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如是之法」?我們經常在佛經里邊看到「如是,如是」之說,老佛爺經常用「如是,如是」來讚歎菩薩們、羅漢們,而見證的時候老佛爺也說:「如是,如是」。我們再看禪宗祖師在考驗弟子的時候,他的徒弟在見地上「到位了」,在機鋒上「到位了」,祖師也會說:「如是,如是」。
這個「如是」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睜開眼睛看到太陽的時候,這個太陽是不是「如是」?夜晚看到月亮的時候,月亮是不是「如是」?走到桂花潭,桂花潭那邊的山山水水,是不是「如是」?一草一木是不是「如是」?大家師兄道友互相見面,見面的時候是不是「如是」?肚子餓的時候是不是「如是」?吃飽肚子是不是「如是」?困了的時候想睡覺是不是「如是」?精神來了的時候,蹦蹦跳跳的是不是「如是」?我們學修佛法有了感覺,這是不是「如是」?老佛爺經常說「法爾如是」,我們怎樣理解這個「如是」?而且是「如是之道」。
要我來講這個「如是之道」,我覺得還真是不好講,很艱難,沒法說。好在《禪海十珍》前面有臨濟大師的這么一段開示。大家知道,禪宗盡管分了五宗七家或者五家七宗,但祖師們的心都是一回事,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所以說溈山仰山祖師也好、臨濟祖師也好、雲門祖師也好、洞山祖師也好、法眼祖師也好,實際上說的都是一個事,都是老佛爺睹明星而見道的那個感覺。老佛爺睹明星而見道的時候並沒有三藏十二部,但是,他把他見道的那個感覺說了四十九年,三藏十二部就出來了。
歷代祖師悟道以後,他們的傳法、他們的開示形成《五燈會元》,代代傳燈,一直到咱們虛雲老和尚,這樣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傳承下來是不是各有各的味呢?實際上是一個味,佛法是一味法,真如只有一個,但是表法卻是各種各樣的。古人說話跟我們現代人說話不一樣。我們看虛雲老和尚的開示、臨濟祖師的開示,各人有各人的特點,不需要一樣。但是說破的、說穿的道理是完全一樣的,所以佛法是一不是二。下面先看臨濟大師的開示:
祖雲:大凡學人,先要明悟自己真正見解。若悟得自己見解,就不被生死所染,去住自由,而殊勝自備。然今不得者,病在不自信耳。自信不及,即便忙忙,徇一切世境,滯惑積業。諸仁者,若能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佛祖不別。汝欲識佛祖么?即汝目前聽法底是。由汝自信不及,便向外馳求。就得者,只是文字禪,與佛祖大遠在。諸大德,此時不求真悟,萬劫千生,輪回三界,徇好惡境,向驢牛胞胎去也。汝若自信得及,欠少什麼?六道神光,未曾間歇。一念凈光,是汝法身佛;一念善分別光,是汝報身佛;一念無差別光,是汝化身佛。此三身,即今目前聽法底人,為不向外求,有此三種功用。然此三種,亦只是名言。故雲:身依義而立,土據體而論,法性身,法性土,明知是光影。諸大德,切要識取弄光影人,是諸法本源,是一切法根本。諸大德,四大色身,不解說法聽法,虛空不解說法聽法,是汝目前歷歷孤明,勿形段者,解說法聽法。所以山僧向汝道,五蘊身田,內有無位真人,堂堂顯露,無絲毫許間隔,何不識取。心法無形,通貫十方,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心若不生,隨處解脫。山僧見處,坐斷報化佛頭,十地滿心,如客作兒;等妙二覺,如帶枷鎖;羅漢辟支,如著泥土;菩提涅槃,如系驢橛。何以如斯?蓋謂作佛念經,縱然自在還為妄;度生心切,須信慈悲也是貪。
2、從自己本份上道一句出來才算數
現在,我們先來看看臨濟祖師的這段開示。祖雲:「大凡學人,先要明悟自己真正見解。」 這個大家明白吧。「大凡學人」——我們都是學人,都是跟著佛學,跟著祖師學習的人,我們都是學習佛法的人。禪宗了不起之處,就是它把最要害的東西直接交代出來了,是什麼呢?就是先要「明悟自己真正見解」。
什麼是自己的真正見解?首先要明白自己能知、能識、能行、能動的那個。佛教里邊經常說「數他人珍寶」。看到別人是億萬富翁你羨慕,但是那個錢是別人的,跟你沒有關系;天天說山珍海味不行,沒吃到自己肚子里邊不管用。所以說,關鍵是要有自己真正的見解。為什麼呢?
