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廣法師:結期精進之禪觀所緣──安般念、四界分別與無量三昧

人間佛教禪法系列】

結期精進之禪觀所緣──安般念、四界分別與無量三昧

  作為大乘菩薩修持法要的「人間佛教禪法」,在技巧上兼容延續聲聞禪法,並揉和大乘經中的禪觀要領。然而禪修之目的,不只是個人的身心解脫,更在於培養修行人用以「利益眾生」的身手與能耐,亦即:依於禪觀修學,用以長養菩薩行人利益眾生之「堪能性」與「空性慧」。目的既然有所差異,當然會呈現它與聲聞禪法的同中之異。

  筆者為教導學人所設計的「結期禪觀」課程教授三項修行技巧,其中兩項為:「安般念」與「四界分別觀」,這是《阿含經》中佛陀的兩大禪觀教學法,也是聲聞佛教主要的修持技巧。在這方面,筆者曾受過嚴謹的師承訓練,是即緬甸帕奧禪法。在教學的過程中,筆者盡量不採用各種假想觀(勝解作意),大都引領學員依於五蘊真實觀,以此而趨向勝義。何以如此?本文之中,亦當解釋原委。

  「人間佛教禪法」,以護生、利他為立義之大本,因此,筆者於「結期禪觀」期間,除了上兩項禪觀內容之外,還會帶領學員修習共貫人天乘、二乘與菩薩乘的「四無量心」(以慈無量心為主),並且積極贊嘆大乘,勸請學員菩提心,行菩薩道。

  綜合而言,本文可說是在人間佛教禪法」的學理基礎上,陳述筆者領眾修持的實務經驗,以及設計禪觀功課的理論依據與諸方考量。

一、禪修之類型與目的

 (一)禪修類型:「結期精進」與「日常禪觀」

  以禪修的型態而言,可略分為「結期精進」與「日常禪觀」二種。前者重視規劃出一個固定時段,以息諸緣務,專心用功,一般最常見的是七天的集眾共修──禪七;後者則強調在日常生活中,注意隨時保持正念正知,攝心觀照,以清明應物。

  從修學定慧二學的速度效果來說,禪修者如果追求個人修行的進境與成就,那麼,「結期精進」的成果,當然比「日常禪觀」來得快速而明顯。而且為了獲得超越凡常的感悟境界,除了強調萬緣放下、專精禪思之外,舉凡助益禪修的居住環境食物飲水等,皆要他人盡力備辦;反之,妨礙禪修的居住環境食物飲水等,則提醒自己盡量迴避,或要求他人盡量配合。以筆者幾次主持的禪觀共修為例,秉持「佛法無價」的理念,主辦單位並沒有向學員收取學費,而參加的人數每次近百,其中提供膳宿,維持環境清潔與細心照護等事務,所需的志工人力,不下二十人之多,所以筆者常說,這是一種「高物質消費與高人力資源」的活動。

  若以斷惑離染的四果聖證、究竟涅槃為究竟目標,則時間就將不只是七天、十天、四十九天,而是「不達目的,絕不終止」──結一期生死以為修行之期。一些決志奔向解脫聲聞行人,他們潔身自好,清凈自活,將對世間干擾與人群的接觸減到最低,在「少事少業少希望住」的生活方式中,終日沉浸在禪悅為食的輕安法喜中,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綻放著無比的清芳。然而這一切自受用的「現法樂住」是相當「個人色彩」和「利己主義」的,與在長夜苦難中顛倒沉淪的眾生,並無直接的關係。1

  而「日常禪觀」的修行手法,則強調把修持融入生活,在尋常日用中,隨時培養明覺觀照的止觀力道,並在日月經年的積漸進步之中,增長無我智慧這條道路,由於沒有高度定力與禪悅法喜,也少有突飛猛進的洞察能力,倘若沒有菩薩的信解力與精進力,這將是難以跟隨的一條道路,因為行者可能會為了定力的增長緩慢,而感到沮喪或心萌退志。

  但是這種修持方式也有不受限於時空環境的強大優點:一方面能避免對定境產生貪著,另一方面也能避免在修道過程中,面對進境起伏多變的現象心生瞋惱。既然始初的發心就是「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復能維持如此穩定平和、貪瞋煩惱漸趨薄弱的心境,久而久之,自能厚植「無所得」的空性慧,以大精進力行入世利生的事業。這種歷境對緣而修的無我智慧一旦產生,將會強力而持久;而由於行者自己的利益無所求,無形中也就不會受到限量時空自我局礙,自然無處而非道場,無時不得自在

 (二)「結期禪觀」與「利生事行」並重

  「人間佛教」所行,無非是大乘菩薩入世利生的事業,故其定慧二學──大乘止觀,強調的是眾生發心修學,這與前述「日常禪觀」的修行精神相當吻合。然而這對於初學者困難的,因此,以六度功課大乘行人,若能「結期禪觀」,學習穩定身心的定學──禪波羅密,與去除我執的觀慧──般若波羅密,其效果將更佳。

  結期修持定、慧之學,有較為強大的心力矯治功能,看似暫時擱置利生事行,長遠來看,卻是對利生事行更為有效。以定學為例:利生事行需有強大心力,方能持久不輟。心力脆弱者一遇到困難,往往變得退縮,行動也就無法持恆。因此,印順導師在《成佛之道》偈頌中說:「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2亦即是禪定來讓身心安住,產生大堪能性,使自己可以承載更多利生的責任,分擔更多眾生的憂苦,並且做得長久,不會退失初心

  開始結期修習禪觀之時,應該選擇一些有助於生定與發慧的禪修所緣,並作規律而定期的練習;最終熟稔之後,將不必再特別練習,而觸處逢緣,無一不是般若空慧的呈顯,一切所作悉是修行。因此,人間佛教的「結期禪觀」,不是利己主義,而是為「利生事行」的開展,作更好更妥當的准備工夫。「結期禪觀」與「利生事行」,在初學者而言,可以交替進行,而不需偏廢一端。如此久而久之,即可直下在「日常禪觀」之中,鍛煉弘法利生的勇猛心與堪能性。

