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法師
集十三經提要
婆伽婆
僧肇無名論之錯誤
印可
集十三經提要
《大方廣佛華嚴經》。
《大般涅槃了義經》。
《大方便佛報恩經》。
《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
《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
《大寶積經》。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
《佛說梵綱經》。
《六祖法寶壇經》。
《阿含經》。
《勝鬘師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廣經》。
《梵網經》雲:「一切眾生。皆有佛性。」《華嚴經》雲:「譬如真如,恆守本性,無有改變;譬如真如,無有變易;譬如真如,體性無生。」真如無緣起,《維摩詰經》雲:「法常寂然,滅諸相故,法離於相,無所緣故。」真如不受熏染,《華嚴經》雲:「法性清凈,無染無亂。」又雲:「法身無染,究竟清凈。」梁武帝問達摩祖師:「如何是真功德?」師對曰:「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六祖雲:「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華嚴經》雲:「佛身充滿於法界,普現一切眾生前,隨緣赴趕靡不周,而常處此菩提座。」《勝鬘經》雲:「世尊!空如來藏,若離若脫若異一切煩惱藏。」《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雲:「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皆罔措,惟迦葉破顏微笑。世尊雲:『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華嚴經》發揮真如佛性之理尤詳。〈十迴向品〉雲:「勤修一切出世間法,於諸世間無取無依,於深妙道正見牢固,離諸妄見了真實法。譬如真如,遍一切處,無有邊際;譬如真如,其實為性。譬如真如,恆守本性,無有改變。譬如真如,以一切法無性為性。譬如真如,無相為相。譬如真如,若有得者終無退轉;譬如真如,一切諸佛之所行處;譬如真如,離境界相而為境界;譬如真如,能有安立;譬如真如,性常隨順;譬如真如,無能測量;譬如真如,充滿一切;譬如真如,常住無盡;譬如真如,無有比對;譬如真如,體性堅固;譬如真如,不可破壞;譬如真如,照明為體;譬如真如,無所不在;譬如真如,遍一切時;譬如真如,性常清凈;譬如真如,於法無礙;譬如真如,如眾法眼;譬如真如,性無勞倦;譬如真如,體性甚深;譬如真如,無有一物;譬如真如,性非出現;譬如真如,離眾垢翳;譬如真如,性無與等;譬如真如,體性寂靜;譬如真如,無有根本;譬如真如,體性無邊;譬如真如,體性無著;譬如真如,無有障礙;譬如真如,非世所行;譬如真如,體性無住;譬如真如,性無所作;譬如真如,體性安住;譬如真如,與一切法而共相應;譬如真如,一切法中性常平等;譬如真如,不離諸法;譬如真如,一切法中畢竟無盡;譬如真如,與一切法無有相違;譬如真如,普攝諸法;譬如真如,與一切法同其體性;譬如真如,與一切法不相舍離;譬如真如,無能映蔽;譬如真如,不可動搖;譬如真如,性無垢濁;譬如真如,無有變易;譬如真如,不可窮盡;譬如真如,性常覺悟;譬如真如,不可失壞;譬如真如,能大照明;譬如真如,不可言說;譬如真如,持諸世間;譬如真如,隨世言說;譬如真如,遍一切法;譬如真如,無有分別;譬如真如,遍一切身。譬如真如,體性無生;譬如真如,無所不在;譬如真如,遍在於夜;譬如真如,遍在於晝;譬如真如,遍在半月及以一月;譬如真如,遍在年歲;譬如真如,遍成壞劫;譬如真如,盡未來際。譬如真如,遍住三世;譬如真如,遍一切處;譬如真如,住有無法;譬如真如,體性清凈。譬如真如,體性明潔;譬如真如,體性無垢。譬如真如,無我我所;譬如真如,體性平等;譬如真如,超諸數量。譬如真如,平等安住。譬如真如,遍住一切諸眾生界;譬如真如,無有分別。普往一切音聲智中;譬如真如,永離世間;譬如真如,體性廣大;譬如真如,無有間息;譬如真如,體性寬廣,遍一切法;譬如真如,遍攝群品;譬如真如,無所取著;譬如真如,體性不動;譬如真如,是佛境界;譬如真如,無能制伏;譬如真如,非是可修,非不可修;譬如真如,無有退舍;譬如真如,普攝一切世間言音;譬如真如,於一切法無所希求;譬如真如,住一切地;譬如真如,無有斷絕;譬如真如,舍離諸漏;譬如真如,無有少法而能壞亂,令其少分是非覺悟;譬如真如,過去非始、未來非末、現在非異;譬如真如,於三世中無所分別;譬如真如,成就一切諸佛菩薩;譬如真如,究竟清凈。不與一切諸煩惱俱。」《圓覺經》雲:「善男子!無上法王,有大陀羅尼門,名為圓覺。流出一切清凈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羅蜜。教授菩薩,一切如來本起因地,皆依圓照清凈覺相,永斷無明,方成佛道。」此乃佛祖就其親證之真如佛性境界,用語言方便以詔示眾生,眾生聞之,或茫然不知所雲,或約略知其大意。然不可遂謂已明心見性也。聞之而能了解,謂之解悟,尚須自參自證,親見其境,始可謂為證悟,所證與佛無異,故名「見性成佛」。譬如黃山雁盪之景,天下之奇觀也,然此景乃出之天然,非人力所創造。欲到此境,必須親到親見。諸佛祖師不過先到此境,先見此境而已。吾人苟能篤信諸佛之所指示,勇猛修持,終必有實到此境,實見此境之一日。迨已到、已見之後,方知此境本為古今人人之所共有,既非古佛所能創作,亦非今佛所能改造。此等奇景,終古不改。凡曾親到此山者,其所見即無一不同。千萬年以前,曾見此山者,所說如是;千萬年以後,凡見此山者,所說亦必如是,決不能於實際增益分毫,亦決不能於實際減削分毫。以稍有增減,即非本然也。諸佛所傳之道,亦猶是矣。佛性既無二,既不變,但能明心見性,則與諸佛無別。雖然欲見佛性,必須真參實證。非徒能誦經說法,便謂明心見性也。譬如有人讀他人游杭州西湖筆記,或聞人談三竺六橋之勝,雖彷彿得其景況,然不可遂謂曾游杭州西湖也。若以耳聞夢想為滿足,則終不見西湖矣。或有聞之興起,束裝往游,親抵西湖,身歷其境,則知西湖之美,洵百聞不如一見也。明心見性亦然,每有聰挺之士,博覽經典,妙能解悟,為他宣說,口若懸河,而實不知真如佛性究為何物。猶閱西湖游記,為人述三竺六橋之勝,非不惟妙惟肖,而實未履其地,未親見其景也。倘遇曾履其地者以真景見詰,則且茫然無以為答,此禪宗所以主張「直指人心,不立文字」也。
辨真妄(由真起妄?返妄歸真?)
