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們來談一談,佛陀是怎樣教育他的弟子,怎樣引導他的弟子去了解生死。
在佛陀的時代,想跟佛陀修行,想成為佛陀弟子的人,佛陀通常都先叫他們去火葬場,坐在山坡「風頭」的地方,觀看火葬。當時的火葬,和現在的火葬不一樣。人死了,抬到火葬場,架好柴堆,屍首放在柴堆上,火一點,就燒起來了。參學的弟子,每天就坐在「風頭」看「燒死人」。
參學的弟子,每天看著人死了,如何被扛去燒,如何燒成一堆灰。一天、二天;一個月、二個月,整天只是坐著看「燒死人」,其他什麼事都不做。這樣子過了半年,佛陀才開始讓參學的弟子跟著打坐,聽聞佛法。
各位現在才大四,和你們談「死」,你們會不會覺得怪怪的,不能接受?
因為你們現在還年輕,不會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死,甚至覺得死離你們很遙遠。所以,在你們腦中,一分一秒都不曾有絲毫死的念頭,這樣要探討死就比較困難。
我們要了解生死,就要看一個人怎麼樣的從「活跳跳」,突然間變成「不能動」。當一個人「不能動」的時候,任人家怎麼笑罵,也不會生氣;任人家吐口水,也不覺得臟;在「出山」的時候,被人家用卡車載著走石頭路,也不會嫌路顛簸難走;裝在棺材裡密不通風,也不會嫌沒有冷氣;甚至到了火葬場,被熊熊烈火焚燒,也不覺得熱、不覺得苦。
人要了解生死,就必須先透過禪修,進入深定的寧靜,再透過這種寧靜,進而去了解死亡的寧靜。所以修行人要經歷過大死一番的滋味,才能融入生死的剎那,才懂得生死的意義。
平常,我們都是用眼耳鼻舌身意,去感覺內在的色身和外在的客塵。如果感覺有形體在動,我們就認為有生命;如果感覺不到形體在動,就認為沒有生命,就以為是死了,就以為什麼都沒有了,其實不是這樣的。不過,世俗人都這么認為,所以,就有很多人對生死非常的看不開,非常的執著。
佛教的生死觀,就是教人要融入生死之間,親自融入生死的那一剎那。我們既然學醫將來要當醫生,對生死一定要徹底體驗,並且徹底的了解生死的奧秘。否則,行醫的時候──包括診斷、處方、急救、手術──無論是醫學行為或醫學道德,都將因為缺乏慈悲的內涵,而落入機械式的行為。久而久之,就會步上像機器人般的,機械式行醫的輪迴,這樣子做一位醫生,內心會愈來愈痛苦,就算成為名醫,對自己的生命而言,也只是一種折磨,根本就沒有多大意義,最後變成「懸壺」的醫匠,而不能深入同體大悲、慈悲為懷,拔除人苦、給人快樂的最高醫學境界。所以,生命奧秘的探討和體驗,對醫學院的學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佛陀曾經留下一個對死的教導的故事,我現在說給你們聽,看看你們能不能想像?能不能感同身受?
