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經(焰摩迦經):
經中要義:焰摩迦比丘持有「漏盡的阿羅漢,身壞命終後,更無所有」的邪見,舍利弗巧妙為其啟蒙,並說正義。
本經所闡述的核心,便是有關「斷滅」或「斷見」的話題。首先我們需要明白一個道理,即使在原始佛教時期,哪怕是佛陀住止於世間,對弟子們親身垂示,但並不表示所有的弟子均能保持正知正見。據巴利本的《梵網經》記載,佛陀時代,古印度思想界異常繁榮活躍,佛陀將它們共歸為六十二見。在《長阿含經》卷十四的《梵動經》中,佛陀對此六十二見,皆作了概要性的分析。此六十二見中,斷滅論即是其中之一。那麼什麼叫「斷滅論」呢?就是主張一切生物一旦死後,便一無所有,一切皆悉斷滅。像古代的一些樸素的唯物論者,便是屬於斷滅論的一種。斷滅論者認為,物質決定意識,意識不能獨立存在。一個人如果身體消亡了,意識(靈魂)亦自然消亡,所謂輪迴生死,都是子虛烏有,不復存在。本經中的焰摩迦比丘,即持此觀點。他的觀點是:
他是以阿羅漢為例證,認為當阿羅漢身壞命終(死)後,一切不復存在。而且,他將這種邪知惡見錯誤地歸結到佛陀的身上,認為這種觀點,其實就是佛陀的一貫觀點。
大眾比丘看到焰摩迦比丘有此邪見,便前往加以規勸,說「勿謗世尊!謗世尊者不善,世尊不作是說,汝當盡舍此惡邪見」。眾比丘如是再三諫彼,這位焰摩迦比丘卻猶不舍惡邪見。後來大家實在沒有辦法,便找到了被譽為「智慧第一」的舍利弗,請求舍利弗出面,使焰摩迦比丘息舍此邪見。
下面舍利弗與焰摩迦之間的一段對話:
舍利弗:我今問汝,色(受、想、行、識)為常耶?為非常耶?
焰摩迦:無常。
復問:若無常者,是苦不?
答言:是苦。
復問:若無常、苦是變易法,多聞聖弟子寧於中見我、異我、相在不?
答言:不也。
復問:色(受、想、行、識)是如來耶?
答言:不也。
答言:不也。
復問:異色(受、想、行、識)有如來耶?
答言:不也。
答言:不也。
答言:不也。
復問:非色、受、想、行、識有如來耶?
答言:不也。
舍利弗:如是,焰摩迦!如來見法真實,如住無所得,無所施設。汝雲何言我解知世尊所說,漏盡阿羅漢身壞命終無所有,為是說耶?
答言:尊者舍利弗!我先不解、無明故,作如是惡邪見說,聞尊者舍利弗所說已,不解、無明,一切悉斷。
復問:若復問:比丘!如先惡邪見所說,今何所知見一切悉得遠離?汝當雲何答?
