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案本文
時有西天大耳叄藏到京,雲得他心慧眼,帝敕令興國師(慧忠)試驗。
(緣起於現象界,他心慧眼雖可捕捉他人心念,奈何本體無有形相,若行者不起妄想心,如何窺知?)
叄藏才見師,便禮拜立於右邊。
興國師曰:「汝得他心通耶?」
(世間五通之一的他心通汝已得乎?)
對曰:「不敢!」
(謙虛如是!)
師曰:「汝道老僧即今在什麽處?」
叄藏曰:「和尚是一國之師,何得欲去西川看競渡?」
師再問:「汝道老僧即今在什麽處?」
(師之心境又起,當然逃不過他心通之察照。)
師第叄問,語亦同前。
(這下可玩真的了!)
(師之心不起住入空相,或依附叄藏之心,或依附叄藏之鼻,何人知曉,惟覓心不得卻是真也!)
師叱曰:「這野狐精,他心通在什麽處?」
(正法不通達,若通達連虛空神無念、無相亦要能知,這才是真他心通也!我們修行人確記勿以世間神通惑人!)
叄藏無對。
(二)玄祥釋解
1. 前言
行者起心動念住有相中時,就有心跡可尋。若心能常住空寂中,體性空真如性現起,應無蹤跡可尋。不然就要如菩薩一樣,證得不動位,就能住無心中,無心者是有相但心能無住一切相中,故稱此為無心。此種人於有相中並無心住想,此真心並非妄心,故不會去執取一切外緣境,當然亦不為一切外緣來縛住、黏著。有此兩種能力、禪定者,始能脫離死神的捉拿,也就是能脫離生死魔境。除生死魔外,還有五蘊魔、煩惱魔、天魔,修行人要能突破此四種魔的干擾,才算是了脫生死、脫離叄界。
話說禪宗有一金碧峰祖師者,本已修證到空真如性起,能住空中現無有相,故蹤跡了不可尋。有朝一日,為皇帝聘請為國師,皇帝特賜給他一十足全金的缽碗。此金缽既然是皇帝所賜,並雕塑得太精美尊貴,使金碧峰禪師原已證得無所愛執的心,也起了凡夫情見,有時在禪定中就起心動念,憶想此金缽,因愛之深,念之切也。
當金碧峰禪師壽將盡時,黑白無常鬼俟機要來捉拿金碧峰禪師的元神,但以前每要來捉拿他時,他都能入甚深禪定中,覓心了不可得,何況其身形,故兩無常鬼每次都是無功失敗而返。當兩無常鬼知悉,金碧峰禪師現因愛執其皇帝所賜的金缽,常在禪定中起心動念,現出其元神身形,當然這樣就是有蹤跡可尋,故兩無常鬼就再來金碧峰禪師住處,尋機要捉拿他的元神歸案。
當有一天金碧峰禪師又入禪定中,因一入定中,其元神即不見蹤影。此兩無常鬼就只有俟機在旁,待他起心動念現出元神身形時,就能捉拿到他。這時禪定中的金碧峰禪師又想起了皇帝所賜的金缽,一起心動念,元神即現起,兩俟機要捉拿他的無常鬼,隨即上前去要捉他,他一警覺即又凈心了意地入定去了。
這次的教訓之後,金碧峰禪師就把皇帝所賜的金缽徹底地毀壞,不讓它再來引起他的 礙而不能常住空真如性中。並做了一首偈語:「要來捉拿金碧峰,猶如鐵鏈鎖虛空;鐵鏈若能鎖虛空,再來捉拿金碧峰。」
這段公案即在告訴我們,在不能逃過無常鬼(死神)拘提的修行人是沒有成就的。要能學得佛法的無生法忍,或者是世間禪定中的修行人,才有可能躲過死神的捉拿。若要做到這樣,則修行過程中的五蘊魔、煩惱魔、天魔等都要能透得過,不然都是假的功夫,自救不了,還談什麽要度化眾生?