故事是這樣的:
從前,印度有一位寡婦,她唯一的兒子,染了重病死了。寡婦十分傷心,哭著去哀求佛陀,請求佛陀,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救救她的兒子,讓她的兒子能夠起死回生。不然,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佛陀慈悲的對婦人說:「要救你的兒子是可以的。但是,你得親自去找一種可以救活你兒子的『不死草』。你要記住,這種葯草生長的人家,都得從未死過人,不然草葯就沒有效力了」。
不久,婦人來到一座村落,村子的第一戶人家,就長有這種葯草,婦人高興的摘了葯草,詢問家裡是否從未死過人?答說:「有死過人。」就這樣,婦人挨家挨戶的詢下去問下去,結果答案都是一樣「家裡都曾死過人」。
婦人失望極了,但是她愛子心切,仍不氣餒,打起精神繼續問,一直問到太陽快下山了,當她精疲力竭的找到村子裡最後一戶人家時,婦人才突然領悟──有生,就有死。不僅她的兒子會死,包括村子裡每一戶人家的兒子都會死。
於是,婦人不再執著,即刻轉變悲傷的心,歡喜的去感謝佛陀用這個方法教導她體認生與死。
佛陀用這種方法,讓寡婦從喪子的悲痛中深深體悟到有生必有死。死,不是什麼都沒有;死,是我們活得很盡致以後的開花結果。就像一朵花長出來,很漂亮,然後它結了種子,最後凋萎,整朵花就死了。它看起來是死了,其實卻是隱藏了更多的生命力在種子里,種子一旦散播出去,一朵花就會變成幾十萬朵。所以,不要以為死是什麼都沒有。佛陀就是以這種穿透力來教導弟子去觀照每個人的內心深處。
要勘破生死的奧秘,一定要透過禪的修持,在未死以前,先用禪法讓我們的身心進入類似死亡般的寧靜,去體驗不生不死的境界。這樣我們才有辦法了解生命的真理,才有辦法袪除對死亡的恐懼,才能瞭然「不生不死」的蘊義。
各位同學,我們學醫,除了「色身的醫療」,是不是還要照顧人的「心靈」?尤其是對臨命終的患者和他的家屬的關懷?如果是,那麼就趕緊透過禪的修持,來解決自己對生命的疑惑及生死的問題,這樣才能提升我們的醫學倫理。否則,即使成為名醫,也會因為對生死的不了解,而使自己的生命枯槁、麻木不仁;生活變成齒輪,只是毫無趣味的輪轉,這樣就枉費來這一趟,白白浪費這一期的生命了。多可惜啊!
佛陀的因緣觀,指的就是「因緣和合而生,因緣分散而滅」的真理。世間所有的事物,不論有形無形,都是因為具備許多因緣──主因和助緣──而產生出來的。
這些有形的物體和無形的現象形成以後,慢慢的都會往壞的方向行進,然後慢慢的消失,這就是「成、住、壞、空」的構成。這種「成、住、壞、空」的過程,就是「因緣和合而生,因緣分散而滅」的批註。
像這棟教學大樓,以前沒有,但是現在有。經過一百年以後,這棟大樓還在不在?還有沒有?──不一定。可是它終究有它堪用的時間,不會永遠存在,最後一定會毀壞消失的。
又譬如這張講桌, 以前有沒有這張桌子?──沒有。那麼它從那裡來的?──它是從樹來的。
那樹又是從那裡來的呢?樹是從一顆種子,吸收陽光、空氣、水、養分,行光合作用長大而來的。然後被砍伐下來,做成木板,經過木匠刨釘,才做成這張講桌。做成之後,我們便開始使用,日復一日,好像它都沒什麼變化,其實它已經分分秒秒的往壞的方向變去了。終有一天,它會被用到不能再用,而被燒掉或拆掉,從有形變成無形,回歸到大自然。如果把它拆掉改成椅子,也是可以,不過這個椅子現在並不存在。
「教學大樓」、「講桌」⋯⋯等,我們可以用「成、住、壞、空」的現象來說明因緣的生滅,那人要以什麼現象來說明因緣的生滅呢?