香嚴祖師先是在百丈祖師那裡通內外學,聰明伶俐,一問十答,十問百答,經教很熟,機鋒轉語也很熟,但是百丈祖師總是說:「你不行,你不行。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了,你去找你的師兄吧。」香嚴祖師先是給百丈祖師當侍者,接著又給師兄當徒弟,但他多少還有點本錢,就經常跟溈山拌嘴。香嚴祖師對溈山說:「你說的我全知道。」溈山回話:「你那個東西不管用,你要找一找如何是自己的本來面目。不用佛說的、不用祖師說的、不用我說的、不用其他師兄說的,從自己的本份上道一句出來,那才算數。」香嚴沒了辦法,自己回到寮房裡去想,如何是自己本來面目?無論怎麼想,結果還是別人說的,要麼是祖師說的,要麼是師父說的,想了好幾天,也沒有一句是自己的。
想一想,我們現在坐在這里,心裡想的東西,是從我們娘胎里出來後就有的?是在學校里學的?在社會上染的?還是在寺廟裡反覆熏習出來的呢?還是別的什麼?當然,反覆熏習是對的,但關鍵是我們要看看在熏習之中有沒有我們自己真正的見解。在反覆熏習中我們能不能看到自己的真如?這個是非常要命的一件事。錢嘛,要自己有錢才算是,銀行里存的那都是別人的存款,即使是自己的名字,密碼對不上號,這筆錢還是沒辦法用。所以臨濟祖師說,「若悟得自己見解,就不被生死所染,去住自由,而殊勝自備」。
我們知道很多學法的人、學佛的人,生死來的時候還不得已,就是自己生病的時候也不得已,別說自己生病的時候不得已,有時候煩惱來的時候都沒有辦法。今天發脾氣了,明天跟別人吵架了,怎麼辦?你能一下子把它轉過來嗎?今天情緒很低沉,悶悶不樂的;在廟子里呆的時間長了,想出去散散心。這些念頭來來去去的,你有辦法對治嗎?我們平時想的,哪怕是法師教的,在經書里邊看的,一定要變成自己的東西才行。
佛經上說,佛法是精神糧食,多多益善,但是拉肚子怎麼辦?消化不良怎麼辦?臨濟祖師在這里說要變成自己的見解,就是要我們通過學、通過修,把佛祖對我們的教誨變成像我們吃飯一樣,要消化、要吸收,要變成自己的骨頭、自己的肉、自己的力量。要融匯貫通,真正地變成自己的東西,成為自己的智慧,那麼我們學習佛法才算有一定成就了。
臨濟祖師後邊又說了:「然今不得者,病在不自信耳。」病在不自信。老佛爺說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性,都能成佛。我們打開《五燈會元》,裡面經常看到祖師作如是說,比如說參學人來問祖師:「如何是佛?」祖師說:「我說了你信不信啊?」參學人就說:「你是祖師,你說的話我敢不信嗎?」祖師就說:「你就是佛。」把參學者嚇了一大跳。
當有人在跟我們說你就是佛的時候,你自己敢不敢承擔?信不信自己是佛?很多人不敢承認:哎呀,我們這些人怎麼是佛,我們是業障鬼啊!雲門寺有句損人的口頭禪就是 「業障鬼」。我們確實是業障鬼,但我們也是佛。人都有兩面,當我們把業障鬼一巴掌打下去,我們就是佛;若是我們陶煉得還不夠,修行還不到位的話,那我們就是業障鬼了。業障鬼厲害啊!
