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宇宙觀,通常分為二大別,即是自然界與生物界。前者為生物世界依往,如同容器,故名為器世界;後者稱為有情世界。前章對自然界即器世界觀已略說過,今說明生物界即有情世界觀。有情世界,下從地獄、餓鬼、畜生、修羅、並人間、天上分為六道,再加聲聞、緣覺、菩薩及佛的聖賢四界,稱為十法界。但聖賢的世界,超越一般有情世界,就是宗教世界,非是有情界的中心。但人間的主要,並不出聖賢的世界,且佛教所說的言教,於六道中,都以主體的人間為對象,所以擴大的說為有情世界觀,於狹義的說,即是人間世界觀,所以今於此特別名為人生觀。
人生觀的主要問題,即是觀察人生的起源、現實及理想、倫理道德等問題;今‘心經’說明人生觀起源,即是: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這是解決人生起源的問題。
“無智亦無得”,這是解決倫理道德的問題。僅以此數言即可網羅人生觀的主要諸問題,以般若空義為根據,來解決這些人生的問題。
佛教說明人生起源問題,或說十二因緣,或說十二緣起觀。所謂因緣,即原因及助緣之義;所謂緣起,即因緣的關係,為人生的生起義。依因果說明人生的生成程序,即十二支或十二段,為十二因緣說。今“無無明……亦無老死盡”,這一段文,正是出於十二因緣。佛教說人生的現實及理想的問題,說為四諦。諦者真諦,真理義,以四種分類說明現實及理想的真實相、如實相,即苦諦、集諦、滅諦、道諦的四諦說。今“無苦集滅道”,這正是‘心經’的四諦觀,亦即現實及理想觀。佛教道德的分類亦有多種,但以六波羅密多,即以六為最高道德觀。今“無智亦無得”一句,這正是出於六波羅密多的中心,‘心經’的主義,即是力說般若波羅密中智慧波羅密為第一。若以‘心經’的這段文包括人生所有的問題,特別是佛教人生觀的諸問題,亦不為過言。
古來佛教修學者的分類,通常分為聲聞、緣覺、菩薩的三乘。聲聞者,即親聽佛陀言說音聲說法教義,信受奉行,安心立命的部類。緣覺者,或稱為獨覺,不聽佛陀音聲說法,乃獨自觀察天地自然的因緣生起及人生因果生滅的道理,所謂以無師獨悟的態度悟入宇宙人生眞理的部類;因覺悟因緣因果的真理,故曰緣覺;以無師獨悟的態度,故名為獨覺。次為菩薩,即依自利利他的道德的實踐體驗,說為成就佛道的部類。而聲聞、緣覺、菩薩的三部類,其各有相應的教理,以其教理成就佛道達到理想境界,所以三部類的教理,總稱為三乘。
聲聞,乃依四諦的教義而悟道;緣覺,乃依十二因緣理而悟道;菩薩依六度行而悟道。聲、緣、菩薩的三乘,依次配合四諦、十二因緣、六度專門學科,這是古來佛教的判斷,特別是天台家所主張。今‘心經’依緣覺、聲聞、菩薩次第配合十二因緣、四諦、六度順序,富有原始面影極濃厚的滋味,‘心經’即採用這個程序。要依從佛陀思想成立的程序,這十二因緣、四諦,所表現的教義,其修行程序實有修正的必要。應依佛陀聽法的聲聞,進至無師獨悟的緣覺,從聽聞信解四諦教而內省靜觀,以深入十二因緣理。所以天台家即基於這種程序,故有聲聞的四諦觀、緣覺的十二因緣觀刺第,再進一步有菩薩以六度觀為最高大乘教,即菩薩教義。佛教主要的目的,非僅限於教理觀念,乃在實踐道德,而實踐道德,則以六度列為最高的法門。
依修行的程序,實應由淺而入深;今‘心經’先說中乘十二因緣,次說小乘四諦,後說大乘六度,這未免不合三乘思想的修行程序。但依諸法空相說,三乘次第皆是假立,楞伽曰:“初地則為八,十地則為初,何以故?無所有故”。又有什麼次第呢?今不妨以方便修正‘心經’的內容,,以四諦、十二因緣、六度的次第,符合修行層次。
(一)現實與理想佛教的現實觀及理想觀,就是苦、集、滅、道的四諦教理,這是世出世間的根本觀。所謂四諦,即苦集滅道,也就是佛教的現實及理想觀。