古今中外的賢愚不肖,每一個人都要經過「生老病死」的過程,我們要揭開生死的奧秘,就要明白生死也是因緣生滅。執著者,往往不能穿透這種現象,而深陷煩惱、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佛陀為了要拔除世人「生老病死」的痛苦,就教導我們要用因緣法來勘破生死,並用因緣法將我們從幻化的醉夢人生中喚醒。
各位是不是都很清楚,科學家們做實驗都是以白老鼠作實驗對象?這是不是因為白老鼠的生長比較快?比較容易觀察到一個實驗周期?生物學家做植物栽培,是不是也能在短期間看到生命的周期?這樣他們是比較容易體驗因緣生滅的。人因為年壽較長,我們自己沒辦法看到自己生命的周期,沒辦法看到自己「生老病死」的整個過程,就很容易將人生當真,這樣就沒辦法勘破生死,沒辦法體驗因緣生滅了。如果,我們將人類的一生,濃縮成一小時,來觀察濃縮後的人生,那麼,我們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人的生命由生、而老、而病、而死的因緣變化,我們就比較能體認佛陀所說的構成人的要素──地、水、火、風、空、識(色受想行識)──皆空的真義,也就能體認生命「不生不死」的真理。
愛因斯坦是偉大的科學家,當他發現相對論時,可以說是攀登了當代的科學巔峰,風靡一時,大家都認為相對論就是真理。但是,科學家所研究出來的結論都是短暫的,還不能夠算究竟,還不能探尋到真理之極,所以,相對論最後又被其他科學家證明並不是絕對的真理;其實,世上還有許多現象不是相對論所能解釋的。
醫學也是如此,如果對何為生死、何為生命,都不甚了解,只是一味的讓醫學家去研究、去解剖,結果會是怎樣呢?
你看:
所以,用科學、醫學的方法要探討生死,探討生命,只會鑽入物質解剖的牛角尖而已!
然則,生命是什麼呢?從解剖學能找得到生命嗎?當人體解剖到最後,解剖到最細微時,能找出生命的來源嗎?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麼,生命又該從何探討起呢?
我們學醫,如果對生命的奧秘,不能透過禪的修持,不能親自去體驗,而以為只要用醫學的方法,一直解剖下去就可以的話,那麼,解剖到最後,解剖到什麼都沒有時,對生命終究還是不了解。因為,一般人都把身體當生命,以為那就是「我」,再以「我」為中心,建構起一個「我」的王國。其實不是這樣的,身體只是因緣和合的假我,神識(心意識的流動轉化)才是真我,我們要修持的是神識的真我,而不是色身的假我,可是一般人不清楚,往往只在假我上下功夫。
因此,醫學是找不到真我的,解剖學也剖不出神識的。醫學醫治的,是因緣和合的假我的色身,而色身並不全等於生命。所以,對生死的奧秘、對生命的探討,只有透過體驗因緣的生滅,靠著自己的修持,借著禪定的力量,才能真正尋得,才能真正體悟。例如觀照我們的呼吸,當吸氣的時候就是生,吸到不能再吸而停下來,就是滅;然後吐氣,又進入一個新的生,吐到不能吐而停下來,又是滅。開始再吸氣,又進入生,就從觀照這種呼吸之間的生滅以及它的循環,而體驗到生命生生不息的奧秘。
愛因斯坦臨死的時候,有人向他說:「你是這么優秀的科學家,來世還要再當個科學家才好!」他回答說:「才不要呢!來世我要當個修水管的工人。」他的意思,當然不是真正要當修理水管的工人,他只是發現,生命一直研究、探討,一直分析到最小的成分,竟然還有更小的成分與作用無法了解。所以他覺得,雖然揭開了整個自然界很多的奧秘,然而打開愈多的奧秘以後,他愈對真正的奧秘感到不了解及疑惑。
對人的生命也是這樣,我們學醫,對生命的奧秘沒有切身去體驗,以為一直用醫學方法解剖下去就可以,結果,解剖到什麼也沒有時,對生命還是完全不了解。所以,對生死的奧秘,只有靠自己去禪修,獲得體驗才有可能真正的了解。
沒有禪修的人因為沒有穿透力,不能穿透時間、空間及所有的表相,而執著於眼前的假相。由於這種錯誤的執著觀念,障蔽了我們的視野──神識的視野,使我們誤認為現在眼前所看得到的,就是有,甚至愚痴的想永遠擁有;現在眼前所看不到的,就是沒有,同時也認為將來永遠會沒有。所以,才執著「常見」或「斷見」,無法體悟「無常」的真理,無法揭開生死的奧秘,以至經常處在對生死恐懼的煩惱與痛苦中,無法從生死的輪迴中解脫。
因此,我們必須透過禪的修持,以禪定的力量,穿透生死的表相,體驗生命的生死,這樣,我們的生命才能積極光明,才能熱力四散,我們才能活得淋漓盡致,才能輕安、自在、有禪味。
我們出生在人間,有沒有能力選擇?能不能選擇自己要在什麼年代、什麼時候出生?出生在那一洲、那一國?出生為那一種族的人?黑人、白人、紅人、黃種人?出生在那一戶人家?選擇誰當我的父母?都沒有辦法,是不是?
