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藏法師:二十一世紀漢傳佛教新契機

二十一世紀漢傳佛教契機

  法藏法師訪談記錄
  主題:二十一世紀漢傳佛教契機
  地點:南普陀佛學
  日期:87.11.12
  整理:釋妙嘉
  宗派佛教時代意義
  ?需先遵古而後契應?
  壹、漢傳佛教
  問:請問法師關於「漢傳佛教」的定義、內涵與特色為何?
  漢傳佛教的定義,從文獻資料而言,是指以漢文記載的佛法文獻作為理解及實踐所依的佛教,此中又包含翻譯,及祖師著作的兩大類;若從思想內涵上來談,漢傳佛教是指中國祖師,依著漢譯的佛典理解佛法,實修之後所形成的特定修持風格,及特定對佛法的認識,乃至對整個佛法所作的一種具有判攝意義的整理與總持。所以精確的講,漢傳佛教應該是表現在中國出家人著作和實踐風格當中的佛教,這其中在表現方式上,雖然與原來的印度佛教不完全一樣,但在精神上卻是與印度佛教一致。其特色是:
  1.留下廣泛而深刻的佛教文獻:例如以戒律來說,西藏佛教只有《說一切有部律》,南傳佛教亦只傳《赤銅碟部律》,而中國現今就有六、七部律!包括藏傳、南傳文獻皆有;定於一尊的色彩較薄。
  2.法門充份、融攝性很強、多元化也很高:印度大乘佛教大體只分為空、有二大宗,而中國不但繼承了這些,同時還發展了很多印度所沒有的宗派,這是從多元到融合、消化後的再多元化,這在今天的世界佛教發展中,是相當獨特而可貴的。尤有進者,這些新成立的宗派,也差不多都有實修實證的歷史事實,絕不同於今日說解式和比較式的佛教,其宗派的成立,仍不壞佛法解脫功能是可以確定的!所以若中國佛教世界佛教上缺席,那真是世界上所有佛教徒的一項重大損失!因為即使光談世俗中的文化價值,它已是一種影響非常深遠而重要的世界文化寶藏了!
  3.具有印度佛法的繼承性:例如天台家,透過鳩摩羅什所翻譯龍樹菩薩的論典,而開展出佛法的整體理論與實踐方法,並上推龍樹菩薩為初祖,這多少也表示了天台大師確實是體會龍樹菩薩佛法精神認知
  問:漢傳佛教是否可以「八宗」作代表
  如果真的要講漢傳佛教之中,比較有所謂「中國特色」的,那應該是最早創立宗派天台宗,以及稍後的華嚴宗、南山律宗禪宗,這四個是最明顯、而較完整的中國佛教宗派。因為有幾個宗派傳入中國之前,在西域其實就有了,例如:凈土宗西域彌勒信仰彌陀思想已很明顯,此可由當時佛像的考據中看出。再者如密教,中國人對此宗幾乎沒甚麼創造,大多是依著唐朝三大士(不空、善無畏、金剛智)所傳而修習。至於法相宗,似乎也一直沒有逾越窺基大師所整理的,融合印度十大唯識學派理論而成的《成唯識論》之範圍。所以這幾個宗派中國化的色彩並未如前四者一般鮮明。
  問:中國祖師們以甚麼樣的立場與角度理解佛法
  中國接受佛教,在南北朝時是一個大興盛、大傳遞的時期西域印度同時傳進來大乘小乘,空宗、相宗等各種經典中國面對這些不同的佛法表述,古德們是以「都是佛說」的立場一一努力加以理解,然後才從實踐的體驗中,去總攝這些經典。在理解的過程,漸漸明白佛陀為甚麼要講這部經的道理,同時也了解到經和經之間是沒有衝突的,這種圓融總攝式的佛法理解就是所謂的「判教」!以天台的「五時判教」為例,「五時」分別的目的是要表明:那一個佛法概念在前(為根本),那一個概念在後(為方便)的道理而不是那一部經一定講在前,那一部經一定講在後。面對不同的眾生,該講某個概念就講某個概念,例如佛陀入滅之前還講《阿含》,這也就是所謂「通五時」的說法
  中國祖師以這種方式理解佛法有幾個特點和現代人(不一定是佛教徒)不一樣:
  1.對經典具足絕對的信仰而不隨意地懷疑經典正當性。