四諦中的苦諦,為人生現實的價值觀;也就是人生現實的世界,具有生、老、病、死的四苦,及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的四苦,合成為八苦。所以現實的人生縱許有一時的快樂,但其結果終離不了這八苦,在八苦的世界裡怎麼能安心樂道?所以人生本能的要求,就是要離苦得樂,更進一步,就是自覺解脫。
要講離苦得樂,第一步,不可不探求這個苦果生起的根源。佛陀所揭示苦的原因,即是不道德的行為,不道德的行為所造成的罪惡,即是煩惱的業,這個業為苦的原因。由此集起招感苦果,所以這個為集諦。集諦實是苦諦的原因,苦諦實是集諦的果,苦集二諦有因果的關係,或曰俗諦因果,也就是世間的因果。要具體的了解人生因果現實,最明顯的,就是同生於人間,為什麼有貴賤,貧富,強弱,憂喜,苦樂等種種的差別?在不了解其原因的人,不是說為神,就說為天命,或運命等。祭祀神,哀求神的同情,想以此求得離苦得樂,這樣的人類尚未脫離神的羈絆,使人類失去自由獨立自覺的意志。佛陀根本否定一切神教,排斥一切祭祀萬能主義,人生現實苦的根源,不歸於超出自然的神格,也不屬於萬能的造物主。乃在吾人自身所創造立於人間本位倫理的宗教,把人間從神的羈絆中解放出來,主張人類的自由獨立,促進人生自覺的進化為目的。苦樂的原因內在的,存在於人的自身,即因過去的經驗煩惱業力,招感自己現在的結果;現在自己經驗煩惱的業力,又將招感自己未來的結果。苦樂的原因,都歸於自身的責任,依於自己的自由意志、努力,可開拓善美的世界,創造得意的人生。這個苦諦的原因為集諦,即自身的內在煩惱業,依於人的自由意志,感招實在的世界,創造美滿快樂的凈土,這即是滅道二諦的世界觀。
所謂滅諦,即是滅除現實的苦的原因──煩惱業,離開現實苦而達到解脫的境界,所謂苦滅聖諦,或曰苦集滅聖諦。佛教的理想,即指涅槃界,佛陀於成道時即現身證得滅諦涅槃。滅諦涅槃的境界,是聖者體驗的境地,乃超越吾人的意識,不可言不可說的絕對境。若假以言語來形容,即是自由、安穩、清凈、善美的境地,入此境地的人格稱為佛陀。把這個境地,或說涅槃界,或涅槃的樂土或曰凈土,相當其他宗教所謂天、神、靈的世界。
通達此滅諦涅槃的理想境,這個為道程,稱為道諦,即是到達理想境的方法;換言之,即是解脫道。在道諦實踐道德的內容,總稱為三學、八正道、六度等的道德,依這些道德的實踐而達到涅槃的理想境界。
滅諦為道諦的結果,道諦為滅諦的原因,故滅道二諦間有因果關係。這與前說的苦集二諦形式相同,然滅道二諦的世界,即是把所有的苦集二諦滅除後所得的現實世界,所以苦集二諦為俗諦,即為世間的因果,滅道二諦為真諦名出世間宗教因果。
以上僅說明四諦教理的概念,但這個四諦的概念的說明並非完善的,這是原始佛教根本的教理。要實現四諦真理,必須揮以般若的空劍斷定“無苦集滅道”。把原始佛教根本的形式主義否絕了,實現“般若”的四諦觀,否定了概念的分析與諦理的說明,建設其不可說不可壞的奧妙真理。四諦的教理是釋尊大智所證的眞理的表現,所以四諦獨有其真理的開顯。要是澈見宇宙真理,則苦諦即滅諦,集諦即道諦,苦集俗諦,即滅道的真諦,所謂真俗不二。非是離世俗諦外,另有真諦,亦非是現實世界外,另有價值的世界;更不是說,離開現實苦的世界,而有超自然的、超人間的理想極樂涅槃及佛陀聖者的世界。所以佛教不同意婆羅門教、基督教所說離開人世間有個天堂。佛教所說現實即理想,世出世間不二,真俗不二觀,絕不是苦集二諦以外,另有滅道二諦。在兩者的本質上並沒有不同,轉苦集二諦為純化處,即是滅道二諦,故四諦無論從橫的或縱的方面觀之,四諦是唯一的真理,以此為法則,名為真理,名曰法界,名為佛,這即是般若大智慧現前的真境。所以一切言教所表現的真理,或從真俗因果的四面分析所得的真理,要依“般若”的見地觀之,都屬概念的言教。且真理絕沒有四種,而是唯一絕對的。這個唯一絕對的真理,是超越了吾人相對的思惟、分別的意識,是離去言語的形式不可說不可說的境界。反之概念的四諦,非是絕對的真理,故‘般若心經’用肯定的詞句斷定“無苦集滅道”。這是警誡聲聞徒眾要忘卻概念的真理,要實際體驗絕對的真理。以般若的批判聲聞的人生觀,再進一步即入大乘的人生觀,否定四諦成為般若的見地,非為破壞而破壞,乃為絕對的真理而破壞。在“無苦集滅道”的命題否定的斷案中,含有無盡藏的真理的意義,所以吾人不可不依“般若”的四諦觀,為吾人的人生觀及生活態度根本的原理。
