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

《六祖壇經》,佛教經典,亦稱《六祖大師法寶壇經》,簡稱《壇經》。禪宗六祖慧能說,其弟子法海集錄。是禪宗的主要經典之一。

《壇經》心性說對佛教中觀思想方法的應用

  《壇經》心性說對佛教中觀思想方法的應用

  曾傳輝

  就佛教心性說而言,唐代一些重要佛教宗派都在不同程度上應用了中觀思想方法,較為著名的有三論宗、天台宗和禪宗等。三論宗“申二諦中道,而以中道佛性”(湯用彤語),其特點在於力排佛性始有、本有、當有諸義,倡佛性非本非始、非因非果,超越世相,絕離言表;其側重點在“雙遣”。天台宗以中道為實相,認為佛性不離有無,不遣空假,性具染凈;其側重點在“雙取”。相比之下,禪宗佛性論,尤其是《壇經》,則以高唱即心即佛、不落兩邊,並將這二條紅線相互合二為一,貫穿始終為顯著的特色。

佛性不二

  大體而言,佛教各宗各派都主張佛性清凈論,但各派對清凈內涵的具體理解卻往往見仁見智。據宗寶本《壇經》(以下引文均據該本)把人的本性,有時稱“人性”,有時稱“自性”,有時稱“本性”;惠能也完全同意人性天生純潔無瑕,具足善根的結論。

  世人性本清凈,萬法從自性生。……如天常清,日月常明,……智如日,惠如月。(《懺悔第六》)

  人性本凈。(《坐禪第五》)

  但惠能在什麼是清凈佛性的理解上卻有自家見解。他認為,佛性真諦超越萬法,不落有形,因此佛性既不能簡單地等同於我們所說性善也不簡單地等同於性惡,但又不脫離有形的善惡而存在。

  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種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性佛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行由第一》)

  善惡雖殊,本性無二,無二之性,名為實性。(《懺悔第六》)

  惠能佛性的這種界定無疑具有理論和實踐的諸多優越性。中土佛教思想家大都站在真如緣起”的立場上,把實相理解為純凈無染的真如本體,並進而得出佛性純善的結論。但是這樣一種性善論,與歷史上其他各家性善論一樣,會導致一些邏輯悖論。如果認為人性本善,那麼惡又從何而生尤其是佛教義學還把佛性視為宇宙實相、世界本體,如果同意這個前提,那麼世界上如此普遍的罪惡如何從純善的世界本體中產生呢?這樣的理論難題不可能不提到佛教史上的智者面前惠能之前,佛教史上曾提出過幾種解決方案。一是闡提無性論。論者認為一闡提人善根斷盡,不具佛性,因而不成佛。其邏輯前提即是善了善,惡了惡,世界被劃分為善惡兩大單元,這是實際上一種善惡二元論,與佛教總體思想相左。自佛教東漸,由漢至晉,中土佛性論皆屬此說。二是闡提具性論。竺道生曾孤明先發,在中土首唱“一闡提人,亦可成佛”之論,後為新譯《大本涅槃經》證明。此說雖然強調了善惡可以相互轉化,但仍然未能說明惡從何而生的問題。三是性具性惡論。此說為早於惠能天台智者大師智所唱。在《觀音玄義》卷上中,他明確提出了這一思想:“闡提斷修善盡,但性善在。佛斷修惡盡,但性惡在。”修得成佛的人,他本性中善因子得到完全顯現,但惡的因子並沒有消除,仍然潛在於自身之中。這種理論,把中國本土“善惡混”的理論吸收進佛教義理之中,在邏輯上解決了佛性清凈論的固有矛盾,不能不說是一種創造發明。不過,這種觀點雖然也力圖將中觀思想融進對佛性的認識之中,但其結論畢竟與印度佛教佛性即實相”的原義有一定距離,並沒有真正使佛性論完全符合中觀思想。相對而言,惠能這個問題的解決則要圓滿得多。智講佛性既善既惡,用肯定的語句強調了善惡不是不同的兩種性質,而是同一性質的兩個方面,但實質上對性本清凈論具有否定意義惠能用否定的語句,強調了佛性超越善惡,實質上對性本清凈論進行了更深入的論證。佛性不二的講論,本是印度佛教最基本的論題之一,並不是惠能的發明。正如曇無讖譯《北本涅槃經》所說:“佛性者名第一義空。第一義空名為智慧。所言空者不見空與不空,……中道者名為佛性。”但是在當時的語境中,惠能大力講說不二之性的學說,使中土佛性論回歸到大乘空宗的基本教旨上去,在邏輯上超越了以前諸家,使中國佛性論和人性論達到一個更加精細圓融的理論層次,不能不算是惠能的大功德