  2.有總攝佛法、不舍一法的精神
  3.特別突顯大乘,尤其以一佛乘為根本的概念。這與現代某些人,認為一切佛法皆由《阿含》所流出的觀點是截然不同的。
  4.雖然如此,但亦不壞對戒律及《阿含》真實性的信仰能把聲聞佛法融攝進入大乘,認為彼皆是大乘佛法還不能成熟推出之前的「前方便」,而非視彼為不需要
  從這些角度看,其實中國佛教圓融與總攝性格,是很適合未來世界思潮的,因為它有次第,又能涵蓋各種佛法
  問:祖師認為「一切經典都是佛說」,似乎與現代學術研究衝突
  其實,所謂的「現代學術」,最早來自歐洲傳教士,他們認定上帝為第一因、為創造主,視佛教為「社會文化流轉過程」中的一種人類思潮及社會現象。穿上科學的外衣,就人類狹隘經驗範圍,強作認知自作聰明式的解釋,用所謂考古學、人類學、文獻學及社會文化等立場,來看待經典真實性,正是所謂佛教學術最損壞佛法慧命的所在!例如《法華經》上提到琵琶、銅鈸之類的樂器,然而這些樂器在所謂的「考古學」上卻被認定為是佛世時候所沒有的(但是天上有,而外教徒可會相信?),於是就自作聰明地「得到」結論謂:《法華經》不是佛世的經典,乃至更大膽妄為地推論:大乘經典佛說,是被創造的。其實佛法六道,很多的樂器人類模仿天人造的。這種經驗或實驗,不是用罐子、酒精燈,或用所謂文獻的考據等人類科學所能理解的,而是要用禪定去實驗與現見的。像中國針灸的穴位,到現在還沒有被研究完畢,東方醫學講穴位、講氣,這是「活體醫學」(死人沒有氣);西方醫學靠解剖了解身體結構,是「死體的」醫學。活體醫學如何產生?就是在中觀察!佛教講入初禪之前,看身體內三十六物如「開倉睹物」,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內臟「氣」的流動。「佛在定中說法」、「菩薩在定中不離本座可以聽經」,這些都是現代學術不能了解、無法現見的,然而沒有宗教信仰世俗學者卻都武斷地不承認(或將之刻意地忽視?);我們唯有透過少欲知足與修習禪定方式,才能理解這樣的事實,但白衣學者能嗎?
  「學術」如果沒有實修,即使思維運作正確,也是危險的,因為邏輯來自人類經驗,而人類所謂的經驗卻是極膚淺而不可靠的。佛教要只是純說明、純推論,純比較的,那就不佛教了。作為出家人,應了解並體認佛法「唯修相應」與不可單就人類有限經驗妄加思議的本質,應該依義不依語。
  問:中國祖師引用印度經論,加上他們的思想,這或者有些不同於 印度原來的說法
  我們常會從溯源的觀點,而認為愈接近佛陀說的、或加入愈少的就愈真實,一旦經過祖師加工,這種詮釋就有虛妄。其實佛法不只是「解」字,佛法主要是內自「修」,佛法有一共同的標准那就是修證,也就中國祖師常講的:「一鼻孔出氣」。中國祖師再怎麼理解佛法也沒辦法逾越這樣的條件考驗:以實修來印證所解。要弘揚佛法,就必須先實修實證,然後引用經證,並將實修之後所作的說明流傳,而形成後代的所謂「宗派」。中國佛教西藏佛教彼此可以惺惺相惜,他們互相接受並不困難,因為兩個系統有很多實修的人,他們不會懷疑對方祖師所說的。
  後代的人當然不一定要認為祖師講的都對,我們也必須去實修和慎思明辨。佛在經上也說:「不應該是我說的,你們就相信」。而且,如果某甲能夠用「是祖師說的,非佛說的」這種邏輯來評破中國祖師,那麼某乙也可以用:「那是你說的,非佛說的」來評破某甲說法那就永遠評破沒完沒了
  問:祖師們是否加入當時儒家道家思想
  佛說法有「四悉檀」,如果你連做人都做不成功、做不像樣,那中國祖師就可能先教你學習儒家,以成熟心器。但這也只是對治義的,而不是如同現代學者批評說:祖師儒家思想混淆進來了
  問:「宗派佛教對於我們學習佛法意義為何?