唐朝貞元時復禮法師真妄偈:「真法性本凈,妄念何由起?從真有妄生,此妄何所止?無初即無末,有終應有始。無始而無終,長懷懵茲理。願為開玄妙,析之出生死。」
婆伽婆
《涅槃經》雲:「婆伽名破,婆名煩惱。」《報恩經》亦雲:「婆伽名破,婆名煩惱。」《圓覺經》雲:「永斷無明,方成佛道。」指破住地煩惱、住地無明。非指破起的煩惱、起的妄念無明。
《勝鬘經》雲:「有煩惱是阿羅漢、辟支佛所不能斷。煩惱有二種,何等為二?謂住地煩惱,及起煩惱。住地煩惱有四種,何等為四?謂見一處住地,欲愛住地,色愛住地,有愛住地。此四種住地,生一切起煩惱,起者剎那心剎那相應。世尊!心不相應,無始無明住地。世尊!此四住地力,一切上煩惱依種,比無明住地,算數譬喻所不能及。世尊!如是無明住地力,於有愛數四住地,無明住地,其力最大。譬如惡魘波旬,於他化自在天,色力壽命,眷屬眾具,自在殊勝,如是無明住地力,於有愛數四住地,其力最勝,恆沙等數上煩惱依,亦令四種煩惱久住。阿羅漢辟支佛智所不能斷,惟如來菩提智之所能斷。如是世尊!無明住地,最為大力。」「世尊!若無明住地,不斷不究竟者,不得一味等味,謂明解脫味。何以故?無明住地不斷不究竟者,過恆沙等所應斷法,不斷不究竟,過恆沙所應斷法不斷故,過恆沙等法,應得不得,應證不證。是故無明住地積聚,生一切修道斷煩惱上煩惱,彼生心上煩惱,止上煩惱,觀上煩惱,禪上煩惱,正受上煩惱,方便上煩惱,智上煩惱,果上煩惱,得上煩惱,力上煩惱,無畏上煩惱。如是過恆沙等上煩惱,如來菩提智所斷,一切皆依無明住地之所建立,一切上煩惱起,皆因無明住地,緣無明住地。世尊!於此起煩惱,剎那心剎那相應。世尊!心不相應無始無明住地。世尊!若復過於恆沙如來菩提智所應斷法,一切皆是無明住地所持所建立。譬如一切種子,皆依地生,建立增長,若地壞者,彼亦隨壞。如是過恆沙等如來菩提,智所應斷法,一切皆依無明住地生,建立增長;若無明住地斷者,過恆沙等如來菩提等所應斷法,皆亦隨斷。如是一切煩惱上煩惱斷,過恆沙等如來所得一切諸法,通達無礙,一切智見,離一切過惡,得一切功德,法王法主,而得自在,登一切法自在之地,如來應等正覺正獅子吼: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
唐朝窺基法師所著〈瑜伽師地論略纂〉卷九有雲:「《勝鬘經》說:『有五住地,一見一處住地,二欲愛住地,三色愛住地,四有愛住地,五無明住地。』前四煩惱障,後一所知障,彼經自說:『無明住地,聲聞辟支佛所不能斷,唯為如來佛菩提智所能斷故。』由此定知是所知障。《唯識》第九與經說同,『煩惱障四中,初一見道斷,後三修道斷。』《對法論》說:『發業無明有二:一真實義愚發福不動行,二異熟愚發非福行,此二皆由見道所斷。』《緣起經》說:『諸聖有學,不共無明已永斷,故不造新業。』《唯識》亦言:『正發業者,唯見所斷助者不定,故為取彼見一處住地,所有無明,然此有三:一唯發總業,二唯發別業,三通發二業。今取初後二業無明,故言唯取能發正感後世善惡業者,然此有四:一相應,二不共,三纏,四隨眠,皆能發業。外道內道異生,放逸不放逸,其所應用四無明發業皆別,如《緣起經》自廣分別。』」又卷十四雲:「無明中皆言前際者,發業無明,名為前際;而觸受俱能起受取,潤生無明,名為後際。」按窺基法師所說,無明一唯發總業,即前際,即無始無明,亦名發業無明,二唯發別業,與三發通發二業,即後際,即妄念無明,亦名潤生無明。
《楞嚴經》雲:「汝等必欲發菩提心,於菩薩乘,生大勇猛決定,棄捐諸有為相,應當審詳煩惱根本,此無始來,發業潤生,誰作誰受、阿難!汝修菩提,若不審觀煩惱根本,則不能知虛妄根塵,何處顛倒?處尚不知,雲何降伏,取如來位?阿難!汝觀世間解結之人,不見所結,雲何知解?不聞虛空,被汝隳裂。何以故?空無形相,無結解故。則汝現前眼耳鼻舌及與身心,六為賊媒,自劫家寶,由此無始眾生世界,生纏縛故。」論此一大段經語,明明將發業、潤生兩無明舉出。發業無明即無始無明,潤生無明即妄念無明。上文窺基法師亦已明白舉出,則其區別,彰彰明甚。
見聞覺知,出《維摩詰經》。經雲:「法不可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讀此可知見聞覺知全是腦根作用,與佛性相離甚遠。縱見聞覺知不著妄念,只到無始無明境界。《阿含經》以補特伽羅內分四部(見聞覺知),外分六根。斷六根,使之清清凈凈,是小乘所修之果,均未見佛性也。禪宗祖師叫做「無明窠臼」。
