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法師:禪宗源流與修持法

禪宗源流與修持

月溪法師

緒論 什麼叫做禪

「禪的定義」禪字是「禪那」兩字的簡稱,「禪那」是印度語,舊譯「思惟修」,是思惟修習的意思,印度禪法成立很早,在釋迦以前,泥健連他若提弗怛羅設六波羅蜜教綱,其第五波羅蜜便是「禪那」,其實「禪那」兩字,不過是一種修鍊方法通稱釋迦所設種種言教,無論其為大乘小乘空宗有宗,皆以修「禪那」為主要方法,甚至婆羅門外道各派,亦均有其禪不,雖然同名「禪那」,而其性質內容,各各不同,泥健連他若提弗怛羅所修為十二凈法禪,婆羅門仙人修為非想非非想禪,釋迦弟子大乘六度禪,小乘四諦二十因緣禪,還有一種叫做教外別傳的「不立文字禪」,是釋迦傳給大迦葉,後來由菩提達磨傳入中國,此派只重方法,不立文字理論,所以稱為「禪宗」。禪宗在唐宋時極盛行,一直到現在,還是很占勢力,所以普通提到「參禪」兩字,多是指這一宗的方法,其實參禪並非禪宗所獨有的方法,自小乘四諦十二因緣禪以至法相宗之五重唯識禪,天台宗之三諦三觀禪,華嚴宗之十玄六相法界觀禪,真言宗之三密瑜伽禪,各有其道理方法,直接的或間接的,積極的或消極的,很不一致。照以上歷史看來,我們現在想給「禪」這下一個確當的定義,實在頗為困難,但是,本書所要闡明的就是菩提達磨所傳入中國的禪法,因此,我們只有照禪宗宗旨來給「禪」字下一個假設的定義了。

普通一般對於禪字的概念是由因到果的,就是從因位漸次修習以至證果成佛是一種漸修的方法禪宗概念不是這樣,他是一種直截了當的「直示佛果」的方法,所謂「見則便見,擬異即差」。其實「果」已得到則「因」同時便被解決了,所以叫做頓悟禪,頓悟禪的定義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為什麼要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文字是一種假名,須經過思想然後才表現出來,所以只能算是一種間接的東西,「真心本體」即佛性亦句自性是最究極之實在,其境界思想經驗所能達到,間接的文字語言自然無法描繪表現了,故釋迦曾曰:「我四十九年月日說法,未曾說著一字。」又曰:「修多羅教,如標月指,若復見月,了知所標畢竟非月。」語言文字,如指示月亮所在的手指,但此手指並非月亮,乃是間接的東西,間接的指示雖然亦是達到本體的一種方法,但終沒有直接指示的那樣直捷,而且傳到後來,有的竟錯認手指便是月亮了,因此頓悟禪宗的直接方法便應著實際的要求而產生,並且大大的發展開來了。「但不立文字,並不是絕對鄙棄文字之意,文字智識之價值,仍為禪宗祖師們所重視,菩提達磨以楞伽經印證後學。」

相傳,「世尊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皆罔措,惟迦葉破顏微笑,付囑摩訶迦葉。」自來禪初學者以此事為以心傳心的直接方法的根據,但以前大藏所心的經論不記此事,隨唐的宗匠亦無言此事者,宋王安石言此事出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此經藏於內府,外間不傳,所以有人疑心是捏造出來的,後來此經由內府流出,收入續藏經中,疑雲遂釋,但苟無論此事此經之有無事實菩提達磨所傳之禪法,確是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為宗旨的,此種直接表示佛性方法釋迦見諸應用者不只一次,如「世尊示隨色摩尼珠問五方五王:此珠作何色?時五方天王,互說異色;世尊藏珠,復抬手曰:此珠作何色?天王曰:佛手中無珠,何處有色?世尊曰:汝何迷倒之甚,吾將世珠示之,便強說有青黃赤白色;吾將真珠示之,便總不知,時五方天王悉自悟道。」出指月錄又「世尊外道問:『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長久,外道嘆曰:『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作禮而去阿難問佛外道得何道理?稱讚而去世尊曰:『如世良馬,見鞭影便行。』」藏珠抬手及黯然良久皆是直示真心本體方法,苟無論「拈花示眾」一則是否確有其事?但此種方法釋迦所常運用,以接引後學,是沒有懷疑的餘地的。

「不立文字」並不是絕對鄙棄文字之意,倘釋迦絕對鄙棄文字,則三部十二分教無從產生,倘達磨絕對鄙棄文字,則不會以楞伽經印證後學,四祖道信有法語,五祖弘忍提倡金剛經,六祖惠能自己雖不識字,但很重視文字學識之價值,教人須廣學多聞諸佛理,壇經懺悔品雲:「五解脫知見香,自心無所攀緣善惡,不可沉空守寂,即須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脫知見香。」可見禪宗之不立文字,其主旨不過是表明直接方法與間接方法有其根本迥異之點而已。

「禪法之產生乃人類自然之要求」原始之人類,渾噩冥頑,其般若智慧無明所遮蔽,其靈性全為五蘊三毒所支配,度其野蠻之生活,但其本有之佛性圓滿具足,如蘊藏於地層中之寶貴礦產,僅有待於開發而已,後來知識漸開,始則對外界現象發生種種驚詫與疑惑,遂產生追求宇宙秘奧而加以解釋之企圖,次乃反求自心,而欲追究其變幻不居之根據,最後乃欲藉其般若智慧之力,求能證入於最究極的本體之中,超越於輪迴生死之外,即所謂「明心見性成佛」是也。考查世界人類進化歷史,東西洋開化最早之各民族,其先人皆曾有此種要求,並各有寶貴之發明,然因其智慧環境之懸殊,故所採取之途徑不同,其所獲之結果遂不一致,有徘徊於感覺之境者,有超越感覺之境而未入本體者,惟釋迦運用其所自創之禪法,打破無始無明,徹底證悟,入於無漏涅槃,當其豁然貫通語悟佛果之時,嘆曰:「奇哉,無一眾生而不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未證得。」可見佛性本來無所不在,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而禪法之產生乃人類欲達到成佛自然要求,「錄來」兩字的意思,是「本來如此」,因為佛性與禪法本來便存在於區宇之間,無所不偏,圓滿現成,妙用恆沙,故釋迦常以「如來」兩字代表佛性本體及其妙用,但惟有親切證入者,方能澈底明白此兩字之意思及禪法之真正價值

「禪學與形而上學之別」一般人每每誤解禪學即西洋哲學中之形而上學,其實不然,因為形而上學是解釋萬有本體學問,而「禪法」則是證入萬有本體方法,形而上學雖然企圖解釋萬有本體,但因為研究者自身始終沒有證入本體,所以終無法真正認識此本體而作澈底及完滿之解答,良因此本體實非思惟經驗之所能達,如圓覺經:「以有思惟心測度如來圓覺境界,如取螢火燒須彌山,終不能著。」又如六祖惠能言:「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思共推,轉加懸遠。」參禪方法始終沒有正式介紹到西洋,故西洋學者對於超越經驗的實在問題,亦始終無法解決,有的學者康德之流,遂以為人的智識能力,僅能認識相對的感覺思惟世界對於絕對的超越的本體世界,無論如何努力,終不能認識之,有的竟認為無復研究之必要,而其力於科學方面,但大多數的學者,仍認哲學體系中,不能缺少形而上學之研究,不過不復以超絕的本體為其研究之對象,僅以事物根本之原理為其論究之問題而已,故此西洋哲學中可以說只有相對的本體論而沒有絕對的本體論了。幾千年來西洋學者盡是向經驗思惟上做工夫,不但沒有證入超越的本體,而且越越研究離去本體越遠,其原因就是缺少一種可以證入本體方法緣故。參禪不是直覺直覺不出神經作用,腦神經無法知道佛性,在希臘古代,超驗的本體的形而上學,實未見於思想界,學者不過就經驗物質之中,選其根本者,視為萬物之源而已,當希臘哲學家正在以思惟經驗追究萬物根源之時釋迦已坐在雪山上經過四十九天的工夫,發明了直接證入超驗的本體方法了,於此可見東西思想進度相差之巨,甚至經歷二千餘年以迄今日,西洋哲學家仍無此等發明,所以釋迦之禪法,實人類思想史上一最大之發明,其價值實難以估計。釋迦發明禪法已數千年,中間因修此法而得證入本體見性面佛,者不可勝數,在中國方面,其見諸傳記,如傳燈錄指月錄等書,確系證入本體者無慮數千人,此乃佛家所可誇耀於世界者。

