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定法師:漫說《雜阿含》(卷五)~A 第103經(差摩經)

  漫說《雜阿含》(卷五)

  第一○三經(差摩經):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有一位「差摩」的比丘患病,諸比丘派陀婆比丘前往問疾。差摩比丘在與眾比丘相互探討「五受陰」的問題過程中,其以患病為喻而闡釋五受陰真諦,使眾比後深受啟發

  若從時間上區分,憑我個人的直覺,以為本經中所敘述的事件,應該發生佛陀滅度之後的若干年(估計不會超過50年,或者更近)。雖然經首有一句「如是我聞」,但這並不能表示一定是佛陀住世說法的專用語,只能理解為佛經的一種習慣做法,以此表明自己是正統的佛經而不是偽經。我一貫的觀點是,所謂「佛說」,最好從廣義的角度去理解。凡是合乎「三法印」的教義,我們都可以認為是「佛說」。相反,如果哪部經中盡說些「真常」、「有我」的論點,這樣的經典,倒可以懷疑一下是否真的為「佛說」了。

  本經中的主人翁,是位了不起的大覺者,他的名字就是「差摩」。這位差摩尊者在某一時期,「身得重病」,說明病得很厲害。嚴重到什麼程度呢?在經中,差摩比丘自我陳述道:

  「譬如多力士夫,取羸劣人,以繩縛頭,兩手急絞,極大苦痛,我今苦痛有過於彼。譬如屠牛,以利刀生割其腹,取其內藏(臟),其牛腹痛當何可堪!我今腹痛甚於彼牛。如二力士捉一劣夫,懸著火上,燒其兩足,我今兩足熱過於彼。」

  此時差摩比丘住於何處呢?住於拘舍彌國的跋陀梨園。而距此園不遠處的師羅園,住著眾多上座比丘。估計兩園之間距離並不太遠,大家對彼此之間的情況都很熟悉。諸位上座長老聽說差摩比丘患重病了,就委派陀娑比丘前往探視。這位陀娑比丘接到使命後,就至差摩比丘所,自然是一番噓寒問暖:「諸上座比丘問訊汝,苦患漸差(瘥)不?眾苦不至增耶?」大意是說您的身體好些了嗎?您現在的感覺怎麼樣呢?

  差摩比丘回答說,很不好呢,我是「不安隱身,諸苦轉增無救」,病情更加嚴重了,看來無葯可救,很快就要死掉了

  這位陀娑比丘是位老實人,他聽聞過後,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起身告辭,回師羅園向諸上座復命。

  諸位上座比丘聽後,便「還遣陀娑比丘至差摩比丘所」,讓他再次傳話:你去跟差摩比丘說:「世尊所說,有五受陰。何等為五?色受陰,受、想、行、識受陰,汝差摩能少觀察此五受陰非我、非我所耶?」

  我們對於上面這句話,應該注意一下。諸位上座比丘事實上是話中有話。他們的意思是說,差摩比丘現在身患重病,但是說自己簡直是痛不欲生這樣的話,是不應該說的。理由是世尊曾經教導了我們觀察五受陰之法,即對於五受陰,我們要認識到它們是「非我」的,是「非我所」的。既然認識到五陰非我非我所,那麼就不應該把色身的病痛回事。如果很在意身上病痛,那麼就沒有把五陰的本質領悟透徹。

  那麼,諸位上座比丘的話對不對呢?不能說不對,但是他們把問題看得簡單了。正如很多修凈土法門的同仁,都知道修凈土是很簡便易行法門,所謂「三根普被,利鈍全收」,極樂世界有上下九品在等著我們呢,似乎只要一心持名,往生凈土如同探囊取物般地容易。可是當我們一旦真正地實行起來,便頓時傻了眼:原來要達到臨終之時「一心不亂」、「心不顛倒」卻是那麼得困難簡單難如上青天!我們知道,平常人一旦到了垂死之際,可以說是六神無主,猶如萬把鋼刀刺向心肺。如果我們平時沒有紮實過硬的修持功夫,到臨終之時要做到「自知時至」、「心不顛倒」,世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而且我們需要,知曉,所謂「心不顛倒」、「一心不亂」是什麼境界那就是高級禪定,基本上就屬於三果羅漢阿那含的范疇。因此諸位上座比丘的一番話,便顯得有些教條了。

  差摩比丘聞後如是作答:「我於彼五受陰能觀察非我、非我所。」就是說,差摩比丘在觀察五受陰時,是可以觀察到「非我」、「非我所這一層面的。

  那麼諸位上座比丘聽後又鬧不明白了:「汝能於五受陰觀察非我、非我所,如漏盡阿羅漢耶?」——既然如此,你就像漏盡的阿羅漢嗎?