《楞嚴經》雲:「爾時,世尊開示阿難及諸大眾,欲令心入無生法忍。於師子座摩阿難頂而告之言:『如來常說,諸法所生,惟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阿難,若諸世界一切所有,其中乃至草葉縷結,詰其根元,咸有體性。縱令虛空,亦有名貌。何況清凈妙凈明心性一切心而自無體?若汝執(心+乂%么),分別覺觀,所了知性,必為心者。此心即應離諸一切色香味觸諸塵事業,別有全性。如汝今者,承聽我法,此則因聲而有分別。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閉,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我非敕汝執為非心,但汝於心微細揣摩,若離前塵有分別性,即真汝心。若分別性離塵無體,斯則前塵分別影事。塵非常住,若變滅時,此心則同龜毛兔角,則汝法身同於斷滅,其誰修證無生法忍?』即時,阿難與諸大眾默然自失。佛告阿難:『世間一切諸修學人,現前雖成九次第定,不得漏盡成阿羅漢,皆由執此生死妄想,誤為其實。是故汝今雖得多聞,不成聖果。』」讀此可知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閉,仍未能破無始無明,不能證無生法忍。
《楞嚴經》又雲:「阿難白佛言:『世尊,我昔見佛與大目連、須菩提、富樓那、舍利弗四大弟子,共轉*輪。常言覺知分別心性,既不在內,亦不在外,不在中間,俱無所在,一切無著,名之為心。則我無著,名為心不?』佛告阿難:『汝言覺知分別心性俱無在者,世間虛空水陸飛行,諸所物象,名為一切,汝不著者,為在為無?無則同於龜毛兔角。雲何不著?有不著者,不可名無。無相則無,非無則相。相有則在,雲何無著?是故應知,一切無著,名覺知心,無有是處。』」
人死之後狀態,只是靈魂離開肉體。《楞嚴經》雲:「補特伽羅,如中陰身,自求父母,陰信冥通,如胎已成。」又雲:「妄隨七趣沉溺,補特伽羅,各從其類。」
中乘辟支佛修十二因緣。《涅槃經》及《大寶積經》詳解其大意。因補特伽羅(印度語,舊譯曰:人或眾生。新譯曰:數取趣。數者,取五趣而輪迴之義)。案梵本「補」此雲數,「特伽」此雲取,「羅」此雲趣。雲數取趣,謂數數往來諸趣也。舊譯亦作弗伽羅,翻名為人。言舍天陰入人陰,舍人陰入畜生陰是也。補特伽羅起一念,名曰「無明」,無明即迷昧不明之意,看見男女交合,便動念進行參加,此即為「行」。一參加便即墮落胎中,此即是過去之煩惱業行之因,皆屬集諦。「識」是業識,就是陰身被業牽動而來投胎。「名色」是在胎中時,色身尚未成就。受想行識四陰只有名目,而無色質。「六入」即在胎中開張六塵所入之處,此即六根具足時期。「觸」即出胎之後,六根著六塵。「受」即領受順逆之境。此五項是今世所得之果,即現在所感受之苦諦。「愛」即於塵境有所愛好。「取」即取著所歡喜之事物。「有」即業之意。此三項是現在所造之業,招感將來之果報,即煩惱業行之因集諦。「生」即隨播之種子而得再來受生,而「老死」亦將隨之。此二項乃來世當受之果,即未來一切苦患之果苦諦。吾人之過去現在未來,皆因一念無明而受生死輪迴。若能將此一念無明滅除,則行滅、識滅、名色滅、六入滅,乃至觸受愛取有生老死皆滅矣。
以上所述,系中乘破妄念無明境界。滅時名破,然一動念,無明又生。是故中乘之斷妄念乃暫時之滅,而非永破。此與破無始無明見佛性迥然不同。妄念無明亦名潤生無明。茲將十二因緣因果詳列下圖:
修大乘佛法既不斷六根,亦不斷妄念,與修小乘中乘者不同。大乘人利用六根妄念以破住地煩惱。此有三種法門。《圓覺經》雲:「善男子!無上妙覺,遍諸十方,出生如來與一切法,同體平等,於諸修行,實無有二,方便隨順,其數無量。圓攝所歸,循性差別,當有三種。」佛言:無上妙覺,遍滿十方,一切如來妙法,皆由此本體流出。其性平等,就本體言,修行實無二法。若就方便言,則其法無數無量。歸納起來可分三種:即「奢摩他」「三摩缽提」「禪那」是也。下文逐次解釋此三種修行法門。
《圓覺經》雲:「善男子!若諸菩薩悟凈圓覺。以凈覺心,取靜為行。由澄諸念,覺識煩動,靜慧發生,身心客塵從此永滅,便能內發寂靜輕安。由寂靜放,十方世界諸如來心,於中顯現,如鏡中像。此方便者,名奢摩他。」
「奢摩他」者,即寂靜之意,又譯為「正定」。昔人有譯為「止」者,未盡確當。因「止」為四病之一,並非正法。下文普覺問題中,佛曾詳細宣示。現不依止字解釋,欲免眾生誤解也。
此節言若諸菩薩能解「悟凈圓覺」之理,以凈覺心,取靜為行,則一切舉止威儀,皆在靜中。由根塵識所生之妄念煩動已歸澄汰,此時便達無始無明境界。繼續用功,一旦靜慧發生,因緣時至。無明窠臼叻的打破,身心客塵,從此永滅,得獲自在,便能內發寂靜輕安。由寂靜故,十方世界諸如來心,皆於中顯現。此心即是法界本體,法界不離此心,如鏡中像,了了皆是佛性。此種方便名「奢摩他」。就是不起雜念,單用寂靜一念,六根齊用,往下直看,功夫純熟,無始無明一破,便是本來面目。
