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經(長者經):
本經主要敘述佛陀為有病長者說「對於苦患身而修不苦患之心」法,後舍利弗補說佛意,使長者頓覺豁然。
這部經的發生地點是在佛陀遊行於婆祇國(跋耆國?)期間,住止於設首婆羅山的鹿野深林之中。
有一位長者,名叫那拘羅,據說已經活了一百二十歲。至於是否真的活到這些高齡,已無法確證;即使勉強活到一百餘歲,那也是「頭童齒豁」,身如破車。正如佛經中對之描述的那樣,「年耆根熟,羸劣苦病」,生命幾乎到了難以為繼的田地了。記得唐代的杜牧曾撰《老來難》,其中有這樣的文句,來形容老年人,所謂「耳聾難與人說話,插七插八惹人嫌。雀蒙眼,似鰾粘,鼻淚常流擦不幹。人到面前看不準,常拿李四當張三」;「牙又掉,口流涎,硬物難嚼囫圇咽。一口不順就噎著,卡在嗓喉噎半天。真難受,顏色變,眼前生死兩可間」;「鼻子漏,如膿涎,常常流落胸膛前……頭發少,頂門寒,涼風颼的腦袋酸……」,道出了人到老年,真是千般難,萬般難,弄得兒孫們都心生厭煩。
這位那拘羅長者大約也是由於自己活得太久,到最後甚至連自己也有些討厭自己了——自己都活到一百二十歲了,怎麼還這么沒完沒了地活下去?因此他經常為此而煩惱,很想找到一個永無煩惱的葯方來醫治自己心中的煩惱。於是在某一天,那拘羅長者來到佛所,所佛陀訴說了積聚於心中的許久的郁結:「世尊!我年衰老,羸劣苦病,自力勉勵,覲見世尊及先所宗重知識比丘,唯願世尊為我說法,令我長夜安樂!」那拘羅長者的來意非常明確,就是「令我長夜安樂」。
佛陀聽後,對那拘羅長者是大加贊嘆:「長者所言極是!您如此高齡,且體弱多病,尚且親自來看望我們,真是很難得啊!」佛陀隨後又對長者說:
「長者當知,於苦患身,常當修學不苦患身。」
上面這句話,可謂全經的要點。對於色身,我們需要樹立一個正確的觀念。很多人在禮拜佛菩薩的時候,常常會祈求佛菩薩能保佑他們家庭幸福,身體健康,無病無災。這種恭敬禮求其實並沒有錯,這是我們一個美好的願望與精神寄託,合情合理。但是如果從正法的角度來看待這種禮佛心態,倒是值得推敲。我們大家都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規律,任何人也無法改變;即使是修成神仙,當福德享盡苦因相迫,仍然要歸於死亡。所謂神仙可以「長生不老」的說法,其實是靠不住的。說一句較真的話,如果我們大家都能做到身體健康,無病無災,那麼就等於說我們的生命規律從此以後就失效了。如果按照這種邏輯推演下去的話,我們人間與天堂將會無二,眾生再也不會輪迴了,那樣豈不是人間穢土變成真正的人間凈土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們可以說,既然有色身的存在,疾病與痛苦就必然會伴隨而來,這種關係就等同於人與人影的關係。只要人身出現的地方,就必須有人影的出現,即如影隨形,任何人都無法改變。身為堂堂的佛陀,他同樣會生病,同樣會患「背痛」,同樣會產生「腹瀉」,同樣會自感到「身如破車」。佛陀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普通的眾生呢?從這里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只要色身的存在,「苦患身」就必然一生伴隨,無可避免。
