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廣法師:阿含定慧二學之「綜合說」與「分別論」

阿含定慧二學之「綜合說」與「分別論」

釋性廣

        印順導師曾指出:從《雜阿含經》與《中阿含經》二書的比對中,發現佛教對於定慧二學的修持已有偏重發展的傾向。如《雜阿含經》重慧證,故多說三處觀門與十二緣起,於定學只略說(四禪)根本定,並本持「依定明慧」的精神而說空、無相、無願三眛。而《中阿含經》重視煩惱的對治,所以對有助於離欲的定學著墨最多。他的結論是:《雜阿含經》「重在真慧的體悟上,並且是相互融通的」,而《中阿含經》「已成為組織的說明,多論四禪、八定或九次第定,重在修行次第,重在禪定的漸離上。」[1]

        本文徵引漢譯「阿含」文獻,[2]進一步解說《雜阿含經》與《中阿含經》不同的禪觀修學內容,並總結定慧二學「綜合說」與「分別論」的定義。

一、四部阿含的結集特色
        佛滅之初,弟子們為免教法散佚,在王舍城集合眾人誦出遺教,是為第一次結集。「結集」又稱「合誦」,不單是集眾人之力,將所曾聽聞內容誦出,而是對法義加以整理與編輯。現存的原始聖典––––漢譯四部《阿含經》與巴利語五部尼柯耶,即可從中指出不同的編纂宗旨與體例。以下徵引三個例證,以資說明:

        說一切有部的《薩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一,曾指出四阿含的宗旨

        為諸天世人隨時說法,集為增一,是勸化人所習。為利根眾生說諸深義,名中阿含,是學問者所習。說種種隨禪法,是雜阿含,是坐禪人所習。破諸外道,是長阿含。[3]

        此中,持經的譬喻師因教化信眾,隨宜說法的需要,故重視「增壹阿含」。「中阿含」多強調分別法義,而為說一切有部的阿毗達磨論師所重,故雲「為學問者所習」。「雜阿含」是佛教最早期結集的聖典,《瑜伽師地論》「攝事分」(大正·八五冊,頁七七二下欄至七七三上欄)中,即強調「雜阿笈摩」(雜阿含)的內容以實修趨證為主,是教法的根源,所以有部說這是「坐禪人所習」,亦符合實際的意義

        龍樹(nāgārjuna,二、三世紀南印人,為大乘中觀學派創始人)即曾根據四阿含的編纂宗旨,總攝一切法為「四悉檀」:

        有四種悉檀:一者世界悉檀,二者各各為人悉檀,三者對治悉檀,四者第一義悉檀。四悉檀中,一切十二部經,八萬四千法藏,皆是實,無相違背。[4]

        悉檀(梵語siddhānta,巴利語同),意為成就宗旨、理則等,「四悉檀」即是佛法教化的四種分類與特色。此中:「世界悉檀」是隨順生意所說世間正法;「各各為人悉檀」則是因應眾生的根機與能力說法,令能生髮善根,出離得脫;「對治悉檀」即針對眾生的貪瞋痴煩惱,應病與葯,凈除諸惡;「第一義悉檀」則詮解勝義諦理,使眾生能契入諸法實相,這是佛法的精髓與特色。

        覺音(buddhaghosa,五世紀中印人,巴利三藏重要注釋家)除了撰著《清凈道論》與《善見律注序》之外,亦曾翻譯四《阿含經》、論藏為巴利語,並撰作註疏。其中,長部經註疏的題名是「吉祥悅意論」(巴 sumavgalavilāsinī),中部經為「破除疑障論」(巴 papabcasūdanī),相應部經為「顯揚心義論」(巴 sāratthappakāsini),增支部經為「滿足希求論」(巴 manorathapurani)。從這些書名,也反映出「四阿含」––––四部的特色。

        印順導師總結:

        「吉祥悅意」是「長阿含」,「世界悉檀」是適應印度通俗的天神信仰佛法;在思想上,「長阿含」破斥了外道,但對於庶民信仰中的儀軌等,則在不違正法原則下,採取融攝的方式,經中並有諸天大集,降伏惡魔的記載,表現了佛陀––––正法守護眾生的德用。「破斥猶豫」是「中阿含」,「對治悉檀」,重視分別抉擇諸法以斷除疑情,凈盡「二十一種結(煩惱)」等,這正是對治的意義。「顯揚真義」,是「雜阿含」,「第一義悉檀」。「增壹阿含」的「滿足希求」,是「各各為人悉檀」,適應不同的根性,使人生得福這是一般教化,滿足一般的希求。佛法宗旨與化世的方法都不外乎這四種。每一阿含,都可以有此四宗,但亦可以針對每一部的特色而做分別。

        天台智顗(538~597,中國天台宗開宗祖師)更以「四隨」解說「四悉檀」,以為教授或修習止觀的指南:[5]

        禪經雲:「佛以四隨說法:『隨(意)樂,隨(適)宜,隨(對)治,隨(勝)義。』」……智度論四悉……與四隨同。[6]

        此中「禪經」應是鳩摩羅什(kumārajiva,344~413,一說 350~409)所著之《坐禪三昧經》(大正·十五冊,頁二六三至二八五),文中雖無「四隨」名義,然全書結構完整,內容豐富,涵蓋禪法教授與學習的各種層面需求。全經完整而善巧地從勸發習學意願開始––––「隨意樂」,並且重視因材施教––––「隨適宜」,提供各種凈化煩惱的具體修法––––「隨對治」,最後則導歸禪修的究極目標涅槃聖道的實證––––「隨勝義」。