  以下略述筆者在領眾「結期禪修」時,依教法的完整性所抉擇的禪觀所緣,並說明此中的教學考量。

二、禪觀所緣之抉擇
  筆者在施設「結期精進」的禪觀功課時,把握的是以下幾個重點:

 (一)依循佛陀戒定慧三學之教法

  戒、定、慧三學是佛陀圓滿教法。此中,有外顯的行為規范——戒學,有內隱的心意鍛練——定學,更有超越自我幻執的般若觀照——慧學。此一理想之教學綱領,實屬三乘共學,非僅聲聞道品;如菩薩六度行門中的「禪波羅蜜」與「般若波羅蜜」,即是大乘定慧二學。

  筆者於「結七共修」中的禪觀教學,把握「解行並重」的原則。在解門方面,從身心的安頓到生命的超越,闡示佛法不共世間的禪觀正見。每日晨誦時,由筆者為學眾誦念並解說《阿含》根本教典與初期大乘經文;3晚間大堂開示,則闡明定慧正確知見止觀要領,並提醒學人簡別種種錯謬修行觀念心態。在行門方面,依「三增上學」為綱領,以嚴持凈戒為基礎出家僧眾嚴持自身所受戒法,在家居士受持八關齋戒。並依此進修三項止觀所緣:(一)以「安般念」攝意修心──學禪定。(二)以「四界分別觀」開發觀力──修觀慧。(三)以「無量三昧」為五乘共貫之津糧;而此中更有「勸發菩提心」之寓意存焉。

 (二)學習三乘共貫之禪觀所緣境

  對於傳統聲聞定慧二學,筆者遵循印順導師所示,「依下啟上,依上攝下」的三乘共學觀點,主張彼等亦為菩薩人所應修學的禪法。此一主張,符合初期大乘經義,如《般若經》中雲:

菩薩摩訶薩常行……禪那波羅蜜,……以方便力斷眾生愛結,安立眾生於四禪、四無量心、四無色定、四念處,乃至八聖道分,空、無相、無作三昧。……自行禪那波羅蜜,教人行禪那波羅蜜,贊禪那波羅蜜法,亦歡喜贊嘆行禪那波羅蜜者。……自入初禪,教人入初禪,贊初禪法,亦歡喜贊嘆入初禪者。二禪、三禪、四禪亦如是。自入慈心(中),教人入慈心,贊慈心法,亦歡喜贊嘆入慈心者;悲、喜、舍心亦如是。自入無邊空處,……;無邊識處、無所有處、非有想非無想處亦如是。……自修空、無相、無作三昧,教人……。自入八背舍……。自入九次第定。……若菩薩摩訶薩行出世間……行禪那波羅蜜,禪那不可得……。4

  經中指出:菩薩自修與授人之禪波羅內容,如四禪、四無量、四空定等,皆是聲聞定法;在觀慧部份,如四念處、八正道、乃至三十七道品、三三昧等,皆同於聲聞道品。其中聲聞大乘的區別只在於,菩薩雖依聲聞禪法,卻與薩婆若(一切種智)相應,展現了雖入禪而不為禪力所拘的方便力,這是不廢基礎而更深化的菩薩「禪那波羅蜜」。此即經中所說

雲何名禪那波羅蜜?須菩提菩薩摩訶薩以應薩婆若心,自以方便入諸禪,不隨禪生,亦教他令入諸禪,以無所得故,是名菩薩摩訶薩禪。5

  故大乘佛法本義,並不拒絕聲聞禪法,而更有誘導聲聞,使其來學大乘寓意存焉。不障礙大乘聲聞道品,可以貫通大乘的禪波羅密與般若波羅密,而聲聞行人亦可回入大乘。故「人間佛教」禪法中「結期精進」的禪觀功課,希望能符應於初期大乘教法修行宗要,此中自有涵攝人天聲聞的寬廣格局

 (三)發揚佛教傳統修行法門

  筆者在多次的宗教學研討會中,常碰到一個討論主題,就是談論各個宗教傳統修行內容。以佛教為例,何謂佛教傳統修行內容」?漢傳、藏傳與南傳佛教都有其各自的傳統,所以這「傳統」的時間要拉多長?空間要涵蓋到哪裡?問題的解答,還是應該回到佛陀所傳授的方法。亦即:佛陀所傳授的方法,在當時印度眾多的修行宗派系統中,有何特殊之處?這也正是解答的重心所在。

  1.聲聞大乘共學之禪觀所緣

  首先論禪修所緣。

  佛陀教導初學者修定而入勝義觀慧的方便,曾說「不凈念」6與「安般念」7,古稱為入道的「二甘露門」;後來阿毗達磨論師再加上「界分別念」8,名為「三度門」。
  其實,由於眾生的根機不一,煩惱各有偏重,在《雜阿含經》、《增一阿含經》等,即說種種之對治法門。如:「有比丘不凈觀,斷貪欲;修慈心斷瞋恚;修無常想斷我慢;修安那般那念,斷覺(尋思)想。」9又如:「當修行安般之法…所有愁憂之想皆當除盡;…當修行惡露不凈想,所有貪欲盡當除滅;…當修行慈心…所有瞋恚皆當除盡;…當行悲心,…所有害心悉當除盡;…當行喜心,…所有嫉心皆當除盡;…當行護心,…所有憍慢悉當除盡。」10

  依聲聞禪法11的禪修所緣,《瑜伽師地論》曾將之整理為「四種所緣境事」,其中的「凈行所緣」即是專為對治麤重煩惱而修的禪修所緣,故名「凈行」。內容除了以不凈念、安般念與界分別念之外,再加上「慈心念」12與「緣起念」13。以上五門,因為可以止息心意五種惑障,故名:「五停心觀」,為原始與部派佛教以來重要的禪修法門。