這都是因為我們過去生、過去世,沒有修行到了脫生死的地步。所以,在上一期生命結束的當下,神識隨著業力的牽引,又再流轉受生。我們在上一期生命里,因為缺乏定力、缺乏觀照力,所以,我們的神識在生命結束時,起了無明,在無法作主、無法選擇的情況下,無可奈何的借著父母的愛欲,透過父精母血的結合,在母體子宮著床,形成胚胎,長成胎兒,經過母親產道、生產,胡裡胡塗的又來到了人間。(十二緣起: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
我們既然了解到這一期的「生」,已經無法掌握,那麼,這一期的「死」,是不是就應該好好掌握呢?我們總不能生死兩胡塗吧!我們「生」的時候,迷迷糊糊的,「死」的時候,總該是清醒的吧!
有「生」,就會有「死」,而「死」也是「生」的開始。能清清楚楚的死,就能明明白白的生。能掌握死,就能掌握生或不生。因為,這一期生命的結束,就是下一期生命的開始。只要我們照著佛陀教導的禪法修持,久而久之自有功效,我們就有辦法掌握自己的生死,不再受業力的牽引,不再無可奈何,不知究里的,在六道中受生,在生死中流轉輪迴。
掌握自己的生死,就可以來去自如,自由自在,完完全全的做自己的主人。可以優游在生死之間──愛來就來、愛去就去;想生就生、想死就死。毫無羈絆,毫無罣礙,在宇宙間得大自在、大解脫。
掌握自己生死的先決條件,就是要先活得很盡致;因為活得很盡致,就能死得很瞭然。
活得很盡致,就是活得很快樂、活得很幸福、活得很圓滿,也就是活得沒有牽掛、沒有糾纏、沒有煩惱、沒有痛苦。
活得很盡致,就是活得事事是好事,處處是好處,分秒皆實在,時時是好時、日日是好日。
要活得盡致,就要修禪定,透過禪定的功夫,使自己能夠停止腦筋的作用,使自己的心不受腦筋作用的干擾,使自己能夠分分秒秒的活在當下;使自己的心能夠分分秒秒的當好自己的主人,不當腦筋的奴隸。
活在當下,才能觀照到我們的生命──不生、不死,才能觀照到生命離開我們這個假體色身的過程。這樣我們才能了解生命的奧秘,也才能了解我們的生命是永恆的,是無始無終的,是「不生不滅」的。也惟有透過這樣的體悟生死,才不會對生死執著;對生死不執著,我們的般若智慧才能顯現出來。
我們的生命,是無始以來就存在的,只是每一期生命所表現出來的形體都不盡相同罷了。也許有一世是一隻鳥,另一世是一隻狗;也許有一世曾是位優秀的醫生,另一世也可能曾是個白痴。各位這一世是醫學院的學生,但是你或許會覺得奇怪,我的生命怎麼可能會曾是一隻狗、一個白痴?現在,我來舉一個海浪的例子,大家就比較能容易明白。
大海是既廣且深的,深到我們在岸邊看不到底處的海水。在岸邊,我們只能看到波浪,雖然我們只看到波浪,但是我們會相信波浪之下有深深的海水,而且相信波浪就是海水,海水會形成波浪,海水和波浪是一體的;你不至於會認為波浪不是海水,海水不會形成波浪,而將波浪和海水二分成波浪是波浪,海水是海水吧?