  當然我們可以直接透過佛陀的根本知見來了佛法,而祖師也正是教我們要這么作。然而宗派意義是:當我們學習佛法,可以把自己所理解的,和過去曾經走過、有經驗人所理解的佛法(即是所謂的「宗派」)作比較。我們今天對於宗派佛教看法,應該要超越既有隻是一味抄襲的模式。民國以來,包括某些大師在內,都將宗派佛教視為是「限定了佛弟子佛法認知」的一種現象。其實宗派應該是「誘導佛弟子佛法正確認知的一種可能方向」,宗派是一種方向誘導,誘導我們正確去了佛法大部祖師從來就不是自己在世時就建立宗派的,他只是把對佛法的實修體驗講出來而已。也從來沒有認為一定要依著他的方法認知佛法,他的意思只是:「我對佛法有這樣的認識,那麼你呢?不妨參考參考。」所以宗派沒有限制我們對佛法產生新的、屬於自己的體驗,它不是權威,也並非完全不可動搖、不可修正(但要有實證基礎)。中國佛教宗派可以帶領我們,是因為我們同屬中國人,在中國文化底下,它對佛法認知語言和思考模式,和我們會最接近、最契機,因此也最能幫助中國人理解佛法。而且,如果不參考已經修過行的祖師說法,那我們要用誰的說法為依准呢?難道是少修少證的現代人的嗎?
  問:宗派佛法弘傳式微的原因有那些?
  宗派佛教式微由來已久,不是只有今天的台灣才如此,只是今日台灣看起來更不樂觀而已。其實一個時代佛法想要弘揚開來,都必須要有時代感,如果沒有以時代共業因緣為立足點,而對某個宗派作深刻的理解和修行,那麼這個宗派在那個時代就會失去了時代的活力。
  歷史上,宗派式微有幾個原因
  1. 社會動蕩或法難,經典燒光,教理不彰,造成實修的孱弱:實修絕對需要教理,否則即使有祖師出現,他可以靠實修實參而成就,但他的下一代未必能如此,此時若文字教理資料傳遞不足,慢慢的就會一代不如一代。尤其禪宗,但接上上機,一定要頭腦清楚,或許唯有上上機才不需要教理,但絕大多數人都是中下根機的人,他們是需要教理誘導的,否則佛陀又何必辛苦說法四十九年呢?一定要先正解才能正確起行,因此一個時代解弱的時候,行也必定要弱了。
  2.弘揚教理人才,長期以來即有青黃不接的現象,缺乏代代之傳承:古德常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正是此意。傳承的失落,正是中國佛教長期衰頹的主要原因
  3.中國古老文化,過度的保守性格,使得接續的人時代互動性低落。修行有時當然是極端傳統而保守內斂的(我們不可能邊看電視邊修禪定吧?),但如果要住持、弘揚佛法,那麼身為荷擔如來家業的人,總要保有時代的觸角和智慧,才能契機契理地了解當時代世界社會的問題所在,以大悲為體,從而善巧地導引眾生趣向解脫
  問:現今時節、因緣環境都不同了;那麼,宗派佛教的內涵,如何因應時代之需要而作弘揚?