        經文以偈頌引言,標明為解脫生死苦的修行目的,接著用長行[7]提示師長應如何啟示初學,進而描述貪瞋痴習氣深重者的性情與特徵,並說明觀機逗教的五門禪觀[8]。以此五門禪做為修得色、無色定與開發五神通基礎,最後歸於四念處四聖諦的慧觀,而引發暖、頂、忍、世第一法,以及四雙八輩的聲聞聖果。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經中除了說明聲聞禪法之外,並於卷末介紹菩薩發心及不共聲聞的禪修特點,這是聲聞禪法為基礎,進修大乘禪的禪修典籍。

        無論是禪法的教授指南,還是止觀的修學需要,《雜阿含經》與《中阿含經》編纂禪法的內容與特色,都值得進一步討論。以下從「綜合說」與「分別論」兩個禪修的對比概念,分析雜、中二部阿含,處理定慧二學的不同特色。

二、「雜阿含」立本於顯揚勝義的禪修宗旨
        1. 修學止觀二法,能趨向於解脫

        四部《阿含經》中曾廣說諸多善法與道品,可見廣義的「修行」,涵蓋一切增長善德的法門,但是從身心凈化的究竟義而言,則以止觀的修學最為重要,如經雲:

        ……於空處、樹下、閑房思惟者,當以二法專精思惟:所謂止、觀。……(問曰:)修習於止,多修習已,當何所成?修習於觀,多修習已,當何所成?……(答:)修習於止,終成於觀;修習觀已,亦成於止。謂聖弟子止、觀俱修,得諸解脫界。……若斷界,無欲界,滅界;是名諸解脫界。……斷一切行,名斷界。斷除愛欲無欲界。一切行滅,名滅界。[9]

        佛弟子遠離喧擾,至於寧靜無人之處,應專心致意,勤學止、觀二法。止(梵語 camatha,音譯「奢摩他」)是攝念專一,凝然不動;觀(梵語 vipaśyanā,音譯「毗婆舍那」)是深究分別,抉擇諸法。從止觀修持的實際操作而言,「修止」是心念專注於一個特定對象––––所緣境,並停息所有的散動亂想,達到專一安住的精神狀態;「修觀」則是心念對於所緣境的推究與觀察,現見諸法的自相與共相,以證得緣起空慧。然此中需注意的是:以散心觀察對象,用概念分析事理,如觀察紅花的顏色、形狀,思維它的物種屬性與類別等,此非佛法的觀察;「修觀」不以形色觀察,不做概念分析,而是直觀所緣境不與他法共同的特性(自相)––––如火大的冷熱相,與諸法普遍必然的共相––––即無常、空、無我相等。

        止與觀的特性修法並不相同,但是皆為佛法重要的修行技巧,其中,能清楚照見諸法自相共相的「觀察力」,與散亂心的觀察不同;散心作觀每每陷於概念名言妄想,多思慮,多散想,常常引來頭昏腦脹,心神耗弱的後果。依此,經中依於證得無我慧的修學目標,指出「修止」成就,乃以開發觀慧為目的。更進而言之,修觀得以成就,乃因修止––––定力的幫助所致。由此可知,於聖道法中,止觀相輔如鳥之兩翼,車之兩輪,二者不能互離;先修止或先修觀,而終至於止觀雙運。

        止觀俱修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斷除煩惱[10],證得解脫道果。經中所說內容與次第是:一、斷界,二、無欲界,三、滅界。「斷界」是「斷一切行[11]」,凈除「九結」[12]中的後八種煩惱;而「無欲界」則進一步斷除所有貪愛,乃至諸行盡滅不起,證諸有餘依、無餘依涅槃––––「滅界」。總之,這是於見道、修道位上,斷除過、現、未三時行業煩惱,乃至得究竟涅槃的聖果。[13]

        2.於煩惱之對治,修止則暫離,修觀能盡斷

        修習止觀的最終目的證得聖道,但無論是修止還是修觀,對於煩惱的對治,都有程度不等的功效。凈除煩惱病根,令之徹底斷盡而不生,當然是以照見緣起無我的觀慧為究竟。但是「修止」成就心意能遠離散動妄想定力發顯的時間有多長,降伏煩惱的時效就有多久,雖然這是暫時的,但卻也是有效的。

        前面經文中以斷界、無欲界與滅界,說明止觀雙運對於苦惱業果的次第斷除,這是依定發慧而得的聖果。但是單純從修止的角度而言,因心意的漸次安定專注對於亂心的降伏與煩惱的暫離,都有深淺不等的功效。

        當有情身心觸對境界,引發認知時,心理活動中的煩惱因素常伴隨生起,並產生苦、樂、舍(不苦不樂)等覺受。[14]從一般的感受經驗而言,世間有憂苦,有喜樂也有不苦不樂、中性的,但是佛陀卻經常宣說:「諸受皆苦」。這是穿透無常世間苦樂表層,所做的深入觀察,也是超越現實苦樂經驗所得的結論。因為在遷流不息的變易中:生起了又滅去,成就了又毀壞,興盛了又衰落,得到了又失去;一切是永無安定,不能長久的,而我人尚且愛執著這無可奈何的現實,不能不說是苦了。但是,既然一切行業無常,變易的––––諸行無常無常故苦;由無常故,苦也不會是永恆常存的,也將趨向於寂滅與止息[15]。這即是經中所說的:

        ……世尊說三受:樂受、苦受、不苦不樂受。又復說:諸所有受,悉皆是苦。……以一切行無常故,一切行變易法故,說諸所有受悉皆是苦。又復……我以諸行漸次寂滅故說,以諸行漸次止息故說,一切諸受,悉皆是苦。[16]

        佛法教導的離苦之道兩種一是因修止力而暫時解離的,一是以修觀力而徹底永斷的。

        定力功用,是發揮強大的專注力,念住於一個對象(所緣境),如專注呼吸(即安般念),則我人對身心乃至外境的感知,就相對的減弱,當定力深厚時,甚至可以到達渾然不覺(其它)的情況;於此,麤重覺受既無,則苦惱即除。這隻要比照我們曾經因為太專注於某件事,就會忽略(或不知覺)其它事物存在的經驗就能了解定力遠離覺受的原理。

        定力程度有淺深,定力越深,身心的麤重覺受越降低,利用定力的此一特性,進而修習之,增強之,即可以達到離苦的目標佛法的禪修,強調從降伏五蓋[17]等過惡與不善法中,得到身心的輕安。

        此中尚分為兩個層次,一、色界禪(梵rupa- dhyana),這是遠離五欲[18]凈妙色的染著,所得內心寂靜的定樂;二、無色界定(梵ārūpya-samāpattayah),修習者於證得色界禪定之後,進而思維色法(即物質)的濁重與過患(禪修時多從自身開始觀察),以及其所導致的各種不適與疾病,意欲若能超越色法,即得以解離色法引生的苦惱。

        在《雜阿含經》四七四經中,從兩個角度來說明禪定的漸離的特性一是從感知覺受,也就情緒上的平靜來說,二是從消減意念分別而得的行業的止息來說。

        首先,從苦樂情緒––––「諸受」漸次平和寧靜的角度,說明定心增強的層次差別

        ……以諸受漸次寂滅[19]故說:……初禪正受[20]時,言語寂滅;第二禪正受時,覺觀[21]寂滅;第三禪正受時,喜心[22]寂滅;第四禪正受時,出入息寂滅;空入處正受時,色想寂滅;[23]識入處正受時,空入處想寂滅;無所有入處正受時,識入處想寂滅;非想非非想入處正受時,無所有入處想寂滅;想受滅正受時,想受寂滅,是名漸次諸行寂滅。

        依序進修色界禪的四個層次心意能達到融和、寂靜境界。禪修者遠離惡欲與不善法,心念專一而得初禪成就,此時定心中的尋伺心所,唯一專注於所緣,不再進一步引生名言概念的分別作用概念分別止息,故言語止息。需知,人類語言首先由尋、伺作意,進而引發思慮,形成概念,構作語言,所以語言是思慮、概念名言音聲化。

        當入初禪時,心的尋伺作用強力地任持於所緣,因為思慮作用微弱,故構作名言的運作止息––––言語寂靜。須知,此時的寂靜不只是「禁聲」,而是思慮、了別作用減弱故「無言」。至此,因欲樂煩動引生的憂苦不再生起,身心得到輕安與喜樂

        再進修二禪,心的覺觀(尋伺)作用亦伏而不起,既然心意的趨向––––尋伺作用止息,也就體會到心不躍動,無運作的輕安喜樂

        再進修第三禪,將情緒上粗糙激揚的喜心減除,進入一種微細的輕安妙樂;世間的五欲樂都無法比得上此一境界的妙樂覺受,這是欲界(禪定)樂的頂點。

        再進修第四禪,樂受平息,唯是心一境性的舍受,比起有情緒起伏的喜樂覺受而言,舍受是內心極度平衡安穩狀態。而因為心的動靜與身––––生理的活動,如呼吸等,有密切的關係,當心止於一境而證入平穩寧靜的第四禪境時,供給生理活動所需的呼吸量,將因為心的極度寧靜而減至最低的需求,乃至於不需要呼吸––––出入息寂滅。這是更高的福樂,也是色界禪的最寂靜境界

        無色界定是比色界禪更深的定境,因為四禪雖然能超越粗糙身色的感知,但這是心念專注於色法,依定心所生(色法)的影像所證入的定境,依然不脫離色法––––以心緣色的,定中影像的色法的滯礙。所以,進而思惟色法的過患,專注於色法的空隙,並以定力將空相(空隙)擴而大之,則得以超越對色法的念著––––「色想寂滅」,而證入空入處(無邊空處定)的定境成就。須注意的是,此處的「空」是空間,不是緣起自性的空慧。

        接著思維空無邊處定的過患,並進修識入處(識無邊處定):行者不再專注於空相,而是以「緣空相的禪心」––––識為所緣(對象),因心念專注而等持,即能證得此一超越空相的定境––––「空入處想寂滅」。

        接著,更思維識無邊處定的過患,以及無所有處定更深的寧靜,故進而修之:這是以空無邊處禪心的不存在––––即以(緣空無邊的)「識不存在」為所緣,當能止息了心識取執對象的活動––––「識入處想寂滅」時,就證得更深,更寧靜無所有處定。

        接著,再進入更深的修定層次,即思維識無邊處定的過患,與更深定境的寧靜,故修學非想非非想處定。此定以「無所有處定心」為所緣,之所以稱為非想、非非想,乃因修得此定時,心識活動中的了別活動––––「想」[24]降到最低,因此心識活動極端微弱故,可說已沒有「想」的活動––––「非想」,但仍然有細微的以定心緣所緣的狀態,故曰「非非想」––––不是完全停止。當行者以「無所有處」為所緣而得定時,因為心入於無所有,就證得了「無所有入處寂滅」,亦即「非想非非想處定」。