如果用圖形來表示,是這樣的:
顯性
水平線
隱性
波浪和海水是相生不息的,不增不減,永恆不滅的,我們的生命也是如此。
顯性生命
水平線
隱性生命
顯性生命
水平線
隱性生命
顯性生命
水平線
隱性生命
我們現在是醫學院的學生,就好比是波浪,是顯性的有形體的生命,但不可忽略的,生命還有如海水隱性不明的部分,而且,海水隱性的部分還比顯性的波浪更為深邃不明呢!我們既然相信波浪和海水是一體的,那又為什麼無知到不肯相信生命也有隱性幽邈的部分,而不去探討這個奧秘呢?
醫生、白痴(人道)是生命的形體,鳥、狗(畜生道),又是生命的另一種形體,醫學院的學生,則是這一期生命的形體,這些生命都是顯性且互相輪迴不已的。現在,你看不到隱性的生命,就以為它不存在。你看到波浪似的醫生、白痴、鳥、狗,醫學院的學生等不同形體的生命,就以為生命是間斷不連續的,這些觀點都不正確。
因此,要探討生命的奧秘,除了要清楚知道顯性的生命從那裡來之外,還要探討深幽隱密的隱性生命。而隱性看不見的生命又在何處呢?我們一定要在這奧秘處下功夫,然後將它與顯性的生命(有形體及無形體)串連起來,這才是我們真正永息不斷的生命曲線,這樣就能觀照到生命的永恆。當你觀照到生命的永恆時,且不執著自我,不會執著死,就不會再落入六道輪迴,生命就可以超越了,不但超越形體,還可以超越時空。
如果,我們對這一期生命是如何產生的都茫然不知,那麼,我們就無法去否定我們過去世曾是醫生、白痴、鳥、狗⋯⋯等的事實。
生命是無始無終,但佛教不主張常見,即人死後有一個永恆不變的神識,因為神識也依緣起法生滅,是無常、無我、自性空的,並非常住不滅的;佛教也不主張斷見,即人死後,我和世界及神識等,什麼都沒有了,無視因果的真理。常見、斷見都不正確,都是邪見。但是,不能光憑我這么說,你就相信,這還要你親自去經歷,去驗證才行。就像大家都知道氫加氧會變成水,可是你總要進實驗室,才做得出來,做得出來,才是真正的了解。所以要了解生命的奧秘,就要透過禪的修持,達到截斷時間的流動——過去、現在、未來重迭成為垂直線,而沒有起點,沒有終點,空間沒有任何壁落、隔闔的狀態,才會了解、體悟生命的無始無終。
一般人對生死的看法,都限於外表的有無而已。說起來,我們的身體就像這棟教學大樓,假如沒有台北醫學院,沒有校長、董事會認為它需要,又沒有那麼多學生來讀醫學院,沒有空出這塊地,那麼,這棟大樓就無法生出來。所以,生是借著因緣,從空無而生,沒有空無是沒辦法生的。
要建這棟教學大樓之前,如果沒有先拆掉舊有的房舍,或找到一塊空地,是沒辦法蓋這棟大樓的,這就是「真空妙有」的比喻,也是有從空無而生的淺顯說明。又如現在各位聽演講的這間教室,如果沒有空間,就無法容納各位。各位一聽到「空無」,會不會認為「空無」是什麼都沒有,而覺得不踏實呢?空無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空無是一種存在。就因為空無是一種存在,才能從空無里孕育更多,所以空無才是生命所來自的地方。