(二)緣起與輪回生物,特別是把人間生成緣起生滅變化,謂之輪回說。佛陀把輪回緣起的過程說為十二段,這個說為十二因緣或十二緣起。佛教的輪回說,全在十二因緣說,所以今要略述之。所謂十二因緣者,即無明、行、識、名色、六入(或曰六處)、觸、受、愛、取、有、生、老死的十二支。
第一項,十二因緣觀現在先從逆觀方面說明十二支:
老死無疑的這個世界是苦的世界,苦又分四苦八苦等,就中老病死的苦,為最大的代表者,所以現實的苦,就是老死。然,這個現實的老病死的憂悲苦惱,是從何因緣而來?其原因何在?這個因有生因為有生,當然要受其苦惱的結果。所謂“生”,就是生於此世界的一剎那。若嚴格的說,即指托生於母體的一剎那。就受生於這個世間,亦非是無條件,然則為何因緣而生於這個世界?即是未生以前存在的有吾人於受生以前,不是沒有時間與空間的世界,那個世界在吾人未生以前即存在,這個名為“有”。要具體的說:分為欲有、色有、無色有、而此三有所依的器世界及有情世間,都為業報所感,這即構成吾人生命意志直接活動的根據。這個“有”的中心作用,就是所謂取所謂“取”者,即取著,或執取之義,把自然界執著為我,不舍執著,著取,即是意志的作用,這個世界實是意志流動相續不斷的處所。但這取著的作用生起的根源,就是有愛所謂“愛”者,即貪愛欲愛為生存慾望。依其對境分為貪慾、財欲,即所有欲;色慾,即性慾等,這是生命的生存欲。但初步所能引起心理上作用,即因受所謂“受”者,即苦樂的感情。要是沒有苦樂的感情對於非情非生物中,也就不會引起生存欲的愛。反之,要是苦樂的感情發生於離苦求樂的處所,即有受生起,受實是愛的緣。所以受屬於感情作用,但受又由何因何緣而起?因為觸所謂“觸”者,依主觀的五根與客觀的五境接觸所起的作用。若依主觀的說,即感覺;依客觀的說,即刺戟。有情生物常受外界的刺戟而有感覺,這個感覺為誘起苦樂感情的因。而此感覺,必有感覺的機關,這個機關即是六入依此而起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受外界的刺戟侵入,又為根本生長感覺知覺的認識的作用處所。所以名為“六入”,或“六處”。若沒有感覺機關,也就不起感覺的作用,故“六入”實為觸的因。這些感覺機關生命組織體是什麼?就是名色所謂“名色”,名指心,心是無形體的色彩,因為沒有形體,所以不能看見形體或色彩,故不得已,只以“名”字表明之,故說心為名;色,即通常說的肉體,故所說名色,即是心身。靈肉之義,即指身體。感覺機關緣身體而有六根,設無身體的處所,也即沒有六根,故六入實以名色為因。這個名色,即身體的本質,但名色又因何而有?即因識所謂“識”者,非是意識作用,而生命的本質有色也有心,即指最初托母胎的生命體。要依五蘊的分類說,即為識蘊。名色,六入等與人生的死亡同時斷滅,唯獨這個識貫通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不斷的相續。其生時處位為名色,六入等為自己所創造的。因此於十二因緣的輪回說,而成為輪回主體觀,然此識貫通三世,相續活動依誰為其原動力?佛陀說此原動力歸於無明與行無明即根本的煩惱,即盲目的情意力,為識的發動力。行,為過去意志行為的經驗,故有造作的功用。其有善惡強弱等性質,並有遺傳性的作用。