        於此,「想」的活動減至最低,然而畢竟有想就有分別,有受就有取著,故進一步觀察受與想的過患而厭離之。受想滅即一切心、心所法皆滅而不起––––想受寂滅。至此,完成九次第定的修學,即:四色界四,四無色界以及三果阿那含以上聖者所證的滅受想定,是名由淺入深,從漸離所有粗細覺受與不起一切憶想分別中,超越三界尋思所行境界故名曰:漸次寂滅於諸行。

        上面所引經文,從苦樂覺受的漸離開始,到句末歸結於身口意三行業寂靜,用以說明禪定功能。可見,諸受寂靜根源於諸行的止息,行業包含身口意三種:離諸憒鬧,正身端坐,是身業止息;從欲界漸至色界四禪,尋伺心所漸次消減,也就止息了名言構作––––口業的造作;進至四空定,乃至滅受想,至此連微細概念分別亦不作用,則意業止息;故經雲「諸行漸次止息」:

        ……雲何漸次諸行止息?……初禪正受時,言語止息;二禪正受時,覺觀止息;三禪正受時,喜心止息;四禪正受時,出入息止息;空入處正受時,色想止息;識入處正受時,空入處想止息;無所有入處正受時,識入處想止息;非想非非想入處正受時,無所有入處想止息;想受滅正受時,想受止息;是名漸次諸行止息。[25]

        但是強大的禪定力只能暫時止息行業的造作,不能徹底斷除煩惱無明與愛執才是集起一切苦樂果報的真正原因,始作俑者。

        經中總攝煩惱為三不善根,即貪[26]、瞋[27]、痴[28]:「根」有源頭,生髮之意,眾生貪著於境界,愛生則苦生;瞋恚惱害則自他兩敗,怨結愈深;愚痴無明,則顛倒邪正,不知苦之本際,這些才是眾生造業感果,苦惱不堪的原動力。相反的,眾生內心有無貪、無瞋、無痴等善心所,若能生髮並長養之,則此三善根的擴充發展到極高明處,無貪即得三昧,無瞋則是慈悲,無痴則為般若智。比起前面所說的,以禪定力暫時止息受與行,佛法更重視的是消極的斷除三不善根,與積極的彰顯三善根功德,這才是超越所有定樂的,諸苦的究竟寂滅。

        復有勝止息,奇特止息,上止息,無上止息,如是止息,於余止息無過上者:……於貪欲心不樂,解脫。恚、痴心不樂,解脫。是名勝止息,奇特止息,上止息,無上止息。諸余止息無過上者。(出處同上)

        3.止觀俱行,修慧為主

        (1)觀慧為究竟解脫關鍵

        依定力止息一切受與行,而得到寂靜方法,是共世間法,佛世時代的其它宗教,也修初禪乃至四禪,離欲界之愛欲煩惱;修四無色界定,離色界之色愛等煩惱佛陀成道前所跟隨的兩位老師教授的就是無所有定與非想非非想處定,然而定境雖深,亦不能斷生死根,也仍然有非非想處的煩惱

        在《雜阿含經》三四七經中,記載有一外道須深於佛法出家,他過去所認為的修行,是共世間禪定之學,對於不依深定而得解脫的「慧解脫阿羅漢」,感到不能理解,故佛為其說依於觀慧斷煩惱,得究竟解脫開示

        ……須深復問:「雲何不得禪定而復記說?」比丘答言:「我是解脫也。」……佛告須深:「彼先知法住,後知涅槃;彼諸善男子獨一靜處,專精思惟不放逸法,離於我見,不起諸漏,心善解脫。」……「不問汝知不知,且自先知法住,後知涅槃。」[29]

        佛法認為,真正的解脫,是廓清無明的迷妄,解離染愛的戀著,所以重視止觀齊修;但是最根本的是以觀慧破除無明,故雲:「依定發慧」。開發智慧所依之定不必是深定,只要能集中精神,即可依之引發無漏慧,斷三毒得解脫。如經中所說的慧解脫阿羅漢,雖然沒有修得甚深禪定,但是佛陀記說彼等以慧力斷盡無明──我見為本的一切煩惱生死苦惱,已經徹底解除,所以阿羅漢定力,有淺深不等,但相同的是「先知法住智,後知涅槃智」的無漏解脫慧。筆者曾分析兩者之間的差別

        「證果成聖,須有從『知法住』到『知涅槃』的過程先知諸法的自相種類差別,知諸法緣起,知諸法有無生滅的依緣性,再了知諸法共相的無常、苦、非我,是為法住智。涅槃智者,即於一切行中,先起苦想,後如是思:即此一切有苦諸行,無餘永斷,因滅、果滅而證入寂滅,是名涅槃智。」[30]從苦樂的徹底止息,分別的究竟寂滅而言,現觀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以臻於涅槃寂靜才是殊勝,最徹底的止息––––究竟寂滅。否則定心愈深,愈容易陶醉於深定的微妙覺受中,擇法的力量愈弱,對緣起自性空慧的開發反而成障礙

        (2)定為發慧之助緣

        佛法重視「依定發慧」的修行,又如《中阿含經》中說

        雲何正定?謂聖弟子念苦是苦時,習是習,滅是滅,念道是道時,或觀本所作,或學念諸行,或見諸行災患,或見涅槃止息,或無著念觀善心解脫時;於中若心住,禪住,順住,不亂不散,攝止正定,是名正定。[31]