  佛性不二的思想在整個佛教義學中的地位,惠能也是十分清楚地。在他看來,這是佛教心性學說的邏輯起點,也是佛教修持方法的起點。只有理解和堅持佛性乃不二之性的原理,頓悟成佛修行方法才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石。

  師見諸難問,咸起惡主,多集座下愍而謂曰:“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頓漸第八》)

  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般若第二》)

  性本無善無惡,只緣人心膠執於善惡,所以一旦心智認識到善惡性空,就可以做到於善噁心皆不取不舍,超萬法而入實相,立地見性成佛。這當然要比主張心性為客塵所染,或主張性本善惡相混的思想更能與頓悟法相融。歷史上大頓悟法的首倡者道生和僧肇,同時也是中土中觀論的首傳者,這也說明中觀論與頓悟法具有內在的必然聯系。

本心不二

  本性不二,而悟性者心也。心為什麼能悟此性,是因為心與性原具是二而一的關係。明心見性,開佛知見,就是使心於相離相,於空離空,不落兩端,具足不二,方謂內外不迷,方稱頓悟。

  《法華經》雲:諸佛世尊,唯以一大因緣出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機緣第七》)

  何謂不落兩端?首先要脫離、超越正反兩方面的情感,如好惡、貪厭、諂佞等心態

  吾亦勸一切人,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嗔嫉妒,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汝需念念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機緣第七》)

  但是脫離兩邊的心態,也並是不要你心如瓦石般麻木不仁。因為如此又落於無情之偏,無情之迷等於有情師父惠能舉杖打了弟子神會三下,問他痛與不痛。弟子不說痛,也不說不痛,而說既痛又不痛,因為說痛就是開眾生知見,由佛心而成凡夫;說不痛就是開草木瓦石知見,由佛心而成草木瓦石。

  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師以柱杖打三下雲:“吾打汝痛不痛?”對曰:“亦痛亦不痛。”師曰:“吾亦見亦不見。”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師雲:“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機緣第七》)

  如此,本心處處不二,時時不二,方能由眾生而入佛地。但是,這種能使眾生成佛之心,還不要看成特出之心,它出於平常心,又勝似平常心。切莫忘記,看待菩提之心還要須具足不二之性,才算得是出脫眾生。下面這一則對話中所說的“常定”、“大定”,就是要這樣非常與平常打成一片,圓融無礙。

  禪者智隍,初參五祖,自謂已得正受,奄居長坐,積二十年師弟子玄策遊方至河朔間,聞隍之名,造奄問雲:“汝在此作什麼?”隍曰:“入定。”策雲:“汝雲入定,為有心入耶,無心入耶?若無心入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隍曰:“我正入定之時,不見有有無之心。”策雲:“不見有有無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隍無對,良久問曰:“師嗣誰耶?”策雲:“我師曹溪六祖。”隍雲:“六祖以何為禪定?”策雲:“我師所說,妙湛圓寂,體用如如,五陰本空,六塵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無住,離住禪寂;禪性無生,離生禪想。心如虛空亦無虛空之量。”隍聞是說,徑來謁師。(《機緣第七》)

  反過來講,以本心不二的要旨來解讀《壇經》,才能夠真正把握“即心即佛”的深層內涵。弘忍和尚惠能三更入室,以袈裟遮圍窗戶,為其密授《金剛經》精義,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句惠能言下大悟,知萬法皆因人心之偏而生,亦因自心不二而滅,換言之本心乃從人心所住而生惠能便對弘忍說:什麼是(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什麼是自性本不生滅?什麼是自性本自具足?什麼是自性本無動搖?什麼是自性能生萬法?要訣均在心無所住無所執,無所偏。惠能逃離黃梅,與獵人為伍,匿跡15載以後,決定出山,初至廣州法性寺,以“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語驚四座。其要訣仍在執不二之大象,而指無形之本心。自心迷於動靜之分別,遂有風動幡動之紛爭。惠能在法性寺初次講法,便開門見山,直論二法與不二法之分趣,可見稱惠能心法為不二之法不謬。

心性不二

  《壇經》中關於心性關係的論述,給很多研究者以一種凌亂模糊的初步印象原因其實很簡單惠能中觀方法貫穿到其佛教思想的各個方面,在他看來,自心自性自性佛性自然具有二不離一,一不離二的關係。這樣一種關係不是普通的邏輯關係,它超越言相,難以用概念加以準確表達,不能用邏輯規則加以條分縷析。因此,惠能本人在心性概念的使用上也是非常多樣甚至是隨意的:

  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般若第二》)

  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疑問第三》)