  宗派是個有機體,它提供了方向原則建議,所以振興宗派佛教,並不代表完全復古,應先去理解它所說的是甚麼?然後從中抉擇這個時代我們能修持、適合用的,用現代人能理解的方式表達。但是談宗派佛教的改革,並不是要我們統統把它改掉,而是要就我們所了解的,配合時代因緣,加以善巧地運用,至於固有的部份,只要是現代合用、能用的,就盡量延用亦無妨。當然,只要我們能實修、實證,同樣也有可能發現佛法所認可、但古人講到,而同樣可以流傳下來的佛法正見。總之「靈活應用與再做調整」是繼承宗派佛教兩個重要面向:我們一方面必須深諳這個時代的潮流、因緣人性;同時也必須對古代的修行方法解讀清楚,而且還要去實修實證若不講實修只講創造,那於人、於法都是危險的。我強調應先遵古,遵古而實修,之後一定會依著這個時代,運用大悲心,轉化出宗派適應時代的風貌,這也正是四悉檀綜合運用的結果。這似乎是不容易的事,但其實也是中興佛教最容易的一條路;這總比我們創立第九宗派要容易得多了,因為要修行,所以我們就必須藉助前人的經驗
  佛法是需要操作的,而操作即牽涉到時間、空間、教授修法,還有那個修法環境等等因素修行(操作)的主客觀條件不同,就有不同的修行方式。例如:西藏高山高原多,因此就有很多人住在乾燥的山裡頭閉黑關、死關;南洋一帶是佛教國家,所以南傳佛教托缽制,行住作卧皆作聲聞四念處觀;中國佛教行大乘法道場要應對信眾,忙碌的應眾生活、定期的法會,就很適合在動中修學「即空、即假、即中」的觀法。修行,大家要記得,其實是沒辦法獨立於我們的生活狀態之外的。
  問:請法師談談在「運用及弘揚宗派佛教」這方面的實際運作?
  個人現在正在對天台學跟凈土教作一些整合性的學習,不知道這算不算也是一種「實際運作」?凈土教常給人缺乏教理感覺,要講似乎就只是「信願行」三個字。其實天台宗人有不少是修凈土的,它有幾個進程:從實相修轉成懺悔加實相,漸漸又轉成講實相修持名,到後來完全不講實相,只講判教,念佛也只剩下「持名」,於是漸漸就把凈土天台隔離開了宗派整合是考慮到:例如天台這個宗派能幫助其它宗派怎麼修?
  我們這個時代該去恢復、重新釐清宗派價值,並且把各宗派的優良價值予以相互的對照、融攝、欣賞,相互的取用、增上。宗派的弘揚可以各有專攻、各有各的修法,但要互相對話,用善意存異求同,那麼將會發現宗派當中,其實相同的方面多,不同的內容並不多,如此則對宗派信仰度會增加。這就宗派間的分工與合作。
  問:台灣目前環境允許嗎?且現在各宗佛教的研究弘揚並不多?
  不是不允許,是我們的知見不支持!我們現在就是要讓自己作 出模範,然後誘導別人也這么作。
  問:就廣大的群眾而言,現代人面對古文,似乎也是個問題了?
  現在外面世俗的教育,乃至佛學院的教育,古文閱讀的訓練都很少,慢慢現代人古文閱讀的能力就會成為問題,但這不是文字的過咎,古人就只能用文言文寫文章呀!所以出家人的教育需要重新學會閱讀古文,白話翻譯只能作前方便,不能完全取代古文,因為古文的意象與精確度大於白話文,就好比「阿彌陀佛」不能翻,翻成「無量光、無量壽」就只知道光、壽,但它的意義並不僅於此啊!
  佛學院現在有幾個原因不能作到這樣:
  1.教書的人本身不學古文,甚至古文也看不太通!
  2.為圖方便,或遷就學生程度,用簡單白話教科書。
  3.忘了本立而道生,拚命想學外面的東西,圖一個學位,如此反而失去一千多年佛教的根源。然後由於自己的無知,再倒過來說中國佛教不好,或說中國佛教都是祖師創造的,似乎如此說了之後,對於自己的不懂中國佛教,就感到非常「理直氣壯」了。
  貳、台灣佛教
  問:台灣現在的「人間佛教」,是否已發揮了完整的內涵?