2. 釋題
本公案名為「羚羊掛角」,取自「羚羊掛角無蹤跡」之句,羚羊在森林中將角隱藏在樹枝中,身體不動,遠處獵人即無所見,故能藏住羚羊身體而不會受害。依修行人的禪修境界不同,世間禪行者能以十八空真如,悟得無心,在心不動時,有「他心通」的人也沒有辦法觀照到你的心,更何況其元神或身形。所以行者在禪定中只要起心動念,等於出現在世間裡面,他就能被他人覺知。有些祖師大德氣脈通了,徒弟也通了,就能「以心傳心」,不必用嘴巴講話,你起了心意念,他也可以知道你起了什麽心意念,如果是一方沒有動念,另一方呢?有!那有動念的他就可以被了知,沒有這種能力的人就不能夠知道,所以要有這些都是心眼要通的。但心眼通又有何用?敵不過業力的糾纏,到最後,還是要受輪迴的。故佛子當要悟得無生法忍,世間禪行者要能入定而無蹤跡可尋始得,後者壽命盡還是要受輪迴的。
要能知他人的心,起碼要修證到四禪時,才能夠有他心通。修證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足等五神通,具有五神通時,心是能住一境性中,隨心所欲,你要修什麽通都可以隨緣成就。
但佛子要知道修證到五神通,是有色界天神的果報,能長享天壽,但壽命盡時定力退失,當又要再輪迴。故修世間禪定是不究竟的,一定要能學習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等,雖然沒有開悟證得入地菩薩位,但起碼可以證得小乘四果或聲聞、緣覺等果位,也就能了脫生死輪迴。
3. 語體文解
時有西天大耳叄藏到京,雲得他心慧眼,帝敕令興國師(慧忠)試驗。
在唐朝玄宗時,有一從天竺國來的胡僧,方面大耳,名為叄藏,到達唐朝京城來。並自稱已得他心通,玄宗皇帝就敕令興國師慧忠禪師來勘驗他一下,真的是否有他心通。
慧忠禪師者,系浙江諸暨人,俗姓冉,自幼學佛,通經律論,後來獲得六祖為其印心,真是開悟大士。經遊歷諸多名山,如五嶺、羅浮、四明、天目,而入南陽白崖山黨子谷,又稱白草谷,長年靜坐,四十餘年足不出山。唐開元年間,玄宗欽其道譽,迎赴京師,敕住龍興寺,故稱他為興國師。慧忠禪師生性淡薄,自樂天真,但卻為唐朝玄宗、肅宗、代宗叄朝禮遇,可知興國師的道風與淡薄,當時他與行思、懷讓、神會、玄覺等四人,並稱為六祖門下的五大宗匠。
按語說:緣起於現象界,他心慧眼雖可捕捉他人心念,奈何本體無有形相,若行者不起妄想心,如何窺知?修行人要知道有心就有相,有相就能被知道到底在哪裡,若能永住寂滅、涅槃境界中,世間一切相即滅卻。佛弟子修禪當能修得無為境,住境不生心亦是無心的另一種境界,亦不能被撼動得了的。
叄藏才見師,便禮拜立於右邊。
大耳叄藏看到興國師,禮拜後便站在旁邊,當然能夠當國師的也不是省油的燈,真正佛教徒很少是以神通示人,有神通的人因為不能現神通,有時也只能默默的去做。但有時候神通也抵不過業力,業力來的時候照樣受報,跑不掉的。
此號稱叄藏者一見興國師,即禮拜後並立於國師右邊。看來此天竺叄藏還算是去掉貢高我慢之行者。按語說:既言叄藏似不宜示人神通力,宜以德行服人始可。一般佛弟子承佛陀教導,應以如何證得解脫知見,來教導學人,使他能真的獲得解脫知見,不應該以神通來誘惑大眾,或求得名聞利養。
興國師曰:「汝得他心通耶?」
慧忠國師開頭即問說,聽您說自己已得他心通了嗎?世間五通之一的他心通汝已得乎?有五神通但沒有證到漏盡通的話,那也是沒辦法解脫叄界的事,照樣輪迴去,只是證到五通也許是天壽長一點,但還是叄界眾生,沒有辦法超越命濁,這也就是我們說修佛法主要是以德服人,以德來化解冤親債主的怨氣、不甘願的心,這比你現一些神通給人家看,甚至誘惑人家,要好得多了,因這不一定能解決問題的。
對曰:「不敢!」
興國師說了:聽說你已經得到他心通了嗎?叄藏法師就說了:「不敢!」他謙虛的說不敢!不敢!如果是說他不放風聲的話,但可以了知你的心意念,他可以不說他有他心通,那也就無所謂,但是他已經放了風聲,所以大家都知道,現在連皇上都要考考他,於是就派興國師來考他。按語說:謙虛如是!是真的謙虛還是客套一番,考試以後才知道。