  南傳佛教重要的修行典籍《清凈道論》,其中的「定品」,略分「四十業處」為「一切業處」與「應用業處」;前者內容為慈念、死念(或加上不凈念),後者則依於修行者之性行傾向而選擇業處,其用意在對治貪嗔痴性行中的深重煩惱,如說:貪行者修十不凈與身隨念業處,瞋行者以四梵住(即四無量心)與四色遍為適宜之業處,痴行者應修入出息念等。並引經說:「應數數修習四種法:為除於貪當修不凈,為除瞋恚當修於慈,為斷於尋當修入出息念,為絕滅於我慢當修無常想。」14此與前面所引《雜阿含經》「四法」之內容相同。

  《清凈道論》的「慧品」,其修慧業處(所緣)計有蘊、處、界、根、諦,緣起等種種法,15其中「緣起」是十二緣起這是《雜阿含經》中常見的修觀所緣,為究竟斷除煩惱的勝義觀門。

  就部派佛教而論,以說一切有部為主的北傳聲聞禪法,曾於中國盛行一時,中國佛教早期許多重要的禪經譯本,多與此地禪法師資有關。16禪經內容不凈念,安般念二甘露門,再加上諸界分別,這是說一切有部舊傳的禪法;不凈,安般念與界分別為「三度門」,若再加上慈心念因緣念,即成「五停心觀」。前後傳去中國的罽賓禪法,亦多說此五門禪。17

  在中國,又如南山律宗道宣法師,曾作《凈心誡觀法》教示門人自修外化之道,其中即有「誡觀五停心觀法」。18又天台智者大師,亦於《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19《四教儀》20中明此五門之義

  爾後中國佛教雖從判教時期的兼涵聲聞,直至諸宗競立時期的專弘大乘,然而源自北傳聲聞佛教中的「五停心觀」與「止觀綜合」等禪法技巧與禪修特色,已為天台禪學所吸收,21而禪宗初學攝心往往亦以數息觀入門

  從原始、部派之聲聞禪法轉入大乘西元五世紀初,鳩摩羅什(kumarajiva ,344-413或350-409)譯出的《坐禪三昧經》、《禪秘要法經》、《思惟要略法》;22以及曇摩蜜多(dharma-mitra,356-442)譯出《五門禪經要用法》23,則以「念佛(色身)」代替「界分別」。由於「佛像」的流行,觀佛、念佛(色身)之相光明,成為當時一些佛教部派,以及大乘信仰者共修的禪修所緣。24

  總結而言,佛陀教授的禪修所緣,從二門、三門而至五門,其中,「不凈慈心、持息與緣起」是佛教小乘學派與宗門普遍共學的禪觀所緣。

2.禪觀所緣之抉擇

  先就「傳統」而言,佛陀提出的教法切近自身,並沒有祈求的「他者」,而是觀照有情身心的實際情況,以此方法,即可以離苦得樂,究竟涅槃修行方法一旦牽涉到明顯的宗教傳統或崇敬的對象就會有隔絕與對立不幸,也將導致「信者歡喜不信者排斥」的後果。佛陀教導弟子們要:「自依止,法依止,莫異依止」,佛教當時能在宗教文明發達,修行派別林立的印度土壤中,風行草偃,追隨者眾,想必是因為佛陀教法內容,具有超越一切(宗派、崇敬對象)的特性

  以原始教法且貫通部派、大乘的「五停心觀」為例:我人可以有任何形式信仰,乃至沒有宗教信仰,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有呼吸──安般念;都有身體、感知、情緒慾念──六界分別;我人身心亦在時空遷流中變化,流轉──緣起念;再加上身體會變化、衰老、死亡,腐敗──不凈念;而且每一個人都應該心存善念地對待他人──慈心念。所以佛陀所教導的,是超越信仰宗派對立的,普遍一切,人人可修的禪觀法門

  又如《阿含經》中的「四念處」──觀身,觀身之苦受與樂受──觀受,觀苦樂覺受所帶來的心念變化──觀心,乃至觀身心與外界變化之無常法則──觀法,等四種念住法門,也都具備「超越一切」而不受限於特定宗教文化的特色。

  至於筆者在禪修教學中,對於具體禪修所緣的抉擇,則不取「不凈念」與「緣起念」,主要的考量是:

  一、經、律一致記載:釋尊教授不凈念,比丘們依之修行,竟有六十位比丘厭惡自身,自願被殺而死。由此可見,世間一切的緣生法都有其相對與局限性,若不能適當的應用,將會導致不良的副作用

  況且不凈念之所緣對象,如青瘀爛壞等相,都須透過實象的取相而修;如泰國某些流傳的觀身不凈修法,就是藉各種放大的實際人體內臟的解剖照片來取相作觀。今若欲取死屍之各種腐壞實狀而修,其所緣相之取得實亦不易。若不取腐爛死屍的實物,而是於定中取(圖畫、影像等)相作假想觀而修,也須有較深之定力定力若有未迨者亦不為之。因如上之考量,故於初學禪修功課,不取「不凈念」為所緣。

  二、關於「緣起念」;「緣起」,如世尊說:「諸比丘,何謂緣起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處,六處緣處,處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由生之緣而發老、死、愁、悲、苦、憂,惱,如是純大苦聚集。」其次當知老死等為「緣生法」。「何謂緣生法?諸比丘,老死是無常、有為、緣生、盡法、衰法、離貪法、滅法。諸比丘,生……乃至……有、取、愛、受、觸、六處、名色、識、行……。諸比丘無明無常、有為、緣生、盡法、衰法、離貪法、滅法。」25

  須知,經中對緣起二相,並非只是名言的標識或概念的說明,而是依彼等為禪修所緣,順逆覺觀諸法的依緣而起,貫通於三世流轉,以破除無明我執。這需要較深的禪定力方能達成,故取十二緣起相而修,對於正念正定力微薄的初學者而言,實不能勝任。

