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學法師:南嶽懷讓禪師的禪學思想

南嶽懷讓禪師的禪學思想

向學

一、緒    言

據《宋高僧傳》卷九記載,馬祖道一禪師曾總結南嶽懷讓的思想說:「吾師之道存乎妙者也,無待而常,不住而至,能事集矣。」「無待」與「無住」的微妙法門,便是南嶽禪法的特色所在。無待即對待的反面,世人喜歡宇宙人生一切本體現象以兩邊對待,或空或有,或大或小等,使人執於迷情知解,不得解脫,故而泯滅有無等兩邊,以中道般若,觀諸實相,則自見宇宙人生真相。無住是從把握真理的高度,任運自然隨緣不變,於平凡真實生活中體悟佛法,體現了懷讓禪師灑脫靈活的禪風。本文參考《祖堂集》、《宋高僧傳》、《景德傳燈錄》、《佛祖歷代通載》、《五燈會元》等文獻資料,對南嶽懷讓禪師的生平、禪學思想及其歷史地位作一簡略考查,以期求教於方家。

二、生    平

955_l禪師,《宋高僧傳》稱其「俗姓杜,金州安康人也」。[1]金州安康即今陝西省安康地區的石泉縣南一帶。關於懷讓禪師出生的時間二種說法,在《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二載道:

癸酉,上稱天皇,後稱天後。是歲讓和上四月八日生,有白氣六道貫天。大史奏聞:有

德之象,當應空門。帝曰:在何方位?史曰;安康分野。有頃,金州大守韓偕具表奏聞。帝

曰:道人之德,國之善慶。敕偕親詣撫恤,兼厚賜養育之費。一家蒙之。[2]

文中記載懷讓禪師是癸酉年四月初八佛涎日出生,癸酉年即唐高宗咸亨四年(673),然而諸如《祖堂集》、《宋高僧傳》等都記載懷讓禪師出生於儀鳳二年丁丑(677)。後文有「垂拱四年十五歲拜辭父母,往荊州玉泉寺事弘景律師」[3]等語,若以儀鳳二年(677)生計算,到垂拱四年(688)才滿十一歲,若以咸亨四年(癸酉)計算,到垂拱四年剛剛滿十五歲。然而懷讓生於儀鳳二年是史家公認的,那麼{佛祖歷代通載》的依據是否與《祖堂集》所載的垂拱四年滿十五歲有關,則有待進一步考查。

至於禪師出生之日「白氣貫天」而驚動地方政府,並有史官觀天象以驗征,最終引起最高統治階層(當時的天後)的注意而得到官方的撫恤,在《祖堂集》中有載。

杜家共有三個兒子,懷讓最小,據說他因生性友愛謙讓而取名懷讓。懷讓在幼年即穎悟非凡,表現出與眾不同的品格。贊寧在《宋高僧傳》中說

始年十歲,雅好佛書。炳然殊姿,特有靈表。識者占是出家相,非染俗貴。人寶來瑞,國慶無疆。方之麟鳳龜龍,無萬數也。天地無全功,氣序有盈虛。綱維缺壞,補塞不足。皆冥維密,惟應度者,乃燭厥理,非庸庸所知也。[4]

師十歲即「雅好佛書」,有「識者」認為他器宇非凡,是出家法器。{祖堂集》中說此識者是金州有名的三藏法師玄靜。[5]大師的預言對懷讓及其家人生了深刻的影響,以至於年僅十五歲的懷讓,便被送到湖北荊州玉泉寺,依恆景律師(634—712)出家並學習戒律。恆景律師在《宋高僧傳》、《景德傳燈錄》等稱「恆景」,而《釋氏稽古略》等則稱之為「弘景」,實因宋代吏書因避太祖之父趙弘殷之諱而改「恆景」為「弘景」。[6]《宋高僧傳》卷五有《恆景傳》記載,荊州覆船山玉泉寺恆景律師曾跟隨南山律宗創立者道宣律師弟子文綱學習律藏,後事師章安灌頂大師(依《佛祖統紀》卷十為章安國師,而《高僧傳》誤作智者大師)修習止觀法門,並創建荊州龍興寺,為著名高僧鑒真大師具足戒,曾三度受詔人大內傳授戒法。恆景律師文采華美,曾參與多所譯場,與實叉難陀等共譯《華嚴經》等,並自「撰《順了義論》二卷、《攝正法論》七卷、《佛性論》二卷,學其宗者如渴之受漿」。[7]懷讓依止學識淵博的恆景律師學習戒律八年,便於通天元年(696)四月十二日在玉泉寺受具足戒,並繼續學習律藏。據《祖堂集》卷三《懷讓傳》載,於久視元年(700)七月十八日,懷讓自嘆雲:

受戒今經五夏,廣學威儀而嚴有表,欲思真理而難契焉。又曰:夫出家者,為無為法,天上人間,無有勝者。[8]

先經渺乙年的律學訓練方受具足戒,依律宗受戒後五夏[9]學戒的傳統,懷讓刻苦學習僧尼禁戒儀規,但他覺得這只形式上的禮儀,於是他就有了難以契悟真理,有違出家初衷誓求無為法的感嘆。

正當懷讓感嘆出家人期應求無為法,以生死解脫大事為務的時候,他的同學後來成為他的得意門生的坦然,給他以很大的啟發

同學坦然,知師志高邁,勸師謁嵩山和尚。[10]

關於懷讓在荊州不契而往安和尚處的事跡,《宗鏡錄》也有記載:

昔讓和尚與坦然禪師,在荊州玉泉聽律,二人共相謂言:我聞禪宗,最上佛乘,何必局

此小宗,而失大理。遂乃雲遊,博問先知,至嵩山和尚處。[11]

這位在嵩洛間演說「最上佛乘」的百歲高僧慧安禪師(582—709),荊州枝江衛氏子,曾在隋大業年間(605—618)大事救濟災荒,濟度貧民。於唐貞觀年間(627—649)謁黃梅,遂得五祖心旨。於是遍歷名跡,至嵩岳大闡宗風。神龍二年(706),中宗賜紫衣摩衲,尊以師禮。並延人宮中,供養三載。

懷讓與坦然二師慕名而來嵩山,並得到了慧安長老的悉心教導:

以嵩岳禪之泉海也,長安長老在焉。稽首咨之,既授而身心自在,超出塵垢,厭離文

字,恩會宗元。周法界以冥搜,指曹溪而退舉。[12]   

這里說懷讓與坦然得到了安長老真傳,已證得身心自在,超出塵垢」的境界,為了使學生能更進—步,慧安長老遂舉薦懷讓到南宗曹溪,以廣學多聞。《景德傳燈錄》卻這樣記載道:

然言下知歸,更不他適;讓機緣不逗,辭往曹溪。[13]

這里說坦然在安長老處找到了歸宿,而懷讓仍然感到「機緣不逗」,才轉而南下曹溪參謁慧能六祖,而不是在長老的推薦南下的。

大師方弘法施,學者如歸。涉其藩閫者十三焉,躋其堂室者又十一焉。師以後學

齡,分於末席。虛中而若無所受,善閉而唯恐有聞,能公異焉,置之座右。會一音吹萬有,

衍方寸彌大千。同焉而友暢,弄焉而吻合。同受秘印,因為宗師。[14]

懷讓在慧能六祖的弟子中,資格比較低,但他誠誠懇懇,默默無聞地承事恩師,「詣曹溪參六祖,逾八年乃領法要」,[15]終於得到了六祖的印可,成了禪宗第七代祖師。懷讓在慧能六祖門下刻苦學習了十五年後(《祖堂集·懷讓傳》說懷讓在慧能門下十二年),「能公大事緣畢」,[16]便離開曹溪,往南嶽衡山般若觀音台開演佛法。至於懷讓來到南嶽衡山時間,《釋氏稽古略》稱「先天元年(712)往衡岳居般若寺」[17]《景德傳燈錄》同此說);《宋高僧傳》則說是慧能六祖圓寂以後(約713年);  《祖堂集》則認為是「景雲二年(711)禮辭祖師」。而《佛祖歷代通載》則稱懷讓離開曹溪後,「乃陟武當,窮棲十霜,朅來衡岳終焉」。[18]

關於懷讓以「觀音」為號的傳說,也有兩個說法。《佛祖歷代通載)說:

般若勝概,有觀音道場,宴居斯宇,因以為號。[19]

這里說因為懷讓住南嶽衡山般若觀音台,便以此為號。然《宋高僧傳》卻說:

讓乃躋衡岳,止於觀音台。時有僧玄至拘刑獄,舉念願讓師救護。讓早知而勉之,其僧

脫難雲:是救苦規音。得斯號也,亦由此焉。[20]

這里的懷讓禪師已被神化成觀音菩薩化身了,顯然是人們為了緬懷禪師德行而以此寄託情思的。

至於懷讓禪師的生卒法臘,侏高僧傳)說:

讓以儀鳳二年生,至天寶三載八月十日,終於衡岳。春秋六十八,僧臘四十八。一公建

塔於別峰。[21]

《釋氏稽古略》載道:

天寶三載八月十一日圓寂於衡岳。壽六十八。敕謚大慧禪師。塔曰最勝輪之塔。[22]

如上記載懷讓禪師生於儀風二年(677),圓寂於天寶三年(744)八月十日或八月十一日(《祖堂集》為八月十二日),享年六十八歲,僧臘四十八年。如果依{佛祖歷代通載)出生於咸亨四年癸酉歲(673)計算,則享年七十二歲,僧臘不變。懷讓圓寂後,道一禪師為他建塔,元和年間(806--820)中常侍歸登撰碑,名儒張正甫制碑,文見(隆興編年通論》卷十六、《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三。唐敬宗寶歷年間(825--826),敕謚大慧禪師的封號,賜塔號為「最勝輪」。懷讓的弟子中,以馬祖道一為上首,開江西洪州禪的端緒,大闡禪宗,後來從其門下形成臨濟和溈仰二大禪系。

三、禪學思想

憬德傳燈錄》卷五載,懷讓禪師雲:「一切法皆從心生,心無所生,法無能住。若達心地所作無礙,非遇上根,宜慎辭哉。」從萬法從心生,到心無所生,法無所住,最終達於心地則一切無礙,這是懷讓禪師學佛法的次第觀門。故道一禪師說讓公的思想是「無待而常,無住而至,能事集矣」。茲將懷讓禪師的禪學思想淵源及其思想略述如下。

1.禪學思想淵源

懷讓的禪學思想淵源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啟蒙階段,二是學律階段三是學禪階段。其十歲即雅好佛法親近知識,在金州弘法並預言懷讓必成道業的三藏玄靜(生平不詳),應該是懷讓的佛學啟蒙者,此是啟蒙階段。二是學律階段,對懷讓的思想影響最為深遠的則是其剃度恩師及得戒和尚的恆景律師,懷讓在律師座下先修學/乙年,受戒後又依律學戒五年,共十三年的佛教儀規及佛學理論的修學。即懷讓從十五歲二十八歲的黃金時期均在恆景律師受業。恆景律師精於律儀,教宗天台,譯經著述,碩果累累,懷讓深受其益。三是學禪階段,懷讓離開恆景律師後,參嵩山長老,《景德傳燈錄》卷四《嵩岳慧安國師傳》雲:

有坦然懷讓二人來參。問曰.: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何不問自己意?曰:如何是自

己意?師曰:當現密作用。曰:如何是密作用?師以目開合示之。

在這段古老的公案中,可以看出慧安國師重於自性參悟的禪學意蘊。所謂「祖師西來意」,即初祖達磨自西天來東土傳授禪法,究竟有什麼旨意?其目的在於體究佛祖之心印,與「佛法大意」一詞共為表示佛法奧義、禪理之真髓,並對此加以反省考察,以明了諸佛列祖悟道的根本精神關鍵所在。老安要求弟子不為外境所動,當以契合自性的悟境為重。而一切語言文字只是真理的第二表徵,即所謂的第二機,你所論述的佛法精髓已經加入了我人的識見,早已偏離了原本的真實佛法在修道的路上,必須要將它貫攝於自心之中,並加以實證,成為學人心性的一部分,這才有實在的意義