  不!不完全。因為人類最後會找回自己的需要,那絕對不是唱唱歌、或者把廟蓋漂亮些,或是一些世俗弘化,就叫人間佛教」了。有死亡的地方有情感的地方就有解脫的需要,而這是靠實修才能解決的。
  佛陀出世在人間,依人身而成佛,他已經證明了佛教本來就從人間出發,我們又何必再刻意談「人間佛教」呢?民國初年時候的出家人,受教育少,甚至也不了解佛法佛教成了趕經懺過日子的經懺佛教,以及躲在山林里頭無所是事的山林佛教;那時社會在改革、變動快,知識份子批評佛教不出來作事、也不改革,太虛大師針對這種缺失,所以提倡「人生佛教」,鼓勵應該投入人間,普及佛法台灣四十幾年前,政治上亦打壓出家人,所以也必須提倡「人間佛教」,讓老百姓接受佛教;這種提倡事實上是「對治」義的,如今做要在「理論上」予以唯一化、神聖化,個人認為那也是一種偏執
  這個時代,滿街都有出家人了,電視打開到處都可以看到出家人在弘法,此時人間佛教的另一個意涵就是「實修實證」,讓老百姓生死的依靠,每一個時代佛教弘揚都應該「以缺者為重」。這個立場也還是「人間性」的啊!總不能認為實修實證就是「非人間」的吧?難道一定要做救濟、辦文化事業才叫人間佛教?更何況佛教人間為出發,可也絕不是以人間為限啊,這點也是常常被錯解的:趕經懺賺錢固然不對,但以好心作佛事以薦亡靈,卻也絕對是符合自利利他之佛法精神的!總之,人間佛教的提出,對治的義意居多,今天我們談所謂的「人間佛教」,不可以矯枉過正。
  問:請法師談談心目中理想的教會體制,以及這個體制應該發揮的功能
  共同的教會體制是我一向所提倡的,希望它建立在以德化人及如法如律的基礎上,當然也可適當地採用選舉制度。但我們一定要記住,佛教的任何制度絕不能欠缺了「德行感化」的根本前提,光靠制度及投票是行不通的!但是「哲學皇帝」的說法,認為開悟的人「必能」領導一切(內聖外王),德大就一切都「大」、所說的話一切就一定對(其實,唯有佛才能如此),這都是一種「泛修行論」的迷失,亦不恰當。致於實際的運作方法,基本上是:選賢與能,要具足公開、公平的評鑒;采任期制,強化人員的流通,但時間可稍微拉長;人員的選擇上,要具足修行德行,能照顧到整體群眾的需要,這是所謂民主的意涵,教會工作是要能為大多數人的需要而努力而不是一廂情願地以個人意見或是私利為訴求。所要達到的功能是:僧伽信眾教育,佛法戒律的提倡,教界對內對外事務意見的統一,教團資源等的統籌運用等。統籌不是管理,而是協調,以德行為根本、以身份地位為助緣,進行整個教內的溝通、協調、統合。統合是指:例如主事者提出一個很適合佛法的高超理念,宣告整個佛教界,也舉出具體實施的辦法,以其人格修持名譽,足以讓大家信受之故,因此能夠帶領教團大眾一起運作。
  日後的教會無論對內、對外都需要溝通,也需要群眾基礎;需要綜合所謂的各大山頭,大家一同參與教團事務,弘法無我機會平等;不談名利,只談發心、談道德慈悲的弘化、以及有益的改革等等,有這樣意願的任何道場都可以加入教會的工作。另外更要強調戒律的持守,有戒律作軌范,團體才不易墮落。
  問:這很「理想化」,但要如何才能作得到呢?
  先傳播這樣的觀念,凝聚大家的共識。事實上,已愈來愈多的人持有相同的看法。而且當未來佛教面對外來的挑戰愈來愈大時,就會使得內部更團結,改革的需求會愈增強,屆時水到自然渠成;現在隨緣盡份即可。
  問:等到這些「持有相同看法的人,處境一換,是否還能一本初衷?
  我們承認這是一個不得不冒的「風險」,但總是期望道人能不同於世俗人,道人要的不是名利也不是革命。道人當中帶有一份興革的理想,所以真正適當的人是不墮落的。佛陀最有權利,但他老人家卻不會墮落。
  參、學術與教育
  問:對於現代學術方法,如何抉擇應用?