既然現世之中的「苦患身」不可避免,那麼我們能不能找到一個真正的「不苦患身」呢?在這個問題上,佛陀給了我們充足的信心:完全可以做到!順註:一些學者認為「不苦患身」的「身」根據上下文意思,應理解為「心」,即「不苦患心」。但我個人認為二者並沒有根本的差別。佛陀在這里的意思是說,那拘羅長者如今是「苦患身」,這個「身」,指的是有形有狀的、可以觸摸可以被感知的實實在在的「色身」;而後面的「不苦患身」的「身」,是指無形無狀的、甚至不能被我們切實感知的「色身」。這種色身,已完全脫離物質形態,它往往以一種絕對精神的形態而恆住,比如說高級別的禪定,就是一例。當然,如果從結合後面經文的意思看,此處的「苦患身」,理解為「苦患心」似乎更為妥貼。
佛陀說完這句話之後,也沒有多說什麼,便「默然而住」。那拘羅長者見到佛陀「默然」,便不再打攪,於是禮佛而去。事實上,根基深的大智慧者,往往只要聽聞到佛陀的一句話,便會得到不可思議的感應效果。有時候(比如這位那拘羅長者)聽眾並不知曉佛陀所講的並不怎麼理解(甚至不知所雲),但是他們就是覺得很開心、很知足,「歡喜隨喜」,心中有種莫名的喜悅(法喜)。對於他們來說,他們只要聽聞到佛陀的聲音,就已心滿意足,再無過多的奢求。
那拘羅長者離開佛所不遠,見到舍利弗尊者正在一棵樹下靜默而坐。於是那拘羅長者便上前作禮問訊。舍利弗看了看那拘羅長者,覺得很奇怪。因為那拘羅長者在拜見佛陀之前,面色枯黃,連走路都很困難,如朽木一般。可是前後不到一頓飯的功夫,那拘羅長者幾乎變了一個人,如今他是「諸根和悅,貌色鮮明」,似乎一下子年輕了五十歲!於是舍利弗禁不住問道:「老人家您氣色如此之好,前後判若兩人!您於世尊所得聞深法耶?」
那拘羅長者說:「今日世尊為我說法,示教照喜,以甘露法,灌我身心,是故我今諸根和悅,顏貌鮮明。」
舍利費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於是追問道:「世尊究竟為您說了何等法?」
那拘羅長者將前後經過如實重述。
舍利弗聞後問:「汝向何不重問世尊:雲何苦患身、苦患心?雲何苦患身、不苦患心?」
那拘羅長者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但又不好意思再去討擾佛陀,只好向舍利弗請教。
舍利弗作此回答:
苦患身、苦患心:
「愚痴無聞凡夫於色集、色滅、色患、色味、色離不如實知;不如實知故,愛樂於色,言樂是我、是我所,而取攝受。彼色若壞、若異,心識隨轉,惱苦生;惱苦生已,恐怖、障閡、顧念、憂苦、結戀。於受、想、行、識亦復如是,是名身心苦患。」
身苦患、心不苦患:
「多聞聖弟子於色集、色滅、色味、色患、色離如實知;如實知已,不生愛樂,見色是我、是我所;彼色若變、若異,心不隨轉惱苦生;心不隨轉惱苦生已,得不恐怖、障礙、顧念、結戀。受、想、行、識亦復如是。是名身苦患、心不苦患。」
上面兩段經文,需要細細品味。讀經就是這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歸結為一句話,在苦患面前(即在色身苦患無法避免的前提下),我們應該保持一個什麼樣的心態,這是凡夫與聖者之間的重要區別之一。如果我們「心識」為五陰苦患「隨轉」,然後生起「恐怖、障礙(閡)、顧念、結戀」,那麼對不起,你只能淪為凡夫,不僅身苦患,心也苦患;相反,如果我們不受到五陰苦患的影響,「不生愛樂」、「心不隨轉」,那麼你就是聖者,身、心俱不苦患。由此我想到了大乘佛教的名句——「煩惱即菩提」。有時,我們以無盡的煩惱來磨鍊我們的心志,也許是件好事情。所謂諸佛成佛皆在人間,而決不會選擇天上成佛,其奧義大約也正止乎於此。(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