「欲解決本體問題惟有參禪」本體即最究極之實在,佛家名為實相,又名真如又名佛性,名目繁多,其所包涵之意義與西洋哲學所謂本體者略有不同,於下文佛性篇中詳為闡明,欲求證入本體,舍參禪無他途,西洋哲學家對本體問題僅抱一種研究及認識之態度佛家對於真如佛性,則抱一種受用之態度,蓋參禪之人一旦證入本體,便是「見性成佛」,超出輪迴生死得大受用,學佛之最後目的在此,故佛教中無論任何宗派,皆以禪法為根基,並視其方法之是否澈底即能使人見性與否而判其優劣,如小乘斷六根破我執,但結果落於法執,中乘知我執之非,破法執而落於空執,皆未能入於本體,不能見性成佛大乘菩薩破空執即無始無明然後達於實相絕對之境禪宗方法,即經最後之一種,而此方法乃不假其他經驗理論以達到,而是一種直接證入之方法,所謂直截根源,頓悟成佛是也。此方法究竟如何?請細讀下文。

第一篇 禪宗源流

一、禪法之起源

原始人類,渾噩冥頑,其般若佛性,為無始無明所遮蔽,心身活動,全受五蘊三毒之支配,故茹毛飲血,度其野蠻之生活,但其本有佛性,因圓滿無缺,如玉蘊於石中,惟待開發而已。其後智識日開,追求之欲日熾,始則震於自然現象之恢奇,尊之為神,而加以崇拜,繼則探求宇宙之秘奧,欲憑其理解之力,而定其軌則。次乃反求自心,欲追究變幻根源之所宅,其尤高者欲藉其般若之力以求證入於最究極之本體中,超越於輪迴生死之外,於是禪法遂應此要求而產生,考查人類進化史跡,東西洋各民族,其先人皆曾有此要求,並各有其寶貴之發現,但因智慧環境之懸殊,所取途徑之互異,故其所獲之結果,遂爾天淵。西洋宗教家重靈感哲學家之崇概念,任直覺,我國道家之「坐忘」,儒家之「唯精唯一」,皆有禪之意味,印度婆羅門禪法,成立尤早,然皆未離於「見聞覺知」作用,故無法證入最究極之本體,仍在三界輪迴之中,惟釋迦牟尼佛運用其所發明之般若禪法,打皮無明窠臼,澈底證悟,入於無餘涅槃故名見性成佛釋迦名其法為「本住法」,歸其功於自然本性,而否認其有所發明,楞伽經雲:「譬如士夫行曠野中,見有平坦正道,即隨入城,受如意樂,此路佛之所由,我亦由之而已。」由是觀之,禪法之產生,乃人類自然之要求,未有人類以前,佛性已先在,禪法亦已本性釋迦以前若干古佛,皆循此路以達於真如究竟之域,釋迦以後無量諸佛,亦皆將循此路以達於真如究竟之域。舍此之外,別無他途可由,故此路雖屬現成,微釋迦之指示,眾生必將彷徨歧途,流盪而忘返矣。則其功不可謂偉耶。

二、釋迦之禪法

釋迦以前,印底婆羅門宗派出所皆有其所修之禪法,其最著者如「十二凈法禪」「非想非非想禪」,皆外道為生天而修者也釋迦出家時,曾歷參婆羅門各善智識,詢求修行之方皆未愜意,於是入雪山自修,最初仍用「非想非非想禪法」,斷念禁慾,行之六年,毫無結果,知婆羅門禪法之非,於是沐浴進食,整刷精神,坐於菩提樹下,用般若三昧禪法,返觀內照,歷四十九天,夜觀明星,遂證佛果,嘆曰:「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釋迦成佛之夜,欲以其所證,開示眾生,使悟入佛之知見,因眾生根基千差,故如來說法萬別,大略而言,可分為四乘,即小乘、中乘、大乘、最上乘、是也。小乘修「四諦禪」是聲聞之所修,亦名聲聞乘。中乘修「十二緣起禪」,是緣覺人所修,亦名緣覺乘。大乘修「六度禪」,是菩薩所修,亦名菩薩第六。最上乘乃是直示真如佛性,惟證與證,乃能知之,亦名一佛乘。即拈花示眾,教外別傳之禪法是也。

華嚴經雲:「若有眾生心下劣,為彼演說聲聞行;若心明利樂辟支,則為彼說中乘道;若有慈悲饒益,為說菩薩所行事;若有勝智慧心,則示如來無上法。」釋迦雖設種種方便以引導眾生,而其唯一宗旨,不外在見性成佛」一事而已,所謂「為一大因緣出世」即指此也。故惟恐有能使眾生達到「見性成佛」之禪法,方為佛祖命脈之所寄。法華經雲:「十方國土中,惟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除佛方便說,但以假如字,引導於眾生,說佛智慧故,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釋迦在世之時,其弟子不以修禪為基本,釋迦入滅之後,禪法有四乘之等差,而為各宗所並重,故未單獨立宗,單獨立宗者,乃自中國始耳。

三、迦葉所傳之禪宗

釋迦佛所傳法門,既有四乘之等差,所修禪法,遂有真接與間接之別,如世間禪,出世間禪,出世間上上禪,以及五種禪,六種大禪等,名數繁多,有修之可以見性者,亦有僅能生天而不見性者,然皆非中國禪宗之所自出,中國禪宗者,相傳出自摩訶迦葉尊者,昔世尊靈山會上,拈梵天所獻之金波羅華以示八萬大眾,眾皆罔措,獨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付囑摩訶迦葉」,此為禪宗建立之依據,以心傳心之公案也。事載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此經多載帝王事佛請問,秘藏內府,外間不傳,故人多疑其事為可捏造,惟寧王荊公曾於內府見之,今則收入續藏經中眾所共睹矣,拈花示眾乃不用語言文字,而直示真如佛性之最上乘法華嚴經所謂:「若有最勝智慧心,則示如來無上法」是也。世尊此法以接引後學,不只一次,因此法而證悟者,亦不迦葉一人,茲舉兩事以證明之:「世尊示隨色摩尼珠問五方天王:此珠作何色?時五方天王互說異色;世尊藏珠,復抬手曰:此珠作何色?天王曰:佛手中無珠,何處有色?世尊曰:汝何迷倒之甚,吾將世珠示之,便強說有青黃赤白色;吾將真珠示之,便總不知,時五方天王悉自悟道。」

世尊外道問,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嘆曰: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作禮而去阿難問佛外道得何道理?稱讚而去世尊曰:如世良馬,見鞭影而行。」