《圓覺經》雲:「善男子!若諸菩薩悟凈圓覺,以凈覺心,知覺心性及與根塵,皆因幻化。即起諸幻以除幻者,變化諸幻而開幻眾,由起幻故,便能內發大悲輕安。一切菩薩從此起行,漸次增進。彼觀幻者,非同幻故,非同幻觀,皆是幻故,幻相永離。是諸菩薩所圓妙行,如土長苗。此方便者,名三摩缽提。」
「三摩缽提」譯為「攝念」。言以一根統攝五根,集中其力量,向無始無明進攻,一步緊似一步,漸次增進,如土出苗一般。因緣時至,無明窠臼叻的打破,豁然貫通,徹天徹地的看見本來面目了。此種起幻力量,謂之「未覺幻力」。「即起諸幻以除幻者」,是指以一根統攝諸根以打破無始無明也。「變化諸幻而開幻眾」者,即將根塵識境界皆轉為佛性。即六祖所謂「自性眾生誓願度」之謂也。「大悲輕安」者,謂心不散亂也。「彼觀幻者,非同幻故,非同幻觀,皆是幻故」,言六根不可破,而無始無明可破,故有不同。然此二者究竟皆屬幻化。無始無明一經打破,六根變為佛性,幻相永離。此時無所謂六根,無所謂無始無明。幻相已滅,實相現前,而菩薩之妙行圓矣。此種方便名「三摩缽提」。乃以一根統率五根,直往內看,無明窠臼一破便見佛性。
《圓覺經》雲:「善男子!若諸菩薩悟凈圓覺,以凈覺心,不取幻化及諸靜相,了知身心皆為窒礙,無知覺明不依諸礙,永得超過礙無礙境,受用世界及與身心,相在塵域,如器中鍠聲出於外,煩惱涅槃不相留礙,便能內發寂滅輕安,妙覺隨順寂滅境界,自他身心所不能及,眾生壽命皆為浮想。此方便者,名為禪那。」
「禪那」譯為「靜慮」。言諸菩薩若能解悟凈圓覺之理,以凈覺心(指腦筋)「不取幻化及諸靜相」,言不斷六根,不止一念,視由他視,聽由他聽,動由他動,靜由他靜,但心裡抱定一個念頭:了知身心皆為掛礙,皆是我執法執。無知覺明(即無始無明)雖不依諸礙。然落於空執,便是無始無明境界。於是向此處著力,一旦因緣時至,叻的一聲,無始無明打破,徹天徹地皆是佛性,永得超過礙無礙境。雖肉身仍在塵域,而法身自性則充滿十方,內外無隔,打成一片,如器中鍠聲出於外,無有間隔。煩惱涅槃(即我執法執)不相阻礙,便能內發寂滅輕安,達於妙覺隨順寂滅境界。此種境界,非他人身心所能及,所謂惟悟與悟乃能知之。此時回視肉身,如海中一漚,空中一塵,眾生壽命皆為浮想矣。此種方便名為「禪那」,乃六根互用,往內察看,觸著機緣,豁然貫通,便見佛性。
《圓覺經》雲:「善男子!此三法門,皆是圓覺親近隨順,十方如來因此成佛,十方菩薩種種方便一切同異,皆依如是三種事業。若得圓證,即成圓覺。善男子!假使有人修於聖道,教化成就百千萬億阿羅難辟支佛果,不如有人聞此圓覺無礙法門,一剎那頃,隨順修習。」
言以上所敘三種法門,皆是修圓覺之最好方法,一切如來因此成佛,一切菩薩種種方便,皆不出此三種事業。無論修那一種,皆可以明心見性。倘有人聞此法門,只要修習一剎那功夫,已勝過成就百千萬億阿羅漢辟支佛果矣。
王安石問張方平曰:「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後絕無人,或有之而非醇儒。」方平曰:「豈為無人?亦有過孔孟者。」公曰:「何人?」方平曰:「馬祖一,扮陽業,雪峰存,岩頭(大%歲),丹霞然,雲門偃。」王公意未解。方平曰:「儒門淡薄,收拾不住,皆歸釋氏。」公欣然嘆服。後以語張商英,商英撫幾賞之曰:「至哉此論也。」他們這一類人都是絕頂聰明,而學問很好的。他們所說的話,都是誠誠實實的話。
宗門教門之分,始自中土,而源本於《楞伽經》。經雲:「佛告大慧:『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及說通。大慧!宗通者,謂緣自得勝進相,遠離言說文字妄想,趣無漏界自覺地自相,遠離一切虛妄覺想,降伏一切外道眾魔,緣自覺趣光明輝發,是名宗通相。雲何說通相?謂說九部種種教法,離異不異有無等相,以巧方便隨順眾生,如應說法,令得度脫,是名說通相。大慧!汝及余菩薩,應當修學。』」佛雲宗通者,即自參自證之實踐禪法也;說通者,不離自性,不墮二邊,說法自在之教理也。一為直接,一為間接;一在心行,一憑口說。世尊宣教利生之法,大略不出斯二途。其方法雖不同,其最後目標則一也。然細究之,宗不離教,教不離宗。自來宗門雖雲:「不立文字,不重經典。」然世尊拈花示眾之後,隨即說雲:「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此八句即是語言,即是教理。至若初祖達磨以《楞伽經》傳慧可,五祖弘忍以《金剛經》授惠能,四祖有法語,六祖有《壇經》,此宗不離教之明證也。又如教典之中,《華嚴》、《涅槃》、《圓覺》、《楞嚴》、《金剛》、《楞伽》,皆直表宗旨,不離法身。此教不離宗之明證也。故〈證道歌〉雲:「宗亦通,說亦通,定慧圓明不滯空。」末世眾生,不明斯旨,先入為主,鮮能貫通,各立門戶,互為傾軋。習宗者則執宗以非教,習教者則執教以輕宗,其實宗離教則墮於空疏,教離宗則流為雜沓。宗教如車之兩輪,相輔而行,不可偏廢也。