老安以「目開合」來顯示「密作用」,正是曹溪門下所傳的「性在作用」,即自性作用體現在舉手動足之間、揚眉瞬目之間,也就是說,平常生活的氣息,無不靈活地透露著自性的光芒。然而如此高深莫測的禪理對於剛剛跨人禪學堂奧者來說,是很難理解的(即契機)。懷讓離開嵩山往曹溪參慧能六祖達十五年(《祖堂集》為十二年),盡得六祖心髓。《祖堂集》有一段此師徒對機的一段公案

師乃往曹溪,而依六祖。六祖問:子近離何方?對曰:離嵩山,特來禮拜和尚。祖曰:

什麼(么,原文作摩)物,與么來?說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師曰:說似一物即不中,

還假修證不?對曰:修證即不無,不敢污染。祖曰:即這個不污染底,是諸佛之所護念,汝

如法是,吾亦如是。[23]

懷讓初到曹溪,便能直截了當地與六祖機緣契合,這與安長老的悉心教導是密不可分的。對於六祖「與么來」的雙關語,懷讓巧妙地回答道:這與身心相俱的心性,是不能用言語表述的,析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雖然不能放棄修證,但其本來清凈無染。六祖非常認可懷讓的體悟,並告訴他,這個不染污的人人本具的清凈本性,是諸佛修行者應加以護念的,即應將我們的著手處,放在直探心源上,而不是處在的形式

懷讓禪師從律學人手,繼而天台、禪學,起訖十五歲,依恆景律師十三年,再參老安國師,又隨六祖十五年(或十二年),可見懷讓禪師的修學生涯是比較漫長的,恆景律師給了他嚴謹而踏實的修學作風,老安國師使他明了心性作用的奧秘,在曹溪經慧能六祖的指點,他終於得到了南宗禪法的精髓。

2。磨磚成鏡

懷讓的得意門生馬祖道一常常在般若寺的傳法院坐禪,由此而引出有名的摩頂磚成鏡的公案。《祖堂集》卷三載:

和尚一處坐,讓和尚將磚去面前石上磨。

馬師問:作什麼?

師曰:磨磚作鏡。

馬師曰:磨磚豈得成鏡?

師曰:磨磚尚不成鏡,坐禪豈得成佛也。

馬師曰:如何即是?

師曰:如人駕車,車若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

又曰:汝學坐禪?為學坐佛?若學坐禪,禪非坐卧;若學坐佛,佛非定相;於法無住,不應取捨。汝若坐佛,即是殺佛。若執坐相,非解脫理也。

馬師聞師所說,從座而起,禮拜問曰:如何用心,即合禪定無相三昧?    ,

師曰:汝學心地法門,猶如下種。我說法要,譬彼天澤。汝緣合故,當見其道。

又問和尚見道,當見何道?道非色故,雲何能觀?

師曰:心地法眼,能見於道。無相三昧,亦復然矣(矣,原文作乎)。

馬師曰:可有咸壞不?

師曰:若契於道,無始無終,不成不壞,不聚不散,不長不短,不靜不亂,不急不緩。若如是解,當名為道。[24]

通過這段公案,可以看出懷讓禪師的禪法精神之所在:一是能否通過坐禪達到完全的解脫,乃至成佛?當時流行的壁觀、看凈、禪坐等法,對身心的調適、精神壓力的舒解,誠然有莫大的功效,但要達到完全的解脫,乃至成佛,顯然是不可能的。明心見性成佛,當從心性上著手,而不專註呼吸等法可以解決的。這里懷讓舉了兩個比喻,即磨磚成鏡喻、駕車喻,以說明坐禪與成佛關係。特別是駕車之喻所蘊含的修持理論,基本能解決明了對於身心修持關係,即成佛關鍵在心(牛),而不外在形式(車),而對心性修持並不在於禪坐。二是懷讓繼承六祖對禪定的解釋,即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因而禪非坐卧。而佛亦非相,所謂若知諸法空相,即見如來。此即懷讓倡導在生活中體證佛法而不僅僅是禪坐中。若修持禪定,即使達到甚深的非想非非想處定,一樣也沒解脫,因而坐禪不是解脫之道。但這里懷讓並沒有排除坐禪的功用和特色。三是具有南宗特色的心地法門,即通過認識自己人人本有的清凈佛性就像解脫「下種」一樣,在外在因緣成熟情況下,就會自然而然地體悟佛法真諦。四是契合心地法眼則能見於佛道;而修持無念禪法所得無相三昧,也同樣能契合佛道。五是佛道離於兩邊的執著,無形無象,不受任何時間空間的限制,人人本具,是成佛作祖的潛在力量

3.像成後明往何處去?