佛教講究信、解、行、證這個次第,首先就是信。信佛、信法、信僧,要相信自己的師父,要相信善知識,要相信祖師對我們的開示。既然佛也說了,祖師也對我們說了,我們都有佛性,都可成佛,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你信得過嗎?信得過就是好事。現在密宗里邊,無論是大手印還是大圓滿,他有傳承就是活佛了,你信不信啊?信了好。為什麼呢?佛的法身充滿三千大千世界,無處不在嘛。
我在外面講課的時候有人就問我:「馮老師,密宗和禪宗到底差別怎麼樣?關系怎麼樣?」我說:「漢傳佛教和藏傳佛教,在經典上是沒什麼差別的,我們把漢傳《大藏經》和藏傳《大藏經》拿來比較一下,基本是一樣的,只不過有幾部經,漢地有的藏地沒有,藏地有的漢地沒有而已。」不同的是傳承不一樣。禪宗的傳承藏地里有嗎?沒有。華嚴宗、天台宗的傳承藏地有嗎?也沒有的。密宗格魯派、寧瑪派等五大派的傳承,在漢地當年也沒有翻譯,也沒有傳承。相差的是這一部分的傳承。
漢地大家都應去讀《高僧傳》,在漢地的《高僧傳》中,大家看到的是人本位的佛法,談人的時候多。而藏地的高僧傳談神的比較多,為什麼呢?他們的祖師是這個佛的化身、那個佛的化身,對不對呢?沒錯!如果我們去看佛的經典,我們都是佛的化身,哪一位不是啊?在座的各位都是佛的化身。但是,在漢傳佛教里邊他不強調這個,他強調的是人。你是因位上的,你必須修行,然後再證果。而藏傳佛教是先把你的果位點出來了。其實這是藏文化和漢地文化的一個差別,實際上是一回事,只是著眼點不同。我們強調因位,因位才是真正用力的地方。
禪宗一方面講究因位,同時強調果位。為什麼呢?因為因果不二。兩頭都在用力,並不是說這個就是因,那個就是果,不是這樣的。真正明心見性,破參了之後,你才會知道這里的妙處,真是妙不可言啊!關鍵就是要信——要信佛陀說的,要信祖師說的。那麼還需不需要解呢?還需不需要行呢?還需不需要證呢?在次第法門里邊,信、解、行、證是有次第的。在禪宗法門里邊,信、解、行、證是一個事。
《信心銘》說得很清楚,「至道無難,惟嫌揀擇」。「至道無難」我在雲門寺也多次講過,真正的道是不難的,為什麼呢?一切現成,不需要你去修,不需要你去證,不難。難的是什麼呢?「惟嫌揀擇」,分別心一起,次第歷然、因果歷然。禪宗是頓悟法門,在「頓」里邊是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內容、沒有過程的。一有過程就有內容,就有時間,一旦進入時間、空間里邊了,它就必然在次第之中。頓悟沒有次第、沒有時間、沒有空間,要見便見,沒有道理可講,有道理可講馬上就墮入次第之中。
4、就看你能不能打成一片
學禪宗必須要信這個道理,所以臨濟大師說「大凡學人,要先明悟自己真正的見解。」需要明悟的就是這個見解,明悟啊,若悟得自己的見解就不會被生死所染。為什麼呢?你頓悟的時候是無因、無果、非因、非果的,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內容、誰來負擔你啊?它必定是超然在其中,全部在其中了。
今天天陰,把太陽污染了沒有啊?把天空污染沒有啊?明天天晴,天晴是日光明朗,眾生是否也就心光明朗了呢?依經言就是「法爾如是」,說污染是我們心裡邊在污染,老天爺一點都沒有污染。今天天陰了,下大雨涼快了,你歡喜起來;若是雨不停地下,山洪爆發了,山體滑波了,泥石流來了,那你就要生煩惱了。每個人的體悟不同,喜、怒、哀、樂也不同,是依因緣而起。既然是因緣而起,那緣起之前,緣盡之後那又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們要看一看自己真正的見解,它是在證入無生法忍的一種認定、一種自信,並不需要我們在文字上、在理論上去感覺什麼。
禪宗的證是一種現量,它不是學問,也不是修行的程序,它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現量,「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那麼一種感覺。自己肚子里邊是餓的還是吃飽的,只你自己心裡邊明白。對禪宗悟了,心裡邊也有感覺,自己心裡邊也知道,悟了就是悟了,沒悟就是沒悟。社會上也有一些學禪宗的人,認為自己悟了,說起來見解一套一套的,但我覺得實在不敢恭維。為什麼呢?一個人還有見解能叫悟嗎?你有見解,當你把見解說出來的時候,那就是分別識上的東西啊。
今年春節,(佛源)老和尚把聖一法師的語錄給我看,並說:「聖一法師的禪七開示不錯。」我看了之後也很吃驚,聖一法師真的很不錯啊。他說到一個問題,包括許多學禪宗的人都沒有注意這么一個問題:很多人認為自己明心見性,開悟了,而且把自己的悟境說得頭頭是道,一聽也的確是有這樣那樣的一個見解。但是禪宗里邊經常有一句話,就是你能不能打成一片?很多人都說,哎呀,我悟了,當時悟了,過一會兒又忘了,又把它丟了,當我念頭浮起時,我的悟境又來了,當我的念頭放下的時候,悟境又去了。這是第六識的分別啊!哪怕你當時悟得百分之百地正確、百分之百地透徹,那都不過是第六識的光景,不是「那個」事,真正的是要八識全透!
