中國來,道安當時講這話的時候,《涅槃經》還沒有翻譯,後來《涅槃經》翻譯出來,經文里就有這樣的話,「四大海水流入大海,同於一味」。在印度,人分成四個種姓,這四大種姓的人到釋迦牟尼佛座下出家,都應該統一歸於釋迦的種姓,出家人姓釋是這樣來的。古代印度種姓社會等級森嚴,而在佛陀僧團裡面所有高貴低賤的種姓都一律平等,都姓釋。
安世高是東漢時很著名的翻譯家,他翻譯了不少著名的佛經,《八大人覺經》是其中之一。
我們看這部經的題目:《八大人覺經》,是八條大人所要覺悟的思想、覺悟的法。這部經非常概括地把佛教的一些主要問題討論了。
我們先討論第一個問題:生命的價值究竟是什麼?這裡我講的生命的價值是什麼意思呢?比如說一根木頭,我們拿它來做什麼?拿它來做柱子,拿它來當柴火燒,或者拿它來造紙,物盡其性的話,它應該發揮到什麼極致呢?這就是所謂價值。我們每個人都有生命,生命的價值是什麼呢?生命發揮到極致,它最充分的實現應該是什麼呢?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人、不同的哲學,答案是不一樣的。在佛教這裡,是講生命最根本的價值是在覺悟,那麼覺悟的圓滿,就是每一個人的生命圓滿地完成了這種覺悟,就是我們所說的佛。
「佛」這個字是印度梵文的音譯,翻譯成漢語,叫覺者,覺悟的人,佛是覺悟圓滿的境界。「菩薩」是什麼?我們漢地人講拜菩薩,都是泥塑木雕的,是我們崇拜的偶像。實際上在佛教裡面,菩薩是一種特殊的人格,是一類特殊的人。「菩薩」是一個音譯詞「菩提薩埵」的略稱,意指自覺覺他的人。廣義講,佛教里菩薩還不光是指人,有時候動物里也有菩薩,所以叫「覺有情」,自覺覺他的有情眾生,就是菩薩,菩薩是一類特殊的人格。這一類的人格從他趨向於覺悟的圓滿來說,他是在走向覺悟的過程中。從他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境界所展現的生命的特質來說,他又是覺悟的開展。佛是覺悟的圓滿、完成。菩薩的修行從開始到成佛之間有一個漫長的過程中——這個漫長的過程不是一生一世的,是生生世世的,有凡夫的、有聖賢的——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他生命的那些美好特質逐漸地實現,逐漸地展開,當這一切完全地展開了,就是圓滿,就是佛的境界。這是佛教關於人生生命價值的一個回答。認同這種價值,認同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跟佛平等,可以圓滿地覺悟,並且走上這條覺悟的路,在佛教里有一個詞叫「發菩提心」——你認同這樣一個價值,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這樣一個價值,而且開始走上這條路,其實你就是菩薩了。所以大家注意,佛教是一個關於生命價值,生命覺悟展開的一個修行過程,這種展開和覺悟的過程,是在眾生的世界裡完成的。
在漢語佛教的翻譯裡面,關於菩薩還有一些其他的翻譯和稱呼,在這部經里叫「大人」,這是最早的,這個稱呼再沒有被廣泛地運用。有的時候叫「大士」,這個稱呼就多了,菩薩大士、觀音大士。還有一個稱呼,這個稱呼往往在藏傳佛教里用得多,翻譯成漢語叫「勇識」。這個稱呼很有意思,什麼叫勇識?識就是心,實際上就是講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生命就是心,心識。菩薩心是一類什麼樣的心呢?勇敢的心,勇敢的生命,菩薩——勇識。《八大人覺經》就是討論了佛教里所說的菩薩,他們的世界觀,他們的人生觀,他們不應該忘記的、經常要念的、在心中保持觀照的一些基本的理念。
我們看這部經的第一句:「為佛弟子,常於晝夜,至心誦念八大人覺。」這裡說的佛弟子,就是大人、菩薩,你們應該以下面這八個方面來武裝自己的思想,武裝自己的頭腦。
第一條討論的是什麼呢?——世界的本來面目和我們生命的處境。經文上說:「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為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
第一條所討論的內容,就是釋迦牟尼佛以他的智慧所看到的我們這個世間的本來面目。這個本來面目就是「世間無常」,第一個就是「無常」。
我不知道你們對無常的印象是什麼?說到無常,很多中國人就想到黑白無常,就會想到死亡。實際上,無常,在佛教里講,我們所生存的外在的世界,自然環境、國土和我們自身的生命都是無常的。從我們外在的世界來說,它不斷地在生住變異之中;從我們每個人自身的生命來說,有生老病死。出生、衰老、生病、死亡,不斷地變化,不斷地生滅,這正是一切事物的本來面目,是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佛教告訴我們這樣的一個真相——在佛教這裡沒有講什麼東西永恆。
今年我們大家感受比較多,在年初有雪災,最近有汶川大地震,現在南方還有洪澇災害。實際上,這些以佛教的世界觀來看,都是很正常的,非常正常。地震過去有,現在有,未來也還會有。水災過去有,現在有,未來也還會有。當然未來也許還會有過去沒有出現過的自然災害。因為我們生存的世界就在不斷地變化中。