        可見佛法中正確的修定目的,是與正確知見(如四聖諦),與純凈的行為(如三善根)相應的禪定––––正定。沒有智慧道德禪定,在佛法中並不足取。

        (3)真實禪與上座

        在《雜阿含經》中更有真實禪」與「上座禪」的強調:

        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今於林中入空三昧禪住。」佛告舍利弗:「善哉!善哉!舍利弗。汝今入上坐禪住而坐禪。若諸比丘欲入上座禪者,當如是學:『若入城時,若行乞食時,若出城時,當作是思惟:我今眼見色,頗起欲、恩愛、愛念著不?』舍利弗!比丘作如是觀時,若眼識於色有愛念染著者,彼比丘為斷惡不善故,當勤欲方便,堪能繫念修學。……彼比丘願以此喜樂善根,日夜精勤,繫念修習。」[32]

        「空三昧」屬於三三昧之一,是《阿含經》重要的禪法之一,在另外一部經中介紹其內容是:「善觀色無常、磨滅、離欲之法,如是觀察受、想、行、識無常磨滅離欲之法。觀察彼陰無常磨滅、不堅固,變易法,心樂清凈解脫,是名為空。」(大正·二冊,頁二○中欄)這是以身心的五蘊對象,如實觀察彼等依緣而生滅、動亂,是無常,是苦,觀察一切從因緣生,故空無自性也就是從無常不起染著的三昧,而向於離染的清凈解脫

        經中佛陀讚歎舍利弗所修的「空三昧」是上等的禪法––––上座禪,並強調在行住語默,日用衣食中,應當時時反省起心動念,若心起貪愛想,染著於外境,則應以種種方法遣除之,如此則心常在安樂中,這即是修心遠離的「空三昧」。

        由此可見,佛法重視體證緣起空性的深刻禪觀,也強調是在尋常日用,見聞覺知中,不受制於貪愛境界的離欲清凈這一切,都不是有止無觀的枯定,或只是坐中修的禪法所能比擬的。

        再者,前面所說九次第定的修法,是厭離下界苦而欣慕上界樂,漸次解除五欲、色法與心法的定學,但是佛陀更稱許不依地水火風,不依受想行識,泯除一切能識所識的對立,證見一切諸法實相的「真實禪」:

        世尊告詵陀迦旃延:「當修真實禪……比丘如是禪者,不依地修禪,不依水、火、風、空、識,無所有、非想非非想而修禪;不依此世,不依他世;非日、月,非見、聞、覺、識,非得非求,非隨覺,非隨觀而修禪。」[33]

        不依一切,遣相而修的「真實禪」,與四禪四空定的路數與原理大有不同,原來:一般的禪定,必依一所緣境而修,如依於色法的四大,或無色定的遍處等,都是禪修的對象(所緣境)。而只要心念有所緣(對象),必有能識與所識,「有我」與「我能取」的相對的兩邊,進而對於超越認知活動與所知對象的「自我統覺感」,產生牢不可破的「我」見。這種錯誤的「我執」––––對於自我假象的執取,即是無明」,是一切三毒煩惱的根源。所以佛陀提醒要了對象的空(緣起自性)無所有,修學不執一切法的禪觀,從觀察一切法唯是名言,沒有實性,因假名無實故,即能於法不起所緣相(所知),進而能緣心之想(能知,如尋、伺等作用)也不可得,從能識所識的對立中,所產生的「我」能知,「我」所知的幻我,即能破除––––破「我」執;這是真能遣除一切妄執的禪法,也是佛法的「真實禪」。

三、「中阿含」偏重在止觀分別與煩惱對治
        對於禪修的說明,《雜阿含經》以「顯揚勝義」為宗旨,重視的是修觀重點的提醒與觀慧精神的強調,具體介紹禪觀所緣境的內容並不多,並且以能趨向解脫真實法[34]為主,如五蘊、六處、六界、十二緣起四聖諦等觀慧內容對於修止所緣境的列舉內容也不多。而《中阿含經》對於禪修,則詳盡搜羅,仔細抉擇,務期能對治煩惱,斷除疑情,充份表現了「對治悉檀」的編纂特色。

        以下分別說明之:

        1.詳細說明修法內容

        以相似主題做比較,《中阿含經》對於禪修內容的介紹比《雜阿含經》多而且詳細,如前面所說「入上座禪」的「空住」禪觀,《中阿含經》的「大空經」與巴利藏《中部》的「乞食清凈經」,對於行住坐卧、尋常日用「空觀」修法內容項目,就比《雜阿含經》詳盡許多。[35]

        以下再舉「四念處」為例,在眾多道品中,向來列四念處為滅除憂苦的首要法門。「念處」或譯「念住」,「四念處」是:身、受、心、法念處,修學者以此四項為所緣,心意專念於此而如實觀察,故名曰「身(受心法)念處」。所修之對象有二類,依念住自身為基礎,進而觀他身,乃至一切身。此中又分自相與共相觀,自相者,以觀身為例,則念住於往來出入、俯仰屈伸之姿勢,念住於呼吸(鼻息亦為色身的活動形態之一),念住於色身的頭目腦髓等三十二個成份,這些都是色身的特質。更有共相觀,也就是觀身的無常、苦、空、無我等,諸法的共同性質。這是依於有情現實身心狀況而起修,以舍離凈、常、我、樂之顛倒想,從而滅除憂惱怖畏。由於這是臻於正覺所必乘之道故名四念處」為「一乘道」。