大家都知道第六識,學唯識的人都知道它是「審而不恆」的。它能夠分別、能夠思量,但是它要睡覺、要休息,睡著的時候它就不能分別了。你既然還有休息睡覺的時候,還有開小差的時候,還有失念的時候,你悟的那個東西保險嗎?你能夠說自己打成一片了嗎?談不上打成一片,遇見事情來了就起煩惱,還有煩惱生起,能說你悟了嗎?
那什麼才叫做打成一片?聖一法師就說了:第七識!學過唯識學的人都知道「恆審思量,勝余識故」,什麼東西它能在我們睡覺的時候還在照應之中?還在思量之中?第八識不行,第八識是保險庫,是一個庫房,它是「恆而不審」的,它是一個不分別的,像一個大倉庫什麼都裝。第六識是「審而不恆」,它清楚、明白,但是它要休息、睡覺,其中有時間、空間的作用。就像讀一本書,第六識在起作用,我們必須一頁一頁地看完,不可能一本書我一眼看完,我們必須通過時間,一個字一個字地來看,這是第六識起作用,所以說它是「審而不恆」的。
第七識是「恆審思量」,所以打成一片必須在第七識上。第七識是我們的煩惱識,我們的貪、瞋、痴、慢全是第七識里邊的事。第七識把我們的第六識污染了,所以第六識的光明不能透出來。為什麼說第七識是「恆審思量」呢?第六識有休息睡著的時候,第七識永遠不會睡覺的。比如大家到了一個小寺院,同學們幾個人住在一個寮房裡邊,你喊張三,張三一定會醒了,沒被喊的人一定不會醒。大家可以做個試驗。為什麼張三醒了,其他人卻沒醒呢?因為第七識沒有休息,張三的那個「我」還沒有休息。再比如說,我們突然被火燙了一下,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人馬上就跳開了,第六識還沒有反應,第七識馬上就起作用了,因為它是恆審思量的,同時它又是煩惱識。所以我們說,明心見性如果不在第七識上下功夫不行。
我們經常講無我無我,放下放下,為什麼會放不下?因為有我嘛!為什麼會放不下?因為第七識把我們給污染了。你不管第七識上的煩惱,天天在第六識上去用功,哪怕把般若、把中觀、把唯識學得天花亂墜,不管用的!它不是知識。你學中觀也好、唯識也好,如果不在第七識上下功夫,不把知識與修行聯繫到一塊,那知識只是知識,不是修行。
大學裡邊有很多講佛學的教授,你能說得過他們嗎?他們在文字上非常了得。但是你要跟他談修行,那他們跟我們的出家師父能比嗎?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們是學者,不是修行人。真正的修行人不把那些知識當知識,而是把那些知識用在改造自己身心性命,改造自己的第七識上。我們必須要把佛教所宣揚的八正道、三法印、四聖諦等這樣的理論,包括禪宗祖師的理論,都用在我們的第七識上。
這里又有一個方法問題了,什麼方法問題呢?有的人是拆了東牆補西牆,今天把這個煩惱治住了,明天又有一個煩惱起來了;明天把這個煩惱治住了,後天又有一個煩惱起來了。所以,這就需要第六識強化般若的力量,需要去悟,需要認識這個煩惱的空性。如果你真正地認識到煩惱的空性,對治有辦法、有經驗了,那麼以前能夠支配你的煩惱,使你煩惱的那種力量就慢慢地不能轉你了,就不能動你了。以前動心的事,現在就不會動心了,這時你才會對第七識和第六識結合起來的那種悟,對生命、對精神、對煩惱的徹悟有感覺。