在《景德傳燈錄》中有一段懷讓禪師討論佛性公案,指出佛性即人人本具的覺性,光明朗照,無染污可得

一大德問:如鏡鑄像,像成俊鏡明向什麽處去?

師曰:如大德為童子時相貌何在?

曰:只如像咸後,為什麼不鑒照?

師曰:雖然不鑒照,謾他一點不得。[25]

有人難雲:「用銅鏡來鑄造佛像,請問佛像造成後,銅鏡原來的光明在哪裡去了?」光明是鏡的特性,而覺悟佛性特性,這里意思說凡夫迷情,那他的覺性還在嗎?懷讓不作正面回答,反詰道:「請問你年青時的形相,現在哪裡去了?」這個回答很巧妙,即以反詰問難的方式,回答了他:年青時的相貌雖然隨著歲月風霜而改變,但此人本性是不變的。鏡的特性也不會因為被鑄成了佛像而失去光明本性,同理,心性也不會因人生歲月的變化而改變其覺悟本性。關於像成後明往何處去的公案宋代宏智正覺禪師(1091—1157)有一言詞優美的評唱:

靈機未動,道環先入。極理也妙得窮通,順事也聊分借借。無象無私,何固何必。娟娟印水之月魂,冉冉在華之春律。巍巍堂堂兮煒煒煌煌,三千大幹兮周行獨立。[26]

宏智禪師為人人本具的覺性與道恆常相應,它通達至真至善的理性,也順應千變萬化的俗諦。它沒有任何相狀與私慾,它總是超然於變與不變之間,乃至無法用任何言語、符號來描述它,但它卻存在於春花秋月之中,恆常地昭示著我自性覺悟。它高大而偉岸,它明亮而光芒四射,在亘古的時空里,周行獨立。懷讓禪師要求禪人體證的,便是這周行獨立而不變的覺性。

4.懷讓禪師的傳法偈    ,

祖師們在傳法或臨終時,總會以偈語的形式來表達他們內心的證悟,懷讓禪師的傳法偈雲:

心地舍諸種    遇澤悉皆萌

三昧無相  何壞復何成

整個禪偈為了闡釋「如何用心,即合禪定無相三昧?」的,是對上文的磨磚成鏡之文意作進一步的說明。「心地含諸種,遇澤悉皆萌」,即「汝學心地法門,猶如下種。我說法要,譬彼天澤。汝緣合故,當見其道」一文的重頌。  「三昧無相,何壞復何成」一句,是懷讓禪師應答「和尚見道,當見何道?道非色故,雲何能觀?」懷讓禪師認為修持無念禪法的「心地法眼則能見道,而無三昧也同樣能見於道;若契於道,其道非色,亦無成壞,無始終,無聚散,無長短,無靜亂等等。

其實懷讓禪師的傳法偈的思想來源完全可以從六祖那裡找到根據,(六祖壇經》雲:

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閑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卧,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凈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得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    普雨悉皆萌

頓悟華情已    菩提果自成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凈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凈,無可取捨。①

六祖在此開示二種三昧,即「於—切處而不住於相」的一相三昧與「一切處皆直心不動道場」的一行三昧,若人具備這二種三昧就像大地種子一樣,遇到甘霖的沾洽而發生。懷讓禪師在繼承六祖大師思想基礎上,更進—步,以三解脫門之—的無相三昧替代一行三昧及一相三昧,此無相三昧又稱無想門,謂知一切法空,乃觀男女一異等相實不可得,若能如此通達諸法無相,即離差別相而得自在解脫

從懷讓禪師的傳法偈與六祖大師的傳法偈比較來看,前二句一字不差,所不同僅在後二句,六祖的「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是對受持二種三昧者的授記,即行持「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者,如大地種子,必成其果。而懷讓禪師的「三昧無相,何壞復何成」,著重在闡釋無相三昧遠離二邊,不執取捨成壞等諸法般若中道特性也就是出了心性的空性特色。