就像這棟教學大樓,用了一、二百年之後,必會腐朽拆掉,大樓就沒有了,又回到空無里了。所有的物質,都是這樣的,最後終將都要回歸空無,與虛空同在。佛陀看生死,是認為不生、不死,甚至也非不生、非不死的中道,這就是心經上所說的「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脫離業力的牽引
人的生命只要能脫離業力的牽引,就能脫離輪迴,就好像人造衛星,發射到太空以後,就不再受地球的地心引力的吸引一樣。如果我們的神識能透過禪定的功夫,達到不受過去生、過去世,以及今生今世所造作的業力的牽引,就能自由自在選擇自己這一期生命結束後,要生往何處?──是要發願再出生為人呢?還是扮扮蟬鳥蟲魚、飛禽走獸游戲一番?這些都是可以透過禪定經由自己選擇、決定的。要是不想再有形體軀殼,也可以決定只把神識遍滿虛空,布滿法界,而不要有形體,體會一下一念即至十方國土的境界。
脫離業力的牽引,才能了脫生死,才能真正了解生死的奧秘;才能了解不生不死,這才是生命存在真正的奧秘。
有一個老人,病得很嚴重,住在加護病房,已處在彌留狀態,好幾次幾乎都快死了,但又被救活過來。有一次,當他又被急救蘇醒後,他覺得很奇怪──因為在加護病房的時候,他發現到那個躺在病床的人(身體)不是他,那個身體不是實在的,另外還有一個人,才是真正的他。那個「他」很健康,沒有生病,還會跑來跑去;這就是他看到自己的神識已經離開生病的軀體。
從這個例子可以了解,我們的神識是可以離開軀體的。但是,因為我們執著自己的身體為有,這軀體是我的,所以產生了我執。事實上,這軀體並不能代表「我」,我們的神識才是我們真正的主人。
每一個人在健康的時候,一定會執著那個會吃、會走、會看書⋯⋯的,才是我。一旦有一天病重的時候,才發現那生病的不是自己,而幻想有另外一個健康的才是自己。但是,那健康的真的就是你嗎?其實也不是的。這些都是腦筋的作用,因為自己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麵對自己假體的功能已漸漸喪失:肺無力呼吸了、腎臟不再產生功能了、心臟跳動也變慢了⋯⋯所以,就騙自己說:「這軀體不是我的,我應該是很健康,不會生病的。」於是狡猾的腦筋馬上開始設想,「我應該是活跳跳的」。就在那一剎那間,從出生、孩提、少年、青年、讀大學、談戀愛、成家立業,往事一幕一幕,全部搬到腦海再上演一次。在這時候,你會認為這才是你,那個生病要死的不是你,但事實上二者卻全都不是你。既然都不是你,又為什麼你能看得到?到底是誰看到生病和健康的假體?到底能看的是誰?真正看到這兩者的,就是神識,以佛法的觀點來看,可以稱為「觀照」。
觀照就像一面鏡子,不管發生任何事情,只要有東西出現,鏡子就會把它如實照出來。鏡子只是單純的反映有東西存在,鏡子不會做任何反應,更不會反應進一步要如何處理。
假定,現在這里有一面鏡子,你從鏡子前面走過,它不會因為你漂亮,就把你照清楚一點,也不會因為你長得不美而不照你,鏡子是不會選擇要照的對象,無論美醜,鏡子它都只是如實的反映而已。我們修行,就是要將神識修行到如鏡子似的,具有觀照的能力。
什麼時候真正的我(神識),會和假體的我(軀體)分離呢?