我們知道,山西有座五台山,地質學家告訴我們,五台山在地質史上,曾經就是大海。五台山的五個台很高,以前都是在大海的淹沒下。我們看佛教的記載,很奇怪的是,五台山有一個廟叫五爺廟,五爺廟裡面供奉的是五台山的護法神,它是龍王,是五條龍,過去就是這樣。好像跟地質學家所講的「以前五台山在海中」一下就吻合了。另外,我也注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巧合,有一部經叫《妙法蓮華經》,裡面就有一品講到,文殊師利菩薩在海中教化眾生,他從海中出來——湧出。我們知道五台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那《法華經》里就講文殊菩薩常在海中教化龍族;我們還知道文殊菩薩在久遠以前就成佛了,他的佛號叫「龍種上尊王佛」,龍種,他在龍的世界。所以這些巧合也是值得我們注意、值得我們思考的。
這次汶川地震之後,我也有機會到災區去。我們開車到什邡,那個鎮是災區的中心地帶。越往裡面走,山越高而且越秀麗,山清水秀,兩邊是山,往往中間有條很窄的道,邊上有一條澗,流水潺潺,非常秀麗。成都的人跟我講:地震發生的地區是成都的後花園,都是風景秀麗的地方。我們開車在那上面就會想到,事實上這些風景秀麗的地方——我們發現幾乎是有規律的,凡所有風景秀麗的地方,都來自於地質史上痛苦的運動,地質史上痛苦運動的結果就是秀麗的山川風景。當然秀麗的山川風景把它的面紗一揭開以後也很可怕,那些很窄的道,往往一邊是很深的山澗 , 你沒辦法躲啊。所以我們生活的這個國土,佛教有個詞叫「危脆」,危是高,脆就是很容易斷。「國土危脆」,這是我們生活的環境。生老病死是講我們自身,生住異滅是講外在的物質世界,外在的自然環境。
下面說「四大苦空」,這是一個術語,佛教里講「四大」是構成我們人身體和這個世界的四種基本元素。這四種基本元素,它不是現代科學所講的那種粒子的把握,它是一個特性,四種特性,比如我們人的身體,每個人的身體都有這四種特性——堅固性、濕潤性、溫暖性和流動性,這叫「四大」,四種元素,四種特性,大自然也有這四種特性。後面有一個詞叫「五陰」,「五陰」就是構成我們生命的五個元素,色、受、想、行、識,色是物質,受、想、行、識是精神。
這裡講的「苦」,是佛教重要的理念 ,釋迦牟尼佛開口講法的第一句——苦諦,諦是真理啊,真實,生命的真相。這個「苦」在佛學里有嚴格的定義,它包括了我們通常所說的感受上的苦,佛教叫「八苦」——八種苦,它也包括了我們通常感受不到的,可以說是一種哲學層面的,比如事物在變化中被破壞,原有的狀態會破壞,好的東西會失去,這個也是苦,不斷地在變滅。通俗地講,苦是指我們所生存的世界、我們的生命是有缺陷的。「缺陷」這個詞也有點感性,換句話說是相對的,每一個事物,每一個時空下的人,每一種時空下的狀態,它都是有缺陷的,充滿缺陷的,是相對存在,是不斷在變化的存在。這就是釋迦牟尼佛關於我們生命所講的第一句話,注意這不是最後一句,這是第一句。這樣一種講法,通常我們中國人,特別是漢人,具傳統文化根性的中國人是不大接受。大家有沒有發現,中國傳統的文學——小說、戲劇,往往都是大團圓的結尾?也有美學家分析說,中國人缺乏悲劇精神。你們有沒有發現,說苦比說樂要來的深刻,因為苦就意味著我們可以去改變,去抗爭,苦也有一種壓力感、憂患意識,樂就膚淺了。所以在西方的文學、哲學裡面,後來把悲劇提出來,上升為一種哲學理念,其實就有點接近佛學講的苦。西方的文學藝術,它沒有把喜劇當成一個哲學理念來肯定,它是悲劇的。西方的戲劇、西方的藝術,凡是動人心魄、深刻、流傳久遠、影響一個時代精神思想的,都是悲劇。你看莎士比亞的戲劇,最後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悲劇。為什麼?它揭示了這個世界很真實的一面。所以苦諦,是關於我們生命的負面的這一面的特質,很值得我們大家去體味。這不是一種悲觀主義,恰恰是一種勇氣,去面對、去正視它。以一種憂患意識來發動我們內心的潛能,把我們內心的潛能發動起來。所以我個人覺得,這是釋迦牟尼佛講苦諦的用心之一。
因為苦——剛才我講了,苦是他說的第一句,不是最後一句。最後一句他講樂了,「常樂我凈」嘛,但是那個樂不是與苦相對的樂,而是超越了苦樂的圓滿平衡和諧的樂。在這樣一個挑戰性下面,我們就能夠有一種背水一戰的精神,你沒有退路,生命的現象就是這樣,現實就是這樣。所以佛教描述我們生命的特質,是不遮掩的,不修飾的,不掩蓋的,不一廂情願的,是什麼就是什麼。這往往是佛學——如果你是有一些生活和人生的經歷以後,會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它。如果你還是在一個很膚淺的、單純的狀態下,可能不大好理解。比如苦,如果你能意識到我們生命本身的苦諦的話,那意味著你的心更加敏感,也更加有勇氣去面對這個世界的真相。
「空」是什麼呢?我們通常有個誤解,「空」是什麼也沒有了,不是。「空」是事物的相對性,事物的變化,也是與苦有關,在變化之中無限的可能,這就是空的意思。所以空不是沒有,空恰恰是無限有,無界限的有,無限制的有。空是所有事物、我們所把握的所有事物,它的邊界的模糊,邊界的虛線——我們用數學的方式來描述它,一個事物,我們給它畫一個圖像,它的外界是實線,這是我們通常的理解。而實際上它是虛線,比如人,兩個人之間,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你的?邊界何在呢?其實是互相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認為這是我的,這是屬於我,那可能頃刻之間不再屬於你。像股票這一種的變化,是最形象地給我們揭示了事物發展的這種無限的可能性。
所以佛教里無常、苦、空,是放在一起來理解,我們也可以說,它們是從不同的角度描述事物的特質。無常是對治內心以自我為中心、希望永恆的這一種妄想;而空呢,它能對治我們對事物實有性、實體性的執著。所以後面說「五蘊無我」,「五陰」有時候叫「五蘊」,「 無我」的意思就是沒有主宰,前面的無常和苦空就揭示了無我。在這一段經文里,講到「生滅變異,虛為無主」,這些都在解釋「無我」。