所以說「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圓」。修行不僅僅是在第六識上,一定還要同時落實在第七識上,就是在「我」上、在「煩惱」上、在「我執」上真正地下功夫。這個要信得過,如果信不過那也不行。信、解、行、證在這個方面是一而四、四而一的,它是不二的。我們若是真正的大丈夫、男子漢,就應該在這個方面敢於下手,敢於承擔。如果不敢於下手,對自己的一些煩惱,對自己性格上的一些麻煩捨不得下功夫,那也不行。特別是對治自己的意氣。有的人意氣很重,就是我執、我慢很重,這個是最要命的東西,對自己修行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障礙。如果從善如流,把這個「我執」真正放下了,真正成了一個空空道人,無障無礙,就跟真如相應了。
6、保持自己心路的通暢
今天下午跟願炯法師討論這件事時,我說我在北京的時候,最怕出門。為什麼呢?因為北京太大,車太多,隨便走到哪兒都塞車,要是有一個警察多好啊,把這條路上疏通疏通。當時我一轉念,我們的這個心要是一直暢通無阻該有多美啊!智慧之水自由流淌,即使煩惱來了,也會讓它舒舒服服的。要說沒有煩惱、不打妄想,那是假話,我也經常打妄想,但是要做到打妄想不動心。就像車在路上,我們看見一輛賓士車「呼」地過去了,過去就過去吧;一個破車噴著油煙子,很臟、很污染的那種車,在你身邊「噗、噗」地開過去了,開過去也就開過去了嘛。雖然破車容易出故障,但不管好車、破車出了故障都會堵塞交通。我們的心路也是這樣的,心路要通,不管是善念還是惡念都要打通。萬念不停留,就是念念不停留。
有個出家人曾問趙州和尚:「那個小孩子他的意識怎麼樣呢?」趙州老和尚說:「水面上按葫蘆。」這個出家師父不懂,「水面上按葫蘆」是什麼意思啊?就問投子和尚,投子和尚就說:「念念不停留啊。」
我們如果能夠真正地做到念念不停留,就是不執著了。不執著便能品嘗其中滋味,我執、我慢來了,就讓它來,讓它去。我們看洞山祖師《三滲漏》中有一句:「機不離位,墮在毒海」。「機不離位」,不管禪機也好,雜機也好,危機也好,念頭來了也好,都是機,如果它把我們的心堵塞了,那麼你就墮入苦海,就有麻煩了。如果沒有這種執著,不管是好的念頭還是壞的念頭都不去認真較勁,就沒有麻煩。有些念頭來的時候你要去較勁,於是那個念頭就開始支配你做事。有人會莫名其妙地殺人、放火,那就是一念之差啊。有些事真的說不清楚,比如張三李四本來是很好的朋友,在一起喝酒,因為一句話,兩個人爭著爭著互不相讓,一氣之下就拔出了刀子,一刀子捅過去,張三被捅死了,李四的前途也斷送了。現實生活中類似的問題很多,所以我們一定要警惕,保持自己心路的通暢,保持自己情緒的通暢。修行要修到這個份上就有點味了,就不會執著於日常生活中的是是非非,不會執著一個見地上的是是非非。
出家師父們在見地上相互之間要經常辯論,談自己的見解、見地,這個是好事,需要認真,但是也不要過於認真。你今天有很高明的見解,很棒,但再過十年、二十年,說不定有更高明的見解呢?有更高明的見解後,你會不會因今天這個「很高明的見解」而臉紅呢?所以我們要看到真正的般若是無形無相的,不執著的。但是產生這一切的力量是什麼?就是我們的心,就是我們的真如。我們就要信這個,它是什麼?它什麼也不是。它能夠產生一切,善的它產生,不善的它也產生;好的它有,壞的它也有。它能生一切,即一切從真如湧出,一切又歸於真如之中,就像海面上的波浪雖然起起落落,但永遠都是在大海里。我們就是要明白這個道理。別看一個浪起來了,哎呀很高興,一個浪下去了,哎呀又不舒服了。落下起來都是一回事,要相信這個。