宗門行者參禪用功,除親近善智識明白正當用功方法之外,仍須明白四乘境界之不同,與其用功方法之互異,方不至認小為大,走入歧途,無法達到明心見性之目的。欲明四乘,非廣閱經典教理不可。故六祖雖不識字而勸人「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即此意也。習教理者,明白四乘之後,仍須真參實證,方能明心見性。倘不明心見性,雖一肚皮裝滿經典文字,下筆萬言,口若懸河,與佛性本體了不相干。甚至錯解佛意,肆意發揮,貽誤後學。如唐之圭峰、宋之永明,儱侗顢頇,令人寒心。
修大乘用功若不得其法,則會產生四種病。四病即作、止、任、滅。《圓覺經》雲:「善男子!彼善知識所證妙法,應離四病。雲何四病?一者作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於本心作種種行,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作得故,說名為病。二者任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等今者,不斷生死,不求涅槃。涅槃生死無起滅念,任彼一切隨諸法性,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任有故,說名為病。三者止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今自心永息諸念,得一切性,寂然平等,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止合故,說名為病。四者滅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今永斷一切煩惱,身心畢竟空無所有,何況根塵虛妄境界,一切永寂,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寂相故,說名為病。離四病者,則知清凈。作是觀者,名為正觀;若他觀者,名為邪觀。」茲將四病分別闡明如下:
一、作病。修行者為求圓覺佛性,操心太急。用腦筋去揣量測度,或執意修種善行。心中起一惡思想時,即刻改作一段好思想。「不怕妄起,只怕覺遲。」「染是識,凈是智。」「一念迷是眾生,一念悟是佛。」「舍妄取真。」「知之一字,眾禍之門,眾福之門」(以上之言非載於佛經中,乃由孟子的良知良能,脫胎而來的)。「以妄除妄。」佛經無此說,從《南華經》脫出來。《南華經》說:「遣之又遣。」即此意也。「真空妙有,妙有真空。」佛經中無此語。「小」是有,「始」是空,「終」是不有不空,「頓」是即有即空,「圓」是不有而有、不空而空。上小始終頓圓五教義,查各佛經無有載及。以上兩節皆由老子《道德經》脫胎而來,《道德經》雲:「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由真起妄,返妄歸真。」佛經無此語,而是老子所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佛性比鏡子,妄念比灰塵。」「破一分無明,證一分法身。」佛經中無此說,從老子《道德經》脫胎而來。「真如受薰染。」佛經中無此說,乃從老子《道德經》脫胎而來。「真如不守本性。」佛經中無此說,乃從老子《道德經》脫胎而來。「真如緣起。」佛經中無此說,亦從老子《道德經》出來。以上五節皆從老子道德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脫出來。「心法雙忘,人法雙泯,人法雙忘。」佛經無載,乃從《南華經》善惡兩忘脫出來。「似有非有,似空非空。」佛經中無此說,從老子《道德經》「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脫出來。「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佛經無此話,從《南華經》「真人不變」脫胎來。「寂寂惺惺,惺惺寂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佛經無此語,從《南華經》「動寂」脫出來的。六朝高僧僧朗法師,用空假中解釋佛性。佛經中無此解釋,是從莊子《南華經》「中道」脫出來。《南華經》對中道解釋:「不要善,不要惡,要中間,為中道。」「緣督以為經。」緣是順,督是中,經是常道。普通所講中道,中因邊有,不落二邊,名為中道。