心是什麼?這裡面說「心是惡源」,其實這個說法是在某個角度上講的,心是惡源,心也會是善源。善舉來自於心,惡舉也來自於心。所以也有人討論說,佛教是主性善還是性惡的呢?非善非惡,心本身也是具有無限可能性的。「心」這個詞在佛學里是描述人的精神活動,這種精神活動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層面展開,它展開有不同的措詞,所以學習佛學不要為這些名詞所迷惑、被這些名相所迷惑。
通常我們說,精神活動有一種收集信息、把握信息的作用,這叫「集起」,收集嘛。我們的心有動念頭、造作,這叫意識——往往在佛學裡面叫「意」;我們的心有分辨能力,是非長短,善惡一切,感官層面、思想層面的分辨能力,這叫「識」;我們還說,我們的心像一條河流一樣,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念頭,像河水的水流起伏不斷的,這種遷流,我們精神活動這種遷流,叫「行」。你看都是這些詞,其實它們講的都是精神活動,都是講的心。心是我們的精神活動,也可以說是我們人的主動性、主體性,所以佛教的修行,從這裡下手。心,其實當我們運用這個詞的時候,就肯定來說,人是具有自覺性的,人能自覺,人具有主動性,人有意志的自由。所以心靈的覺悟就是我們自由的開始,而心靈的迷茫就是不自由的開始,喪失自由就是輪回。
這裡又講到形,「形為罪藪」,這是就一般世俗層面來描繪。我們的心像一匹馬,把我們帶到這裡,帶到那裡,帶到風景秀麗的地方,也會帶到萬丈深淵。形是我們的身體,為了這個身體,我們可能會犯錯誤,為了滿足它的慾望,或者因為它的躁動不安等等。
佛教這麼來看身體:身體由四大部分構成,沒有主宰,身體是一個業的器,這個業的器,一方面說,它來自於過去我們的所作所為,它是一個報,同時也是我們現在造作新的善惡業的工具。我們要造作新的善業或者惡業,比如要幫助人,或要損害人,也是要用身體的。所以不管是從過去到現在,還是從現在到未來,它既是一個匯聚過去業因的器,所以說是罪藪,同時也是創造未來的工具,這個工具非常的鋒利。如果我們能覺悟,充分地利用這個工具來造作善業,使我們的生命由迷轉入覺,那它就是一個寶藏,這個身體就是一個寶藏。因此,這句話我們要在一個語境下來理解它——「形為罪藪」。
佛教里有另外一個表述,叫「人身難得」,身體的身,人身難得。還有表述說,人身的修行——在人的身體下修行(佛教里還講到,比人的身體更好的天的境界——天身,但是從修行來說,人身要比天身好),比天身要好,原因是人的身體更加鋒利。人身難得,所以我們要珍惜這個人身,不要損害它。
佛教有兩個比喻,一個比喻是:大海裡面有一頭烏龜,烏龜的眼睛是瞎的,這頭烏龜在大海里漂流,五百年它要把頭伸出來透一口氣。同時大海上有一塊木頭也在漂流,木頭上有一個孔。五百年一次當這烏龜把頭伸出來,正好它伸到這塊漂流木的孔裡面,這個概率是多麼小啊!大海上波濤起伏,這塊木頭在漂,而且是木頭上只有這一個孔,這烏龜五百年才伸一次頭換氣,正好它伸頭換氣的時候,它的頭正好進入到木頭的孔里了——這就是我們得到人身的概率。
另外還有一個比喻。佛教里講,從天上——我們現在給它具體化,比如說從月亮上掉下一根線來,這根線很細,在地球上的某個地方,比如說在柏林禪寺,有一個人拿著一根針,月亮上的一根線掉下來,正好掉到他這個針眼裡面,針不是有一個眼嗎。這概率太小了!這就是得到人身的概率,所以我們要珍惜這個人身。
下面講「如是觀察」——這是講人身的珍貴。我這裡有句話很有意思,說最好的人是什麼呢?就是當他出生的時候,有一些人圍著他歡笑,這往往沒有幾個人,就他的父母。而當他去世的時候,有許許多多的人悲傷,這樣的人,人生最有價值。你們注意這裡最核心的詞「如是觀察,漸離生死」,生死是指輪回,是指生命的不確定性,「離生死」是生命的確定性,能做主,能自由自在。這個方法是什麼呢?是觀察。這種觀察,我們可以講一講,所謂主觀和客觀,我們怎樣才能做到觀察絕對的客觀?大家可以想一想,絕對客觀地觀察一件事物是多麼的困難!馬克思說:「人是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每一個人看事物,都帶著他所從屬的階級、利益集團的一些眼光。」每一個人看一個事物,觀察一個事物,會受他情緒的影響,受他身體狀態的影響,受他所從屬的階級、利益集團的,先入為主的那種價值取向、利益取向的影響;也會受他所受的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生活經歷、成長經歷的影響。這種情況下,又如何能客觀地觀察一個事物呢?我們一天到晚觀察事物,有多少時候是在一個純粹的客觀下?你會發現是很難的。實際上與其說我們觀察一個事物,不如說是我們用我們的有色眼鏡來看,我們的有色眼鏡就是我們各種的心態、情緒、出發點。我們的心怎麼樣做到純粹客觀地觀察一個事物?在佛教裡面,要觀察一個事物,你先要做一個工作,你先要做一個心靈的還原和凈化的工作。這個還原和凈化就是能讓你的心專一,同時從各種的出發點、各種的前提、各種的利益角度擺脫出來,這樣你才有可能是客觀的看。所以佛教的觀察,一定要跟另外一個修為相配合,就是所謂的「止」,因此,佛教的方法論叫「止觀雙運」。止,通俗地說,就是心的靜定狀態,心的純客觀的狀態,心的專注狀態,心不再受外界擾動的這一種狀態。當我們的心得到這種狀態的時候,觀察的力量自然出現,這種力量就是智慧,所以,佛教認識事物的方法論就是「止觀雙運」。有人問我,佛教跟哲學有什麼差異呀?差異有很多,其中一個差異——或者說跟科學相比,有一個差異就是佛教認識事物的方法是止觀雙運的。而哲學和科學呢,它就是通過通常生活狀態下,生活狀態中的人,他思維的分析、歸納、判斷、推理、資料的收集、外在信息的收集等等總結。因此大家可以想一想,在通常的生活狀態下,這個人這樣去思維和觀察,是很膚淺的。所以我們的心只有經過高度地訓練,讓它進入深度的靜定狀態下以後來開展觀察,這才是真實的,這就是止觀雙運。所以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這是第一條,這第一條是比較復雜一些。