其他散見於經典中者甚多,惟迦葉尊者獨受世尊教外別傳之付囑,涅槃經雲:「我有無上正法,悉已付囑摩訶迦呆矣。」故推為禪宗印土之初祖,迦葉傳於阿難為二祖,阿難傳於商那和修為三祖,商那和修傳於優波鞠多多為四祖,優波鞠多傳於提多迦為五祖,提多迦傳於彌遮迦為六祖,彌遮迦傳於婆須蜜為七祖,婆須蜜傳於佛陀難提為八祖,佛陀難提傳於馱蜜多為九祖,伏馱蜜多傳於脅尊者為十祖,脅尊者傳於富那夜奢為十一祖,富那夜奢傳於馬鳴為十二祖,馬鳴傳於迦毗摩羅為十三祖,迦毗摩羅傳於龍樹為十四祖,龍樹傳於迦那提婆為十五祖,迦那提婆傳於羅睺羅為十六祖,羅睺羅多傳於僧伽難提為十七祖,僧伽難提傳於耶舍多為十八祖,伽耶舍多傳於鳩摩羅多為十九祖,鳩摩羅多傳於闍夜多為二十祖,闍夜多傳於波修盤頭為二十一祖,波修盤頭傳於摩奴羅為二十二祖,摩奴羅傳於鶴勒那為二十三祖,鶴勒那傳於師子尊者二十四祖,師子尊者傳於婆舍斯多為二十五祖,婆舍斯多傳於不如蜜多為二十六祖,不如蜜多傳於般若多羅為二十七祖,般若多羅傳於菩提達摩二十八祖,菩提達磨於梁普通八年來中國,是為中國禪宗初祖,諸祖本事機緣具載於傳燈錄及佛祖統紀中,學者自行檢閱茲不備述。

四、達磨西來以前中國之禪法

菩提達磨未來中國以前,禪經已大量傳入中國,後漢桓帝時,有沙門安世高,博通經論,尤長禪法,來抵中國洛陽,譯所帶經典百餘部,其中關於禪法者有大安般守意經二卷,禪行法想經一卷,大十二門經一卷,小十二門經一鄭,禪行三十七品經一卷,禪定方便閃第法經一卷,禪法經一卷。又漢末時有月氏國優婆塞支謙來抵洛陽,譯有修行方便經二卷,禪秘要經四卷;三國時有康僧會來居楊都,,譯坐禪經一卷;西晉時有月氏沙門竺護譯有法觀經一卷,修行道地經七卷;東晉時有竺曇無蘭譯有治禪法經一卷;又有北天行佛字跋陀來居長安,專宏禪法,後應慧遠法師之聘,居廬山,譯有達磨多羅禪經二卷;姚秦時龜茲國鳩摩羅什法師譯有神秘要法經三卷,坐禪三昧經二卷,禪法要解二卷,思惟略要法一卷;後涼罽賓沮渠京聲譯有治禪病秘要法二卷,禪法要解二卷;劉宋時罽賓國曇摩蜜多譯有禪秘要經三卷,五門禪經要用法一卷;其他尚多,未遑畢舉,考查以上名經,多屬小乘中乘禪法。不類大乘,至若達磨多羅禪經及坐禪三昧經,向被目為大乘禪,其中亦雜有小乘中乘之成分,凡此種種禪法,名為禪數之學,與禪示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之禪法不同,禪數之學乃漸次修習,由因至果者,而達磨禪法則是直指本心,頓悟成佛,無有階級漸次,人有見什師弟子道生有「頓悟而佛之說」,遂謂禪宗乃道源於什師者,非也。大乘空宗雖與禪宗有互通之點,然禪宗實另有其方法與旨趣,未可相倫,什師弟子僧肇等援老莊子之理化注經,以老子這「無」釋佛法大乘之「空」,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實非宗門智識所敢苟同,與達磨並時有寶志和尚未,傳大士寒山拾得布袋和尚者,皆明心見性之哲,其師承不明,悟道機緣亦不可考,讀其詩偈事跡,其理蓋與達磨吻合,總者,慧根深厚,無師自通者歟。

五、達磨所傳之禪宗

菩提達磨未來以前,中國禪法多屬中小二乘向臆之學,研究教相者,亦日趨支離瑣雜,學者鮮獲證悟,達磨之來也,單傳如來心地法門,其法樸實直捷,透脫八萬四千教綱之外,直指人心,見笥成佛,於是禪法遂別開一新生面,當其初抵中國時,因方法高興,人鮮契會,故九年默坐,以待傳人,迨後信者日眾,以前禪法教理,遂起動搖,故六次遇毒,卒以不救,然單傳直指之學,已取舊有禪法之地位而代之矣。

景德傳燈錄達磨傳雲:「菩提達磨大師者,南天竺國香至王第三子也,姓剎帝利,本名菩提多羅,後遇二十七祖般若多羅尊者至本國,受王供養,因試令與二兄辨所施寶珠發明心要,既而尊者謂曰:汝於諸法已得通量,夫達磨者,通大之義也,宜名達磨,因改號菩提達磨。服勸左右,迨尊者順世,遂演化本國,時有二師,一句佛大先,一名佛大勝多,本與師同學佛陀跋陀小乘禪觀,佛大先既遇般若多羅尊者,舍小趣大,與師並化,時號二甘露門。而佛大勝多更分途而為六宗,師喟然嘆,曰:彼之一師,已陷牛跡,況復支離繁勵,而分六宗,我若不除,永纏邪見,言已微現神力,…………,六眾咸誓歸依,由是化被南天,聲馳五印,心念震旦緣熟,師泛重溟,凡三周寒暑,達於南海,實梁普通元年庚子歲九月二十一日也。廣州刺使蕭昂具主體迎接,表聞武帝,帝覽奏,遣使齋詔迎請,十月一日至金陵。帝問曰:朕即位已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師曰:並無功德。帝曰:何以無功德?師曰:此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曰: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又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師曰: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祖曰:不識。帝不領悟,師知機不契,是月十九日潛回江北,十一月二十三日居於洛陽,當後魏孝明帝正光元年。寓止於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終日默默,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婆羅門,時有僧禪光者,曠達之士,聞達磨大士住止少林,乃往彼晨夕參承,師常端坐面牆,莫聞誨勵,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大雨雪,光堅立不動,遲明積雪過膝,師憫而問曰:汝久立雪中,當求何事?光悲淚曰:惟願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師曰:請佛無上妙道,臨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智小德,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光聞師誨勵,取利刃自斷左臂,置於師前,師知是法器,乃曰:諸佛最初求道,為法忘形,汝今斷臂吾前,求亦可在,師遂因與易名曰慧可,光曰:諸佛法印,可得聞乎?師曰:諸佛法印,匪從人得。光曰:我心未寧,乞師與安。師曰:將心來與汝安。曰:覓心了不可得。師曰:我與汝安心竟,迄九年已欲返天竺,命門人曰:時將至矣,汝等盍各言所得乎?時有道副對曰: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師曰:汝得吾皮。尼總持曰:我今所解,如慶喜見阿閦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汝得吾肉。道育曰: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汝得吾骨。最後慧可禮拜,依位而立。祖曰:汝得我髓。乃顧慧可而告之曰:昔如來以正法眼藏付迦葉大士,展轉屬思而至於我,我今付汝,汝當護持,並授汝袈裟,以為法信,各有所表,宜可知矣。又曰: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人,吾自到此,凡五度中毒,我嘗自出而試之,置石石裂,緣吾本離南印來此東土,見赤縣神州有大乘氣象,遂逾海越漠,為法求人,際會未諧,如愚若訥,今得當傳授,吾意已終,言已,乃與徒從往禹門千聖寺,時魏氏奉釋,禪雋如林,光統律師流支三藏者,乃僧中之鸞鳳也,睹師演道,斥相指心,每與師論議,是非蜂起,祖遐振玄風,普施法雨,而偏局之量,自不堪任,竟起害心,數加毒藥,至第六度,以化緣已畢,傳法傳人,遂不復救之,端居而逝,即後魏孝庄帝大通二年丙辰十月五日也。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葬熊耳山,起塔於定林寺。」