以上十二因緣中無明與行二支,為輪回的原動力;識、名色、六入、觸、受五支為人體組織的分類。依照五蘊說,就是把自我分類為五重,這是輪回的主體,就中以識為自我生命的本質,為主體中的主體。而無明、行乃至生、老死的次第順序,正是輪回的過程。輪回的原動力,即是人間生成緣起的根源,其他宗教說為神或運命,或天命,都是錯誤的。佛教以無明、行(業),為原動力為生命的本質,就是識在其中也是內在附隨力。但識自身為不借他力,以識本具的自動力,自己能活動,猶如汽車相似,自身具有發動機,可以自由駕駛。人間的主體的識,即是輪回的本質,其有獨立的意義。
對於輪回再生的問題,可能依自由意志,責任,努力,開拓,創造等。依此可說明三世因果的形式,即由過去煩惱業為因,招感現在苦果,復由現在煩惱作因,再成未來苦果。如此,苦樂因果相續,即顯示輪回的過程。
第二項,‘心經’十二因緣觀,前說的十二因緣為佛陀成道以前的觀想法,在觀念上分從順序與逆觀的兩方面,在意義上,多從生成的觀察與滅盡的觀察兩方面。逆觀者,以老死的事實為出發點,逆觀十二支的結果,歸納的生有乃至行、無明的原因,這個名為探求歸納的觀察。順觀者,即順十二支從無明、行的原因為出發,而次第演繹出識、名色,乃至生、老死的事實,這個名為推及演繹的觀察。所謂生成的觀察,就是積極的說明十二支的因果生成的狀態,說無明緣行乃至因生而老死等,即所謂流轉的觀察。所謂滅盡的觀察,就是消極的說明十二支因盡果滅的狀態,如無明因滅則行的果滅,乃至生的因滅,則老死的果滅,即所謂還滅的觀察。這裡先說明十二支,依逆觀與順觀,是佛陀第一所用的觀察法。佛陀依四方面作實際觀,合逆觀與流轉觀,以“生為老死本……依無明而生行”觀。次為合順觀與還滅觀,即“無明滅則行滅……生滅則老死憂悲苦惱滅”觀。這個四方面的觀察,該為十二因緣觀的規准。佛陀說十二因緣的目的,不僅為探知人生現實生老病死的憂悲苦惱根源,乃在於斷盡生死的根源,而悟入涅槃妙境。後來的佛教學者,不了解佛陀說法的意義,把十二因緣當為生成緣起的哲學,特別是阿毗達摩哲學化的“俱舍論”,把十二因緣當為生理發達的過程,“唯識論”當為發生認識的過程,都基於生成緣起說法。於是十二因緣成為哲學化的緣起論,故不能澈見緣起的真理,倘欲澈見佛陀的真意,當以“般若經”,特別是‘心經’的十二因緣觀。故‘般若心經’基於順觀與流轉用,流轉與還滅的二觀說:流轉與還滅的二觀流轉與還滅的二觀,這是佛陀所謂生成流轉的觀察與滅盡還滅的觀察,是相互交合組織的。
“無無明,乃至無老死,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盡”。這裡所謂“乃至”是十二支中間省略十支,是超越的語義,所以‘心經’數語,即能明了十二因緣的生成觀與滅盡觀的兩觀。而且基於般若的空觀主義,以否定的“無”字,而否定了上面兩種觀,為十二因緣的眞髓最高調的一段。因有“無無明盡”等,若從文法上說這是二重的否定,畢竟無明無限的存在,要把這個當為肯定的思想,那是誤解的想法。
‘心經’既然揮著這種的空劍,為什麼還說十二因緣的兩面觀,並且否定了十二因緣的傳統教義,其用意在那兒呢?這有兩個意義:一、從對外破邪的態度,而消極打破十二因緣的概念的教義。換言之,事實的十二因緣,是緣起的真理,未可接觸者。十二因緣,無論是順觀,或是逆觀,或生成觀,或滅盡觀,這單依教理的構成形式的概念,非是事實的人生觀,亦非實踐的規范。由於未能體驗到最高緣起的真理,所以‘心經’破邪的態度,正因此而積極。二、從對內的顯正態度,而積極的發揮般若的理智。也就是要建設形而上的宇宙的真理、天地大法則,高唱般若的主義,從十二因緣的相對的因果觀而達到般若絕對的平等真理觀,從個人的人生觀,而進步到絕對的宇宙觀。般若的論理,雖常以消極否定的表現法,但其裡面所顯現的卻是積極的般若真理。十二因緣因基於相對的因果形式,所以因限於相對的形式,不能直觀絕對平等的真理。而且十二因緣僅從個人的原理,說明人生的觀察,未能達到絕對的宇宙觀。或曰十二因緣不過是形而下的現象界的說明,非是形而上的本體界的觀察。然現象界的根源,是宇宙的本體,天地的真理,人生是宇宙的一部分,因果的差別,就是真理的表現,所以要窮本知末不可不觀察本體真理。十二因緣觀,是現象的因果觀,部分的人生觀,所以‘心經’要否定它,要破壞它;就是要肯定建設本體的宇宙觀,實現本體的絕對平等觀。