下面說第三個覺知:
「心無厭足,惟得多求,增長罪惡。菩薩不爾。常念知足,安貧守道,惟慧是業。」
得與失是我們生活中都會遇到的,在菩薩的世界觀中他是知足的,大家要懂得這句話,這個知足是指的果,佛教有句話叫「菩薩畏因,眾生怖果」,「菩薩畏因」,菩薩很重視因地,因地是什麼?因地就是我們所做的,我們的播種,我們的耕耘。而眾生就很重視結果,很重視事情的結果,這就是菩薩和一般眾生的差異。知足是講在結果上,在我們的收獲上永遠知足,而在我們的播種、耕耘、奉獻上永遠都要精進,永遠不要知足。
我們幫助過一個患白血病的女孩子,前幾天她給我來電話說已經出院了,治療得非常好,中間聯系的信徒也跟我報喜,因為很難治癒的。
我們做每一件事,當成功的時候,你就趕緊把眼光放到遠處看未來,當失敗的時候,你可以把眼光掉轉回來,看你有沒有從頭努力,有沒有儘力,有沒有盡心,看你的動機、出發點。如果你盡心儘力了,你的動機很純正,失敗了你也要接受。所以失敗的時候向後看,成功的時候向前看。而一般的是失敗了向前看,成功了要回頭看,對不對? 我說的正好相反,成功要向前看,馬上把目光鎖定到一個新的目標上。失敗了要回頭看,回頭看的意思是什麼呢?一方面是接受經驗教訓,另外一方面是不讓我們沮喪。如果你能回頭,回到你一開始的第一個念頭、動機,佛教講叫初善;動機是善的,在做事情的過程中,方法是得當的,中間努力是夠的,佛教叫中善;如果結果不成功,你的心也無悔,其實這種無悔本身也是善,佛教叫後善。初善、中善、後善——初善是動機,中善是做事情的過程,後善是最後的結果。如果你是無怨無悔的,你仍然是成功的,失敗了也是成功。
這是得失的關係,我們要正確地對待,有時候眼前的失就是未來的得。有與無,得與失,利與害,來與去,是與非,美與丑,乃至於生與死,我們的心就是在這種二元對立中起伏。其實這就是生死,就像小船在跌宕起伏的大海上漂蕩,你不能超越這二元對立,無法在二元中看到它的平等性。在利中看到害,在害中看到利,在得中看到失,在失中看到得,在有里看到無,在無里看到有。我始終覺得股票是教育我們有無平等的一個很好教材—— 你很興奮,你在頃刻間變成無,哈,當然無也可以頃刻間轉化為有!這看你怎麼拿捏和把握了。
「心無厭足」,如果你的心做了有無得失的奴隸,這叫心被境轉。菩薩的修行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讓這顆心從有無得失利害的跌宕中跳出來,就意味著心能作物的主,跳不出來就心為物役。通常我們有誤解,認為佛教是反對物的,錯了,它不反對物,它是要讓物成為我們的奴隸,讓我們成為物的主人。我們是怎樣成為物的奴隸的呢?就是因為我們的心常被物的得失利害迷惑。如果你能從這裡跳出來,你就能做物的主人。這就是經里講的「惟得多求,增長罪惡」。一旦我們的心被物主宰的話,那就會不斷地犯錯誤,一個錯誤帶來另一個錯誤,錯誤會自己繁殖。所以這裡說菩薩能夠從這種得失中間跳出來,「安貧守道,惟慧是業」。
「第四覺知,懈怠墮落。常行精進,破煩惱惡,摧伏四魔,出陰界獄。」
這裡講勇猛精進的敬業精神。看到前面一條,你就會想,印象中的菩薩是很清閑的,沒有責任心的。不是,恰恰相反,菩薩有勇猛精進的敬業精神,他知道他要做什麼,他知道他的工作,他知道他的工作在進展中,他知道他沒有放棄。 「懈怠墮落」,這裡面是因果關係,它是一個簡化的表述,懈怠會造成我們墮落,所以要「常行精進,破煩惱惡」。
菩薩的勇猛精進,首先是對自己內心的煩惱,戰勝心中的敵人,戰勝自我。所以佛教里把佛稱為「大雄」——偉大的英雄,這個英雄首先戰勝了自己,所以他兩千多年來,也戰勝了無數的眾生,這是真正的英雄。
「破煩惱惡,摧伏四魔」。魔在佛教里是障礙,障礙一般有四種,有來自於身體的,來自於心的,來自於貪嗔痴的煩惱,還有死亡的威脅,當然,也有從外界來的干擾這四種。所有這四種其實從根本上講都來自於內心——心魔,由於心中有煩惱,心中有魔,才有可能招致外面的障礙。
陰界,佛教把身心的構成分成五個:色——色就是我們身體的物質;受——受是感受;想——想就是概念、取相;行——前面有講,行就是意識的遷流不斷;識,識就是分別。一個沒有覺悟的人,就像一個被關在監獄裡的犯人,關他的監獄是什麼呢?關他的監獄就是這色、受、想、行、識,就像五堵牆一樣。色,就是物質,受是感受,想是什麼?想是我們感官接觸了信息以後的印象。比如說我們聽到聲音,見到畫面,之後我們還有印象叫取相,這種印象,進一步我們會用概念來表達,我們說桌子、電腦——概念;行就是判斷,行是一種念頭的生滅,出來一個念頭,下去一個,又出來一個…… 像河流一樣相續不斷;識是分別、了別。正是這身心的五個成分牽制了我們。