大智度論說:「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屬是假名,亦屬中道義。」這幾句解釋:因緣所生是空是假,離開空假,便是中。因緣所生的是生滅法,佛性是不生不滅的。《大涅槃經》雲:「中道者,名為佛性。以是義故,佛性常恆,無有變易。不得第一義空,不行中道。」得第一義空,即明心見性。佛性遍滿空中,名為中道。第一義空,就是見佛性,見《楞伽經》。「前念已滅,後念末起,中間是。」佛經中無此說,是從莊子《南華經》脫出來。「緣督以為經。」緣是順,督是中,經是常道。「離妄即覺。」佛經中無此語,而是老子所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老子「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孔子「正心誠意」,宋儒「去人慾之私,存天理之正」,皆此病也。佛性非「作」而得。
二、止病。將一切思想勉強止住不起,如海水不起波。無一點浮漚。小乘斷六根,道德清凈寡慾,絕聖棄智,皆此病也。佛性非「止」而合。
三、任病。「思想起也由他,滅也由他」。「不斷生死,不求涅槃。」「不執著一切相,不住一切相。」「對境無心,一切無礙。」「只要我無心於萬物,不怕萬物常圍繞。」佛經無此說,乃從《南華經》「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脫胎來的。儒家「樂天知命」,道家「返自然」、「歸嬰兒」。永嘉〈禪宗集〉「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佛經中無此話,乃從《南華經》脫胎來,皆此病也。佛性非「任」而有。
四、滅病。將一切思想斷盡,空空洞洞,如同木石一般。中乘破一念無明,老子「惚兮恍兮」、「窈兮冥兮」;莊子「坐忘」;宋儒「我心宇宙」,以及印度外道六師,皆此病也。佛性非「滅」而有。
修大乘佛法錯用功夫,犯了以上四病就錯認「四相」為佛性。茲將「四相」分別闡明如下:
一、我相,即我執。小乘人斷六根時,「小我」已滅,入於「大我」境界。此時心量擴大,有充滿宇宙之象,清凈寂滅。宋儒所謂「我心宇宙」;莊子所謂「坐忘」(出〈大宗師〉篇)。希臘哲學家所謂「大我」、「上帝」;老子所謂「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皆是「我相」境界。
二、人相,即法執。起後念以破前念。譬如前念有我,乃起後念「不認我」以破之,繼而復起一念以破此「不認我」之念。如是相續,以至無我,破見仍存,悉為「人相」。莊子所謂「吾今喪我」,即此相也。
三、眾生相,亦是法執。凡我相人相所未到之境界,是眾生相。所謂前念已滅,後念未起,「中間是」是也。儒家謂「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書經》「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中」字即眾生相境界。
四、壽者相,即空執。一切思想皆已停止,一切善惡是非皆已忘卻,其中空無所有,如同命根。六祖說是無記空,二乘誤認為涅槃境界。其實即「無始無明」,禪宗稱為「無明窠臼」、「湛湛黑暗深坑」。道家所謂「無極」,即此相境界。
以上「四相」皆是有為法,皆非究竟,故《金剛經》雲:「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圓覺經》雲:「末世眾生,不了四相。雖經多劫勤苦修習,但名「有為」,終不能成就一切聖果。」《金剛經》雲:「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乃指此四種境界,俱非正法也。淺識之流,每謂「三教同源」,若能明此四相精義,則知三教相隔不啻天淵也。
南陽慧忠國師問禪客:「從何方來?」禪客曰:「南方來。」師曰:「南方有何智識?」曰:「智識頗多。」師曰:「如何示人?」曰:「彼方智識直下示學人即心是佛,佛是覺義,汝今悉具見聞覺知之性。此性善能揚眉瞬目,去來運用,遍於身中,控頭頭知,控腳腳知,故名正遍知。離此之外,更無別佛。此身即有生滅,心性無始以來未曾生滅。身生滅者,如龍換骨,如蛇脫皮。人出故宅,即身是無常,其性常也。南方所說,大約如此。」師曰:「若然者,與彼先尼外道無有差別。彼雲:『我此身中有一神性,此性能知痛癢,身壞之時,神則出去。如舍被燒,舍主出去。舍即無常。舍主常矣。』審如此者,邪正莫辨,孰為是乎?吾比遊方,多見此色,近尤盛矣!聚即三五百眾,目視雲漢,雲是南方宗旨,把他《壇經》改換,添揉鄙談,削除聖意,惑亂後徒,豈成言教。苦哉!吾宗喪矣!若以見聞覺知是佛性者,凈名不應雲:『法離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