‘心經’的表現法,是消極的、否定的、破壞的,但在其言語裡頭卻是積極的、肯定的、努力的建設。因此,把聲聞的四諦觀,緣覺的十二因緣觀,都導入般若絕體的理智觀。但“般若經”屬於實相論的教系,非是緣起的教系。所以般若,乃獨自本體的,非生成緣起說,不過以十二因緣的現實的緣起觀引上本體觀。
(三)無智亦無得救世的菩薩,以實行六度行為第一;六度是六波羅密的譯語,波羅密譯為到彼岸,又譯為度。彼岸的理想,即是涅槃境,亦即解脫成佛的道,分為六條,專為菩薩自利利他,為自度度他解脫的道。
六度為自利利他的道德,因位的菩薩,以利他救濟的六度功德,迴向自利解脫;大乘菩薩的道德的中心,就是利他的觀念,利他是從無我生起的作用。今若但行六度救濟他人,即專為救濟他人而行六度,所以其動機,必定無我,無執著。在行布施時,要施者、受者、施物三輪體空,不誇張布施的功德。在戒行時,心不憍慢,乃至修行智慧不囚於知見,所行道德也沒有所行的跡象。以無為而行,任運而行,這才有道德的價值。加之,道德實行的結果,並不是專為自己的快樂,或是名譽,或是利益幸福等為目的,這是無條件的道德,無所得的道德。佛的大慈悲,就是無條件的,父母的慈悲,也是無條件的;菩薩利他救濟的六度,也是無條件的,是無所得,於是‘心經’揭出:“無智亦無得”。
般若以智慧為至上,所以六度的第六智慧為六度全體代表,以智波羅密為最高的目的。因為般若為空、無自性,前說五蘊、十二處、十八界、十二緣起、四諦所觀境一一都照見皆空,要是以能觀般若智為不空而執為實有,也就成為遍計執。中論說:“大乘說空法,為離諸有見,若復見有空,諸佛所不化”。原來用空破除有病,有病既除,空亦自止,故曰“無智”。簡略的說,把布施等前五波羅密一一否定,便為無我無執著的六度道德,特別是無我無執著的般若智波羅密,故說“亦無得”。因為有能觀智,才有所得,能觀智既沒有,還有什麼所得?辨中邊說:“依識有所得,境無所得生,依境無所得,識無所得生”。這即是無分別智實證真如位,心境冥合平等,能取所取一切皆無,故曰“亦無得”,菩薩即以此無條件無所得為道德的中心。“般若”的皆空主義,徹底揮著空劍,否定了自我道德實行的動機與目的,以及否認了道德實行的意識,導入徹底無我的境界,以期使契合般若的理智及宇宙的真理法則。
以自我為中心,以取捨憎愛等心對境思惟,名為相對智,或曰分別智。但真理離開自我,超越了相對唯一絕對的實在境,非是分別智所可知的,必要以無分別絕對智,這是無我觀的結果所起的智,也就是般若的智。有了這種智,才能實證般若的實相。
無分別智現前時,所緣唯一絕對的理法,就是圓滿成就的真實法,也就是唯識宗所說的圓成實性,不是徧計,不走極端,調和相對差別的諸法,故說為中道。也就是三論的八不中道觀,天台的一心三諦觀,真言阿字觀現前所成的真理。天地間森羅萬象事事物物是一切相關相融組織的大法界,這是真理如實相,華嚴宗稱此為事事無礙法界,也就是一心法界觀現前所成境。這種真理,在佛教觀之,即涅槃的境地,是佛身的法相,故觀真理應觀佛身。禪定觀行,所觀的畢竟真理,即歸入佛與真理的冥合境界,能觀的智與所證境,都是畢竟空寂。既沒有能觀的智,也沒有所觀的境,能所雙亡,性境一如。故‘般若心經’說為“無智亦無得”。簡捷的說,即是菩薩體驗到真實理體,一切是“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為絕對真實的體驗,也就是以無所得境為最高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