前面我們講到,物會主宰我們,這種主宰從根本上來自於我們的身心,我們首先沒有做身心的主人,所以外界的物就會主宰我們,這就像被關在監獄裡了。我們怎樣出離這個監獄呢?需要勇猛精進。佛教里有一個比喻,比喻修行就像一人與萬人戰,一個人和一萬個人打仗,絲毫不能懈怠。古代的祖師也講到,精進修行的精華在哪裡呢?有一句話叫「心念不空過」,心念不要空過。大家都可以反省一下自己的生活,有時我們說:「唉!沒有時間,特別忙。」其實你反省一下,你一天下來有很多時間被浪費掉,也有很多的心念給浪費了。有時候在車上,從家到單位,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你跟朋友約會,你開著車,由於交通不好,你就發牢騷,心緒煩亂,這都是時間的浪費。其實堵車的時間是一段很寶貴的時間,可以用來做事的,你可以用來念經啊!你可以用來反覆背《心經》。我經常給信徒建議把《心經》背會,《心經》背下來,再遇到這時間,比如說等飛機、堵車、乃至於你在家裡做飯,水還沒有沸,那段時間都是可以用來做精神功課的時間。有人說師父呀,我太忙了,沒有時間修行。其實你的時間多得是,且不說你在工作中修行,就是業餘的閑暇,中間有很多時間被浪費了,閑聊、無意義的話、酒桌上的昏話……這些時間都浪費了。我有一個感想:我們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浪費,是吧?我們知道浪費物質不好,而浪費時間—— 魯迅講過的:「浪費時間等於謀財害命。」那麼佛教是什麼呢?佛教實際上是一個心念,它要精確到心念,心、念頭,然後讓我們的心念高度的有序化。這裡我們講勇猛精進,有的人說那多累啊,實際上如果你做到心念的有序化,不空過,你的心一直生活在有意義中,在一種價值感中,在一種欣慰中,那就是生命的不浪費。你如果覺得枯燥、乏味、很煩,那就是浪費。所以佛法也可以把它表述為是一種使我們的心念高度有序化,而節約了生命能量的一門學問。我們心念中的各種煩惱,干擾我們正常思維的一些負面情緒,其實都是浪費。
對菩薩來說,他的心跟我們普通人的心是有些不一樣的,他沒有浪費。說他沒有浪費是因他的心總是處在幾種感受里,我概括為下面幾種:
第一種感受,他有歸屬感。我們知道人有很多歸屬,有家庭的歸屬,有單位的歸屬,有團隊的歸屬,是哪一個黨的,那也是歸屬,是某一個俱樂部也算歸屬。那麼菩薩的歸屬——前面我講到,生命的覺悟的完成就是佛的境界,以佛的法,以這樣一個生命價值為自己的最終歸屬,然後以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一直在走這條路的那些同行者——佛教叫菩薩伴侶為歸屬。
第二個,有連接感,連接感的意思是什麼呢?我們知道每個人都是個體,都在紅塵中(包括我自己在內),每天辦的事情都很具體,也很啰嗦,關乎於人的吃喝拉撒,關乎於人的喜怒哀樂,就是所謂的此岸世界的這些事情。那麼,生活的最高境界是什麼?生活的最高境界是你在這紅塵的此岸做的非常具體的事件里,卻能夠感覺到跟一個超越的價值發生著連接,注意這要變成一個感受——你想一想就有,不想就沒有,這不算——它必須成為你心中的一種感受。所以佛教中有一個法門叫念佛,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就是皈依。這個法門是什麼?這個法門相當於要跟菩薩和佛發生連接。就像有時候收音機、電視機要接收信號,就要調對頻率,不斷地調那個頻率,找到那種連接感。一個人如果有這種連接感,他是很幸福的,他受苦也快樂。讓他挑大糞,他也覺得有樂趣。總而言之,在你世俗的忙碌中一定要感受到一種神聖的價值、意義,如果沒有這個,我覺得這個人是殘缺的,還沒有完成。所以這種連接感要建立起來。
第三個呢,他應該有新鮮感。新鮮感來自於什麼?來自於他的心總是在當下,做每一件事,見每一個人,就像是第一次經歷一樣,哪怕是重復每一件事,都像剛剛在氧吧吸了氧一樣。我們在寺院里每天念的經是一樣的,有人問,每天念一樣的經,多乏味啊!我說你知道嗎,每天念一樣的經,還得堅持念,這才了不起啊!我每天念還有新鮮感,還感覺到有意義。新鮮感怎麼來修呢?就是你的心活在當下,你的心擺脫各種概念,各種價值觀,各種判斷,各種輿論,各種利害得失的纏繞,直接活在這個當下,這就是最新鮮的。你是活的,生命是活的,我們是活著的,是正在進行時,這個當下就是正在進行時,你剛一說就不是了,因為它正在進行,念念都在變化,你們感受一下當下。
第四個,要有一種統合感。統合感的意思是你能夠——因為我們知道我們都是在對立中,我們跟大自然、我們跟團隊、我們跟其他的人,你要能跳出這種對立,感受到事物之間,人和人之間,自己和別人之間有一種關聯,息息相關。這次汶川大地震對我們中國人是一次非常好的精神教育課程。幾乎所有的人都體驗到那一種透徹心扉的——佛教講的「同體大悲」,都有那種感受。這種感受實際上就是一種統合感的表現。你會發現,在那種感受中我們的情緒表現的是憂傷,是悲痛,是難過,對不對?但是實際上那裡有一種生命的愉悅或者說一種舒適,比麻木不仁要好。它表現的是痛,是傷心,但是,這話不好講,就是說我們在學佛中經常有傷心,大哭,實際上那個狀態——比如你懺悔,或者你感受到佛菩薩很慈悲,你哭泣,但是實際上在生命境界,它是一種愉悅。它是一種自然生髮的感受,是統合感。
菩薩的心,跟我們不一樣,他的有序化會表現為剛才我講的這些特質,我們可以用這些特質來對比自己,就知道我們努力的方向。所以這個菩薩也許現在什麼都沒做,他坐在那裡,但是他的心裡充滿了歸屬感,連接感,新鮮感,統合感,他也沒有浪費時間。而你現在也許很忙,可是你的忙碌里有很強烈的自我私慾或者和別人斗爭的、要征服別人的、要出人頭地的慾望,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浪費,還不如一個菩薩躺在那裡睡覺卻充滿了價值感,睡覺睡得很香。這是他的價值觀。你們要注意,「常行精進,破煩惱惡」。
在佛教里,我們經常會發願,發願很重要。其中有四弘誓願,這四弘誓願是:「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這四弘誓願,你們有沒有發現它的表述裡面有一種矛盾,都是「無」,無盡,無量,無上,然後還誓願,這不折騰人嗎?這正是菩薩的精進勇猛的精神,面對著無邊,無盡,無量,無上,還能夠勇猛前進,這就能夠拓展我們的心量。眾生、煩惱、法門和佛道都是無邊無量的,實際上我們的心量也是無邊無量的,我們的生命境界、生命的內涵,也是無邊無量的,因此面對無邊、無盡、無量、無上的對象的時候,我們的心量就自然地拓展了。所以這裡面有一種非常善巧的修行方法。