        《雜阿含經》介紹「四念處」,多隻列舉名目,如:

        當知如來所說無量無邊,名、句、味身[36]亦復無量,無有終極,所謂四念處。何等為四?謂身念處,受、心、法念處。……一切四念處經,皆以此總句,所謂「是故比丘!於四念處修習,起增上欲,精勤方便,正念正智,應當學」。[37]

        佛陀所說教法,廣大無量,不能窮盡,接著經中標舉「四念處」名目,並言明此為一切四念處經之總綱,然而修法的具體內容,並無說明。而《中阿含經》中,如〈念處經〉、〈念身經〉等,則詳細解說「四念處」的所緣境相與修持技巧。

        這其中,如〈念處經〉[38]中詳說身念處的諸多所緣,如姿勢,鼻息,身內器官組織,以及諸多不凈觀等,並提及修學此法能得喜樂禪定功德。如實觀察色身的種種組合不凈就不再於自身起我執,生常見等顛倒想。「受念處」是:一心專注於苦、樂、舍等覺受的實相(實際情況)而觀察,能了知諸受因無常故苦,苦故無我、無自性正理就不再耽溺於諸受而得斷我見、常見。「心念處」是攝念專注於心意的內容,觀其是否與三毒或三善根相應,從而離惡趨善,並進一步觀察心識之活動,仍然是依緣而起,無自性故空。「法念處」是念住並覺觀五蓋等染法,或七覺支等凈法之實相,於其中無一法可安立為我,故能不墮我見

        經中說:「此一道能凈眾生,度憂畏,滅苦惱,斷啼哭,得正法。」(出處同前)若能如是修學四念處,此一禪觀所緣與修持方法,能使眾生不起我見,於身受心法厭離而不起愛著,故得遠離怖畏,免除憂惱,心向清凈而趨證涅槃。《中阿含經》對於四念處修法的詳細解說,是依於修行的實際需要而作的呈現,符應其為「對治悉檀」的編纂特色。

        2.空觀之次第禪定化[39]

        前面曾引《雜阿含經》說明「空三昧」––––真實禪的修學,這是藉由止與觀的修持,以達到體見空性的慧證。這其中,慧為主而定為輔的修道重點,也經由「慧解脫阿羅漢」的修證成就而得到印證。以對治為結集宗旨的《中阿含經》,對於「依定發慧」的禪定之學,除了內容詳細之外,並將修證的過程做次第明確的組織建構。

        佛陀之所以教授禪定,是為開發無我慧而說,然而依於淺深定境而修空觀的慧證之學,也可以有兩個不同的發展方向一是秉持佛法的修證心要,以觀慧為主,多說「空觀」的內容項目,二是著眼於淺深次第的定境對於修觀的輔助功能,並進一步將定學與慧學分開處理,個別解說且安立次第。印順導師即以「空之行踐」為主題,分析了《雜阿含經》與《中阿含經》處理禪觀之教的不同風格。亦即:「對於禪定,雖《雜含》與《中含》都還是以慧說定,據定明慧的,但也可看到二者精神的不同:《雜含》中,如空三昧無相三昧無所三昧真實禪等,都處處散說,重在真慧的體悟上,並且是相互融通的。《中阿含》已為組織的說明,多論四禪、八定或九次第定,重在修行次第,重在禪定的漸離上,彼此間也多差別的。這兩者精神的不同,對後代有很大的影響。如大乘經中的種種深定,是繼承《雜含》定慧綜合的風格;另一方面,如小乘薩婆多部他們,分別定慧,忽略了真慧的禪定次第化,說定則專在四禪、八定上去詳細分析。」後者顯然已從「定慧分別」的角度來處理修證問題的方法

四、結語
        《雜阿含經》中佛陀所教導的修行方法,平易而簡潔,雖然四禪根本定是較為理想的修觀基礎,然而從觀空得證的修持心要而言,無論定力深淺,皆可依之而證得無我空慧。不過因修學者的根性與學習基礎不同,所以定力淺深有別,《中阿含經》已傾向於定慧次第的組織與整理,以及各種禪修問題的對治說明。

        定力有輔助證得空慧的功能,然而定學與慧學可以有兩種修學方式,一、定、慧之間有不可分的主從關係,二、定、慧之間有可以各別修證的分合關係。《雜阿含經》秉持佛法根本的修證義,採取慧主定從的主從關係,印順導師稱之為「定慧綜合」說;《中阿含經》則因應實修的需要,分別說明對治煩惱之相修持問題,可說是對修止與修觀採取分合關係觀點,印順導師將其稱之為「定慧分別」論。二部阿含對於定慧二學,雖然有不同的編纂特色,但是仍然不離「據定明慧」的原始教法重心。

        禪法在學派發展中,有進一步的演變,其中,定慧二學的「綜合說」,秉持「依定發慧」的禪法心要,重視禪修過程中惡法的凈除與無我觀慧的開發,以般若智為主,是佛法不共世間的禪修特色。大要而言,北傳聲聞禪法,如以西北印有部禪師頡利伐多為主的,《瑜伽師地論》「聲聞地」中的止觀內容,如魏晉時期中國的譯經師、禪師等所傳譯或教授的禪經、禪法等;以及大乘菩薩禪法,如龍樹中觀瑜伽行派等所傳授的禪法,都是以觀慧為主的「定慧綜合說」。又如中國禪宗,雖以「禪」標識宗名,然其修行重心,仍然符合大乘禪法重慧不重定的主軸。而「定慧分別論」則定慧二學分別論究,對於不與佛法凈慧相應的禪定之學,亦多所著墨,於此建立完整的純定之學,如南傳《清凈道論》中的「定品」內容,就是「定慧分別論」的代表著作

