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中大意:本經敘述彌醯尊者侍佛,後來辭佛而往柰林靜處修行,反而起三惡念。佛陀知其心解脫未熟之故,為他說五習法:(1)善知識與善知識相交,(2)受持學戒,(3)談論戒定慧等法義,(4)常行精進。(5)修智慧善觀。其間,都當和善知識俱,而修惡露(不凈想)、慈、息出入息(數息觀)、無常想等四法。
這部《彌醯經》中的主人公彌醯,曾經作過佛陀的侍者。我們經過粗略的統計後,便知道出現在《阿含經》的佛陀侍者,總計有五位尊者,他們分別是優波摩、羅陀、彌醯、那伽波羅以及阿難。其中,以尊者阿難侍佛時間最久,一般認為其侍佛應是25年,也就是從佛陀55歲開始,一直到80歲滅度,這段時間都是阿難在侍服佛陀。如果這種說法確切的話,那麼這位彌醯尊者,應該在阿難之前,此時佛陀處於四、五十歲左右的壯年期。關於彌醯的一些情況,諸經記載得並不是很詳細,一般只知道他曾作過佛的侍者,其究竟是何等出身,最後修證達到了什麼境界,皆沒有具體的交待。不過從這部經中的一句話,即「若族姓子欲學斷者」這句經文中的「族姓子」,我們可以推知彌醯很可能是婆羅門或剎帝利種姓出身,而不大可能是低級種姓。因為在佛陀行化的最初二十年中,隨佛陀出家的比丘,大部分都是剎帝利等級的年青人出家,其次是婆羅門。一直到中後期以後,其他二種姓的人士出家為比丘的,開始逐漸流行起來。
此時的佛陀,正在摩揭陀了的闍斗村不遠的一處名叫莽柰的樹林(庵婆林)中修行。此時伴隨佛陀的,就是侍者彌醯一個人。佛陀一般就是在樹林深處靜坐,其餘之事比如外出乞食、取水、浣洗之類的事情,都交由侍者彌醯去做。從經中可以看出,這位彌醯尊者做事也還勤快,服侍佛陀也算很周到,在修學上也很求上進。大約是服侍佛陀久了,他覺得在佛陀面前沒有學到真本領,因此就產生了離開佛陀的念頭。有一天清晨,彌醯著衣持缽,然後到闍斗村去乞食。在乞食過後歸來的途中,他的心情似乎不太愉快,胸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於是他就漫步走到了一條小河的旁邊,這條小河名叫金鞞河。他走到河邊坐了下來,然後對著緩緩流逝的河水發獃。但是漸漸地,他不禁為清澈的河水所吸引。經中對此描述是「金鞞河水極妙可樂,清泉徐流,冷暖和適」;而河旁也有一片茂密的樹林,名叫柰林,其地平正。這位彌醯一見,歡喜心頓起,他暗自思忖:「若族姓子欲學斷者,當於此處;我亦有所斷,寧可在此靜處學斷耶?」我們回想一下,當初佛陀成就佛道的時候,他居於林中的菩提樹下,不遠處的尼連禪河,徐徐地在他的身邊流過。彌醯此時所見的情景,與佛陀當初成佛時的環境,是何等的相似?這就難怪他生起想到這里來獨自修行的念頭了。
但是這里便出現了一個問題,就是彌醯如果拋下佛陀,獨自來這個林中來修行,那麼佛陀的飲食起居又由誰來照顧呢?我想,當時的彌醯對於這個問題不是沒有思慮過,他也曾作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但是當他把出家的初衷——追求對生命真理的終極證悟,與侍奉佛陀相對比,便覺得解決個人的生死問題似乎佔有更重要的位置,因此在二者之間,他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後者,即離開佛陀,專心修行。我們能不能說彌醯的這種抉擇是錯誤的呢?也不能這么說,我們只能說人各有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凡事強求不得。
彌醯見到眼前的一切如此美妙,他的心情真是好極了。於是他就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跑到佛陀的面前,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地向佛陀作了稟報。
那麼,佛陀是如何看待彌醯的選擇呢?