「第五覺悟,愚痴生死。菩薩常念,廣學多聞,增長智慧,成就辯才,教化一切,悉以大樂。」
「愚痴生死」,注意,這是一個很簡短的表述。愚痴造成我們的生死輪回,而「菩薩常念,廣學多聞,增長智慧,成就辯才,教化一切,悉以大樂」。
菩薩應該不斷地學習,學習的心是開放的心。佛教里有句話,「菩薩當於五明中學」,五明就是五種智慧,五種學問:內明是指佛學;聲明是指修辭,寫詩,作文修辭,乃至於歌唱;工巧明是指像建築,機械,發明,製作;因明是什麼呢?因明是邏輯,邏輯是用來和別人辯論;醫方明是指什麼呢?是指醫學。「菩薩當於五明中學」,為什麼菩薩要在五明中學?這五明中只有一明是佛學,就是內明,其它的四明都跟佛學沒有關係,為什麼?因為菩薩是圍著眾生轉的,菩薩以眾生為導向,在幫助眾生的過程中需要這些技巧、學問、知識,需要修辭,需要懂建築,現在如果眾生就是需要你來做房子,只念經是不行的。地震發生的時候,現場最重要的是把埋在下面的人救出來,那也是需要相應的技巧,你要懂得。這次地震,據說剛開始挖的時候,很多人被挖出來,過了一段時間就停止呼吸了。後來專家來了才發現,因為人被壓在下面,他的肌肉應激反應以後產生一種毒素,很強的毒素,等到這條腿或者四肢從被壓迫一解放,毒素就進入到血液循環,到心臟,人就會死,這是一個常識,所以當被壓的人快要出來時給他們喝點鹽水,來稀釋這些毒素,就可以了。因明,就是辯論,眾生有錯誤的認識,你要能夠說服他,要懂邏輯,幫助他發現他的錯誤。醫方明,眾生會生病,生病的時候就需要你懂醫學。所以大家可以想一想,這需要不斷地學,生生世世都學不完。很多菩薩是精通這些的。在佛教里講,菩薩來到人間,行菩薩道,也不一定非要出家,他有可能來做醫生,來做建築家,來做文學家,做思想家,做藝術家,當然也可能做老闆,做慈善家。所以,關於菩薩的學問在佛教里,菩薩道則在眾生的世界裡。
下面一個覺悟:「貧苦多怨,橫結惡緣。菩薩布施,等念怨親,不念舊惡,不憎惡人。」
這是講菩薩和諧的人際關係。菩薩的和諧的人際關係來自於布施。這次地震以後,很多人都捐錢,你們知道那時候我怎麼想嗎?我想,哎呀!我這個人太窮了,太沒有福報了,我要有幾十個億就好了,我的貪心也很大。我感慨說我沒有福,根本沒辦法幫助眾生。「貧苦多怨」,貧苦不僅不能幫助別人,而且有時候還多怨恨。所以菩薩要通過自己的布施來增長自己的福報,有了福報才可以幫助別人,幫助眾生,而在布施中要平等。
佛教里講,菩薩使自己的人際關係和諧有四個法門:布施、愛語、利行、同事。
第一個是布施,這布施有三種:第一種是財物,第二種是法,第三種是無畏。
財物不用解釋了;法是知識,精神層面的。無畏是什麼呢?無畏是安全感,心理的安慰、鼓勵這些都是無畏。我們寺院去年做了一個慈善活動,就是跟紅十字會合作,救助河北省境內的先天性心臟病患的兒童,我們三方一起籌款。當時議定說,每方籌款不少於三百萬。當這樣說的時候,我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所以有一段時間我特別有壓力。有一次給一個信徒打電話,他用一種非常肯定的口吻說,這沒問題,一定行!給我的印象很深。當時給我一個很大的鼓勵和激勵,我心裡想,已經夠了,這個鼓勵比直接的財物還重要,還有力量。所以無畏施也是我們不能忽略的,無畏施不花錢,代價很低,用心就能做到。法施就是包括知識,我們告訴別人的一個方法或者一些智慧,佛法上的智慧也算。財施就是財物。所以布施是我們和諧人際關係的第一個技巧,你們在公司里過年過節給職工發點福利,其實都用這個方法,對吧!當然請客送禮也是,現在我們用這個用得過了。
同事最難,同事就是和他在一起,簡單地說就是和他在一起,但是和他在一起是最難的。我們喜歡的人,我們願意跟他在一起,你們作為領導來說,已經不能有喜歡不喜歡了,所有的人你都應該能夠跟他在一起。這是什麼意思呢?這就是要把自己放下,把我放下,把自己的身段放下,把我的喜好、我的見解放下。現在的領導人這一點做得特別好,他們跟老百姓在一起過年,坐在炕上一起包餃子,或者下礦井,大家都覺得非常好。
下面我們看「第七覺悟,五欲過患。雖為俗人,不染世樂,常念三衣,瓦缽法器,志願出家,守道清白,梵行高遠,慈悲一切。」
五欲,在佛教里講的是色、聲、香、味、觸,就是來自於眼睛、耳朵、鼻子、舌頭、來自於身體觸覺的各種慾望。你的心一旦被它牽制了,你就有問題了。這裡講一個菩薩要有高遠的宗教情操,他雖然生活在世俗中,但他的心是高遠的。「雖為俗人,不染世樂。」雖然在紅塵里,但是不貪染,所以佛教里描述菩薩的境界「就像蓮花出於水,猶如日月不住空」,日月在空中不停留,蓮花從水中來,卻不染污泥。這是講菩薩在家的境界。
最典型的菩薩,恰恰是在家人。出家人在佛教里叫「聲聞」,像我們,他們是偏重於解脫的。漢地的和尚有點特殊,通常漢地的和尚多受菩薩戒,叫「外現聲聞相」——聲聞是跟菩薩相對的,是小乘的、放棄的、出離的。我們是外現聲聞相——遠離世俗,內密——裡面,秘密的密,內密菩薩行。「外現聲聞相,內密菩薩行」,受菩薩戒,又有菩薩的發心,所以稱為「菩薩比丘」。而典型的菩薩恰恰是在家人。有一部經叫《維摩詰經》,就是一個在家菩薩講的,裡面有這樣一段話:「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說蓮花生長在哪裡呢?不生在高原,不生在陸地,恰恰生長在很低很濕很臟的地方。所以滾滾紅塵,正是一個卑濕淤泥的世界,也正是能夠生長蓮花的地方。「卑濕淤泥,乃生此華。」在家菩薩在紅塵中,在塵而不染塵,「不染世樂」,他的宗教情操是一種內心的對立統一,一方面他在紅塵中,另外一方面,心有非常高遠的嚮往。「常念三衣」,三衣就是出家人的袈裟,三種,有五衣、有七衣、有祖衣三種;「瓦缽法器」都是出家人用的—— 雖然在紅塵,但是嚮往著超越紅塵的出家生活。 「梵行高遠,慈悲一切」 ——菩薩的心是三維的,不是平面的——在紅塵,是既在又脫離,既在這同時又超越在這上面。菩薩的情操是這樣的:當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沒有忘記眾生;當處在紛繁復雜的世俗社會中,他又彷彿在山中一樣。這就是菩薩的心靈世界。