  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心經文分明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佛不歸,無所依處。(《懺悔第六》)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般若第二》)

  在這些話語中,心性含義佛性般若等的概念是一致的。自性內在於每個人心中,離開自心無所自性,離開自性無所佛性。但是,惠能佛性論的主張所強調的另一面也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在《壇經》中,記載著惠能這樣的話:自性即是眾生自性即是佛。(《疑問第三》)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雲。(《懺悔第六》)(法海)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機緣第七》)在這些語句中,自心自性佛性並非完全一回事自性不能簡單地等同於佛性,迷惑的自性就是眾生覺悟自性才是佛;自心可悟佛,也可以成魔障;成生滅即心,離生滅即佛。在現實生活中,人心浮動,自性往往為貪戀痴情所羈縻,乃是一種普遍現象。不承認或者簡單地否定現實禪宗佛性論就沒有什麼說服力。自心自性佛性之間三而一、一而三的問題,必然會成為《壇經》要討論的重點內容。在講心、性、佛三者之中,心的問題又是三個環節中的中心。因為自性的本質是佛性,所以自性佛性關係問題,實際上就成為心與性的關係問題。研究《壇經》的人們往往易於注重惠能心性一致性的強調,但二者的差異性卻是一致性的起點。正因為自心存在著迷惑,才有歸依的必要。歸依佛就是要除去好噁心、有為心,做到見性通達,無滯無礙。

  自心歸依自性,是歸依真佛。自歸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諂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自見己過,不說他人好惡,是自歸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歸依。(《懺悔第六》)

  正因為現實自心佛性之間存在著一定的距離佛性平等理想與對根智有別現實清醒認識同時並存於《壇經》之中。佛性平等的論題首見於惠能與弘忍初見面時的那一番著名的問答

  (惠能)至黃梅縣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唯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行由第一》)

  這不過是自性佛性論題的另外一種翻版:自性佛性人人都自性,故人人都佛性,故曰人人佛性平等。然而理論上的平等卻不能代替現實中的差異。在現實生活中,人們智愚有差,根器有別,乃在在所見的常識,《壇經》中惠能多處提到大智人、上根人、上乘人與智人、小根人的差異

  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根小智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般若第二》)

  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頓漸第八》)

  汝師戒定慧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見有遲疾。(同上)

  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同上)

  既曰佛性平等,為什麼又要反覆強調上根上智與下根下智的不同呢?禪宗難道不是普渡的法門嗎?從下面這段話中,我們看到:第一,惠能講根智的差別,並不是要講佛性有無。根智的差異只表明了自心自性佛性之間存在距離;第二,根智的差異心性距離雖然不能否定佛性平等,但會決定成佛途徑的不同。上根利器,可以象惠能本人那樣不假文字,當下即悟;下根鈍器可能會聞此頓教,不但不自開悟,反而心生不信,難於由頓悟入佛。從《壇經》看來,惠能似乎並不完全反對漸悟的法門。第三,根智差異的本質不是佛性有無,而是自心迷悟不同,根智小者邪見障重,自心偏執程度較深,離不二的理想境界里程較遠,所以稱為小、為下。可見,惠能在解決心性問題時,再次貫徹了非有非無的中觀思想方法

  譬如大龍下雨於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棘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即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復如是。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深,猶如大雲覆蓋日,不得風吹,日光不現。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般若第二》)

  雖然自心自性佛性不能簡單地等同,但三者不是不同的東西,而是一個東西的不同表相、狀態境界惠能曾用地與王的比喻來說明這種關係

  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疑問第三》)

  我們很難用現代的哲學范疇來詮釋這個比喻。聯系惠能總體思想來看,“心是地”,意謂心是基礎惠能還沒有無情有性的主張的,在他看來,有心才有情有情才有種,才有佛性,所以心是性的基礎或前提條件。“性是王”,意謂性是心的本質。沒有性的心就不是心,沒有性的心是根本不存在的。因為性與心有這種一體多相,一實多名的特殊而玄妙關係,所以惠能有時又把佛性稱著本性(或真如本性)、真性本心真心、直心等等,以區別廣泛意義上的自心人心自性人性概念

  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自性也。(《行由第一》)

  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般若第二》)

  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凈名》雲:直心是道場,直心是凈土。(《定慧第四》)

  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般若第二》)

  念念若行,是名真性。(《般若第二》

  總之,非有非無的佛教中觀思想是理解《壇經》心性論之管鑰。沒有它,就無法抓住此經的綱骨。牢牢掌握這把鑰匙就可以收到萬變不離其宗、舉一隅而知其餘的效果這是我反覆研讀《壇經》時獲得的深刻印象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