  出家人本身對出家目的責任,及傳統佛法修行方法要有信心佛法的重心還是在出家人身上,因此出家人就必須正確理解佛法,這對於教團住持是非常重要的。而要正確的理解佛法,就必須透過真實的修道體驗,去理解經典,很多學者連經都解錯了,這樣就想了解佛法真是很危險的事。學術界ㄧ向流行一句話:「先拿學位,再做學問」,其實誰要拿了學位,就沒有多少時間再做學問了。修行很漫長,而學術很快,只要在台上發表十幾分鍾,而十幾分鍾根本就沒有人能夠很清楚地看出那裡不對,或是確切地指出這樣不行、要改。論文發表完了,大家覺得好像「得到了些甚麼」似的,可是於佛法心性有多少增上的事實呢?閱讀是一種再創造的過程,而引經據典的東西最危險,如何解釋這段文句、如何把這段文句跟那段文句湊在一起解釋它的意涵,是要修行過的人才能夠解釋清楚的,並不是憑空想像的。
  學術價值在「世界悉檀」,個人認為最好先在實修上站穩腳跟了,再來對它,如此合理的才能吸收、欣賞,錯誤的才能發現和加以評破。否則錯誤發現不了,有問題、似是而非,還認為是好的。例如文獻比對似乎已經是最少爭議的學術工作了,但還是有不少問題:
  1、佛陀所說的法,會隨聽者不一樣,而被作成不同的紀錄與轉述,不能拿所謂梵文是「對」,來說漢文是「錯」,因為可能用不同的版本。除了三法印與一實相印可以印證外,不能只用文句來比對誰對誰錯。
  2、聽的人有不同感覺,如佛陀世間法,有人聽到出世間法的道理,而佛陀讓它平等地流傳。最明顯的例子就如佛陀講《阿含》時,有人發菩提心;講《大涅槃經》時,卻有人證聲聞果位。
  3.天台所常說的「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出自《中論》,有人去比對梵文本,認為是以前翻譯錯了。殊不知即便就梵文之文義看,即使表述稍有不同,亦不代表「三諦說」的不成立;更何況「中道實相」之句,在《大智度論》中亦被提及,若光只因翻譯不同,就強解論定「三諦說」為錯誤,這不正執著文字而成的謬失嗎?
  問:如何養成行解兼備的僧人
  我在沙彌學處》序「振興佛教從完備的沙彌教育作起」ㄧ文中,提出一些訓練凈人的大綱,提倡一定要從凈人階段就開始訓練,達到了標准才能讓他出家,進而再訓練沙彌,也一樣要達到標准才能作比丘。不能等到成了比丘了才來訓練,這是我們應當先去了解的。
  解門一定要求在生活當中去實踐、展現,最根本標準是:調柔心、道心、慚愧心、出離心佛法正見、人群互動的人關系及修道的意志。不是一開始就強調學習共於世間法的語文、學問等,要有一時間「生熟互轉」的僧格養成過程(至少要五年!)一個僧人若具備道心、調柔心等根本的標准,即使沒有弘法度生,也成就常住佛法功德。再進一步,佐事僧、義解僧、禪修僧等三類僧伽,若能兼一至二類乃至全兼,那就好了。透過修行菩提心,再透過修持禪定功德,得根本智加持就能心中講解出正確佛法。正如諦閑老法師說:「講經非關記問之學,而是從實修中流露」。
  問:佛學院是否要爭取納入教育體系?
  完全不要!這本來就是方外之人的教育體制,根本不需要世間再來承認。出家人既已離俗,因此也不要、不應該再擔心「出路」的問題,或以拿著文憑可以去那裡教書之類的想法那麼多眾生「嗷嗷待哺」,去教化他們不就是了?即使去佛教大學教書,教出來的也還是世間的俗人,甚至連三寶都不信呢!現下佛教所辦大學學生,對三寶態度如何可為參考。
  問:請問法師對教內辦佛教大學看法
  假如政府通過,完全由出家人來主導「我們的教育要怎麼辦」,那麼辦世間大學也是很有意義的,因為這是覺性的教育。但現在有三個盲點
  1.出家人還沒有一套所謂好的高等教育的概念,只知道和人家一樣,出錢請世間學者,辦世間學校,這跟所謂的「佛教大學有什麼關系呢?