以上所舉四項,如能了解於心,則佛性斷非如一般人所測度「玄之又玄,空而非空」,無可尋著。非以斷六根,破妄念,入於四病,墮於四相,所能達到。
《圓覺經》雲:「善男子!雲何我相?謂諸眾生心所證者。善男子!譬如有人,百骸調適,忽忘我身,四肢弦緩,攝養乖方,微入緘艾,即知有我。是故證取方現我體。善男子!其心乃至證於如來,畢竟了知清凈涅槃,皆是我相。」
然則何謂「我相」乎?「我相」者,指眾生修行時心中所「證」之一種境界也。此之謂證,並非「實證」,乃「誤證」也,謂誤證「我相」境界以為「自性」也。譬如有人用功之時,停止六根作用,使不為外界事物所影響,此時百骸調適,四肢弦緩,忽忘我身。須用緘艾剌炙,方覺有此肉體。此種清凈舒適境界,其心自以為已證如來,畢竟了知清凈涅槃矣!其實皆是「我相」境界也。
《圓覺經》雲:「善男子!雲何人相?謂諸眾生心悟證者。善男子!悟有我者,不復認我,所悟非我,悟亦如是。悟已超過一切證者,悉為人相。善男子!其心乃至圓悟涅槃,俱是我者。心存少悟,備殫證理,皆名人相。」
然則「人相」果何如乎?亦是眾生修行時所誤證之一種境界也。眾生初誤證「我相」,既而悟「我相」之非「自性」。乃又起一念,不復認我。前所證悟皆知非我,俱予遣除。自以為超過一切證者,見「自性」矣。豈知此之境界,悉為人相境界也。其心甚至自以為圓悟涅槃,亦是腦筋思想作用,皆名「人相」。
《圓覺經》雲:「善男子!雲何眾生相?謂諸眾生心自證悟所不及者。善男子!譬如有人作如是言:我是眾生,則知彼人說眾生者,非我非彼。雲何非我?我是眾生,則非是我。雲何非彼?我是眾生,非彼我故。善男子!但諸眾生了證了悟,皆為我人。而我人相所不及者,存有所了,名眾生相。」
然則「眾生相」又何如乎?「眾生相」者,乃眾生修行時,悟我相人相之非,俱加屏遣,入於二相所不及之境界也。譬如有人作如是言:「我是眾生。」既雲眾生,則非我非彼矣。修行者腦筋所能證悟之境,皆為我人。而我人相所不能及之境,則為「眾生相」之境界。所謂「前念已滅,後念朱起,中間是」是也。
《圓覺經》雲:「善男子。雲何壽命相?謂諸眾生心照清凈,覺所了者,一切業智所不自見,猶如命根。善男子!若心照見一切覺者,皆為塵垢,覺所覺者,不離塵故。如湯銷冰,無別有冰,知冰銷者,存我覺我,亦復如是。」
然則「壽命相」又何如乎?「壽命相」者,謂眾生修行時,屏棄我相人相眾生相,入於空無所有清凈境界。此境界乃一切業智所不能聞見,猶如命根一樣。雖然空寂,猶自存續。故名「壽命相」。蓋因前三相既自覺其為塵垢而去之。然此之覺悟,亦末離於塵垢也。如湯銷冰,冰已不存,而湯仍在。前三相雖滅而壽命相仍存。所謂「厭流轉者,妄見涅槃」是也。
《圓覺經》雲:「善男子!末世眾生不了四相,雖經多劫勤苦修道,但名有為,終不能成一切聖果,是故名為正法末世。何以故?認一切我為涅槃故,有證有悟名成就故。譬如有人認賊為子,其家財寶終不成就。」
佛法以「真如實相」為最究極之本體,而老莊及周易則以「無始無明」為最究極之本體。其源不同,故所言各異。昔漢明帝時,佛經初入中國,簡陋淺缺,學者未能以經解經。迨符秦什師廣譯大乘經論,印度空宗般若思想始入中國,然真如實相之要旨,人尚未盡明了。其時適承老莊思想盛極漸衰之際,一班聰慧睿哲之士,多去儒而歸佛,故佛法獲得迅速發展。當時一般高僧,多先學老莊之說,及其發揮般若佛性之理,遂多引用老莊周易以為注腳。每以老子之所謂「無」用來解釋般若之所謂「空」。「無」之與「空」,表面雖近似,而意義則完全不同。蓋空宗初入中國,一般人尚未完全懂得「空」字之妙義也。老子之「無」,即「無極」,虛無之義,佛家之所謂「無始無明」是也。是一種空洞冥渺境界。而般若之「空」,乃第一義空。非虛空之空、空空洞洞之空,而是佛性遍滿虛空,圓滿現成,如如不動,妙用恆沙之義。老莊之本體既是「虛無」,宇宙萬物不過是由無生有,由有歸無,只好讓他自然流行,不必分別好了。所以老莊變成虛無主義、自然主義。佛法本體是「真如」,能用具足,欲達真如,必須修行打破無始無明,故產生六波羅蜜之積極思想。又以真如自性之一體同悲,故產生利己利人之大乘思想。其源不同,故其教各異。然當時學者尚未察此,以「無」與「空」等視齊觀。因此兩種根本思想之混亂不清,遂陷一般後學於拖坭帶水之境。千載之下,尚無有明白指出者,良可慨也。