要堅信這個,我們首先就要明白「寶鏡」的功能是什麼?要知道「這個」是什麼?如臨濟祖師所說「自信不及,即便忙忙」啊。如果自信不及,如果不相信這個真如自性,不相信我們自己就有,不相信自己的真如自性和祖師佛陀的平等,那麼無論你怎樣在法上精進,都會「徇一切世境,滯或積業」,很容易被境界所轉,就像《壇經》里所說的:「心悟,轉法華;心迷,法華轉」。你悟了,你可以轉法華,你沒有悟,你就被法華轉了,弄得團團轉。如果沒有開悟,自信不及,你就很容易被外境所轉,就算你再精進,也很會被世間法的境界所束縛,被世間法里的那些業障拴住。
所以臨濟大師說:「諸仁者,若能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佛祖不別。」什麼叫做念念馳求心?我們經常有念頭來來去去的,但是念頭來的時候我不動心,並不是說這個念頭來了就一定要怎麼樣。比如,我突然冒了一個想去北京的念頭,但我並沒有一定要去,沒有執著這個念頭。一會兒,我又想,這個時候去五台山應該很舒服、這個時候廣東很熱,等等,有很多念頭。念頭一來就是五台山、峨嵋山,但是你不會因念頭來了就得馬上去五台山,馬上去峨嵋山,只是想了想卻沒有真的去。所以念頭來了,不去管它,不跟著念頭來也不跟著念頭去,這個心態就是很正常的。但有些時候,有些念頭一來你就管不住了,知道張三說你壞話了,要找他理論一番。他這個沒做對,那個說錯了,於是你心生煩惱,要跟人吵架甚至動拳頭了,那你就是被這個念頭拴住了。
這樣的例子,自己要善於琢磨。什麼念頭我能不動心?什麼念頭我可能還動心,還被念頭拴系?那麼,我怎樣才能不被念頭所拴系?怎樣才能讓自己成為一個自由自在的人?所以臨濟祖師說得很明白:「若能歇得念念馳求心」,有追求、有希望即是有馳求心;意氣用事,逞英雄豪氣,要懲惡揚善,還是一種執著、馳求心;貢高我慢、貪、嗔、痴等,通通是馳求心。但是,只要你不去觸動,那就不是馳求心,就像天上的雲來來去去的,你不要管它就行了。如果你被它支配了,它執持你意念不斷,而且這個意念變成了你的行業和活動,那就叫煩惱現前,那就麻煩了。所以我們一定要識得這個念念馳求的心。識得念念馳求的心並不等於我們不起心動念。這個一定要區分得開。有馳求心的人,他總是想:哎呀,我還有馳求心,還有念頭,還在打妄想。他老是想追求那個無夢、無想、無念的狀態,實際上沒有那樣的境界。
六祖大師所說的無念,是指我們的念體。我們經常說當下一念,什麼是當下一念?我們永遠都有一個現在,我現在在做什麼?現在並不是一念,而是一種感覺,是其中的內容。無窮的念頭在現在這個截面上來來去去,過去有過去的現在,未來有未來的現在,為什麼有過去的現在和未來的現在?因為過去和未來都在「現在」中出入。不論是世間法的或者出世間法的,它都會在這個舞台上,在這個平台上來來去去。但是「現在」這個一念它是不動的,它是無念的,它是產生念頭的基礎,念頭都是從它產生,又沉入在其中。所以我們要識得念念馳求的心,才能夠見到這個真如不動的性。嚴格來說,我們這個「現在」的當下的一念,也就是六祖說的無念,實際上就是我們的這個能產生來來去去念頭的真如本體。
8、解悟不是證悟
學佛的人都關心法、報、化三身,對此,顯宗、密宗、禪宗都各有其說。禪宗的說法,在《壇經》里六祖有所交待,這里我們看臨濟大師怎麼說。什麼是法、報、化三身?就是大家現在能聽的這個真如。但這是三位一體的,區分講來,「一念凈光,是汝法身佛;一念善分別光,是汝報身佛;一念無差別光,是汝化身佛。」真是乾淨、徹底!我們的祖師真正是老婆心腸啊,他把這些佛教里邊的不傳之密,一點遮掩都沒有的全都交給大家了,真的非常慈悲。但往往是到了這個份兒上,很多學佛的人信不過。怎麼這樣就成佛了呢?怎麼這一念就三身具足了?是祖師在打妄語呢,還是我們在打妄想啊?