  2.資源分散、不能整合,各作其事、功能重復,這豈不是浪費三寶資源?
  3.台灣教育體制帶著極權思想。教育應該是由授受雙方來定義的,政府只須訂定最少需要的共同標准即可。例如佛教學校的教育就是由佛教出家人來定義的教育,政府只須代替所有的公民,來承認這個宗教的教育體制,而不能規定,讓教育跟著權威政客跑。
  所以假如有強大的教會,這也是要抗爭的。
  肆、二十一世紀佛教面面觀
  問:佛教二十一世紀,有很大被接受的空間嗎?
  肯定是。因為:
  1. 科學發展到後來,一定發現要反觀人性的立足點,這正是覺性教育的目標,跟科學的求知精神是一致的。
  2. 科學極端發達,個人獨立自主能力愈高,孤立性也愈高;人們的生活步調加快,彼此間疏離感愈強,這是空虛的來源。他必須找尋內在覺性,才能重新整合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3.十九世紀是工業革命,二十世紀是商業跟電腦革命,到了二十一世紀一定是人性革命、必定要強調重新內觀生命目的。以前,西方以強大的「神」的力量,來凝聚他們的心靈,而二十一世紀已經有很多跡象發現,「神」並不能完全滿足人類內心的需要,取而代之的將是覺性的開發。
  4.二十世紀仍是二元化的世紀,歐美還大大地強盛過東方,而且也不會放棄思考他們自己的人性出路;而物質較落後的東方,還在一味追尋西方的外表。一強一弱的情況下,雙方還在流動,等到二十一世紀東西財富差距縮小時,流動將會趨緩,屆時就會兩邊一起思考人性增上的課題。
  5.科技常常是0與1的問題,但是更深刻的科技發展,後來會用fuzzy(不確定理論)來描述自然,這種方式和用禪定的直觀或內觀,所獲之結論是比較接近的:了解真理不是一或無的兩邊,而是實相本來如此。科學發展到今日,已發現物質不再是「物質」,波也不再是「波」,能量時間、空間也都如此失去了它們的必然性,所有人類賴以為存在的東西已經被最新的物理發現所顛覆。當這些新發現開始透過科技,而影響到人類生活的時候,如星際旅遊哥哥會比弟弟年輕阿嬤比孫女還漂亮,一般常識性的定義與認知已根本地被打破了這是大改變正是未來人類要去思考的地方,而也正是佛教開始為人類所追求的時候。
  問:未來佛教可能面臨西方人士對佛法的需要;法師對漢、藏、南傳三個佛教系統的交流;以及與大陸佛教互動等問題有怎樣的看法
  面對西方,我們可能需要把中國傳統佛教恢復、內化,這是我們的專長,而消化出來的,就是別人可以吸收的東西。至於說到對西方的弘傳,那就要由他們用他們的文化培養他們的人,像中國早晚課用磬、木魚,他們可能用他們認知宗教樂器,如用鋼琴或管風琴之類的樂器來表現。需要的是能跨越兩邊文化而又於佛法有學有修的人,像鳩摩羅什是學成了才來中國一樣。不可變的是實相、實證,可變的則是傳遞佛法方法,這與戒律並不違背。
  而三大系的交流,就好像孫中山先生的「民族主義」主張一樣,不是失去了自己的民族,跑去跟人家融合;而是自己的民族要先能健全,然後才能跟人家互動,如此才能真正達到「世界大同」。我們要先能欣賞自己,才能欣賞別人,自己的東西都丟光了,還如何去跟別人交流?我們想學人家,人家也想學我們,例如有些南傳人,他們說羨慕我們穿長衫,不用怕身形露出來,也好走路,作事也方便;還有僧鞋,他們覺得很有氣質。要知,文化其實是很難取代的,傳統千多年來的佛教內涵尤其無法取代;唯一可能被取代的只是度生方式。到西藏或南傳佛教地區住,有可能培養他們的那一套修法,但現在的台灣環境並不能照他們那樣修,連照我們的傳統佛教都不一定辦法。反之自己若不強盛,也學不到人家的專長,就如中醫說:「虛不受補」一樣,自己體質虛,要拿別人的佛教傳統取代也是取代不來的。
  關於大陸佛教,我們傳播資訊、概念等軟體過去就可以了,硬體他們自己會蓋;即使拿錢過去,也要轉化成思想才好。我希望台灣佛教好處傳過去,壞的不要傳過去;另外擔憂的是,共產制度底下造成人性很大的扭曲,有些出家人對人性普遍沒有信心、疑心重,如此學法或修行都很困難,這是他們需要努力突破的地方
  問:在新世紀里,法師為我會有甚麼樣的困難
  我們的困難是:
  1.佛教需要實修實證的人,而且直到目前竟然還那麼少!