        本文以「定慧綜合」與「定慧分別」兩個對比概念,從禪學思想溯源的角度,抉發《阿含經》定慧二學的不同發展傾向,這樣的分析闡述,將有助於讀者理解後來部派與大乘佛教禪法的修學風格與思想分流。而這些本諸《阿含》卻各自開展出不同風格、思想方法的部派與大乘禪學內容筆者將另著專文,進一步介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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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印順導師:《性空學探源》,【妙雲集】中編之四,新竹:正聞,一九八八,第八版,頁七三。以下只標書名與頁次。

        [2]  本文徵引之漢譯《阿含經》內容,類同於巴利五部之出處,為節篇幅,不一一標注,讀者可自行參閱日人赤沼智善:《漢巴四部阿含互照錄》,或近年高雄元亨寺翻譯之【漢譯南傳大藏經】等書。

        [3]  佚名:《薩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一,大正·二三冊,頁五○三至五○四。

        [4]  龍樹著,姚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一,大正·廿五冊,頁五九。

        [5]  第一節至此內容,參照印順導師:《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台北:正聞,一九八八年,修訂初版,頁十一至廿四,四八八至四九一。

        [6]  隋·智顗:《摩訶止觀》卷一,大正·四六冊,頁四。

        [7]  長行(梵語 gadya),佛經文體,系不限制字數而連續綴輯之文章,類於今日之散文;為韻文(偈頌)之對稱。

        [8]  經中所說之五門禪為:一、對治貪欲不凈觀,二、對治瞋恚的慈心觀,三、對治愚痴因緣觀,四、對治思覺多者(心散動不安)的數息觀與五、對治等分(三毒平行現起)行人念佛觀等。

        [9]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卷十七,大正·二冊,頁一一八至一一九。)

        [10]  「煩惱」(梵 kleśa,巴 kilesa),是有情眾生負面心理活動,以人類而言,於明了意識或幽暗意識中,許多欲求與執著的擾亂,常使得現在,乃至未來身心,沉溺於苦樂之境,不得安隱,這都是煩惱的燥動所招感的後果。

        [11]  「行」(梵samskāra,巴savkhāra),意為「造作」,與「(造)業」同義,即人的一切身心活動;明確而言,指能招感現世果報的過去世身、口、意三業。「行」後又引伸有「遷流變化」之意,與「有為」同義;一切諸行皆因緣和合而有,散壞而滅,故雲「有為」。「諸行無常」之「行」,與五蘊中之「行蘊」,皆屬之。

        [12]  「結」即為煩惱」,因其系縛眾生之力強固,故稱為「結」。「九結」,是九種結縛眾生,令不得出離生死煩惱;計有:愛、恚、慢、無明、見、取、疑、嫉與慳等九項。(《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卷五十,大正·二七冊,頁二五八上欄。)

        [13]  關於「斷界、無欲界;滅界」,論典之說明,詳略廣狹各有開演,此引《大毗婆沙論》中所說(大正·二八冊,頁一一四下欄至一一五中欄)。其餘可自行參閱:《雜阿毗曇心論》(大正·二八冊,頁九四四上欄)、《阿毗達磨法蘊足論》(大正·二六冊,頁五○三下欄至五○四上欄)、《瑜伽師地論》(大正·三十冊,頁七七五上欄)等。

        [14]  「受」(梵、巴 vedanā,舊譯為痛、覺),是有情領納境界功能,從根(認知主體感官)、境(認知對象)、識(主體認知活動)三者的和合觸(即接觸而生感覺認知)而產生。吾人領納境界所生之種種生理情緒思想等諸多覺受,可略分為苦受,樂受與舍受三種。「苦受」從不可愛之逆境所生,樂受從可愛之順境所生,舍受(不可不樂受)是對非可愛與不可愛之境界身心覺受。

        [15]  「無我」(梵 anātman 或 nir-ātman,巴 anattan),在佛教學派中有豐富之意涵,今僅就《阿含經》中說。依經所述,一切萬法之存在,須靠各種條件之相互依存而有,此依存關係又必然產生變化––––無常,變易,由於無常,故不得自主,不能自在;無法自主,不得自在,就是苦,就是無我。「無我」是我不主宰,不能控制之意。

        [16]  《雜阿含經》,大正·二冊,頁一二一。

        [17]  蓋,是覆蓋,「五蓋」(梵pabcāvaranani),謂覆蓋心性,使善法不得生起五種煩惱。即:(一)貪欲蓋(梵rāga-āvarana),因執著貪愛於五欲而無有厭足;(二)瞋恚蓋(梵pratigha-āvarana),於不順於心境界起忿怒心;(三)惛眠蓋(梵styāna-middha-āvarana),又作睡眠蓋,惛沈與睡眠將使心念暗鈍,無覺知省察力;(四)掉舉惡作蓋(梵auddhatya-kaukrtya-āvarana),心意躁動不安(掉),或憂惱過去(悔);(五)疑蓋(梵vicikitsa-avarana),於正法猶豫遲疑;此五種皆是障蔽有情,使之造惡的煩惱

