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標榜“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如果把“教外別傳”理解為是佛教以外另有一個傳承,那就錯了。這里的“教”,我們應當理解為“言教”。因為禪宗強調“以心傳心”,認為個人的生死問題要從心上去解決,不是語言、文字、概念所能解決的,所以,禪宗把它的修行法門稱為“教外別傳”。
實際上,每個宗派都強調超越於語言文字之外的真修實證和實際體驗,這種體證,非語言文字所能代替,它屬於言教之外的一種真實的受用。因為語言文字是一種抽象的東西,一種普遍的指示,有極大的局限性,它無法傳達個體的、當下的實在的感受。
比方說,我現在告訴各位,“天冷了,在下雪,到處結冰了”,我說這個話的時候,大家是不是有寒冷的感覺?沒有。這就是語言的局限性。“說食不能充飢,數寶不能濟貧”,佛教常用這句話告誡人們,不要執著於語言文字而忘記了實際的體驗和修證,若不身體力行,縱然看書再多,也只是替人數寶,於己無益。
這里要注意,禪宗講“教外別傳”,只是說,實際的修證和體驗,既不是語言文字能代替的,也不是語言文字所能傳達的,需要我們自己去親身體會,並不是說要我們離經叛教,不看經書。
換句話來說,我們一方面要多讀經書,另一方面又要不執著於經書,不要把經書當成實在的東西。對待言教的正確態度,應當像《楞嚴經》中所說的“因指見月”,經文相當於手指,讀經文是為了看月亮,不可把手指當做實際的月亮來執著。作為學禪者,若僅僅執於言教,不去實修,那他永遠不能見性,永遠不能解脫。
同樣的,他如果走另一個極端,不讀經書,不親近善知識,一個人在那裡盲修瞎煉,那也不會有好的結果。
事實上,離開了言教,要開悟,沒有大根機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看看《壇經》就會明白,六祖大師從他悟道到傳法,對言教一直是很重視的。他開始悟道時,是因為聽了《金剛經》;到曹溪後,因聽《涅盤經》,乃發“風幡”之驚人議論;後來聽無盡藏比丘尼對他誦念《涅盤經》,遂講解涅盤大旨。
他的弟子,有誦《法華經》的,有誦《楞伽經》的,他一聽就能把其中的精義準確地解釋給他的弟子們聽。所以說,六祖大師並不排斥言教。
在《壇經》裡面,他多次告誡他的弟子們,要多誦讀《無相頌》,只要如實地根據他的《無相頌》去修行,就能夠明心見性,就能夠開悟。這里有個典故:有位禪師專誦《法華經》,久無結果,就去請教慧能大師,六祖就說,你不要執著於《法華經》中某一個具體的名相不放,而要結合自己的心性去體會法意。
那位禪師就說,是不是我以後就不要讀誦《法華經》了呢?於是六祖就很明確地告訴他說,經有何過?過在你自己。經對你來說沒有任何障道因緣,就看你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去把握,你還是應當誦讀《法華經》,藉此悟入佛之知見,不過讀的時候要心轉《法華經》,不要被《法華經》轉。這個過程,實際上就叫做“藉教悟宗”。
藉教悟宗與教外別傳並不矛盾。宗旨是親證所得,非關文字,故言“教外別傳”;但是要證悟這宗旨,須藉助言教的指導,在言教的導引下去真修實證,沒有言教的指導,就會陷入盲修瞎煉,故言“藉教悟宗”。
禪宗強調的“教外別傳”,指的是開悟後那種超語言的實際體驗和受用,這種實際體驗和受用需要我們去親身體證,不是玩弄語言文字就能達到的。
所以,禪宗從初祖達摩一直到六祖慧能,一脈相承,一方面都強調要以心印心,以心證心,不要執著於言教,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排斥言教,要求我們在誦讀言教的時候,一定要結合自己的心性,進行實修實證,要把經文中講的道理,一一回歸到自心自性,一一落實到生命的當下,這樣做才是修行的正道。
其實,在教下,也是這樣教導的,所謂“隨文入觀”就是這個意思。我想,不僅是佛教,世間的一切學問,你要真正地把握它,那還得自己去實際地體驗,實際地操作。
以上講了這么多,總的意思可歸結為三點:
一、開悟的經驗是超越於語言之外的,我們不能通過語言來達到,要真修實證;
二、禪宗的宗旨與經教是統一的,不相違背,也不相分離,經教是形式,宗旨是內容,讀經是為了契入宗旨;
三、在沒有善知識指導和印證的情況下,對修行經驗和境界的認識,要依靠經教。一句話,修習禪宗也像修習其他法門一樣,離不開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