「生死熾燃,苦惱無量,發大乘心,普濟一切,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畢竟大樂。」
生命的輪回中,眾生在各種妄想、慾念的牽制下掙扎,就像在火爐里燃燒那樣的苦。菩薩是發起大乘——這個「乘」讀cheng, 「乘」就是車,大乘是個比喻,就是大車的意思。大車可以裝很多的人,小乘只能裝自己和少數的人。菩薩發的是大乘心,不僅要度自己,還要度所有的眾生,所以叫「普濟一切」。進一步的,願代眾生受無量苦。這個代眾生受苦,我覺得你們諸位企業家都是在代眾生受苦。你們看,要給國家納稅,企業要養活這麼多人,有點錢了還有親戚朋友來借,如果皈依了還有師父來化緣,麻煩多呢。沒有災害還好,有災害各方面還要賑災……層出不窮。所以你們是為眾生打工的,其實這就是菩薩的精神——代眾生受苦。本來這些錢如果是自己過日子,很知足,慾望也很小的話,一輩子都夠了。我們有一個信徒,他就是這樣的,就是香港旭日集團的楊釗,他講自己的學佛經歷就是這樣的。當他26歲的時候,他就有這麼多錢,可以不勞動而終其一生過比較舒服的生活。在這以前他拚命地工作,拚命地掙錢,也沒有去思考過人生。到那個時候,他突然迷茫了,我還幹什麼?為什麼還要上班?為什麼還要掙錢?沒有目標了。後來他就到處去參訪名師,看書,各種宗教的書都看,最後到了佛門,找到了理想。哇!現在不僅要掙錢,而且越多越好。再掙錢的目標就不同了,為眾生,主動為眾生受苦。
你們現在在柏林禪寺可能覺得這裡的條件還可以,房子也挺整齊的。在1992年以前,這裡是一片廢墟,1988年開放,就只剩一個塔,原來是一所學校佔了,他們走了以後留下來一座舊校舍,我們住在裡面,住的是磚房校舍。柏林禪寺就是在我的師父凈慧長老的組織下,經過十幾年的奮鬥修復起來,中間受了很多苦。我師父1988年以前在北京,在中國佛教協會編輯《法音》雜志。他自己講,那時也沒有想去管廟,也沒想修廟,也沒有想去哪個地方去搞佛教,就想做做學問,編編雜志,寫寫書,這樣很好。所以他也不收徒弟,沒有出家徒弟和在家徒弟,都沒有。後來河北省統戰部請他來,創建河北省佛教協會,後來又要修廟,要修廟那就要收徒弟嘍,所以我有體會,其實師父是在為我們受苦。他可以在北京,應該也很舒服。他到這來會受很多罪,很多的誤解、誹謗——由於他做這些工作就會有誤解、誹謗乃至於各種困難。這就是代眾生受苦。你們不要把這句話狹隘地理解為眾生生病,代他受苦,病到我這來。不一定是這樣,幫助眾生,就是代他受苦。
然後「令諸眾生,畢竟大樂」,這個大樂不是跟苦相對的樂,而是一種滅苦之樂,下面就是要講這個。生命價值的實現——涅槃,這就是佛教所講的最高的境界——涅槃。
涅槃通常理解為就是死了,那不對。什麼是涅槃呢?我有個概括,幫助你們理解,實際上涅槃不大好理解,因為我也沒涅槃,我現在只是思維上的,佛菩薩則在涅槃的境界中。勉強來說,涅槃就是超越了一切二元對立,生命達到了和諧和圓滿。
這種和諧圓滿,我們可以從很多層面去剖析它,我現在用四個層面:
第一,我們知道菩薩是覺悟的展開,菩薩要有智慧,要活得明白,所以要有靜觀。這也是佛教通常給人們的一個印象,一說佛教就是盤腿打坐,佛像也是盤腿的,閉上眼睛的,對不對?這是靜觀佛教。靜觀佛教所側重的是智慧,是改造自己,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是息滅我們心中的煩惱,認識宇宙的真相。
其實佛教還有另外一面,就是行動的佛教。剛才我們聽的那首歌叫《千手千眼》,我們知道觀世音菩薩有一千雙手,一千雙眼,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表達。千雙手是用來做什麼的?是用來幹活的,就是行動。千雙眼用來幹什麼呢?是用來觀察的——靜觀。在菩薩的境界,注意靜觀和行動有時候不能統一,在有的菩薩的境界側重於靜觀,在有的菩薩的境界側重於行動。有一生、有幾生中他是靜觀的,然後一定也會在某一生命中側重於行動。釋迦牟尼佛在過去世曾經有一個本生故事,就在那一世釋迦牟尼佛是行菩薩道,他那一世,他的生命是一隻小鳥,在一個山林中和其它的飛禽走獸一起生活。有一天,突然那座山著起森林大火,滾滾濃煙,飛禽走獸紛紛逃竄。這時釋迦牟尼佛的前世,就是這隻小鳥,很小,但它飛到海里去,蘸到水,然後又飛回來,把身上的水抖下來,要把大火熄滅。你想,一隻鳥身上的水有多少啊,怎麼能熄滅一座山林的火呢?但是它不停地做!其實這就是一種行動的精神,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也是觀世音菩薩千手千眼的精神。
我們講涅槃是什麼?涅槃就是靜觀和行動的統一,叫一如。菩薩在靜觀中有行動,在行動中是靜觀的。在行動中靜觀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他不斷地為眾生去奉獻,不斷地去做,但是他並沒有認為自己在做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做一樣,這就是行動中的靜觀。菩薩在靜觀中的行動是如如不動的,但是心心念念都在利益眾生,沒有離開眾生,這兩者的完美統一就是涅槃。