  筆者嘗見有人不學人定力深淺,皆教以依緣起而觀無常,而使得定力羸弱者,只能淪於口念「無常無常!」之口頭禪。因如上之考量,緣起念之禪修所緣,可待學人定力增強後再進修之。

  三、必須特別說明的是大乘佛教中代「界分別念」而有的念佛(色身相好)法門對於學人信心之長養,實有助益。26然而觀佛相好之禪修所緣,屬假想觀,以筆者教授禪修之經驗定力無基之學人,取為所緣者,若不能易得簡要,不能明了清晰,則學人之心念將多勞而力絀,且徒增幻想而疲勞。

  綜合上述之考量,筆者依循佛陀教法殊勝處,與個人實際之禪修和教學經驗,在「人間佛教禪法」的禪觀內容中,著重於「安般念」、「界分別念」與「慈心念」──三門禪觀所緣之修學,此乃著眼於佛陀超越宗教宗派文化、各種信仰傳統,而能普遍一切的修行教法;而此又可說佛教經典所明載的,最傳統、最古老的修行法門

三、依真實觀趨向勝義──「安般念」與「四界分別觀」
  佛陀指出,真正的解脫是廓清無明的迷妄,解離染愛的戀著,所以重視心力的增強與智慧的發顯;而最究竟的是以觀慧破除無明,故雲:「依定發慧」。依於此,筆者於禪七期間教授的三門禪觀所緣境,即「安般念」、「界分別念」與「無量三昧」,其主要特勝之處,依次說明如下:

 (一)以「安般念」為所緣,修學禪定

  增強專註力的方法,在佛法中稱為「禪定」之學,意指心念專註於一個特定對象––––所緣境,並停息所有的散動亂想,以達到專一安住,平和安穩精神狀態。故雲:「心一境性」——心念專註於一個選定的對象而無散亂特性

  關於靜心修定的對象筆者以「觀察鼻息」──「安般念」教導學生,主要的考量是:

1.此一禪修所緣具普遍性:

  人類的「呼吸現象,是超越所有宗教、人種與地域的,普遍的生理現象世間有許多的宗教信仰,有各種不同的文化傳統,然而「呼吸」是人類普遍皆有的生命現象。人們可以選擇不同的宗教信仰不同的神只,有不同的膚色,使用不同的語言,但是都共同有呼吸生理現象。以此為修行對象,不涉及宗教信仰意識型態的爭執,所以是一個很好而能普遍化的練習對象

2.利於作情緒之覺察與調理:

  人類呼吸現象,屬於自主神經系統,卻又能部份自我調控。以此為練習專註對象,一則能覺察情緒反應,再者也能藉著自我調控,如加深或加粗呼吸動作,而達到緩和心緒的功效。

  我們的呼吸情緒有相互影響的關聯,當情緒起了變化,呼吸也會跟著加快。呼吸生理現象,能少分自主控制;即使不談禪修,一般人也大都知道,當生氣緊張時,如果做幾次呼吸,對情緒的平穩就會有幫助。

  「安般念」基本上就是依此原理所設計的功課。以「呼吸」做為專註對象,可以覺察我人情緒反應呈現在呼吸時的狀態––––平穩的情緒平靜呼吸焦慮緊張心情則會產生呼吸較為急促的反應。所以,長的、短的呼吸,急促的、平緩的呼吸,在在都反應了吾人的情緒狀態。觀察並覺知呼吸狀態,有助於情緒自我覺知與調整。

3.所緣境易於取得:

  人類只要生命機能尚存,呼吸現象就恆常伴隨,所以呼吸是一個隨身可得,而又簡易溫和的修定對象不像其它的修定方法,需要特定的佛像、特別的咒語等復雜的修行配備或觀想程序

4.其禪定力可達四禪:

  以「安般念」為所緣,在《阿含經》中說,可分別用以修定或是修慧。若修禪定,則以念住於出入息所得的禪相為所緣,依次進修,其頂點可以到達色界的四禪境界。27而四禪的定力,在《阿含經》中被佛陀稱許為能順利依此以修慧的定力,故在禪七期間,筆者教導學員以「安般念」修學禪定。28

 (二)以「(四)界分別觀」為所緣,修學觀慧:

  佛法不共世間修行特色,在於緣起無我空慧的觀照與證得對於世間禪定之學,只取其定力之輔助,以引向「分別智」與「無漏慧」的證得,並提醒行人,應避免耽溺於禪定的「現法樂」,以及得輕安後產生的強固我執

  在此略說佛法的觀慧修行。「觀」是「觀察」,佛陀所教導如實正觀的對象(所緣境),不是天馬行空,漫無目的的觀察,而是正視生死、迷惑的根源,尋求正確的解決之道。流轉五趣的生命(有情),不外乎是五蘊組合,此中色蘊是以「地、水、火、風」四大為根本質素,受、想、行、識蘊,則是種種覺受、想像與內心意內容──心所法,這些都是「如實知見」的觀察所緣。29

  再者,「正觀世間」,這並非廣泛觀察一切世間諸法,而是針對有情流轉不已、緣生緣滅的相狀──十二緣起以起觀照。能正觀其依因待緣而生,故不起無見、斷見;能正觀其依因待緣而滅,故不起有見、常見。有、無、斷、常之邊見若滅,則無常無我智慧現前,這乃是徹知因果的必然性──如實知緣起而為佛陀教授的,「順向勝義」的觀察;依此觀察,即能證得涅槃寂靜。但對於學者而言,不可能下手即洞觀勝義,因此修諸觀門,必須有由淺至深、從粗略至精微的次第。

  在禪七中,筆者選擇教學的所緣境,是以「色身四大」──「界分別觀」中的前四項(地、水、火、風)教導學生。為何不觀(善惡)心法──意識內容?此乃著眼於「先學觀身」的「四念處」修道次第原理。原來,觀察身念處之一的四大相,有破除眾生身體執著功能,而且剎那不住的心法──心識,比色法的運作速度快了很多,實非初學者粗糙的念知力所能把握,故可待到觀身四大──地、水、火、風四界分別觀,漸深漸細,再轉入心法內容的觀察較為得力順遂。