觀達磨傳中問答語句,皆直示佛性直截根源之法也。傳燈錄中載有菩提達磨大師略辨入道四行,細加審察實出偽托,其口吻義味,全不相類,如篇中「舍妄歸真」「凝住壁觀」「息想無求,有求皆苦,無求乃樂」。「無慳於身命財,行擅舍施,心無吝惜」等語,全是中小二乘教下之語,若與「廓然無聖」,「無有功德」相對照,則其旨趣懸絕,通塞分明矣。「壁觀」並非達磨禪法,初因際會未諧,故面壁默坐,如愚似訥,人莫之測,故名之為「壁觀婆羅門」,其實達磨面壁,非習禪也。宗門悟道之後,不假修習,若尚有修,則未澈悟,達磨乃悟後之聖,故知面壁非禪,且歷來宗門祖師,皆對對空心靜坐六祖壇經雲:「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又雲:「住心觀凈,是病非禪,常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生來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功課?』」荷澤神會禪師雲:「若有凝心入定,住心看凈,此障菩提,未與菩提相應,何由得解脫。」宋范覺禪師林間錄雲:「菩提達磨初梁之魏徑行嵩山之下,倚杖少林,面壁燕坐七年,非習禪也,久而人莫測其故,因為達磨為習禪,夫禪那僅諸行,何足以盡聖人。」達磨禪法拋卻虛文,惟務實際,使人頓澈根源,直證佛果,故能掃支離之弊,起禪學之衰,蔚成大宗,掩蓋一切,所傳楞伽經為宗門矩桌,後來祖師用喝棒怒罵,揚眉瞬目以接引後學,一依楞伽宗旨,與釋迦拈花示眾無別,達磨被尊為中國禪宗初祖,傳於慧可為二祖,僧璨為三祖,道信為四祖,弘忍為五祖,惠能為六祖,六祖門下悟道者眾,禪風大盛,有席捲各宗之概。四祖旁支有牛頭山法融禪師,門風頗盛,世稱牛關禪。諸祖言行語句具載傳燈錄,學者自行檢閱,茲不備述。

六、六祖惠能與壇經

達磨所傳釋迦單傳直指禪法,至六祖惠能,發揮盡致,禪宗遂告大成,六祖原一不識沙門,而具絕頂之智慧其所發揮道理,全自如來性海中流出,直捷了當,斬盡一切葛藤,刪除一切濫調,最為親切,最為透澈,以前對於自性法身頓漸等理,拘於文字,每多滯泥,六祖直捷指出,無有一塵之隔,若排雲霧而頓見太清,因此宗風傳播更廣,獲益者眾,甚至行婆走卒,皆解參禪,皆能悟道,一時明心見性之哲,不可指數,真亘古未有之盛事也。傳燈錄惠能大師傳雲:「第三十三祖慧能大師者,俗姓廬氏,其先范陽人,父行瑫武德中左宦於南海之新州,遂占籍焉,三歲喪父,其母守志鞠養,及長,家尤貧窶,師樵採以給,一日,負薪至市中,聞客讀金剛經,悚然問其客曰:此何法也?得於何人?客曰:此句金剛經,得於黃梅忍大師,師遽告其母以為法尋師之意,直抵韶州,遇高行士劉志略結為交友,尼無盡藏者,即志略之姑也,常讀涅槃經,師暫聽之,即為解說其義,尼遂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字尚不識,曷能會議?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尼驚異之,告鄉里耆艾雲,能是有之人宜請供養,於是居人竟來瞻禮,近有寶林古寺舊地,眾議營輯俾師居之,四眾霧集俄成寶坊,師一日忽自念曰:我求大法豈可中道而止,明日遂行至昌樂縣四西山石室間,遇智遠禪師,師遂請益,遠曰:觀子神姿態爽拔,殆非常人,吾聞西域菩提達磨傳心印於黃梅,汝當往彼參決,師辭去直造黃梅之東禪,即唐享二年也。忍大師一見默而識之,後傳衣法令隱於懷集四會之間,至儀鳳元年丙子正月八屆南海遇印宗法師於法性寺講涅槃經,師寓止廊廡間,暮夜風揚剎幡,聞二僧對論,一雲幡動,一雲風動,往複酬答未曾契理,師曰:可容俗流輒預高論否,直以風幡非動動自心耳,印宗竊聆此語,竦然異之,翌日邀師入室外,征風幡之義,師具以理告,印宗不覺起立雲:行者定非常人,師為是誰,師更無所隱,直敘得法因由,於是印宗執弟子之禮,請受禪要,乃告四眾曰:印宗具足凡夫,今遇肉身菩薩,即指坐下廬居士雲,即此是也。因請出所傳信衣,悉令瞻禮,至正十五日,會諸名德為之剃髮,二月八日就法性寺智光律師受滿分戒,其戒壇即宋求那跋陀三藏之所置也。三藏記雲:後當有肉身菩薩在此受戒,又梁末真諦三藏,於壇側手植二菩提樹,謂眾曰:卻後一百二十年大開士,於此樹下演無上乘度無量眾,師具戒已,於此樹下東山法門宛如宿契,明年二月八日忽謂眾曰,吾不願此居要歸舊隱,時印宗與緇白千餘人,送師歸寶林寺,韶州刺史韋據請於大梵寺轉妙*輪,並受無相心地戒,門人紀錄目為壇經盛行於世,然返曹溪雨大法雨,學者不下千九,中宗禪龍元年降詔雲: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機之暇每究一乘,二師並推讓雲:南方有能禪師,密受忍大師林麓。薛簡曰:京城禪德皆雲,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禪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雲,若見如來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從來,亦無所去,若無生滅是如來清凈禪,諸法空寂如來清凈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簡曰:弟子之回,主上必問,願和尚慈悲指示心要。師曰: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簡曰,明喻智智慧,暗況煩惱,修道之人,償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師曰:若以智慧煩惱者,此是二乘小兒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師曰:明與無明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滅,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無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亦無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知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凈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恆沙。簡蒙批教豁然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有詔謝師,……一日師謂眾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凈心聽吾說法,汝等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得建立,皆是心生萬種法,故經雲: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閑恬靜虛融澹泊,長養成成就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溥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落沾洽悉得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先天元年告諸徒眾曰:吾忝受忍大師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汝等信根淳熟決定不疑,堪任大事,聽吾偈曰: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生,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師立偈已,復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凈亦無諸相,汝慎勿觀凈及空其心此心本凈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大師自唐先天二年癸丑入滅,得法者除印宗等四十三人各化一方標為正嗣,其外藏名匿跡者不可勝紀。」