下面說息滅和發掘。息滅是什麼呢?息滅是指我們生命中的缺陷——煩惱——息滅了,火焰息滅了。發掘是什麼呢?是我們生命正向的特質展開了,負面的特質克服了。佛教有個術語叫「斷」,砍斷的斷,斷過患——斷掉生命的過患、缺點。發掘有一個詞叫「證」,證得我們生命本有的優秀特質。有人說涅槃是什麼都沒有作為。凡夫眾生,他容易這樣理解,涅槃是空無,什麼都沒有,這是誤解。其實涅槃是生命最大的豐盛,是生命最大的收獲,是最大的圓滿,是生機勃勃,是一切具足,是充滿生機的。所以這也是西方人現在理解佛教的很大一個障礙,通常他們把佛教理解為是毀滅的,生命變成什麼都沒,變成零,零就是佛教的目標,這是他們對涅槃的誤解。實際上涅槃就是生命的大豐收。息滅,斷過患,發掘,證得我們生命的特質,兩者完全的統一就是涅槃。
這種發掘和圓滿,有時候是指兩種特質,一種是福德,一種是智慧,就是我前面講的,活得明白,活得有意義,達到極致了,也就是改造主觀世界,改造客觀世界的完成。主觀世界的改造,在菩薩行中,要在改造外在的客觀世界中去落實和拓展。
我們說改造主觀世界是對個人的事。有的信徒們、有的朋友們誤解了佛教的修行,以為佛教的修行上是一種逃避思想,或有逃避的傾向。不接觸、封閉的,不善於合作、不善於跟人協調、轉身對自己的,這就錯了。靜觀是需要的,但是主觀世界的改造離不開對客觀世界的改造。所以菩薩行,在靜觀有一個質量,有一個起點以後,就一定會行動。在一開始,這種行動本質上也是自利的,本質上自利的意思是什麼?就是他雖然在改造客觀世界,而實際上他是第一個和最大的受益者。在地震災害中,很多人有這種發現,覺得好像我去做救災的時候,其實我是最大的受益者,我受到了教育,我要感謝接受我幫助的人給了我機會——菩薩行在很長時間內是處於這種感受中。實際上我們要感謝這個充滿缺陷、充滿苦難的世界,以及充滿挑戰的生活、充滿危機的時代。前面講「世間無常,國土危脆」是這個世界的真相,在不同的境界有不同的結論:在小乘的境界叫出離——這個世界不好;在菩薩的境界,這是機會,叫危機,所有危後面都有機。記住,所有危險、危難,所有缺點、痛苦、挑戰後面都有機會,看你能不能把握。在這個時候我們就能理解菩薩面對世間的無常,面對苦,面對缺陷,他的那種勇猛、勇敢從哪裡來。憑什麼勇敢啊,因為那大火是他需要的,熊熊的大火正是他需要的,他要走進去;充滿挑戰的世間是他需要的,是他必須經歷的課程;很多需要你幫助的人,一大堆需要解決的難題是他所需要的,經歷了這一切他就能拓展他的內在。
諸位,你們在訂立你們企業的發展目標時,通常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外在的願景—— 公司今年盈利一個億,五年以後要變成三個億,再五年變成十個億,我們很容易訂立這種外在的願景。但是一定不要忽略訂立你們內在的願景——當公司盈利一個億的時候,你的心量、你的能力、你的才智、你的眼光、你的心胸都是跟那一個億匹配的。你想發展到十個億,你等著,你要蛻幾層皮呀!你要死幾回。那時候的你已經不是現在的你了,而且這一點你要主動地去做,自覺地去做,自覺地迎接挑戰,去接受那挑戰才有可能。所以說你不要指望我還是現在的我,然後明年十個億,後年一百個億,這不可能的,主觀和客觀是配套的,福德和智慧是統一的,心量的大小跟你外在的擁有是匹配的。所以菩薩行在改造客觀世界中拓展內在,最後統一、圓滿就是涅槃,就是佛,佛教里講如如、一如就是這個意思。
「如此八事,乃是諸佛菩薩大人之所覺悟。精進行道,慈悲修慧,乘法身船,至涅槃岸,復還生死,度脫眾生。」
「乘法身船」,法身就是智慧,宇宙的法則,到達涅槃的彼岸。涅槃的彼岸雖然很圓滿,很快樂,但是菩薩不能貪戀在裡面,他還要回到眾生的世界,「復還生死」——本來已經過河了,還要回來,折回來「度脫眾生」。
「以前八事,開導一切,令諸眾生,覺生死苦。」你已經過去了,但你不要拋下我們不管!你還要回來,回到我們中間來。釋迦牟尼佛曾經講過,他的原話是「無芥子地」,芥子當然很小了,我們就說一寸吧!說這個世界沒有一寸土地,在我過去生中未曾灑下熱血。我們想一想,那什麼意思?釋迦牟尼佛在過去生生世世的生命中為眾生奉獻自己,灑下熱血,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他的血,這是佛的境界。反過來我們觀察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所有利益他人,幫助眾生,奉獻自己,所有這些感人的事跡,其實都是佛性光芒的閃爍,包括諸位在內,佛性的光芒就在你我身上放光。此時此地的這個世界有許多偉大人物,為眾生奉獻自己,他們就是佛的化身、菩薩的化身,也是菩薩行的展開、展現。我們可以這樣來講,如果沒有佛性的光芒,這個世界就在黑暗中,太陽不會升起,這個世界不能夠運轉,真是這樣的!
「復還生死,度脫眾生」。我想引導你們來理解另外一個詞,叫「覺有情」,就是自覺覺他的有情眾生。因此佛菩薩不是無情無義的,他是大情大義的。佛菩薩是世界上情感最純潔、最廣大、最豐富的人。最純潔,就是不以自我為中心,最廣大,普度一切。
下面說「開導一切,令諸眾生,覺生死苦,舍離五欲,修心聖道」。
「若佛弟子,誦此八事,於念念中,滅無量罪,進趣菩提,速登正覺,永斷生死,常住快樂。」
佛弟子要每天念這八條。你在讀誦它的時候,心中就會生起如同佛菩薩一樣的心態,當然那些所謂的罪業就沒有了。罪是什麼呢?實際上,我們生命中優秀的特質開發出來的時候,它就轉化了,所以罪也是空的,它是轉化的。就像我們身上的一個疙瘩,如果你的血液循環暢通,它就沒有了,不是實際有個疙瘩在那裡。
「進趣菩提,速登正覺」,菩提是覺悟,正等正覺,然後「永斷生死,常住快樂」。結束我們在生死輪回中的漂流,生命安住在和諧、快樂中——這種快樂是超越二元對立的一種和諧,不是感受上和苦相對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