希望大家在看這一段的時候多用心,千萬別用分別心,而真正做到迴光返照,自己回機,窮追到底,用佛法上的話來講就是徹法源底,看透!看到最後、最後、最後、最後……是什麼?臨濟祖師又說:「即今目前聽法的人,為不向外求,有三種功用。」不去向外求,不去妄加分別,不去妄加增減,你自然就有這三種功用。但是此三種也只是名言,一說到嘴裡邊、寫在書上又變成名言,變成文字、變成語言了。你看祖師在這里的高明之處,他一定不讓大家把祖師的開示當成什麼真理,或者當成了什麼語言、當成了什麼文字,而是需要我們自己迴光返照,以自己生命的本源對自己的精神本源去參、去悟。如果只是在名相上去迷所謂的報身、法身、化身,那樣你就完了。所以臨濟祖師說:「然此三種也只是名言」而已,也只是語言文字,「身依義而立,土據體而論,法性身,法性土,明知是光影。」「
身依義而立」,法身也是因義而立的。什麼是凈土呢?這是據體而論的,不能憑空說凈土或者說是穢土,它必須據體而論。既然是論,那就是說我這個世界有若乾淨、若干不凈的道理。從《無量壽經》、《阿彌陀經》等與凈土有關的經論里邊,你可以證得「啊,這是凈土」。同樣的,法性、佛性、法身,也可以通過佛法的種種理去證明它。但是你如果還陷在理論上、文字上的話,那就離真實的法性、真實的佛性、真實的凈土差十萬八千里了,用一句中國古代的成語,那就是南轅北轍。為什麼呢?因為名字都是光影。
所以我們一直強調要證悟,如果證悟不行的話,解悟也可以,但我們也不能執著於解悟。解悟是第六識的一種感覺,它可以現在有,但一會兒就沒了。煩惱來了的時候,這個解悟就不起作用了,所以要明白什麼是光影。雲門祖師就說,「法身也有三種病」啊,「光不透脫也有兩種病」,這個雲門祖師很早就提出來了。祖師早就告訴我們所謂的解悟,那是第六識上的一種感覺,不能說這種感覺不到位,也不能說它的知見不高,但它畢竟沒有在第七識上透,只有在第六識、第七識、第八識上全都透過了,那才算是真正的破三關了。
9、我們的心就像一束光
臨濟祖師又說:「諸大德,切要識取弄光影人。」我們在理論思維上、在語言上、在念頭上,實際上都是在弄光影。我們心裡這個念頭來,那個念頭去,或是在佛法上玩理論,玩得很歡喜。但到底是誰在玩,是誰在弄光影?背後還有這個問題啊。今天,有個事情我一下子想通了,很歡喜;明天又一個事情別人都明白,就是我老是想不明白,心裡邊很窩囊。為什麼會歡喜?為什麼會窩囊?誰在窩囊?誰在歡喜?背後還有個誰?我們一定要把背後的這個東西找到。用臨濟祖師的話來說就是要:「識取弄光影人,是諸法本源,是一切法根本。」
當年,有一個師父問投子和尚:「大藏教之外還有什麼奇特的事?」三藏十二部以外,還有什麼奇特的事?投子和尚就說:「你說這大藏教,三藏十二部是從哪裡來的?」是啊,是誰把它生出來的?心生出來的嘛,要說奇特,這個心可比三藏十二部還奇特。為什麼呢?三藏十二部還是從老佛爺的心裡邊生出來的,是從歷代祖師心裡邊生出來的。當你明心見性,開悟當了祖師以後,你所說的開示一樣的可以入藏。
大家可以想一想,現在高科技的錄像機、攝像機、行動電話、飛到外太空的火箭、宇航器有多神奇啊,可一萬年以前這個地球是什麼樣?有高樓大廈嗎?有飛機大炮嗎?一萬年前沒有這些東西啊。宇宙的時間漫長無比,地球已經四十五億歲了,一萬年算什麼呢?彈指一揮間。就這么彈指一揮間,從一萬年前只有森林、只有獅子、老虎、猿猴、人們只會鑽木取火的社會,發展到現在有電視、電話、原子彈的一個人類社會,所有的一切從什麼地方來的?佛法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一切都是從我們的心生出來的啊。所以臨濟祖師說:「諸大德,切要識取弄光影人,是諸法本源。」我們要信得過,要立得住,要相信自己,要敢於相信自己就是諸法本源。善的法是從「這兒」起,不善的法也是從「這兒」起,般若從「這兒」起,煩惱還是從「這兒」起。說穿了「這兒」就是菩提,就是真如。
我們要是明白了就敢於在這里下手,敢於在這個地方取證。所以下面臨濟祖師又說:「諸大德,四大色身,不解說法聽法。」棺材裡的死人、太平間里的人你跟他說法,他知道嗎?他不知道。人死了,四大色身不理解這個。「虛空不解說法聽法」,虛空並不知道說法、聽法。「是汝目前歷歷孤明」,是我們現在能聽、能想、能看的這個「歷歷孤明」知道聽法、說法。