宗門以不立文字為本色,故自初祖達磨以至五祖弘忍,所傳語句寥寥無幾,至六祖惠能,有壇經傳世,達磨禪法,始得窺其全豹,六祖壇經所發揮之道理,全自自性流出,一言一語,不離自性,蓋證悟之後,胸中七通八達,隨手來拈,無非自性也。六祖之法,乃持自性戒,發自性願,憑自性力,度自性眾生皈依自性佛。壇經雲:「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凈,自修自行,自成佛」,又雲,「此事須從自性中起,於一切時,念念自凈其心,自修其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佛,自度自戒始得。」又雲:「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自性常迷,須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禪宗以「涅槃妙心」為本體,涅槃妙心者,即六祖所謂「本源自性」是也。自性以定為體,以慧為用,定慧同出自性一體不二,故曰:「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定之時慧在定,即慧之時定在慧。」又曰:「即心名慧,即佛用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凈。悟此法門,由汝習性,用本無生,雙修是正。」壇經中所提出之「一相三昧」者,定也,體也。「一行三昧」者,慧也,用也。已明心見性然後得此兩種三昧,體用一如,故六祖標無相為體,無念為宗,無住為本,蓋好「涅槃妙心」之旨極也。荷澤顯宗記雲:「無念為宗,無作為本真空為體,妙有為用,夫真如無念,非想念而能知,實相無生,豈色心而能見,無念念者,即念真如,無生生者,即生實相,無住而住,常住涅槃,無行而行,即超彼岸,如如不動,動用無窮,念念無求,求本無念,菩提無得,凈五眼而了三身,般若無知,運六通而弘四智,是知即定無定,即慧無慧,即行無行,性等虛空,體周法界。」故知六祖壇經,乃以巡揮「涅槃妙心」之體用為宗旨,基禪法為般若三昧,壇經雲:「若起真正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究為何如耶?實為參禪者所不可不知,茲特為詳述之,般若有三種:(一)實相般若即體(二)觀點般若即智(三)方便般若即用。。換言之,實相般若佛性;觀照般若見聞覺知;方便般若即六根。修行之時,用觀照般若主使方便般若打破無始無明,證實相般若;證悟之後實相是佛性本體,觀照方便是佛性妙用,實相是定,觀照方便是慧,實相即佛性法身,觀照即見聞覺知是報身,方便即是六根是應身,三即一,一即三,謂之一體三身,體用一如,定慧平等妙用恆沙,壇經雲:「心量廣大,偏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又雲「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關於打破無始無明一節,壇經雲:「當用大智慧即觀照般若,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即無始無明,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又雲:「使般若智,打破愚痴迷妄。」參禪用功時,用般若智慧無明窠臼照去,照到山窮水盡時,機緣成熟無明窠臼的打破,一剎那間,佛性現前,凈,名經所謂「即時豁然,還得本心」。是也,此時三身四智,五眼六根,圓滿具足,無欠無餘,是名般若三昧,亦名明心見性

七、荷澤神會定南宗宗旨

六祖惠能大師與神秀大師俱出黃梅門下,神秀主漸修,尚未明心見性,故其「身如菩提樹」一偈,乃就因地上發揮,六祖已明心見性,六祖已明心見性,故其「菩提本無樹」一偈,乃就果上地發揮,直將「涅槃妙心」和盤托出,承五祖忍大師印可,傳以衣法,當六祖在曹溪弘揚達磨宗旨時,神秀大師在荊南倡漸修禪法,謂之北宗,六祖圓寂之後,北宗漸門日盛,秀師門下出三國師,普寂禪師者聲望尢高,曾為則天、中宗、睿宗三帝國師,尊神秀大師為六祖,自稱七祖,曹溪宗旨日沉,於是六祖弟子荷澤神會神師,奮臂而出,斥北宗漸門非達磨正統,惟曹溪宗旨方為嫡傳,曾於開元二十年正月十五日在滑台大雲寺設無遮大會,定達磨一宗法統,天寶八年在洛陽定南宗宗旨,於是曹溪正統遂定,宋僧傳雲:「先是兩京之間皆宗神秀,若不念之魚鮪附沼龍也。從見會明心,六祖之風盪其漸修之道矣,南北二宗,時始判焉,致普寂之門盈而後虛。」

荷澤定宗旨,為宗門之功臣,而史傳小紀其事,或因此舉過於激昂,故諱之耳。燉煌石室有「獨孤沛撰菩提達磨南宗定是非論」,現藏巴黎博物院中,即紀滑台大雲寺定宗旨之事也。荷澤又著有顯宗記,表彰曹溪宗旨又有證道歌,皆定宗旨所作也。今證道歌改名永嘉證道歌,曾見宋本,乃刊荷澤所作也。茲舉數首為證:「建法幢,立宗旨,明明佛敕曹溪是,第一迦葉首傳燈,二十八代西天記。法東流,入此土,菩提達磨為初祖,六代傳衣天下聞,後人得道何窮數。」

按:滑台定宗旨爭正統時,以衣法為有力之證物,顯宗記中亦雲:「自世尊滅後,西天二十八祖共傳無住之心,同說如來知見,至於達磨,屆此為初。……衣為法信,法是衣宗,唯指衣法相傳,更無別法,內傳心印,印契本心,外傳袈裟,將表宗旨。」又南宗定是非論雲:「神會今設無遮大會,兼庄嚴道場不為功德,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為天下學道者辨是非。」

「嗟,末法,惡時世,眾生祖薄難調製,去聖遠兮邪見深,魔強法弱多怨害,聞說如來頓教門,恨不滅除令瓦碎。」

「圓頓教,勿人情,有疑不決直須爭,不是山僧逞人我,修行恐落斷常坑。」

按:荷澤所爭者,即破漸門清凈禪,而立頓門如來禪也。

歷代法寶無相傳雲:「東京荷澤寺神會和上,每月作壇場,為人說法,破清凈禪,立如來禪。」

「從他謗,任他非,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如飲甘露,銷鎔頓入不思議。觀惡言,是功德,此則成吾善知識,不因訕謗起冤親,何表無生慈忍力。」

按:荷澤定宗旨時,曾為北宗人誣害致被貶逐,故有此語。

南宗定是非論雲:我今弘揚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眾生知聞,豈惜身命。

「日可冷,月可熱,眾魔不能壞真說,象駕崢嶸謾進途,誰見螳螂能拒轍,大象不游於兔徑,大悟不扣於小節,莫將管見謗蒼蒼,未了吾今為君決。」

其他如「喚起機關木人問,求佛施功早晚成,」「百年妖怪虛開口」等語,皆斥漸門清凈禪,細察全部語氣,皆荷澤為定宗旨而發,與永嘉集旨趣不同,永嘉本學天台,集中多帶台宗語氣,故知證道歌乃荷澤作品,後人避免引起北宗反感,故改名永嘉之作耳。時至今日,宗門之中,荊棘叢生,頓漸之理,混淆莫判,有誰繼荷澤之後,奮臂而起,再定曹溪宗旨耶?

八、五家家風

六祖惠能大師門下得法者四十三人,各化一方,標為正嗣,尤以南嶽懷讓,青原行思,荷澤神會,最為傑出,南嶽一派後來出臨濟溈仰兩宗,青原一派後來出雲門法眼曹洞三宗,各有其接引後學習慣方法謂之五家家風,荷澤一派,傳至圭峰宗密,本有華嚴宗人,未能擔荷曹溪宗旨,而企圖和宗教,落於言詮,遂使荷澤絕嗣,而南凰青原獨被後世認為曹溪嫡派。

南嶽之有馬祖,猶青原之有石頭馬祖有「駒踏殺天下人」之讖,而石頭則有「石頭路滑」之譽。馬祖江西,而石頭主湖南,一時學之士,往來幢幢,並湊二家之門,皮極一時之盛。馬祖門下有入室弟子一百三十九人,以百太懷海最為傑出。百太始創禪院,立叢林清規,其門下出黃櫱希運,溈山靈佑。黃櫱下出臨濟義玄,是為臨濟宗之祖。溈山下出仰山慧寂,是為溈仰宗之祖。蓋因師徒之唱和發揚而完成本宗之家者也石頭門下得道者亦眾,而以天皇道悟,葯山惟儼兩支為主。道悟下經龍潭崇信,德山宣鑒,至雪峰義存,禪風丕振,四眾圍繞,常下下千五百人,嗣法弟子雲門文偃,玄沙師備等五十六人。文偃為雲門宗之祖,玄沙下經羅漢桂琛,至法眼文益,是為法眼宗之祖。葯山惟儼下經雲岩曇晟,至洞山良價,與其弟子曹山本寂,共創曹洞宗,是為成立之源流。