四、歷史地位

唐代宗密禪師(780—841)在研究禪宗諸派時稱:「南嶽天台、南侁、北秀,與達磨東來宗旨無有差別。」②南嶽南嶽懷讓,天台天台宗,南{先即四川資州智{先禪系(包括保唐宗、凈眾宗),北秀即北方禪系的代表大通神秀禪師,這四大禪系的傳法精神達摩所傳是沒有差別的。宗密將南嶽列為四禪系之首,說明南嶽禪系當時的影響已經非常深遠。

懷讓禪師南嶽傳法三十餘年,其影響所及,遍及「梁、益、荊、吳」,(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三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或微言析理,辯士順風而杜其口;或杖屨將撰,山靈借留而現於夢。遠自梁益,近從荊

吳,雲趨影附,風動川至。靈山聖會,古今一時,至矣哉未始聞也。田

這里大意是說懷讓禪師傳法時語言精妙,運用智慧言詞令多少人折服;他的修持德行感人至誠,乃至在夢中都得護法神的啟示;遙遠的梁州益州和近在荊州吳州的人們,都歸服於禪師的教化。念常(1282—1.341)甚至說懷讓禪師的傳法規模達到「古今一時,至矣哉未始聞也」。

關於懷讓禪師的傳法弟子,常見有單傳說、多傳說之分,而多傳說又分為二人說、六人說、九人說。如<佛祖歷代通載)等持單傳說,認為懷讓禪師單傳道一。《宋高僧傳)卷九則說懷讓的傳法弟子「曰道峻、曰道一,皆升堂睹奧也」,道峻即嚴峻禪師這是人說。持六人說的有{景德傳燈錄》、<古尊宿語錄)、(五燈會元)等,(泉州千佛新著諸祖師頌)說:

觀音和尚,厥名懷讓,般若棲神,禪門呆匠。五嶽德高,四溟心量,法嗣六人,馬祖興王  [30]

這里說懷讓禪師的法嗣有六人,然以馬祖道一禪師影響最為深廣。有的文獻資料還以六根配合六位法嗣,如《景德傳燈錄》雲:

師入室弟子總有六人,師各印可雲:汝等六人,同證吾身,各契一路。一人得吾眉,善威儀(常浩);一人得吾眼,善顧盼(智達);一人得吾耳,善聽理(坦然);一人得吾鼻,善知氣(神照);一人得吾舌,善譚說(嚴峻);一人得吾心,善古今(道一)。[31]

在《景德傳燈錄》卷六中,卻記載懷讓禪師有法嗣九人,比六人說多載本如、玄晟、法空三位禪師:   

南嶽懷讓禪師法嗣第一世九人:江西道一禪師(一人見錄,姓馬,時謂馬祖),南嶽常浩禪師,智達禪師,坦然禪師,潮州神照禪師,揚州大明寺嚴峻禪師新羅國本如禪師,玄最禪師,東霧山法空禪師(已上八人無機緣語句不錄)。[32]

《傳法正宗記》卷七的記載同《景德傳燈錄》卷六,也持九人說。從懷讓禪師的資料分析,他生平影響深遠,弟子歸之如雲,其傳法弟子及入室門人定然不在少數,這是可以想見的。

懷讓禪師圓寂後,湖南衡岳一帶的人民群眾在每年的農歷八月(懷讓禪師的忌辰),  自發地組織起來,形成具有濃郁民族特色的地方節日,稱為觀音忌。在《宋高僧傳》中載道:

至八載,衡陽大守令狐權問讓前跡。權舍衣財,以充忌齋。自此每歲八月,為觀音

忌焉。[33]

佛教以農歷三、六、九月十九日,為觀音聖誕,俗稱「觀音會」,而此處的「觀音忌」,因懷讓禪師住在南嶽般若寺的觀音台,故號為觀音,故懷讓禪師的忌日即稱為「觀音忌」。一個禪師能引起民眾普遍性的崇拜或祭奠,甚至成為民俗的一部分,觀音懷讓當為第一人