  以下更說明修學「(四)界分別觀」之殊勝處如下:

1.此禪修所緣具普遍性:

  四大,指構成一切物質四種要素——地大、水大、火大、風大,又名四大種、四界。此四種要素,遍存於一切物質中,故稱為「大」。然彼等非指一般所謂的(土)地、(流)水等,而是屬於「觸處所攝色」,是唯有我人身根能觸及的,「無見有對」的物質特性。與「安般念」相同,我人色身的「四大」相,也是超越所有宗教、人種與地域的,普遍的物質特性。以此為禪觀所緣,同於前面的「安般念」,亦有泯除一切宗教教派、人種隔礙對立之「普遍性」的優點。

2.利於作心念情緒之覺察:

  我人之色身,由四大及其所造色組成,而且與心念交感。心中的所有善惡念頭與正負面情緒都會反應到色身的四大之中;最為一般人所熟悉的是心生瞋念時,隨之而起「火大」的增盛相,是為「瞋火」熱惱。相應於惡與不善的心念,有粗劣的四大相起,相應於善的心念,則有輕安的四大相起。所以觀照、熟悉色身的四大相,有助於吾人覺察心念內容。於此可進一步調理心境,使其能趨於平和。由於心境平和,復能產生輕安愉悅的四大相。與「安般念」相比較,四大之所緣相遍於全身,范圍擴大,更有利於覺知與觀察。

3.四大相為實法,是利於開發觀慧的所緣境:

緣起智慧,不是忽略真相而閉目擬想,也不只是心住一境而穩固不動,它必須從如實知見得來:正觀世間一切因緣相涉──「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如實正觀世間集者,則不生世間無見」,「如實正觀世間滅,則不生世間有見」30,故能不惑於常見,不落於斷見,直下建立「無常相續,雖空幻有」的緣起中道深觀。其觀慧修持的所緣,正是生滅中的實法,而非虛擬出來的對象

  原來,專註力的培養,依於所緣境的不同,而區分為「勝解作意」與「真實作意」。31依虛擬出來的對象而作假想觀,是名「勝解作意」,其修學雖能增上定力,但倘若要讓它成為觀照覺察的有力基礎,則只有轉入「真實作意」32,方能成就佛法不共世間功德

  「真實作意」是對於諸法真實相狀的觀照,亦即順向勝義(真實義)的觀察。然則其觀察內容為何?又當如何觀察?《瑜伽師地論》說:觀察內容即是法的「自相、共相、真如相」33;至於觀察的要領,則是「如理作意」,即:「真實作意者,謂以自相、共相及真如相如理思惟諸法作意。」34

  「自相」,為「共相」之對稱,指每一法獨有,而不與他法相同共通之質素或特質;例如:地大有「堅固相」,水大有「潤濕相」,火大有「溫熱相」,風大有「輕動相」,是為四大各自獨特的「自相」。「共相」,即諸法共通之質素或特質。佛陀於《阿含經》中明白開示緣起無常、空、無我即是諸法共相,又稱諸法實相。

  「真實作意」即是對於諸法自相、共相、真如等的如理思維。以「四大種」中的「地界」為例:觀察地界大的軟、硬、滑、粗等是對「地界」的自相觀察;觀察「地界」的無常、空、無我,是對「地界」的共相觀察;觀察「地界」依緣生滅而一切法空,不生不滅則是對「地界」的真如觀察。

然則何不一下手就以「四大」為觀慧所緣,35觀照四大的「自相」與「共相」,作為開發觀慧力道的所緣境?又何必要有「安般念」作前階段的修習呢?原來,從教學的角度考量,對於禪定力薄弱的初學而言,還是不妨先依安般念而修學攝心,加強定力

此外,五蘊還包括了「受、想、行、識」,何以只教授觀察色蘊之「四界」(四大)?原來,精神活動的變異過於快速,倘無深厚定力很難將它攝為所緣境來作觀察。因此必須等到定力增強,然後觀心。而這也較為符合四念處的修學次第——於身、受、心、法之四種念處,先以「四大」為所緣,而作「身念處」的修學。

四、共貫五乘而勸發菩提心──「無量三昧
  「四無量心」(梵語catvary apramanani),或名「四(種)梵住」、「四無量定」,即依於慈、悲、喜、舍四種善心而修禪定,以達到色界定力修持法。「慈心是在定的修持中,觀想自己給予眾生快樂,使其得到安樂;「悲心」是在定中祝願有情遠離痛苦,並觀想眾生遠離憂惱;「喜心」是知眾生離苦得樂心生喜悅,定中亦如是作觀;「舍心」是指冤親平等的觀照,可於喜、樂禪境之中再次超拔,而讓心保持平穩清凈

  為何名為「無量」?原來修習此定時,以親人、無親無憎者及怨懟者作為所緣境,從一人、少數人、多數人以至於無量眾生,從一方、四方以至於十方世界有情類;修持者漸次擴充心量,讓慈、悲、喜、舍充盈滿溢,願眾生離苦得樂。以其緣念十方無量眾生,能得無量福報,所以名為「無量」。

  有四禪以上之定力者,在修習四無量心時,慈心的定中影相將會顯現,以慈等四心緣眾生,能達到於無量的境界;若定力薄弱,則至多隻能作假想觀而已。又其中的喜無量心,因「喜心禪支」只達於二禪,所以修喜無量成就的頂點,只能到達二禪,唯舍無量心已超越樂受,故能達於第四禪。

  在禪七中,筆者選擇教學的所緣境亦涵蓋「四無量心」——特別是「慈無量心」的修學,主要理由如下:

  1.慈等「四無量心」具普遍性:

慈心為主的「無量三昧」,是以人類善心作為禪修的基本動力善心是人人皆有的一種心念內容,所有文化宗教哲學領域,亦皆贊揚之,並不局限於某一宗教。以此善心念,選取一個意欲祝福的對象,作為禪修的所緣境而念住於斯,即是「無量三昧」禪修的所緣境。撇開禪定力的修持不談,這種方法,可以鼓勵我人,要於心中常懷「祝福他人離苦得樂」的善良心念,以此逐漸培養並增強關懷眾生道德慣性。

  而且,佛教所說之「慈」,又與「愛」有所不同,前者是依「自通之法」──同理心,故能普覆一切有情;而後者則是自我我所有之計度,故容易從人我之別,而演變成非我所屬之族類、社群、信仰等或非我所有之眷屬財物等則不愛之「大我」藩籬。再者,「無量三昧」乃以禪修者自身為顯發慈心,護念眾生之根源,與強調源自奧秘有力之「他者」(如神、佛)的愛,有所不同。

  故同於前述「安般念」與「四界分別觀」,「無量三昧」的禪修法,亦有泯除一切宗教教派、人種隔礙對立之「普遍性」的優點。

  2.常懷慈心身心輕安,生活愉悅:

  「安般念」與「四界分別念」,強調心念對所緣境保持平穩與專註,並且不加以控制和干預;但「無量三昧則是訓練禪修者增強對他人的善意,更有勸髮長養善心的,積極生善的意義

  修學「無量三昧之人,能常生慈悲之善念,於日常之處事待人,無爭無怨,故能身心喜樂,眠寐安穩,亦為眾人之所愛敬──夙植德本,故眾人愛敬。此如論中所雲,修慈之功德有:顏色光彩,安於眠寤,不見惡夢不為火燒、中毒與刀傷,心念捷利不遲鈍,為人與非人愛敬,諸天守護,臨終不昏迷等。36這些都是因為該諸善念能引生福樂功德而有以致之。

  3.修「無量三昧」能證解脫

  「無量三昧」之為禪觀修學的所緣境,不但能增加定力,長養善德,亦能跨越依我、我所而設限的「量」,以此而破我、我所執。既能如此,當即不受「身」之限礙(不念有身),則必得涅槃而不復還此界中;

  如《雜阿含經》中雲:

若有比丘得無量三昧,身作證具足住,於有身滅、涅槃心生信樂,不念有身。……現法隨順法教,乃至命終,不復來還生於此界。37
  可見修學四無量三昧,同樣可以達到「證解脫」的效果而非只是世間禪定而已。在這方面,印順導師曾抉發經義,提出了一向被聲聞佛教所忽略的見地,肯定了無量三昧的出世功能。38

  4.「無量三昧」共貫五乘:

  法界等流的「四無量心」,是眾生喜樂與安慰,它不似厭離急證的不凈觀,僅屬聲聞禪法,而能共貫人乘、天乘、聲聞乘、緣覺乘與菩薩乘。故筆者依於印順導師之研究成果,教以「無量三昧」之修學。以下詳述修學無量三昧「共貫五乘」的義利:39

  一、普勸眾修,則人際關係彼此和諧,學人所到之所,將處處洋溢平和溫馨的氣氛。

  二、因多修「四無量心」故,較不會流於清寂冷酷,自私自利;且有利於回小向大,效法佛陀行誼。

  三、修「四無量心」,能得色界禪境,而色界四禪在《阿含經》中,為佛陀稱許,是修出世觀慧的根本定。

  四、發出離心者,依普緣有情的無量慈悲,同樣能打破量之界限,契入法空而斷我、我所執。

  五、依眾生苦而修慈悲喜舍「四無量心」,即能養成良好的道德慣性,習於善待眾生,從凡夫地直接長養大乘菩提道種,以進趨悲智圓滿佛果

  由上觀之,修「無量三昧」有大利益,有大功德人天乘依之以凈禪德,聲聞人依之而解脫出離,大乘更以之為菩提心髓。「四無量心」之妙蘊,實乃無量無邊。「人間佛教」既從「人間」出發以彰顯佛陀的「護生」悲願,故於慈悲普覆的「無量三昧」實應多所修習,並依此而順向勝義。

五、結論
 (一)「結期精進」而指歸「入世利生」之目的

  「人間佛教思想,把握初期大乘之要義,以悲心利他為修行原則,故闡明般若空義與菩薩廣行,卻少說諸佛與大菩薩的神妙境界這是人間佛教行者所應依循的,腳踏實地的修學要領。

所以,雖然「結期精進」能獲得定、慧境界大利益,然筆者每於出堂日的開示中,勉勵學人應切記大乘法之精髓,莫忘菩薩行之願心;必須從深切的悲心中,常懷忘己為人的無限精進力。菩薩修定離欲,不雜功利思想,不耽禪悅之樂,而是重於自身煩惱的調伏與心性的鍛煉,以成就利生助人的願行。

  說到禪修場域,菩薩修行處,正在利生事業的現場;禪觀功用,應指向利生事業以見果效。因為談大乘禪法,如果樂道禪修的身心受用,則墮人天希求;如一意勤修求脫,說通說證,則只是換湯不換葯的小乘心行之再現。

  更嚴格而言,離眾生而獨處修學「無量三昧」,純用觀想祝願眾生離苦得樂,還只是長養慈悲,增上意樂的心理准備。惟有實際面對眾生,普緣有情而與樂拔苦的慈悲——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才是真正的大乘利他行。

  具體而言,調心的初學階段,自以坐姿為佳,然而靜定非獨於坐中得;悲智相應的菩薩禪法,應從一切處去實踐,應做到靜坐中能得安止,行動中則深得個中三昧的能耐。再者,印順導師常以彌勒菩薩的「不修禪定,不斷煩惱」40,以為初學菩薩行者的模範,此乃深體初期大乘經義的宣說。