  2.要克服傳承失去的問題。
  3.外來宗教宗派混淆之後,已使得台灣佛教失去了自己的根本立足點。
  4.佛門資源充沛,大家都想分一杯羹;未來還是要面對佛教的類外道神通外道、及佛門裡頭的外道
  5.科學的反宗教色彩仍很嚴重,影響人心甚鉅。
  6.要克服修道環境愈來愈險惡。網路出來,y世代疑根愈強、智慧愈弱。我們得看清自己修道的需要,依於需要,披荊斬棘,創造環境;還要給未來子孫開闢一條坦路。
  問:似乎現代的出家人愈來愈難為了,法師樂觀嗎?
  我樂觀。因為與我同住有六十位比丘,其中有也在佛學院里奮鬥,而且我們有默契,知道未來要做甚麼。我這輩子有四件事情一定作:
  1「依眾靠眾」:不獨立住茅蓬,這樣才能成就自己、成就別人。
  2.一輩子學戒:不管修行成不成功,至少可以不壞出家身份
  3.常課不斷:找到自己的用功法門,恆常做去,信心不退不求速成,不懷貪心
  4. 有機會希望能閉關專修:在道場旁建個關房,實際用功達成理想
  現在則是隨緣盡份把工作做好,在工作中累積福德正見,同時調心性、增長智慧。雖然也不免懷有一理想,但目前重點還是先把現實工作做好,這是責任、是該做的,這就修行。不要常想自己要做甚麼,要問因緣現在要我擔甚麼?隨緣盡本份,不要逆緣,應該出來做事不願意做,應該不做卻又偏要做,這樣就不好。真正向於無我,不是只有坐著呼吸,最後數到沒有我了,才叫作「無我」;而是在隨緣作事時,不為自己求安樂,當下不就是向於無我了嗎?這就是實踐,也是真正的人間佛教
  問:這時代的僧青年該如何准備自己?
  二十一世紀出家人有可變與不變的部份,不變的是實修的道格;變的部份則隨各人因緣,成長自己:假如很想向歐美人士弘法,就要學英文假如很想到大學教授不為名利,而是為悲心,那可以拿學位;但大前題都是要先養成道格。要有觀察世間需要、自己需要的機智,並努立去建設它。只要根源捉住,各人再隨著自己的理想因緣發揮,佛教就能不壞根本,而且多元化地發展了。
  實修到何種程度才出來弘法利生的標准其實是因人而異的,只要感覺佛法信仰不動搖,面對生死問題不茫然,並不是說非要開悟那麼「嚴重」的程度,而是對生死這件事比較釋然、放得開;或是人家罵你,比較不動心;人家笑你、嘲弄你,也不會痛恨他了;人家比你強,不會忌妒得那麼厲害,甚至不忌妒了;對於自己未來的路,乃至出家抉擇,有完全的篤定,即使明天死了也沒有甚麼遺憾,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就對自己有交待了。
  ps.本文初稿一同發表於最近一期《圓光新志》中。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