師曰:「汝道老僧即今在什麽處?」
國師先起了一念後,就問他說:「您說我現在在什麽地方?」心念起處,始現境相,如果心念不起的話,那就無蹤跡,所以心念起,他有他心之通,當然馬上就有警覺,當然就知道國師的去處。按語說:心念起處,始現境相,心念不起時又如何?一個修行到受陰盡行者,是有意生身,心念起時就能夠有一意生身他往,當然會被看到或覺知。
叄藏曰:「和尚是一國之師,何得欲去西川看競渡?」
叄藏法師他就說:「你是一國的國師,怎麽跑到西川去看人家劃龍舟競賽呢?」看起來他好像有他心通了,能知國師起心動念處。按語說:確有他心之通!和尚意游西川河,去看龍舟比賽,他當然知道了。
師再問:「汝道老僧即今在什麽處?」
國師又起了一個心念,再問他:「汝道老僧即今在什麽處?」國師又起一個心意念後,再逗逗他、並考考他。按語說:禪師還真會逗人玩的,又如法炮製一次。
叄藏師又說了:「和尚是一國之師,何得欲在天津橋上看弄猢猻?」他說您是一國的國師,幹嘛跑到天津橋上去看人家耍猴戲呢?按語說:師之心境又起,當然逃不過他心通之察照。國師的心境是故意起的,意生身是故意發起的,叄藏師他有他心通,當然他就知道,國師接下來第叄次再問前面問題,正式考試上場了。
師第叄問,語亦同前。
結果叄藏師良久良久,罔知去處,「良久」代表一很長的時間,叄藏師不知道國師跑到那兒去了。國師何處去?(1)也許國師之心不起,住入空相,這是一個境,不起心就無相,無相就沒有蹤跡可尋。(2)或者國師的心是跟叄藏師的心攪在一起了,當然他找不到了。有的祖師大德看到這個公案就批註說:「大概他(國師)的心放在叄藏的鼻子里頭或身上裡面什麽的。」
國師心放在那裡?只要他有起心意念的話,有他心通的都應該知道,所以要有他心通的人心眼要開,就是說你身體色身破了以後,你的心可以通虛空,同樣的!眾生的心您也可以感知。你看虛空之間的其他眾生心,諸佛菩薩他有時候心意念會起,因為他們心是無礙的,能不被縛的。所以你有這個能力的話,你也可以知道,也就是說你有他心通了。
真正的他心通要能夠感知一切眾生的心起滅,眾生有情就有六類,這個心要更清澈,就能體知眾生心,雖然芸芸眾生的心沒有開,但你能夠知道他的心意念,如果他心跟己心都開了,剛剛講了,就比較容易點知道他在起念什麽,如祖師大德跟他的徒弟之間,有時候心起念就可以告知他什麽事情,一般的眾生就沒有辦法了解。那麽說如果是一個人住境不起念的話,那你去那裡找他的心意念呢?
按語說:師之心不起住入空相,或依附叄藏之心,或依附叄藏之鼻,何人知曉,惟覓心不得卻是真也!是住入空相呢?還是依附在叄藏之心呢?這個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到底是怎麽樣,沒有人知道,但叄藏師找不到國師的心意念是真的!
師叱曰:「這野狐精,他心通在什麽處?」
於是國師就開罵了:「您這野狐精,他心通在什麽處?」為什麽興國師會罵他是野狐狸精呢?因他未真正獲得他心通,真正他心通要到什麽境界呢?連住空無相的虛空神、風神等無色眾生都要能知道它在何處,更不用談他的心了,他的心念當然會被知道。又如《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中佛雲:「雲何名為菩薩摩訶薩他心智通,所謂一切有情過去、未來、現在之心,善惡、無記皆悉能知。復知過去一切有情所作諸業因果差別,又知眾生大心、小心、非大小心,有欲無欲、有垢無垢心,愚心智心、廣心略心,定亂、縛脫、勝劣差別,上心下心,皆悉知之。」
那就奇怪了,剛剛國師起心動念,叄藏你都可以警覺,為什麽國師不起心動念就不能警覺了呢?因為他不能夠以體去對他的體。正法不通達,故被興國師罵為野狐狸精,是說您所擁有的是鬼神心通,不是真的他心通。我等佛子確記勿以世間神通惑人!