  菩薩有深邃的智慧(住空三昧),卻更懷廣度眾生的悲願(故不證空);所以學行菩薩多為眾生發心不貪求急證聖果。聖證解脫尚且能忍而不證,更何況是攝心入於深定或(不言不動而與木石無異的)呆定。故印順導師勉勵初心學人效法菩薩行誼,為免悲心、功德不足,而急修禪定,容易落入外道味定或聲聞急求證滅的歧途。

 (二)「結期精進」之場域,亦為菩薩行者利生之場域

  最後一點,禪七期間的受用者是參加的學員,而主七的筆者與護七的志工並不能萬緣放下專心禪思。

  筆者曾說明護七志工的辛勞,以提醒參加禪修的學員,要對護持彼等道業的人心生感恩:「為了要讓禪修學員享用新鮮的食物,志工不貪大量采購、長時冰存的方便,每天清晨兩點驅車外出買菜;為了要讓大家吃到熱騰騰的飯菜,典座打板十分鐘前才將菜下鍋熱炒,行堂唱供養偈時才分發湯食。又如禪堂熱時開窗,冷時閉戶,寢室、浴廁隨時打理清掃。義工們如此盡心調理,只為大眾適意歡喜安心辦道。」41

  再以筆者為例,每日從晨誦起,早晚說法,二時臨齋,傳授齋戒,六次小參,並於八支坐香中,時時入座共修,提示學員降伏五蓋,生起七覺支的修行法要,其間的「工作時間」很長,根本沒有一個鍾頭的安閑時間來修定與修慧。之所提及這些,並不在強調志工與筆者的辛勞,只是指出,且不說是利益眾生菩薩事業,即使是要提供一個能讓安心辦道的環境,處處都需要有忘己為人菩薩行者,方能成辦。那些藐視、攻擊人菩薩行,而標榜急證精神的人,不妨三思自己所受到的護持,多一分感恩,少一分譏嘲。

  筆者不以主持禪七的辛勞為苦,而是歡喜能用為報三寶恩,報眾生恩的好因緣;並因夙性喜好禪修,在印順導師人間佛教思想的感召中,願以成就眾生的禪觀道業,做為個人修學菩薩三昧的所緣境。

  筆者依自己歷年「結期禪觀」中主持禪七的教學經驗,提出一個觀點,亦即:「人間佛教禪法」的修行者,不能一味「少事少業」,將利生事視作打閑岔,且必須將「結期禪觀」與「利生事行」,都視作同樣重要的學習功課。在不同時期或不同的人階段二種功課或可偏重,但是長期而言,兩者實不宜偏廢。

  總結而言,「人間佛教禪法」中,結期精進的「安般念」與「四界分別觀」兩項禪觀功課,乃奠基於三乘共貫的,「先學觀身」的禪觀所緣,這是「立本於根本佛教之淳樸」的佛教傳統法門。並能依此基礎,開展出廣觀一切法空的大乘禪法;而「無量三昧」的習學,則讓菩薩行人三昧力的增強過程中,時時懸念眾生,發菩提心。

  亦即,禪定與觀慧的修持實踐,最終仍指向利益眾生的實際行動,因此,人間佛教的禪者,必須以禪觀所培養出來的堪能性與空性慧,將慈愍眾生之心,付諸於實際行動──「弘闡中期佛教之行解」。於此,則雖不急斷煩惱,以自我為中心的愛、見、慢、無明,自能一天天薄弱,無私而慈悲普覆的心行,將擴展至無量無邊。

  
95年1月30日,修訂完稿於法印樓

──94年8月31日 發表於北京中國社會科學世界宗教研究所主辦之「人間佛教思想與實踐」學術研討會

 
參考及徵引書目:
一、藏經

  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大正藏】·第二冊。
    東晉罽賓三藏瞿曇僧伽提婆譯:《中阿含經》,【大正藏】·第一冊。
    東晉·瞿曇僧伽提婆譯:《增一雜阿含經》,【大正藏】第二冊。
    塞建陀羅羅漢造,玄奘譯:《入阿毗達磨論》,【大正藏】第二十八冊
    彌勒菩薩說,唐.玄奘譯:《瑜伽師地論》,【大正藏】第三十冊
    後秦·鳩摩羅什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大正藏】第八冊。

二、印順導師著作

   《成佛之道》增注本,【妙雲集】中編之五。
   《學佛三要》,【妙雲集】下編之二。
   《青年佛教》,【妙雲集】下編之五。
   《我之宗教觀》,【妙雲集】下編之六。
   《方便之道》,【華雨集】第四冊。
   《契理契機之人佛教》,【華雨集】第四冊。
   《印度佛教

三、其它

   覺音著,葉均譯:《清凈道論》,台北:華宇,一九八七,
   性廣:《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台北法界,二○○○年,初版。
  