所謂家風者,乃各祖師發揚別傳宗之獨特作風是也。各祖師雖同為明心見性之哲,因為個性不同,故其接引學之方法,遂有寬猛緩急之別,宗門家風應以釋迦拈花示眾為濫觴,中士祖師之所棒喝接引學人,為最普遍方法。「棒」始於六祖之打神會,「喝」始於馬祖之接百丈,其用法皆與拈花無別。至若迦葉擎拳,阿難合掌,二祖慧可之禮拜依位而立,馬祖之豎拂擲指拂,秘魔擎拳,禾山打破,石鞏彎弓,雪峰輥球,國師水碗,歸宗拽石,羅漢書字,大隨燒畲,德山入門便棒,臨濟入門便喝,百丈之「是什麼」?無業之「莫妄想」,趙州砌茶,雲門胡餅,亦皆與拈示花眾無雖。然皆祖師隨機發揮,以接物利生,本無一定之矩式,至臨濟義玄,設三玄三要,四料簡等關以勘驗徒眾,接引後學兒孫相承,遂為顯著之家風,三玄門者,即體中玄,句中玄,玄中玄是也,每一玄門三要門,故稱三玄三要,四料簡者或稱四實主,即實中主,主中實,主中主是也。或謂之人不奪境,奪境不奪人,人境俱奪,傳燈錄臨濟義玄禪師傳雲:「僧問如何是第一句?師曰:三要印開看法點窄,未容擬議主實分。曰:如何是第二句?師曰:妙解豈容無著問,漚和爭負截流機。曰:如何是第三句?師曰:看取棚頭弄傀儡,抽牽全藉裡邊人。」

又曰:「夫一句語須具三玄門,一玄門須具三要,有權有用,汝等諸人,作么生會?」

古尊宿語錄首山念禪師(明濟下第五代)雲:「第一句薦得,堪與祖佛為師,第二句薦得,堪與人為師,第三句薦得,自救不了。」

又慈明楚圓禪師(明濟下第六七代,因僧請益三玄三要頌:

第一玄:三世諸佛擬何宣,垂慈夢里輕薄,端坐還成落斷邊。

第二玄:伶俐衲僧眼未明,石火電光知是鈍,揚眉肯目涉關山。

第三玄:萬象森羅宇宙寬,雲散洞空山嶽靜,落地流水滿長川。

第一要:豈語凡聖妙,擬議涉長途,抬眸七顛倒。

第二要:峰頂敲犍召,神通自在來,多聞門外叫。

三要:起倒令人笑,掌內握乾坤,千差都一照。

關於四料簡方法臨濟錄雲:

「如禪宗見解,死活循然,學之人,大須子細如主客相見,便有言論往來,或應物現形,或全體作用,或把機權喜怒,或現半身,或乘師子,或乘象王,如有真正學人便喝,先拈出個臉盆子,善知識不便是境,便上他境作模作樣,便被學人又喝,前人不放下,此是膏肓之病不堪醫,喚作『實看主』,或是善知識不拈出物,隨學人問處即奪,學人被奪,抵死不肯放,此時『主看實』,或有學人,應一個清凈出善知識前,善知識辨得是境,把得拋向坑裡,學人言,大好善知識知識即雲,咄哉不識好惡學人便禮拜,此喚作『主看主』,或有學人,披枷帶鎖出善知識前,善知識更與安一得枷鎖學人歡喜,彼此不辨,呼為『實看實』,大德:同僧如斯所舉,皆是辨魔練異知其邪正」。

又雲:「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奪,有時人境俱不奪,明有僧問:如何是奪人不奪境?師雲:煦日發生鋪地錦,嬰孩垂發白如絲。僧雲:如何是奪境不奪人?師曰:王今已行天下偏,將軍塞外絕煙塵。僧雲:如何是人境兩俱奪?師雲:並紛絕信,獨處一方。僧雲:如何是人境俱不奪?師雲:王登定殿,野老謳歌。」

又雲:「如諸方學人來,山僧者間作三種器斷,如中下根器來,我便與奪其境,而不除其法,或中上根器來,我便境法俱奪;如上上根器來,我便境法人俱不奪;如有出格見解人來,山僧此間便全體作用,不歷根器。」

臨濟應機多用喝,所謂入門便「喝」是也。蓋一喝之中,俱三玄三要實主作用,師曾雲:「有時一喝如金剛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金毛師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應生會。」當時會下參學之徒,亦學師喝,師雲:「汝等總學我喝,我今問汝,有一人從東堂出,一人從西堂出,兩人齊喝一聲,這里分得實主么?汝且作應生分,若分不得,以後不得學老僧喝。」又臨濟下第七代首山念禪師一生舉揚宗第六,惟以三玄三要為事,曾雲:「諸上座,不得盲喝亂喝,者里尋常向你道,實則始終實,主則始終主,實無二實,主無二主,若有二實二主,即是兩個瞎漢,所以我若立時你須坐,我若坐時汝須立,坐則共你坐,立則共你立,雖然如是,到這里急須著眼始得,若是眼孔定動,即千里萬里,何故如此,如隔窗看馬騎相似,擬議即沒交涉,諸上座既然於此留心,直須子細,不要掠虛好,他日異時,賺著你在。」此臨濟家風之大概也。

溈爺有九十六圓相,家風較為溫和,不若臨濟宗之猛烈,人天眼目雲:「溈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從,你欲吃飯,我便捧羹,你欲渡江,我便撐船,隔山見煙,便知是火,隔牆見角,使知是牛。」又法眼禪師十規論曰:「溈仰則方圓默契,如谷應韻,似關合符。」例如傳燈錄溈傳雲:

「普請摘茶,師謂仰山曰:終日摘茶,只聞子聲,不見子形,請現本形相見。仰山撼茶樹。師雲:子只得其用,不得其體。仰山雲:未審和尚如何?師良久,仰山雲:和尚只得其體,不得其用。師雲:放子二十棒。仰曰:和尚某甲棒教誰吃?溈曰:放汝三十棒。」

又寶峰真凈禪師住洞山語錄雲:

「上堂舉,昔日監官常教僧看見性法門,聞大溈亦爾,密遣二僧往探之,既至座下,凡百提喝俱不識,乃生慢意,一日,會小釋迦即爺山曰:你莫粗心。小釋迦遂作一圓相,以手捧向前,二僧又不識。小釋迦雲:汝莫粗心,便起去。師雲:小釋迦三昧,二僧不知,洞山門下,莫有知者么,是什麼三昧良久雲,打面還他州土麥,唱歌須是帝鄉人。」

雲門宗創台者文偃祖師,初參睦州,發明心地,後參雪峰,得其奧旨,遂嗣雪峰,睦州之風峻烈峭銳,而雪峰之風溫密玄奧,偃稟兩家之特長,住韶州雲門山,發揮獨妙之宗致,學徒常逾千人,嗣法者六十一人雲門風突爭,常用「顧、鑒、姨」三字勘驗學人謂之抽顧頌,又有雲門八要、一玄、二從、三真要、四奪、五惑、六過、七喪、八出。法眼禪師十規論稱雲門為「函蓋截流」,謂其家風常有奔流突止之概,偃自有偈雲:「雲門聳峻白雲低,水急游魚不敢棲,入戶已知來見解,何煩再舉轢中泥。」

雲門門人德山明禪師有頌雲門三句語偈,茲錄後:乾隆萬象地獄天堂,物物皆直現,頭頭總不傷

截斷眾流

堆山積岳來,一一盡塵埃,更擬立玄妙,冰消瓦解摧。

隨波逐浪

辨口利舌問,高低總不朽,還如應病葯,診候在臨時。

三句外別置一問

當人如舉唱,三句豈能該,有問如何事,南嶽天台

又智六祚禪師雲門抽顧頌偈雲:

雲門抽顧笑嘻嘻,擬議遭他顧監咦,任是張良多計策,到頭於此亦難施。

法眼宗創始者清涼文益禪師,住金陵清涼寺,四方學者雲集,遂蔚一宗。法眼家風六相及四料科以接後學,四料科即聞聞(放)聞不聞(收)不聞聞(明)不聞不聞(暗)。

曹洞宗本應稱洞曹宗,乃洞山良價禪師暨其弟子曹山本寂禪師所創也。良價從雲岩禪師受心要,後住豫章之洞山普利院,唱五位以接學者,即正中偏,偏中正,正中來,兼中至,兼中到,是也。又作寶鏡三昧歌,家風丕振,其入室弟子曹山本寂得心傳,歷主撫州曹山崇壽院入荷玉山,大振洞門家風,激揚五位旨訣,法席繁興,世稱曹洞宗。法眼禪師十規頌稱:「曹洞則敲唱為用,」蓋其家風一敲一唱,回互綿密,較之峻爭之機,頗異其趣,故古有「臨濟將軍,曹洞土民」之語。良以臨濟家風有如指揮百萬師旅之將軍,而曹洞家風則如經營碎田地農夫也。

有學僧問汾陽禪師「如何是正中來?」師雲:「旱地蓮花朵朵開。」學雲:「開後如何?」師雲:「金蕊銀絲承玉露,高僧不坐鳳凰台。」問:「如何是正中偏?」師雲:「玉兔就明初夜後,金雞須報五更前。」問:「如何是兼中至?」師雲:「意所不從天地得,英雄豈藉四時推。」問:「如何是兼中到?」師雲:「玉女拋機棱軋軋,石人打鼓響咚咚。」師因僧請問,遂逐位頌出雲:

中來:金剛寶劍拂天開,一片神光橫世界,品輝明朗絕塵埃

正中偏:霹靂機鋒著眼看,石灰電光猶是鈍,思量擬議隔千山。

中正:看取輪王行正令,七千金子總隨身,途中獨自覓金鏡。

兼中至:三歲金毛牙爪,千邪百怪出頭來,哮吼一聲皆伏地。兼中到:大顯無功休作造,木牛步步火中行,真個法王妙中妙。

又慈明楚圓禪師五位頌雲:

正中偏:半夜鳥雞室外里鳴,海底烯燈光世界,石上栽花長枝靈。

中正:日落西山觀異影,分明影像顯宗乘,休把眉頭窺月井。

中來:彼彼丈夫全意氣,矛盾交互不傷鋒,展拓縱橫不相離。

兼中至:黑白已前休作造,須明露柱未生兒,莫認狂辭途路走。

以上乃曹洞家之大概也。

古人五家家風有雲:「曹洞丁寧,臨濟勢勝,雲門穿突急,法眼巧便,溈仰回互。」

又白雲海會演禪語妹中論五家家風雲:「僧問『如何是臨濟下事?』師雲:『五逆聞雷。』學雲;『如何是雲門下事?』師雲:『紅旗閃爍。』學雲:『如何是曹洞下事?』師雲:『馳書不到家。』學雲:『如何是溈仰下事?』師雲:『斷碑橫古路。』僧禮拜。師雲:『何不問法眼下事?』學雲:『留與和尚。』師雲:『巡人犯夜。』乃雲:『會即事同一家,不會萬別千差。一半吃泥吃土,一半食麥食麻。或即降龍伏虎,或即捷蜆撈蝦。禾山惟解打鼓,秘魔一向擎叉,者個一場戲笑,皆因微笑拈花。白雲隊里骨董,順風撒土撒沙。若無者個腸肚,如何衣錦還家。且道還家一句作么生道,今日榮華不識,十年前是一書生。』」又上堂雲:「達磨西來,事久多變,後代兒孫,門風無限,攪擾身心,一團麻線,白雲今日,都通截斷,大眾,一百單五近清明,上元定是正月半。」

故知所謂家風者,不過祖師接引後學之權宜方便耳。家風雖因人而殊,而佛性則萬古不易,會者一以貫之,不會徒貧紛擾,法眼宗流入高麗,雲門宗早已失傳,今惟溈仰曹洞臨濟三家尚存,然各家兒孫,從以源流宗譜相授受,記其名於譜上曰某代禪師而已,若叩以家風旨奧,則茫然莫答也。故今之學者,但求能明心見性,便可了生脫生,續佛祖慧命,把臂偕行。何須更事分門別戶耶?

第二篇 禪宗要旨

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意義

在梵天王問佛決疑經雲:「世尊靈山會上,拈花示從,此時人天百萬,悉皆罔措,獨有金色頭陀,破顏微笑,世尊言,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達室,付囑大迦葉」。碧岩集第一則評唱雲:「達磨遙觀此土有大乘根器,遂令海得而來,單傳心印,開示迷途,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文字者,依於腦筋思想思想則依於一念無明,一念無明虛幻不實,故思想文字虛幻不實。虛幻不實者,名為相對,相對則有生滅,不能表示無生滅之絕對,故文字無法表示絕對之佛性釋迦雖曾利用文字言說以宣教,乃出於不得已,故喻如指月,隨說隨破,涅槃經雲:「始從鹿野苑,終至跋提河,中間五十年,未曾說一字。」金剛經雲:「若言如來有所說法則為謗佛,是人不我所說義。」意謂凡屬文字言說,都無實義,相對不能表示絕對也。雖然,釋迦慈悲度生故,又不能不權為利用文字言說,名為方便,故當其說法時,常警告其聽眾勿執言說為實,以免壅塞不通,墮入於相對窠臼之中,而無以自拔。其於言說與實義也,則又嚴為區別,不稍含混,用心良苦,楞伽經雲:「大慧:彼諸痴人,作如是言,義如言說,義說無異,所以者何,謂義無身故無本體也,言說之外,更無餘義,惟止言說。大慧:彼惡燒智,不知言說自性,不知言說生滅相對者,義不生滅絕對者,大慧:一切言說墮於文字,義則不墮,離性非性故,無受生亦無身。大慧如來不說墮文字法,文字有無可得故,除不墮文字大慧若有說言如來說墮文字法者,此則妄說,法離文字故。是故大慧我等諸佛,及諸菩薩,不說一字,不答一字,所以者何,法離文字絕對本體中,文字不能存在。非不饒益義說,言說者,眾生妄想故。大慧若不說一切法者,教法則壞,教法壞者,則無諸佛菩薩緣覺聲聞,若無者,誰說為誰。是故大慧菩薩摩訶薩莫著言說,隨宜方便,廣說經法,以眾生希望煩惱不一,故我及諸佛為彼種種異解眾生而說諸法,令離心意意識,故不為自覺聖智處。」故知佛性本體上言,文字言說雖無價值之可言,然就說法度生上觀之,則仍以言說為主要工具,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迦葉領旨,始宣言有「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法門傳於迦葉,此一法門,用直接表示佛性體用,使眾生不由文字而直接悟入真如本體者也。意者,諸大弟子世尊薰陶已久,世尊知其根機已熟,故特示此微妙法門,使頓悟無生,直超佛地者歟。

