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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佛學,甚至談禪論道的人,有一個普遍的錯覺:把禪宗的禪當成禪定。所以大家都在禪堂或佛堂教導坐禪、打禪,學些四禪八定、九次第定的基本工夫,在這個期間,穿插著教理的闡述,講些《壇經》、《法華經》、《楞嚴經》的經偈,就這樣稱為禪觀。
禪七是從佛七演化的,坐禪從日本洞曹宗引入,雜揉了經典的摘釋,公案的剖析。外表上看來很有次序,也可以延長打坐的期間,對有閑、有錢的人的確管用。
但是,這些根本不是禪宗的禪。
禪宗的禪是特定的指稱,是“摩訶般若”,簡稱般若。教界又稱為:自性、本心、實相、如來、涅槃妙心、菩提心、金剛心、如來藏。禪宗又稱為本來面目、威音王那畔。這些都是隨順演法中的不同名稱,不把它們確定了,難免不知下手,而且會以為另有所指。
摩訶般若是什麼?《金剛經》從第一句開始至最後一句,都是從名稱角度來說明它,因為“佛說般若波羅蜜,則非般若波羅蜜”,唯證乃知“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心經》:“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金剛經》是法身經,是啟發我們法身的,所以“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只要虔誠“受持讀誦”,不加解釋,自然受到法益。
般若如何研究?《六祖法寶壇經》就是為了開發世人般若智慧而開演的殊勝妙法,其實,祂把《金剛經》的精神、修煉的方法、如何發揮經義等等,講得非常詳細。難怪這部《壇經》是中國人所有祖師論注中被尊稱為“經典”的唯一一部,其它的著作只能列為論、錄、銘。例如:玄奘大師的《成唯識論》、永明延壽的《宗鏡錄》、三祖的《信心銘》……等,可見《壇經》在法界的地位。
想研究般若、實證般若的人,一定要好好持誦《金剛經》,詳細研讀《壇經》,低心下氣地參訪對這二部研究有素的長老,並且從實踐中變化氣質,好好參一參。
《金剛經》在掃除我人的法執與我執,如果邊讀邊解釋,徒然增加了法塵,毫無益處。《壇經》從大戰略上啟發我們的般若,用以印證《金剛經》,與一般論述不同。
例如印順法師在《從般若經講記》談《金剛經》說:“約修行趨果說名之為般若無所住;約望果行因說,名之為離相菩提心而已!”難道離相菩提不就是般若無所住嗎?何必在因果上論列,多此一舉。他又說:
二道,為菩薩從初發心到成佛的過程中,所分的二個階段。從初發心,修空無我慧,到入見道,證聖位,這一階段重在通達性空離相,所以名般若道。徹悟法性無相後,進入修道,一直到佛果,這一階段主要為菩薩的方便度生,所以名為方便道。所以本經分明分為兩段……嘉祥即曾依此義,列本經的初問初答為般若道,後問後答為方便道。此二道的分判,極好!
經師論法就是有這個毛病,嘉祥是天台宗的,他們一貫分判佛說法的階段性與契機性,而有圓頓、非圓頓之分,這是判教來論列《金剛經》,哪裡是《金剛經》的本義呢?
《金剛經》是一部完美的天籟,從頭到尾,本著誠懇無雜的心去持誦,就有相應般若的奇妙感應,因為“此經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
要明白什麼是般若嗎?可以從《壇經》找到答案:一、六祖夜半入祖師室,五祖為講《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大悟,述偈:“何期自性,本來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有體有用。
二、惠明向六祖求法,六祖要他屏息諸緣,不生一念,在適當時機,向他一問:“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此本來面目即般若。
三、懷讓參禮六祖,詢及般若智,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六祖再問:“還可修證否?”讓答:“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六祖說:“即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
五、一日,六祖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
以上隨宜回答,完全符合《金剛經》:“在在處處,若有此經,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所應供養,當知此處則為是塔,皆應恭敬作禮圍繞,以諸華香而散其處。”因為此塔是無縫塔,自修、自證、自造。
這裡,我們特別提醒讀者,般若是人人本有的,只要去發現、證實並肯決,這是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方法。六祖開宗明義:“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那是符合佛陀的教示:“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這是禪宗的“教外別傳”,禪宗的禪就是直指的般若自性,不是禪定,不是坐禪。