我常常在講,如果是你的五根不滅的話,你的眼根可以看到別人的光,或者是發出顏色,或是看到別人那個內臟有病,因為你還用根去看,所以只會看到這些,這是色根未破了的人,也是沒開悟的人。好了!你用心根--意根去看,看人家的心,你沒有用體去看人家的體,這個體上面加上一些我們的自性上的一些習氣,所以有的人就可以看到別人身上的光,看到什麽顏色,甚至於內髒的毛病,但是卻看不到對方有什麽習氣,這習氣是無形無相的,是要用感知的。
譬如有的人心裡面有暴戾之氣,你可以感覺得到;心裡面在起煩腦,你也可以感覺得到,這個是用你的空體去體會對方的狀況。有的人失神了,用根的人看不出來,但是你可以感覺這個人的元神不見了。就像我們劉同學一個多禮拜前就有點失神了,你在搞什麽呀?沒有打坐?或是碰到什麽障礙?修了叄座以後才找回來。這個一般人沒有進入體空的境界,你就沒有辦法去體會他同樣的體性有何障礙。
你要有一個正確的認知,用空體去觀眾生體性,跟你用五根去觀眾生色身,也許你看不到什麽,但是您用心感的境界就超過他的境界,他可以看到光、看到顏色,但他心裡面還不清凈的。能夠悟體的人一定要能明心,明心才能夠見性。你雖能夠看到自性光、別人的光,看到別人的色身顏色或是內臟,那不一定要心清凈,那是用你五根的異能,五根在我們死了就沒有了,五根當人死時它也就散了。我們身體活著的時候,當然五根是依附著他,死的時候五根就滅了,但是體還有沒有呢?見性、聞性、嗅性、味性、觸性、心性等都還在,還有它的功能在,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不要認賊為父。
《楞嚴經》裡面25位菩薩中有一位阿那律陀菩薩(無貧之意),是證到半頭天眼的菩薩。他的眼根壞了,眼睛瞎掉了,怎麽還可以證到半頭天眼呢?這個半頭是你腦筋裡面的空體所映現的,此體用它見性能觀十方虛空一千大千世界,所以雖然他眼根失去了功能,但他卻可以用他的體性證到半頭天眼的境界。
上面這個是在講體跟根之間的功用別,心根可以知道人家的起心動念,但是你看不到他內心裡面真正體性附在上面的習氣和自性,所以你沒有超越五根異能的話,就不能夠進入體性對一切眾生習氣的感知。我們某位同學是個花心蘿卜,我一看他就有氣,一般人怎麽會知道他是什麽心?所以用體去感知他的特性,這個人是好人、是壞人很清楚的就能夠分辨出來,那一個是隨便亂來,那一個是自愛真修行,也都可以感覺出來的。
用心意去看心意,不是修禪的人所應該做的,所以興國師要罵他:「你這野狐狸精,沒有修正法!」真正禪宗來講,應該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怎麽可以用這個心來感知眾生的心呢?應該用我們體性去感知眾生的體才對。
叄藏無對。
叄藏師講不出話來了,因不知興國師的意生身或心到底在哪裡。所以執著神通力,易迷失本性,本來自性的功能,沒有真正的去認知它,你卻認為自己修到有他心通了,已經是不錯了,可是那不是真的他心通,只是人家有起心動念你才能夠讀到他的心而已。
要像此叄藏的非他心通的心通, 要氣脈通就可以做到了,或者跟一個氣脈也通的人,互通心意也是可以的,可是那不是他心通。也許別人心裡面起一個念,你可以知道,但有時候你知道,也要裝不知道。
按語說:執著神通力,易迷失菩提本性,有相能知,無相卻無奈也。佛弟子應能知各個境界,也能以體性去悟知一切境,也能不住境生心,如此即能自在無礙,即如如佛也。
( 87 年 7 月 14 日 講於 龍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