佛陀語重心長地對彌醯說:「彌醯,你要去修行證道,我不攔你,因為我覺得這是件好事情。但是你也要知道,如今我的身邊就只有你一個人在照料我。如果你這一走,那麼我的生活規律多多少少地受到一些影響。」佛陀說到這里,就用商量的口氣對彌醯說:「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在我這里再忍耐幾天,我抓緊時間再尋一位比丘來做我的侍者。等新侍者一到,你馬上就可以到柰林中去靜修,好不好呢?」
但是這位彌醯尊者似乎已是下定決心,他再三向佛陀表白了自己的心願,而佛陀也再三加以勸導。那麼彌醯的觀點是什麼呢?他對佛陀說:「世尊無為無作,亦無所觀。世尊!我有為有作而有所觀。」彌醯的意思是,佛陀您已成佛,已經不需要再用功修持了,也不需要再觀察任何事了,因為佛陀已對世間一切已徹底了知。而我彌醯呢,現在是一點成就也沒有,他當然需要去修行啦!最終佛陀也不好多說什麼,就答應了彌醯的請求。於是佛陀說:「彌醯!汝欲求斷者,我復何言?彌醯汝去,隨意所欲。」意思說彌醯你既然一心向道,那就安心去修習吧。
當我們讀經到此處時,往往會產生一些幻覺:我們無比敬仰的佛陀,原來也為自己的利益考慮呀!何以見得呢?你瞧瞧,這個彌醯想去修行,可是佛陀卻不讓,理由是他的生活沒人照料——沒想到佛陀也要首先為自己一己之利而著想啊。
事實果真是這樣嗎?非也!
我們要知道,佛陀擁有五眼六通,在諸經中,尤其是在一些大乘經典中,時常見到佛陀為某某比丘或信士摩頂授記。什麼叫「授記」?就是把這個人若干年甚至是千百萬年以後的生活結局,都看得一清二楚。佛陀既然具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神通,難道連彌醯幾天以後的事情,都無法預料嗎?絕對不可能。佛陀一而再,再而三地挽留彌醯,讓他不要著急,過一段時間再去修行,肯定自有他的原由。那麼究竟是什麼緣由呢?讓我們接著往下看。
這位彌醯尊者辭別佛陀之後,就來到了柰林之中,選擇了一棵大樹,在樹下鋪好坐具,然後結跏趺坐。但是當他入定後沒多久,問題就出來了。出了什麼問題,經中記述說他「便生三惡不善之念」。哪三念?即是「慾念、恚念及與害念」。按常理講,有如此好的環境,彌醯他一人去靜修,完全是可以很快證得正道的。然而恰恰相反,他遇到了靠他本人根本就難以逾越的修行障礙。對於這種由心而生的惡念,他是無論如何也是無法預料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大約修止觀或者修習靜坐的人都可能會有些感覺,就是當自己修到一定階段時,會遇到各種麻煩,即「魔境」。比如說像掉舉、沉昏、突然之間慾火燒身、忿恨心驟起、渾身上下躁動不安,心裡熱得像開了鍋似的,凡此等等,不一而足。像這些所謂的「魔境」,都會根據不同人的修行方式,而全呈現出不同的境界。如果此時為魔境所轉,那麼對不起,你要麼選擇放棄,要麼走火入魔,到最後步入歧途。當彌醯心中產生了三種惡念之後,他知道依靠他自身的力量,根本無法解決。於是他很知趣,又一次回到了佛陀的身邊。他拜見佛陀後,覺得很不好意思,將自己靜坐中所遇到的情況如實相稟,並祈盼佛陀能為他化解心結。
這時,佛陀終於道破天機:「彌醯!你距離心性的解脫,尚有一段距離。可以說,你成就道業的因緣尚未成熟。如果這時候你強行去修證聖位,那麼肯定會遇到難以克服的障礙。」佛陀在這里,就明白無誤地向彌醯說明了當初一再的挽留他留在自己身邊的原因。說白了,就是說當初之所以再三不讓彌醯離開,主要是看到了彌醯解脫的因緣並不具足。但是佛陀當時為什麼不直接點明呢?我們可以試想一下,如果當時世尊一定要把實情挑明,明事理的人會心悅誠服。可是彌醯當時一心想到柰林中去修行,哪裡會肯聽佛陀的解釋?如果佛陀此時說明實情,彌醯心裡肯定會生起怨恨心,認為佛陀在編造謊言,在想著法兒尋找理由。從這里,我們就可看出,佛陀的為人處世,的確有著凡人難以企及的高妙之處。
彌醯聽了佛陀的一番話,自然是感激涕零。他稽首佛足,懇請佛陀開示破解之法。佛陀說:「一個心解脫因緣尚未成熟的修行人,如果想令因緣及早成熟,採用什麼辦法才好呢?必須要採用『五習法』。」那麼具體是哪五種法呢?