  差摩言:「非漏盡阿羅漢也。」

  諸上座:「汝言我觀五受陰非我、非我所而非漏盡阿羅漢,前後相違。」——你差摩如此說法,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看到這里的時候,我們需要再次注意:在諸上座比丘的邏輯是這樣的:

  大前提:能觀察到五受陰為非我、非我所,便是漏盡阿羅漢

  小前提:差摩比丘能觀察到五受陰為非我、非我所

  結論:差摩比丘是漏盡阿羅漢

  但此時問題又出來了,是不是認識到五受陰是非我、非我所時,就一定是漏盡阿羅漢呢?答案能有一個:不一定。因為能夠觀察到五受陰是非我、非我所,只是成就羅漢果位的條件之一,是卻並不是全部條件事實上關於阿羅漢究竟是處於一個什麼樣的果位層次對於三界之惑究竟有沒有斷滅乾淨?阿羅漢究竟會不會再退轉?這些問題一直以來爭論不休,至今尚無定論。我個人觀點比丘傾向於「阿羅漢是個修持的最高果位」這一觀點。當然,這個觀點有沒有商榷的餘地,我的意見是:擱置討論,自個兒去修證。不要有事沒事地去談玄說怪,去作些無休止地或無聊地海侃,害些「理論高調,實踐低級」的幼稚病。

  面對諸上座比丘「前後相違」的責問,差摩比丘如是作答:

  「我於五受陰觀察非我、非我所而非羅漢者,我於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

  我慢——高舉自我,乃為最細微最深沉的我執,極難破除;

  我欲、我使——因執取有我真我,而引起的貪欲

  就是說,在對待五受陰問題上,我們縱然觀察到非我與非我所,但是「我慢」、「我欲」、「我使」這些問題仍然沒有了知清楚、斷除乾淨。在這里,便涉及到一個具體的修層次第的核心問題,需要引起我們高度的重視。我們有時會發現一個比較有趣的現象,就是北傳佛教往往以自度度人的「大乘」而自居。但是我們仔細深入地考察一下大乘經典,發覺這些經典大部都在要求我們廣行六度四攝,多做利益他人的好事善事。而對於個人的修行次第,卻鮮有提及。比如說《金剛經》里教導我們要破除「四相」,至於具體怎樣做才能破除四相,卻沒給答案;《法華經》中談一乘法對於如何成就乘法,也是語焉不詳。因此很多人學了一輩子大乘經教,卻仍是一頭霧水,不知從何下手。可是我們再看看四部阿含經,尤其是《雜阿含經》,裡面全部是在教導我們修行該如何下手,如何對治。坦率地說,每當我坐在電腦前開始動手寫闡發阿含奧義系列文章時,我幾乎陶醉於其中,簡直可以「忘我」。在四部阿含經面前,我由衷地發出最為至誠的贊嘆!

  諸上座聽了差摩比丘的回答後,繼續問道:「汝言有我,於何所有我?為色是我?為我異色?受、想、行、識是我?為我異識耶?」——你既然說有我,那麼有我到底在哪兒?在於色為我呢,還是在於受想行識為我呢?

  差摩答:「我不言色是我,我異色;受、想、行、識是我,我異識。然於五受陰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我們既不能說五陰是我,也不能機械地說五陰就不是我(非我)。如果我們的我慢、我欲、我使並斷,無論說五陰是我,還是無陰非我,都是落於凡夫知見當我們經文至此時,才明白差摩比丘與諸上座比丘所探討的,實際上是如何觀察五受陰的具體問題,即觀察五受陰時,不僅要認識到五陰非我非我所道理,同時還要離開我慢、我欲、我使,更要對五受陰的形成過程與觀滅過程,都需要有深刻的體察。

  (此時經中有一個小插曲:差摩比丘看到陀娑比丘往返於二園之間相互傳話,覺得多此一舉,索性對陀娑比丘說:「何煩令汝驅馳往返?汝取杖來,我自扶杖,詣彼上座,願授以杖。」然後差摩比丘就拄著拐杖,親自趕到上座比丘所居的師羅園。)

  差摩比丘當面答復:「非色是我,非我異色……譬如優缽羅(青蓮華)、缽曇摩(赤蓮花)、拘牟頭(黃蓮花)、分陀利(白蓮花)華香,為即根香耶?為香異根耶?為莖葉須精、粗香耶?為香異精、粗耶?為等說不?」——譬如蓮花能散發出清香,而此清香來自何處?此時涉及到對於五受陰的具體分解,即五陰之集。

  上座答:「不也,差摩比丘!」

  差摩復問:「彼何等香?」

  上座答言:「是華香。」

  差摩復言:「我亦如是。非色即我,我不離色;非受、想、行、識即我,我不離識。然我於五受陰見非我、非我所,而於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就是說,我們雖然認識到五陰非我,然而並不等於說我慢我欲都消除乾淨了。

  為了更好地說明此問題,差摩比丘作了一譬喻:「譬如乳母衣,付浣衣者,以種種灰湯,浣濯塵垢,猶有餘氣,要以種種雜香,薰令消滅。」就是說,我們雖然認識到五陰是非我非我所的,即我們在見解上已經沒有了疑惑,然而我們尚有「餘氣」,即我們的思惑,以及細微習氣,遠遠沒有斷除乾淨,尚需要用種種精勤修習(「種種雜香」),來使我們的各種細微惑乃至與生俱來的毛病習氣都徹底地斷除乾淨。當我們見、思二惑乃至種種細微這惑迷數斷滅,那麼此時才能真正證得羅漢的果位,才有資格說「五陰非我非我所」;而在此之前的種種見解都是不究竟的,不圓滿的,都是「空頭思想家」、地道的「烏托邦」。

  經文的最後,當差摩比丘說完此法時,諸上座比丘「遠離塵垢,得法眼凈」;而差摩比丘本人也「身病悉除」。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差摩比丘是一位真正的大解脫者,其本人患病為虛,而療眾人之「病」倒為真實

  寫罷此文,不由得心生喟嘆:

  世間一如戲文場,

  真真假假為誰忙?

  有病原為無病體,

  無病卻是陷膏肓!

  (界定,二月二日,浙江普陀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