五、結    語

懷讓禪師的禪學思想風貌以任運自然灑脫靈活為特色,主張當下明心見性,而此心性人人本有,即潛在成佛的可能性,於一切眾生平等一如,無有差別。在修行觀上,懷讓禪師提倡修習靈活運用於日常生活無相三昧在一切處體證微妙心地法門,以泯滅對待法,力主世間世間的真俗二諦的融通,即所謂「無待而常」之法,從而在隨緣不變的灑脫禪風中體悟諸佛真理

懷讓禪師弟子之上首馬祖道一,後來繼承南嶽禪法,更高揚「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等理趣,將禪宗的直指心性見性成佛的頓悟法門發揮的淋漓盡致,既豐富了中國的禪學文化,又為中國禪學的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注釋:

[1]  (唐南嶽觀音台懷讓傳),見<宋高僧傳)卷九,收入(大正藏)卷五十,第761頁上。

[2]  《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二。收入(大正藏)卷四十九,第582頁中。

[3]  《祖堂集)卷三之(懷讓和尚傳)第71頁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2月。

[4]  (唐南嶽觀音台懷讓傳),見(宋高僧傳)卷九,收人伙正藏)卷五十,第761頁上。

[5]  《祖堂集}載:「玄靜過舍說法,告光奇(懷讓之父)曰:『此子出家之後,當獲上乘,至幽至微,會於佛理。』」<祖堂集)卷三之(懷讓和尚傳)第71頁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n年2月。

[6]  參見楊曾文教授(唐五代禪宗史),第k0頁。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9年5月。

[7]  參見(宋高僧傳)卷五之(唐荊州玉泉寺恆景傳),收入<大正藏)卷五十,第三732頁中。

[8]  (懷讓傳),見(祖堂集}卷三,第72頁。

[9]夏,出家比丘一夏九旬的安居。即出家者受比丘戒後每年四月十五日始為結夏,至七月十五日夏解夏,其間三月坐禪習律,傳事修學,稱之為一夏。五夏,即受比丘戒結夏安居五年

[10]  見(景德傳燈錄)卷五,(大正藏)卷五十一,第240頁下。

[11]  《宗鏡錄》卷九十七,見《大正藏》卷四十八,第940頁下。

[12]  《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三,見《大正藏》卷四十九,第595頁。

[13]  《景德傳燈錄》卷四,見《大正藏》卷五十一,第231頁下。

[14]  《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三,見《大正藏》卷四十九,第595頁。

[15]  《釋氏稽古略》,見《大正藏》卷四十九,第827頁中。

[16]  《宋高僧傳》卷九之《唐南嶽觀音台懷讓傳》,見《大正藏》卷五十,第761頁。

[17]  《釋氏稽古略》,見《大正藏》卷四十九,第827頁中。

[18]  《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三,見(大正藏)卷四十九,第596頁上。

[19]  《佛祖歷代通栽》卷十三,見《大正藏》卷四十九,第596頁上。

[20]  《宋高僧傳》卷九之《唐南嶽觀音台懷讓傳》,見《大正藏》卷五十,第761頁。

[21]  《宋高僧傳》卷九之《唐南嶽觀音台懷讓傳》,見《大正藏》卷五十,第761頁。

[22]  《釋氏稽古略》,見《大正藏》卷四十九,第827頁中。

[23]  《祖堂集》卷三之《懷讓和尚傳》第72頁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2月。

[24]  <祖堂集)卷三之(懷讓和尚傳)第72頁下至乃頁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4年2月。

[25]  《景德傳燈錄》卷五,收入《大正藏》卷五十一,第241頁上。

[26]  《宏智禪師廣錄》卷四,收入《大正藏》卷四十八,第46頁中。

[27]  《六祖壇經》,收入《大正藏》卷四十八,第361上一361中。

[28]  《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一,收入《大正藏》卷四十八,第397下。

[29]  《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三,收入《大正藏》卷四十九,第569頁上。

[30]  《泉州千佛新著諸祖師頌》,收入《大正藏》卷八十五,第13x頁中。

[31]  《景德傳燈錄》卷五,收入《大正藏》卷五十一,第241頁上。

[32]  《景德傳燈錄》卷六,收人《大正藏》卷五十一;第245頁中。

[33]  《宋高僧傳》卷九,收人《大正藏》卷五十,第761頁。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