印順法師就是一例。他說:“初學般若,應先於文教聽聞、受持,以聞思慧為主。經合理的思考、明達,進而攝心以觀察緣起無自性,即觀照般若,以思修慧為主。如得離一切妄想戲論,現覺實現,即實相般若了。”(《金剛經講記》,頁八)他才做結論:“觀慧是因,實相是──非果之果,即是因得果名。”
這是天台教觀的轉用,為了銜接,他不得不再說:“實相不是所觀的,但觀慧卻緣相而間接的觀察他;為境而引生觀慧,所以也可以假說為從境──實相般若而名為般若”,這種連結是勉強的,觀慧與實相如何劃上等號呢?怎麼不是相似般若呢?教內對這個問題避開了。
嚴格的說:所有的佛教經典都是文字般若,以文字般若,要能徹底明白,除非親證了般若,所以五祖弘忍才說:“不識本心,學法無益。”本心即般若。開悟見性指的是親證了般若的心境,以這種心境去讀經典,才會看到心坎里,將心而比心,走向菩提道。
未見性前,看經典似懂非懂,所謂觀慧是很難完美的,是悟到相似般若而已。例如德山宣鑒本來是《金剛經》的義虎,誇稱《金剛經》所示性相,唯他能評知。一旦面見龍潭崇信,卻在半夜的紙燭明滅中見到本性,就把他對《金剛經》的注釋一把火燒掉了。為什麼呢?沒見性前,東說西說,以為非常完美;見性以後,才知道那都是戲論,說不到經典的骨髓。所以,歷來祖師很少著作,恐礙人眼目,增加法塵。
現在,我們就以《心經》的“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句話,將印順法師的譯文與禪宗的觀點比較,就可以發現教通與宗通差異很大。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此說觀自在菩薩所修的法門。智慧,是甚深的。深淺本是相對的,沒有一定的標準,但此處所說的深,專指體驗第一義空的智慧,不是一般凡夫所能得到的,故名為深。般若經里,弟子問佛:“深奧是何義?”佛答以:“空是其義,無相、無願、不生不滅是其義。”這空無相無願──即空性,不是一般人所能了達的,所以極為深奧。十二門論也說:“大分深義,所謂空也。”(《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記》)
他把這段話當作是觀自在菩薩所修的法門,是甚深的空性,一般凡夫不能得到,說了等於沒說。
在禪宗來講,我們說過般若是禪,是三世諸佛成就無上正等正覺的依據,它是普遍存在於每個人的。一個見到般若真性的人,首要的目的就是要分別什麼是意識妄心,什麼是真心,要踐行以般若來主導我們的生命分際,不再受分別意識心的掌控。宗門稱為生處(般若)變熟,熟處(意識心)變生,個人努力的程度不同,所獲的果報成就也就不同,所以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無為法就是般若。
這段話從慧解的人來講,很難透徹的,只能在文字捉捕字義,但對見性的行者,那是很親切的指示,只有把般若漸漸的與生命結合在一起,全生命與全感情的投入,創造出以般若為主體的生命,自然就不會被世俗妄心等所影響,而能“照見”五蘊皆空。宗門稱為“打成一片”,洞山說二十年打成一片,香嚴說三十年打成一片,就是這個意思。
印順又說:
真實的自我不可得,故五蘊皆空……然若以甚深智慧來觀察,則知任何作用與形態,都是依關係條件而假立的,關係條件起了變化,形態也就變化了,作用也就不存在了……諸法的存在,是如幻不實的,需要在諸法的當體了知其本性是空,這才不會實有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記》)
他把“照”當做觀察,觀察諸法如幻,本性是空,依靠的是行人的“智慧”。因此,他把觀照般若列於實相般若之前,主張漸修頓悟,但如何頓悟呢?一直沒有答案。
但宗門另有一種看法。照是以般若為主宰的觀照,不受識蘊的影響,所以能清楚的看到五蘊如幻如化,雖如幻如化,也能自在的把握當下,度一切苦厄。
教通與宗通都必須達到理事無二,也就是理事無礙。重點在既然理事無礙,就沒有什麼道理可以繞著轉來轉去。所謂理極必反,返於心行,這才是般若正眼與慧眼,不然難免落於佛學無有止境的演繹了。
我們無意論述個人的看法,但是佛教本來就是行門,在行中上上增進的,所謂五度還得以般若為眼呢!對般若經典的解釋,甚至對所有經典的解釋,沒有獲得般若正眼──法眼,怎麼解釋都是隔靴抓癢,抓不到癢處,這也是佛法和佛學的分界嶺。
感到時人都想學禪,但禪是什麼都搞不清楚,誤以為禪坐、禪修就是禪。請問“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住和心指的是什麼呢?請問《心經》為什麼說摩訶般若“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禪絕對離不開現世生命的每一個當下的。
禪是生命學,不是學術,是我們的生命本質,是一種我們可以清清楚楚知道,可以感受到的心靈狀態,所以才稱為摩訶般若──廣大無邊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