神識只是光,它遍布在我們整個軀體的細胞與細胞間,甚至遍布在dna與rna的構成分子里,神識之光是無所不在的。我們要達到不生不死的境界,就要把神識和軀體分離開來。
如何將神識和軀體分離呢?這就要靠禪定功夫所迸發出來的觀照能力了。
為什麼我們自己無法作主要出生到那裡?就是因為我們受業力的牽引。我們自己造作的業因、種子會牽引我們到某個相應的地方去。
業力的因,就像地球的地心引力,會將我們的神識牽引出來。我們的神識是因為我們造業,才會受業力的牽引,所以,如果我們無法自己決定這一期生命結束以後要生到那裡去,既不能選擇也不知道,那隻有再進入輪迴,再隨業流轉。
為什麼我們的神識是獨立的,卻還會被牽引?為什麼我們沒辦法決定要出生到那裡?就是因為我們沒有修持、沒有定力,不能了生脫死的緣故。人造衛星被送到太空之後,就不再受地心引力的吸引,而能在太空中運行。神識也像人造衛星一樣,可以透過禪定的功夫和軀體分離,自由自在的不受業力的牽引。
我們的神識脫離了軀體,等到要進入死亡時,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假體開始變化──眼睛張不開、呼吸漸漸困難、手腳不能動、新陳代謝不能進行了,也就能看到這一期生命的假體慢慢的不能產生作用,進入死亡。這時候,神識已像人造衛星脫離地心引力的吸引一樣,脫離了軀體的束縳,而不會害怕軀體的死亡,不會戀著軀體不放,不會受業力的牽引,而能自在的了生脫死。
所以,我們一定要在未死之前,透過修持進入深定,經歷過自我意識的大死一番,體驗類似死亡的寧靜,徹底了解我們的神識是無始無終,是不生不滅的,這樣,在我們的軀體病了、腐朽了、死了以後,我們的神識才不會在病、老、死的過程中進入彌留狀態,而能繼續保持著清清楚楚的觀照,不再受業力的牽引去受生輪迴。
記得我大一的時候,大概是三十五年前,那時台灣很少有摩托車,幾乎一個鄉鎮才有二、三輛。當時,我家就有一輛鈴木七十五西西的摩托車。有一次,我騎機車出去,既沒有駕照,技術也不好,只會加油前進。當我騎到大馬路時,突然有一輛十輪大卡車迎面而來,當時,心慌,馬上踩煞車,結果,整部車就地轉了好幾圈,幸好沒被撞到,人也沒受傷,但就在那一剎那間,體驗到隨著車子的旋轉,神識與軀體分離開來的狀態。
就在卡車迎面而來的當下,產生出一個「我」,在高處看著這個人騎車、踩煞車、轉了好幾圈——這時候,神識和身體分離了。但這是被逼迫才分離的,所以神識很快的又會回到軀體里;這種剎那間無奈被逼迫的分離,就像作夢般,一出現就消失掉,不是自己清清楚楚能作主的zuo,因此這種分離能力無法保任而運用到臨死的剎那。所以我們一定要透過禪修,使自己分分秒秒都能清清楚楚的觀照著神識和軀體分離的過程和狀態,而不是在危急狀況的剎那間才被逼迫分離才看到。
很多人平時沒有宗教信仰,也不修行,到了病重臨死時,才又寧可信其有的亂信一通,這樣是不行的。
曾有一位無神論的哲學家,一生提倡無神論。有一天,老了,病重住院,一位老和尚去看他,當時他正在念「南無、南無」,可能他原本是想念「南無阿彌陀佛」或「南無觀世音菩薩」的,或許就正在他的神識與軀體無法分離的痛苦狀況下,這時,他雖然是無神論者,也只好嘴巴里「南無、南無」的念著。老和尚就問他:「你不是無神論者嗎?怎麼也南無、南無起來了?」哲學家說:「你不要吵我,我現在沒有空跟你講這些。」
這位哲學家為什麼會念「南無」?因為他害怕死亡,害怕他的神識離開他的軀體,因而產生了無明、煩惱與恐懼;產生了不曉得做什麼才好的無助,在沒辦法,來不及想,也不知道怎麼辦的情況下,只好無奈的念「南無」了。