老子、莊子、周易三書,六朝時稱為「三玄」。用三玄及儒書以解佛經,謂之「格義」。例如:一、劉(蟲+圠-土)《無量義經》序雲:「玄圃以東,號曰太一。罽賓以西,字為正覺。希無之與修真,其揆一也。」二、范嘩後漢書西域傳論佛教雲:「詳其清心釋累之訓,空有兼遺之宗,道書之流。」三、〈高僧傳〉卷六有雲:「釋慧遠,本姓賈氏。雁門婁煩人也……博綜六經,尤善庄老……年二十一……時沙門釋道安立寺於太行恆山。弘贊像法,聲甚著聞。遠遂往歸之……年二十四,便就講說。嘗有客聽講,難實相義。往復移時,彌增疑昧。遠乃引莊子義為連類,於是惑者曉然。」四、〈高僧傳〉卷四百雲:「法雅河間人,凝正有器度。少善外學,長通佛義,衣冠任子咸附咨稟。時依門徒,井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與康法朗等,以經中事數,擬配外書,為生解之例。謂之格義。乃毗浮相曇等,亦辨格義,以訓門徒。雅風采灑落,善於樞機,外典佛經,遞互講說。」五、釋道安《安般經》德序雲:「安般(即呼吸或出入息)者,出入也。道之所寄,無往不因,德之所寓,無往不託。是故安般寄息以守成,四禪厲骸以成定也。寄息故有六階之差,寓骸故有四級之別。階差者,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級別者,忘之又忘,以至於無欲也。無為故無形而不因,無欲故無事而不適。無形而不因,故能開物;無事而不適,故能成務。成務者,即萬有而自彼;開物者,使天兼忘我他。彼我雙廢者,守於惟守也(損之又損是老子;忘子又忘是莊子;開物成務是周易。)」六、吉藏〈中觀論疏〉卷二有雲:「有無者,未有色法,先有於無,故從無出有,即無在有先,有在無後,故稱本無。」又雲:「釋道安明本無義,謂無在萬化之前,空為眾形之始。夫人之所滯,滯在未有,若詫心本無,則異想便息……一切諸法,本性空寂,故雲本無。此與方等經論什肇山門義無異也。」此乃用老子「天地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以釋道安所立「本無」之義。其實空宗之所謂本無,即本際之義,本際即本來真實,真如佛性無生無滅是也,與老子之無極不同。又僧肇〈寶藏論〉雲:「夫本際者,即一切眾生無礙涅槃之性也。何謂忽有如是妄心及以種種顛倒者?但為一念迷也。又此念者,從一而起,又此一者,從不思議起。不思議者,即無所起,故經雲:道始生一,一為無為。一生二,二為妄心。以知一故,即分為二。二生陰陽,陰陽為動靜也。以陽為清,以陰為濁。故清氣內虛為心,濁氣外凝為色,即有心色二法。心應於陽,陽應於動,色應於陰,陰應於靜。靜乃與亦牝相通,天地交合,故所謂一切眾生,皆稟陰陽虛氣而生。是以由一生二,二生三,三即生萬物也。既緣無為而有心,復緣有心而有色。故經雲:種種心色,是以心生萬慮,色起萬端,和合業因,遂成三界種子。夫所以有三界者,為以執心為本,迷真一故,即有濁辱,生其妄氣,妄氣澄清為無色界,所謂心也;澄濁現為色界,所謂身也;散滓穢為欲界,所為塵境也。故經雲:三界虛妄不實。唯一妄心變化。夫內有一生,即外有無為;內有二生,即外有有為;內有三生,即外有三界。既內外相應,遂生種種諸法及恆沙煩惱也。」僧肇解「諸法皆空」之義,並非否定現象之存在,而謂一切現象,故為因緣和合所生之範疇。此種由因緣和合而生之萬物之相,乃時刻變化永不休止之範疇,故非萬物之本性。萬物本性為不變不易之範疇,所以超越人類的認識。如此說法,並非錯誤。但既知萬物本性(即真如)為不變不易不可認識之範疇,則真實之本性乃無生無滅,非有非無可知矣。而老子之所謂有,乃生於無,有復歸無,一生一滅,循環返復。便是「生滅輪迴之法」。既知其由無生有,便是可認識之範疇。夫有無生滅輪迴可認識之法,豈可與離有無、不生滅、超輪迴、不可以眼根認識之法相提並論耶?此理極明,而諸師不察,深為惋惜。世尊所據以破外道邪說者,即憑此生滅法與非生滅法一點也。生滅乃起於腦筋揣量妄量計度,是相對非絕對,非生滅超出時空二界之外,是絕對非相對也。故老子之「無」是生死本,而般若之「空」是了生死之體,不可同日語也。
僧肇〈無名論〉之錯誤
僧肇著〈涅槃無名論〉,以老子「無名天地之始」與佛之「涅槃」並論,實為大謬。老子之無名,乃無始無明也,豈可與涅槃妙心真如實相併論耶!其言曰:「夫涅槃之為道也,寂寥虛曠,不可以形名得;微妙無相,不可以有心知。超群有以升,量太虛而永久。隨之弗得其蹤,迎之罔眺其首。六攝不能攝其生,力負無以化其體。眇奔恍惚,若存若往。五目莫睹其容,二聽不聞其響。窈窈冥冥,誰見誰曉?彌論靡所不在,而獨曳於有無之表,然則言之者失其真,知之者返其愚。有之者乘其性,無之者傷具軀。」由此而觀。僧肇明明把無始無明境界當做涅槃境界,認老子「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與涅槃同境,實屬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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