        [18]  「五欲」(梵pabca kāmāh,巴pabca kāmā),指染著於色、聲、香、味、觸等五境所起之情慾

        [19]  在佛教的一般用法中,「寂滅」是相對於生死流轉的擾動,而說度脫生死,證入安穩寂靜境界,常用於聲聞涅槃聖果。准此經之上下文段,《瑜伽師地論》「攝事分」釋為「寂靜」義,以涵蓋定心凝住的平靜狀態,與涅槃的寂滅無生境界而不單指涅槃的「寂滅」而言。(大正·三十,頁八五一)

        [20]  「正受」(梵、巴 samāpatti),音譯三摩缽底,為「等至」之舊譯,是心意到達專注而平穩的狀態。當專念於所緣境而定力現前時,能遠離邪想,使身、心領受平等安和的狀態,是定心的種類之一。言「正受」者,乃約心定而離邪亂為「正」,專念而攝法(所緣境)於心為「受」。

        [21]  覺、觀,玄奘新譯為尋、伺,是心的粗細分別作用。「尋」(梵vitarka,巴vitakka),是心的粗分別,「伺」(梵、巴vicāra)是心的細分別;從心了別境界功能而言,「尋」是趨向目標(所緣境),「伺」是把持對象。試舉一例:貓(如心念)補捉(如尋心所之作用)老鼠(如所緣境––––目標),捉到並緊緊咬住(如伺心所之功能);補捉的動作心意選定目標並投而向之的意趨,緊咬不放有如心念專一於對象功能。沒有經過禪定鍛練的,一般的尋與伺,只是粗泛地投向,觀察目標心念仍然紛漫散亂,很快就會轉移對象,甚至有惡法尋伺出現的情形;而惟有透過定力的培養,「尋」與「伺」才能專念於所緣,而且是善法所緣,如此才是禪定功德––––禪支之一。

        [22]  色界四禪境的五禪支中,除了尋、伺之外,尚有喜、樂與心一境性等。其中,「喜」(梵 pīti),是心意愉悅之相;「樂」(梵sukha),在一般用法中,指身心適悅的感覺,為「苦」的對稱,屬苦、樂、舍的三受之一。在五禪支中,以身、心對舉,則身體的舒適為「樂」受,心理的愉悅稱為「喜」受。

        [23]  「空入處」,即「空無邊處定」(梵ākāśānantyāyatana dhyāna。),是四無色界禪的第一個階段

        [24]  「想」(梵samjbā,巴sabbā)。人類心識的認知活動,首先是感知外境(或自心思維)的領納作用––––「受」,接著是將此攝境於心所產生的心象,構成概念,安立名言。在心識了別境象的過程中,表呈對象並構作概念精神活動,佛法名之為「想」。

        [25]  《雜阿含經》四七四經,大正·二冊,頁一二一。

        [26]  貪,這是對自身或外境中的喜好之境,如五欲、名聲、財利等,起染愛心執著想。

        [27]  瞋,又稱「恚」,是不滿於境界而引起的惡意;發為身語者,為忿、諍、害、惱,藏於意念中者,為怨、恨、嫉、妒等。

        [28]  痴,是愚痴,亦稱無明;此之愚痴並非無所知,而是似是而非觀念錯誤顛倒的意見。在佛法中,特指對於真實事理疑惑無所知:從其不知而言,是不知善惡,不知因果,不知業報,不知凡聖,不知諸法實相;從其錯知的內容而言,即是:「無常計常,無樂計樂,不凈計凈,非我計我」的邪見

        [29]  《雜阿含經》,大正·二冊,頁九七至九八。

        [30]  筆者曾分析:「所謂的『慧解脫』,是不依四禪根本定而發慧,然而其『慧』,亦絕非散心觀察而已。有關於『純毗婆舍那行者』的慧證次第,若據《清凈道論》所載,首先仍須能『簡略或詳盡的把握四界』而後依次對於(自身之)名法、色法、因緣法、異熟法等有為法而做觀察,如此方能進入智慧觀照諸法共相的階段,如實知見一切有為法為無常、空、無我。……『法住智』在《清凈道論》中又稱『遍知智』,這是善巧把握名色之自相因緣,不再迷惑於三世輪轉所成就智慧,又『法住智』、『如實知』、『正見』皆同是『度疑清凈』的同義語。」(詳見拙著:《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台北法界,頁二四六至二五一。以下簡稱《人間佛教禪法》)

        [31]  《中阿含經》,大正·一冊,頁四六九。

        [32]  《雜阿含經》,大正·二冊,頁五七。

        [33]  同上,頁二三五。

        [34]  有關於「真實觀」與「假想觀」,也就是「真實作意」與「勝解作意」的詳細分別,見拙著:《人間佛教禪法》,頁二二六至二三七。

        [35]  詳閱印順導師:《空之探究》,頁五二至五四。

        [36]  「名」,由文字組成之名詞。「句」,多個名言構成文句。「味」,本指依舌根覺受對象所得之味覺,於此以食味比喻法義,則有依文生義之意,猶如依食而生味。「身」(kāya),有積聚,「集合」之義;「集合」,即附加語尾,表復數詞,如六識身。名、句、文皆有多數,故雲名身,句身,(義)味身。

        [37]  《雜阿含經》,大正·二冊,頁一七一。

        [38]  《中阿含經》,大正·一冊,頁五八二至五八四。

        [39]  本段落徵引印順導師:《性空學探源》,頁七二至九二中之分析。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