答言:若有來問者,我當如是答:漏盡阿羅漢色無常,無常者是苦,苦者寂靜、清涼、永沒;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上面的一段對話,就是本經的核心思想。焰摩迦比丘持斷滅論,舍利弗應機予以破斥。斷滅論的對立面(另一個極端),就是「常見」,主張一切有情世界都是永恆不變的;即使有變化,也只是現象的變化,物質與生命的本質不會變化。像一些主張人死後靈魂不滅的觀點,就是常見論之一。
佛教既反對斷滅論,也反對常見論。佛法所主張的是生滅相續,非斷非常的中道之見。在上面的一段對話中,我們可以得知:
1、色等五陰是無常、苦的,是變易之法——這個比較好理解,一般人皆能認識到這一層。
2、既然是變易之法,那麼就沒有真實的「自我」的存在,即「無我」。「無我」的正確理解是:我非我,他物也不是我,我也不是他物,我也不是他與我的二者結合而成之我。推而廣之,在五受陰之中,並沒有實我的存在。
3、色(五陰)非是如來,如來非是色(五陰);異於色(五陰)無如來,色(五陰)之中亦無如來;離開色(五陰)無如來。這比較難以理解,通俗地講,我們看待任何問題時,不能以偏概全。例如,如果用色來概括如來,自然不準確;如果用非色來概括如來,當然也不準確;如果我們執著於色來談如來,自然不對;但如果我們離開了色來談如來,也並不正確。用《心經》中的一句話來闡解,就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4、「如來見法真實,如住無所得,無所施設」,這句話比較難以理解。此句似乎可以理解為:只有如來可以如實地見法(即見到諸法實相),但對於諸法卻沒有任何地執著,不會對諸法產生固定不變的概念與描述。但在南傳的經文中卻翻譯為「你在此生中不確知如來(指真我)為真實的、確實的」,似乎是指我們此生幾乎沒有希望達到如來的那種高妙境界。因此,我們根本沒有資格評說諸如「漏盡阿羅漢身壞命終無所有」這樣的話,因為我們根本就不知道阿羅漢是怎麼一回事兒。所謂未解脫人議論解脫人,豈不是畫餅充飢么?
5、「漏盡阿羅漢色無常,無常者是苦,苦者寂靜、清涼、永沒」,這句話也比較難以理解。阿羅漢自然「漏盡」,漏盡者能觀察到五受陰為無常、無我,為苦患;「苦者寂靜、清涼、永沒」,似乎是在說能深刻觀察體悟到「苦」者,便不會沾染五受陰,不為五陰(內、外境)所轉,於是可以常住於「寂靜、清涼」、煩惱「永沒」的定境之中。
6、以上五點所述,其重點似乎落在了我們如何看待五受陰,以及通過五受陰而正確認識如來的話題。那麼,這些重點與舍利弗所批評的斷滅論,是處於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關於這個問題,我也作了淺顯的思索。讓我們再回到「漏盡阿羅漢身壞命終更無所有」這一主題之上。焰摩迦比丘聲稱阿羅漢在色身命終之後,一切歸於「無」,什麼都不存在了。我們似乎可以作這樣的理解,即從一開始,焰摩迦比丘的知見,也僅僅停留於色受想行識五個方面來認識阿羅漢(解脫者)。他認為即使是解脫者,也是由五受陰所組成;當人死後,五陰化解,然後歸於消滅。既然五陰消滅,阿羅漢生前所修證的境界也自然歸於消滅。如果按照這種理論推演下去,就很可能會演變為「修行不修行,其實都是一回事兒」這種荒謬的結論,因為他認為人死如燈滅,任何人都是變成骨灰一堆,無有差別。也就是說,焰摩迦比丘主要側重於從物質的層面來認識阿羅漢。舍利弗就是針對焰摩迦的這種心理,有針對性地提出如來「住無所得」來加以駁斥。
7、在經文的最後,舍利弗利用怨家惡人「詐來親附,為作仆從」而伺機殺長者子的譬喻,來說明我們對於五受陰要保持足夠的警惕,絕不能麻痹大意。也即是說,如果天真地認為「人死後什麼都不存在(無有果報)」來作為「作惡不修善」的借口,那就大大地錯了。五受陰雖然是無常的,無我的,是苦的,但是並不等於說我們死後,五受陰就與我們無關了,從此就可以擺脫五受陰的糾纏了。因此,作為學佛人,一定要避免兩個極端,即恆常論與斷滅論。正如舍利弗在經末所言:
「愚痴凡夫於五受陰作常想、安隱想、不病想、我想、我所想,於此五受陰保持護惜,終為此五受陰怨家所害。如彼長者,為詐親怨家所害而不覺知。焰摩迦!多聞聖弟子於此五受陰,觀察如病、如癰、如刺、如殺,無常、苦、空,非我、非我所,於此五受陰不著、不受,不受故不著,不著故自覺涅槃……」(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