我經常打這樣的比喻:比如這里是一個裝有寶藏的暗室,暗室里有很多寶貝,而我們的心就像一束光。心照在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明白了,這就是我們的心光啊。如果我們的心光不投入,今天是紅火大太陽,陽光燦爛的,若是不留意,看到的東西還是記不住。一但注意了,你注意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清楚明白了。比如說我們這里有五六個人在同時說話,聲音一樣大,你怎麼聽?我現在要聽大和尚說什麼,注意力就投放在大和尚身上;我要聽教務長說話,我的心就在教務長身上;我要聽大知客說,我的心就在大知客上。心住念住,你所聽所看的就清楚了。這個就是你心光投放的位置,對此大家都應該有經驗。就像現在一樣,這里坐了這么多人,往遠一看都在我眼中,全都清楚又全都不清楚,為什麼呢?我要看大和尚,就必須把所有的人都放下,眼睛只盯著大和尚;如果我的眼睛盯著教務長,那我的目光就在另一邊了。我的注意力放在大和尚和放在教務長這里的時候,必須把其他人全都放下,是不是這個道理呢?這就涉及到我們怎麼用心的問題。在密宗里有修明點的法,這個明點就是我們的注意力。如果我們把這個注意力用好、用活、用到刀刃上,就是臨濟祖師說的無礙凈光,就是臨濟祖師說的「目前歷歷孤明」。
「是汝目前歷歷孤明,勿形段者,解說法聽法。所以山僧向汝道,五蘊身田,內有無位真人,堂堂顯露,無絲毫許間隔,何不識取。」大家對這段都很熟悉了,這是臨濟祖師的「無位真人」,是大家經常聽得到的開示。
「勿形段者」,勿就是沒有的意思,這個歷歷孤明並不是有形有相的東西。臨濟祖師常說,有一位無位真人在你們面目中出入,你們有沒有證據?有證據拿出來說說,什麼叫無位真人?他在眼、耳、鼻、舌、身、意中遊走不定,可能在內也可能在外。我們閉上眼睛打坐的時候他可能在內,睜開眼睛向外看的時候他就在外。我們用眼睛看的時候,這個無位真人就在眼睛上;我們用耳朵聽的時候這個無位真人就在耳朵上。
道吾祖師問雲岩祖師:「千手觀音每一隻手都一隻眼睛,哪一個才是千手千眼觀音菩薩的正眼呢?」雲岩祖師回答說:「如人夜裡摸枕子。」就是晚上沒有燈的時候,你躺在床上摸枕頭啊!聽了這話,道吾祖師就說:「我明白了!」雲岩祖師反問他:「你明白了什麼道理啊?」他說:「遍身是眼。」就是遍身都是眼睛。雲岩祖師說:「不對,只說到八分。」不完滿啊,只說到八成,還沒有說到十成。道吾祖師就說,那師兄你說說怎麼樣啊?雲岩就答了一句:「通身是眼!」
說到這里,我想起在成都認識的一位盲人算命先生。那夫婦倆都是瞎子,看到他們煮飯、炒菜、加蜂窩煤,那簡直就是比有眼睛的人幹得還好。真的是干乾淨凈、整整齊齊,讓人覺得「通身是眼」。那個時候我年輕,有時找他們算算八字。你說他們是盲人嗎?可他們真是做到了通身是眼。道教里有一部經叫《陰符經》,其中有一句話說「瞽者善聽,聾者善視。」就是說眼睛瞎了的人善於聽,聾子的耳朵是聾,但是他是最善於看。「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反晝夜,用師萬倍。」這就說明一個道理,雖然他們眼瞎耳聾,但是他們用的心比我們更專精,更專注啊。晚上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大家去找東西,如果是手摸到了,那手就是自己的眼睛;如果是腳碰到了,腳也可以說是自己的眼睛嘛。
所以我們要知道臨濟祖師說的這個「無位真人」,他是「堂堂顯露,無絲毫許間隔」的。它沒有一分鐘、一秒鐘離開我們。這個無位真人也就是我們的真如。你說這個真如什麼時候離開過我們?一刻都沒離開過我們,但是我們卻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寶鏡三昧》有一句:「夜半正明,天曉不露,」為什麼說夜半正明?晚上睡覺第六識分別識不用的時候,正是我們的真如大放光明的時候;而當你清醒的時候,第六識開始起作用了,天曉了就是指第六意識出來了,分別思維出來了,你去找真如,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有門入啊。因為分別思維是看不到真如的。只要我們分別思維停下了,真如就在那裡活潑潑的,如臨濟祖師所說,這個無位真人「堂堂顯露,無絲毫許間隔」,它就在那裡一點間隔都沒有,「何不識取,心法無形,通貫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