哲學家這次病好以後,他一樣又提倡無神論,「南無」也不念了。可是老人家病一次以後,「經常」就又病了。沒多久,他又病重住院,又開始念「南無」。老和尚再去看他,又問:「上次病好了,你又提倡無神論,說上次是意識不清才念南無,怎麼這次還念了呢?」哲學家說:「你不要管我,我沒有時間說這個。」很多人都像這位哲學家一樣,沒病的時候怎麼也不肯修行,生病了才臨時又想抱佛腳。
通常人的神識和軀體要分離開來的時刻,如果還保持著清醒的狀態,就會恐懼、痛苦。所以,當人的軀體完全不能使用,當人的生命要結束的剎那前,都會先進入彌留狀態。你們有沒有看過臨終的人還很清醒的?是不是都在斷氣之前先進入昏沈、進入彌留?就是要神識先進入這種狀態,臨命終才會沒有知覺,才不會感到害怕、痛苦。這樣,他的神識才能離開軀體,否則就離不開。這就像病人動手術時,要先打麻醉劑讓病人的意識昏迷,然後在不會恐懼、不會痛苦的情狀下再開刀的道理一樣。不然,大家要是都不打麻醉劑就去動手術的話,光是聽到病人恐怖的哀叫聲,搞不好醫生就先昏倒了。
我們要是能透過禪定的功夫看生死,看軀體怎麼死,能做到這一點,我們的生命就能進入永恆,也就沒有生死的困擾。
今天,我們既然出生為人,我們無法掌握要出生在那裡,就要好好愛惜這一期生命去修行,修到我們可以觀照到身體敗壞的那一刻,且能清清楚楚的看著神識遠離這個軀體。這時,我們的神識才不會隨著業力再去受生輪迴,這時神識就像人造衛星已發射出去,不再受地心引力吸引一樣,不再受業力的牽引,就能自由自在了。
我們只要透過禪定的功夫,能夠脫離身體的糾纏與束縛,那麼,我們的生命就不會產生任何問題。這次能出生為人,事實上是一個了脫生死的好機緣,而不是隨著這一期生命結束就結束。
我們透過禪定的修持,一定會經歷一個神識離開軀體的時刻,這就是進入「深定」。我們靜心,透過禪定,讓我們的內心達到空無寧靜的境界,這個寧靜的境界,只是死亡以後的寧靜境界的千千萬萬分之一的寧靜而已,所以死亡並不可怕。只要我們還活在這一期生命里,去修行、去體驗這種寧靜,等到我們的神識要離開軀體的時候,就能脫離這個軀體的束縛,讓我們的生命進入一個寧靜的境界;所以,這個寧靜是很重要的,體驗過這個寧靜,我們就不會害怕死亡,這就是佛法中常說的「寂靜涅槃」的境界。
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們在看病,在解剖屍體的時候,都要有一種認識:每個人的神識,都和諸佛菩薩的神識是相同的、平等的。你的神識跟我的神識,和佛陀的神識,也都是相同的、都是遍布虛空無所不在的,只不過現在我們的神識被我們的軀體束縛、被無明糾纏,因而無法達到大自在、大自由的境界罷了,才會在這里受苦受難,才一直會有一個自我意識的存在。而一旦有自我意識的存在,就沒有辦法了脫生死,就沒有辦法讓我們的神識遍布虛空,自由自在的任運。假定有辦法脫離軀體的束縛,我們就能掌握自己真正的主人──神識,就能夠要到那裡就到那裡,想出生到那裡就能乘願而去,也就是能決定自己的生。
可以這么說,唯有透過禪定的功夫,達到能掌握自己要怎麼死,自己的神識要如何離開自己的軀體,這樣,下一次的生才能在自己的掌握中。而要掌握下一次的生,就要先掌握這一次的死。這一次的死,並不是真正的死,而是另一個生,也就是沒有生、也沒有死。
要緊的是,我們要敞開心胸來接受死、來進入死。假定一個人是雜念忘想紛飛,悲傷的、瞋恨的⋯⋯死,一定會再輪迴。而只要在我們的軀體腐敗滅亡前,在我們的神識脫離軀體之前,我們仍然保有空空盪盪、純純凈凈,沒有任何雜念妄想的心,才能讓心光顯露出來,我們就能掌握這一期生命的死,也就能掌握下一期生命的生,生和死就全部操在我們的神識中,運用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