1、「比丘者,自善知識與善知識俱,善知識共和合。」就是說,第一步,要使自己具備善知識的資格。這里的「善知識」,所要求的層次並不高,一般指的是披度出家為比丘即可。
2、「比丘者,修習禁戒,守護從解脫,又復善攝威儀禮節,見纖芥罪,常懷畏怖,受持學戒。」此處的「從解脫」,亦稱「別解脫」,就是「戒」的別稱。出家比丘,要善護諸戒,要講威儀,不可衣冠不整,不可打鬧嬉戲……行住坐卧乃至一人獨處,都有講究法度,並且將這些威儀教相深入心髓。見到自己哪怕是犯了一丁點的小罪過,都深感驚恐。
3、「比丘者,謂所可說聖有義,令心柔軟,使心無蓋,謂說戒、說定、說慧、說解脫、說解脫知見、說漸損、說不樂聚會、說少欲、說知足、說斷、說無欲、說滅、說宴坐、說緣起,得如是比沙門所說,具得,易不難得。」在這里,根據我的理解,佛陀在重點講作為出家比丘,平時說話時要特別注意,與人談論時,要說「說聖有義」,就是說與佛法有關的話,說些有意義的話,那些無聊的是非話不要去講。比丘所說出去的話,要使聽者「令心柔軟」,讓人家心生善念,讓人家產生恭敬心、降伏心,而不會生起嗔恨心、貢高我慢心。至於談話的內容,就是上面所列十四個「說」。比如說其中的「不樂聚會」,就很有現實意義。當今不少比丘、比丘尼不甘寂寞,也犯起了心浮氣躁的毛病,變著法兒把自己推銷出去,對名利表現出的貪婪,往往令人驚嘆!
4、「比丘者,常行精進,斷惡不善,修諸善法,恆自起意,專一堅固,為諸善本,不舍方便。」我們需要對這段話予以重視。「精進」是當今佛教界的口頭禪,菩薩行中的「六度」就有「精進」;而我們要把落點放在「恆自起意」起的後面四句話上面。什麼叫「恆自起意」?我琢磨了一下,後來恍然,這不就是當今佛教界的一句時髦話,叫「髮長遠心」嗎?「恆」就是長久,「起意」就是發心。發什麼心?發菩提心,發成就佛道之心,發無量度生之心。廣為我們熟悉的四弘誓願,即「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學,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這四句話,不就是「恆自起意」的內容嗎?因此我們切勿把阿含經當成小乘,經中所含的大乘廣度眾生的思想,俯拾即是。如果不深入阿含,就妄下斷言,豈不是復造惡業?讓我們來看一下,「為諸善本,不舍方便」,就是典型的大乘思想。只要能夠將「善本」這個目的達到了,施用種種善巧方便,那是當今佛教界所一貫提倡的呀!這個「善本」,既是為鞏固我們自己的,也是為了幫助眾生一心向善,諸惡莫作。
5、「比丘者,修行智慧,觀興衰法,得如是智,聖慧明達,分別曉了,以正盡苦。」這里是從自我修煉的角度而言。所謂「興衰法」,就是生滅之法,無常之法,因緣和合之法。
佛陀進一步說,比丘通過修習後,具備了上述五法依然是不夠的,還要繼續修習四法。哪四法呢?即:「修惡露,令斷欲;修慈,令斷恚;修息出息入,令斷亂念;修無常想,令斷我慢」。我對上面的四法,根據我個人的理解,略加分析:
第一,「修惡露,令斷欲」。什麼叫「惡露」?通俗地講,或者從字面上去理解,就是使我們身上的「惡」都暴露出來。而這里的「露」,則是指我們人身上具有的「津液」,主要指我們身上所出不潔津液,比如膿、血、尿、屎等污穢之物。對於這些東西,我們自然是厭惡的。事實上「修惡露」,就是禪家常講的修「不凈觀」。至於不凈觀的內容,我在這里就不多講了。據說修了不凈觀之後,會將人的各個組成部分進行分解,從而斷除貪婪慾念——這個主要是我們針對我們過於貪婪而言,比如說對於物質財富、對於美色、或者是對自身的過於愛惜等等,都是屬於此範疇。
第二,「修慈,令斷恚」。這個就是所謂的「慈心觀」,它主要對治嗔恚,即對於一切冤親,皆以慈悲之念對待他們,觀想他們都能夠離苦得樂,早脫苦輪。
第三,「修息出息入,令斷亂念」。這就是指「五停心觀」之中的「數息觀」。它就是把自己的出息、入息都加以計數,從而對治我們心中的散亂之念前來搗亂,從而使心止持於一境。佛教中的「念珠」,事實上也是一種記數法,它的功用同樣是針對我們心念的散亂。
第四,「修無常想,令斷我慢」。此就是「無常觀」,即觀察一切萬物的變化無有常法,皆為稍縱即逝的因緣和合。只有修習了無常之想,才會更進一步樹立「無我」的觀念。據說此觀法是入佛門的第一要門,古來先聖多以此觀法為發菩提心的根本,故尤為緊要。
至此,佛陀為彌醯講了五習法,又講了四法,最後將落點放在了「無我想」上面,即「若比丘得無常想者,必得無我想」。當比後得到無我想之後,「便於現法斷一切我慢,得息、滅、盡、無為、涅槃」,最後,便大功告成了……
另外附帶說明一下,《即為比丘說經》中,與這部《彌醯經》基本相同,只是省去了前面的一些敘述部分,後半部分內容則完全一致,在此不再多敘。(界定,2009.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