思想語言文字同出於一念無明,一念未動時,空洞冥漠,無思想感覺,當然亦無語言文字,此一境界謂之無始無明境界,迨無始無明受刺激,一念已動,思想遂生,由思想而有語言,由語言文字思想是無聲之語言,語言是有聲之思想文字是有之文字,語言是無形之文字,凡此三者,可以一「名」字統之,攝大乘論雲:「名有二種,一言說名,二思惟名。」英哲羅素亦謂「思想為內在之語言。」臨濟禪師雲:「名句不自名句,還是汝目前昭昭靈靈鑒覺聞知照燭底,安一切名句。」然三者乃起於一念無明,一念無明有生有滅,變幻無常,名句文字亦隨之變幻無常無常是相對者,而佛性是絕對者,相對不能表示絕對,故絕對佛性只有自修自證,方能認知,不能用文字來表示,亦不能用腦筋來揣量,楞伽經雲:「第一義者指絕對佛性,聖智覺所得,非言說妄想境界,是故言說妄想,不顯示第一義,言說者,生滅動搖展轉因緣起,若展轉因緣起者,彼不顯示第一義。」解深密經雲:「我說勝義指佛性,是諸聖者內自所證,尋思所行,指思想度量,是諸異生展轉所證。」又雲:「勝義無相指絕對所行,尋思但行有相境界。……勝義不可言說,尋思但行言說境界,……勝義絕諸表示,尋思但行表示境界。……勝義絕諸諍論,尋思但行諍論境界。」故知思想文字真如佛性實不能相及。常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其實絕對佛性,雖欲意會亦不可得,況言傳乎?不獨佛性如此,即一至尋常之技藝,其妙處亦不可以言傳達室也。莊子雲:「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斫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敢問公之所讀者為何言也?公曰:聖人之言。曰:聖人在乎?公曰:死矣。輪扁曰:然則君之所讀者聖人糟粕耳。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以之事觀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矣,疾則苦而不入矣。不徐不疾,得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輪。」於此可見文字言說,乃間接之又間接者,其所能表示者實極有限,況欲傳達絕對之本體耶。故佛曰:「不可說,不可說。」文殊菩薩贊凈名曰:「乃至無有言說,是真入不二法門者。」老子曰:「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孔子曰:「予欲無言。」子思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聞也,性與天道,不可得聞也。」列子曰:「以悟本性也,故不可告也。」儒道諸家,實同具此種見地。釋尊為救文字言說之窮,特於言教之外,別傳更為直接之方法,則拈花示眾是也,不獨拈花而已,即揚眉瞬目,聲欬瞻顧,無非接引後學使悟入絕對本體方法楞伽經雲:「大慧,非一切剎土有言說,言說者,是作耳(唐譯雲:言說者假安立耳)。或有佛剎瞻視顯法,或有作相,或有揚眉,或有動睛,或笑或欠,或謦欬,或念剎土,或動搖,大慧,如瞻視……令諸菩薩得無生法忍,及諸勝三昧,是故非言說有性有一切性,大慧,見此世界蚊蚋蟲蟻,是等眾生,無有言說,而各辦事。」後來中土祖師之喝棒怒罵,豎拂舉指,皆從此出,非憑空杜撰,或謂禪宗中土特創,蓋未深究也。

雖然,文字方便,不可遍廢,一切言都,喻如指月,圓覺經雲:「修多羅教,如標月指,若復見月,了知所標,畢竟非月,一切如來種種言說,開示菩薩,亦復如是。」故知如來文字教法,皆自性海流出,欲令眾生循之以達絕對本體,離於有無二邊,非尋常文字語言可比也。解深密經雲:「以離言法性,為欲令他現等覺故,假立名相。」又雲:「然無自性性,離諸文字自內所證,不可舍於言說文字而能宣說。」經雲:「了法不在言,善人無言際,而能示言說,如響遍世界。」華嚴經雲:「一切諸佛出妙音聲,為眾生佛事,一切諸佛寂寞無言,為眾生佛事。」故知佛之一語一點,一動一靜,無非引導眾生達於解脫之境,如醫師對證下藥,但能愈疾,便是良方,不必較其為鹿茸牛溲也。即素以不立文字為本色之宗門祖師,如道信、惠能、道一、百丈、大珠、臨濟雪峰、雪竇等,皆有法語著作行世,並未完全屏棄文字故知所謂「不立文字」者,乃指佛性中覓文字可得,修行者勿墮文字妄想致為文字所縛耳,若從以不立文字為標榜,非佛祖本意也。六祖壇經雲:「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既雲不用文字,人亦不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雲:「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即便謗他言著文字,當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不可謗經,罪障無如。」祖庭事苑五曰:「傳法諸祖,初以三藏教乘兼行,後達磨祖師單傳心印,破執顯宗,所謂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然水立文字失意者多,往往謂屏去文字,以默坐為禪,斯實吾門之啞羊,且萬法紛然,何止文字不立者哉,殊不知道猶通也,豈拘執於一隅,故即文字文字可得文字既爾,余法亦然,所以為見性成佛也,豈待遣而後已。」是故文字雖屬相對,倘能因指而見月,則文字未嘗無功,倘能明心見性,入於一昧一相之境,則文字法體即是實相,相對變為絕對矣。倘執指以為月,則文字未嘗無累,三藏十二部經典,乃釋尊所假立,亦釋尊所否定,假立者為度眾生,否定者為免累眾生,能假立而不能否定,非佛也。能否定而不能假立,亦非佛也。惟其能假立又能否定,於是佛法圓融而無礙,純粹而無瑕,佛嘗說「無常苦空無我」矣,隨而否定之,佛嘗說「四諦十二因緣」矣,隨而否定之,佛嘗說「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矣,又隨而否定之,曰:假也,非實也,不可得也。夫如是而佛之說法說法乃無沾滯,導入於絕對而無餘,或有欲以經典法門議佛者,而不知所謂經黃所謂法門者,佛早已一一自加否定,隨說隨破,以至不留一字,無跡象之可尋,則尚何指摘之可加乎?故議佛謗佛謗佛者,有如揮拳以擊空,仰面而唾天,其不自污自弊者鮮矣。知乎此,然後可以學佛參禪。

二、宗教之分

宗門教門之分,始自中土,而源本於楞伽經,經雲:「佛告大慧,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及說通,大慧:宗通者,謂緣自得勝進相,遠離言說文字妄想,趣無漏界自覺地自相,遠離一切虛妄覺想,降伏一切外道眾魔,緣自覺光明輝發,是明宗通相。雲何說通相:謂說九部種種教法,離異不異有無等相,以巧方便隨順眾生,如應說法,令得度脫,是名說通相,大慧:汝及余菩薩,應當修學。」伸縮雲宗通者,即自參自證之實踐禪法也。說通者,不離自性,不墮二連,說法自在教理也。一為直接,一為間接,一在心行,一憑口說,釋尊宣教利生之法,大略不出斯二途,其方法雖不同,其最後目標則一也,然細究之,宗不離教,教不離宗,自來宗門雖雲不立文字,不重經典,然而世尊拈花示眾之後,隨即說雲:「我有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此八句即是語言即是教理,至若初祖達磨以楞伽經傳慧可,五祖弘忍以金剛經惠能,四祖有法語,六祖有壇經,此宗不離教之明證也。又如教典之中,華嚴涅槃、圓覺、楞嚴、金剛、楞伽、皆直表宗旨不離法身,此教不離宗之明證也。故證道歌雲:「宗亦通,說亦通,定慧圓明不滯空。」末世眾生,不明斯旨,先入為主,鮮能貫通,各立門戶,互為傾軋,習宗者則執宗以非教習教者則執教以輕宗,其實宗離教則墮於空疏,教離宗則流為雜沓,宗教如車之兩輪,相輔而行,不可遍廢也。

宗門行者參禪用功,除親近善智識明白正當用功方法之外,仍須明白四乘境界之不同,與其用功方法之互異,方不至認小為大,走入歧途,無法達到明心見性目的,欲明四乘,非廣閱經典教理不可,故六祖雖不識字而勸人「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即此意也。習教理者明白四乘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