注釋
[1] 進一步的闡述,見拙著:〈出離心菩提心的對話〉,《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附錄二,頁三九一至三九四。
[2] 印順導師:《成佛之道》,【妙雲集】上編之五,頁三一五。
[3] 所誦念與講解之經文,涵蓋三十七道品之《阿含經》根本教典,與《般若經》,《寶積經》與《華嚴經》等之初期大乘經典
[4] 後秦.鳩摩羅什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八,【大正藏】第八冊,頁二八一上至二八三上。
[5] 同上,卷五,頁二五○上。
[6] 「不凈念(a-cubha-smrti)」,其修法是取死屍的腐爛、臭穢之不凈相,如:青瘀、膿爛、變壞想、膨脹、食噉、血塗、分散、骨鎖、散壞等,做為禪觀的對象。從煩惱的降伏來說,這是對治貪欲──淫慾貪,對治愛著身體煩惱最好的修行法門。一般稱之為「不凈觀」,今依原文smrti為「念」之意,稱「不凈念」;smrti(念),指對於所緣境能明白專註精神作用
[7] 「安般念」:全稱「安那般那念(anapana-smrti)」,亦稱出入息念、持息念、數息觀。梵語 ana(安那)即入息(吸氣),apana(般那)即出息(呼氣)。於禪修時,一心專念(鼻)息之入與出,可達到止息尋思散亂,置心一處之定境。
[8] 界分別念(dhatu-prabheda-smrti),亦稱界分別觀、界差別念。其修法是念住、觀察造就有情諸法,皆由地、水、火、風、空、識所和合,緣生而有,緣滅則無;依此無我,能破除愚痴無聞凡夫常於身心我執之障,以消除憍慢之過惡。
[9] 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卷二九,八一五經,【大正藏】卷二,頁二○九下。
[10] 東晉瞿曇僧伽提婆譯:《增壹阿含經》「安般品」,【大正藏】卷二,頁五八一下。
[11] 有關聲聞禪法之特色,及主要禪修典籍之分析,可參考本書第二篇「禪學研究」:〈「止觀綜合」與「定慧分別」——《瑜伽師地論》「聲聞地」與《清凈道論》「定、慧」二品處理定慧二學之比較〉。
[12] 「慈心念(maitri-smrti)」,又作慈心觀、慈悲觀。乃為多瞋恚者說:修慈心以祝願眾生離苦得樂,此乃對治瞋恚煩惱之禪修法門。
[13] 緣起念(idampratyayata-pratityasamutpada-smrti),又作因緣觀、緣起觀。其修法之所緣有繁簡之分,簡要說明,乃順逆覺觀十二緣起相,以明依緣而起之生死流轉,空無我,而對治執著有我愚痴煩惱
[14] 覺音著,葉均譯:《清凈道論》,台北:華宇,一九八七,上冊,頁一七八。
[15] 同上,下冊頁十八。
[16] 本書第二篇「禪學研究」:〈「止觀綜合」與「定慧分別」——《瑜伽師地論》「聲聞地」與《清凈道論》「定、慧」二品處理定慧二學之比較〉。
[17] 此段可進一步參考印順導師:《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頁六一一至六三二。
[18] 唐.道宣:《凈心誡觀法》「誡觀五停心觀法」,【大正藏】卷四五,頁八二○中至八二一下。
[19] 隋.智顗:《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卷三,【大正藏】卷四六,頁四九四中。
[20] 同上,《四教儀》卷四,【大正藏】卷四六,頁七三二中。
[21] 如《釋禪波羅密次第法門中說甘露門,又如《六妙門》中說安般念的十六勝行。(二書皆智顗著,收於大正藏四十六冊。)
[22] 皆出自【大正藏】卷十五。
[23] 佛陀蜜多撰,曇摩蜜多譯:《五門禪經要用法》,【大正藏】卷十五,頁三二五下。
[24] 其轉變過程之分析,見印順導師:《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台北:正聞,頁八六二。
[25] 巴利聖典協會編,巴利三藏:《相應部》,ii,p.1,26。
[26] 某禪修團體,多以安般念與慈心念教人,在借用道場辦禪修時,為標榜教法之超越宗教性,輒以布幔遮蓋所有佛像菩薩像。此舉或為尊重其他宗教或無信仰學員,而以普遍之善法勸發、攝受有情之意;然若會中皆是弟子,或雖非佛教徒然能隨喜者,則筆者認為遮蓋佛菩薩聖像之舉,未免矯枉過正,亦可能教出一群輕忽,乃至不敬信佛菩薩之禪修者的副作用
[27] 如《增一阿含經》「安般品」第十七之一經中說。(東晉.瞿曇僧伽提婆譯:《增一阿含經》卷七,【大正藏】·二冊,頁五八一下。)
[28] 「安般念」亦可轉為觀慧,即依於息的長短冷熱──自相,與無常、苦、空、無我──共相,而修十六勝行的無我觀門,則得臻於無漏解脫慧的證得。如《雜阿含經》「道品」,第八○三經中說。(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卷二十九,【大正藏】·二冊,頁206上。)
[29] 有關「四界分別觀」的修法,於《中阿含經》「念身經」、「念處經」中有詳細之說明。(東晉.瞿曇僧伽提婆譯:《中阿含經》,【大正藏】·二冊,卷二十:頁556上,卷二八:頁582中。
[30] 以上所引經文,具見《雜阿含經》卷十,【大正藏】·二冊,頁67上。
[31] 有關「真實作意」──勝義觀與「勝解作意」──假想觀之詳細分析,可參考拙著:《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台北法界,頁二二六至二三七。
[32] 如論中雲:「慧,謂於法能有抉擇,即是於攝,相應,成就,諸因,緣,果,自相,共相——八種法中,隨其所應,觀察為義。」(塞建陀羅羅漢造,玄奘譯:《入阿毗達磨論》卷上,【大正藏】第二十八冊,頁982上。)
[33] 「真如」,據大乘佛教義,即諸法空相,乃一切法最大之共相。「真如作意」在《阿含經》等早期教典中未見提及,故應是依聲聞空義進一步而產生的大乘空觀,於此先不論。
[34] 彌勒菩薩說,唐.玄奘譯:《瑜伽師地論》〈本地分〉,卷十一,【大正藏】第三十冊,頁332下。
[35] 像「安般念」一樣,「四大」之所緣亦有修定與修慧二途,若依之修定,可至欲界的未到地定;於此教學中,不依之入定門。
[36] 《清凈道論》中冊,頁一二六至一二九。
[37]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卷十八,【大正藏】第二冊,頁一二八中。
[38] 有關印順導師對於依「無量三昧」得入於涅槃經證與理證,以及其被聲聞佛教忽視之原因筆者曾進一步加以分析,見《人間佛教禪法》,頁三一七至三一九
[39] 援引處同上,頁三五七。
[40] 筆者於2000年11月間就此語義訪問印順導師導師明確地說,這是指:「不修禪定,不斷盡煩惱」。詳引經教之論述,參見本書:〈「人間佛教」禪法要義〉。
[41] 援引本書:〈日常修持要領〉前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