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案本文
(緣起於現象兼帶本體界,禪師見仰山終日性用,未得空理,欲與他參究理事體用道理。)
(整日只聽汝喋喋不休,未見汝體性顯露片刻。)
仰山撼茶樹。
(振撼茶樹,以示其體,及體之用也。)
禪師曰:「子 得其用,不得其體。」
仰山曰:「未審和尚如何?」
(請和尚垂示,應如何始得?)
師良久。
(當下即是,動念即乖,若不如此用功,將永無了悟體性,證得無上禪定解脫力。)
仰山曰:「和尚 得體,不得其用。」
(師父僅會住空守寂,不得其用。)
禪師曰:「放子叄十棒!」
(執著有為之法,始終不能真實了悟自性,更未能體會本無自性;體性因緣而生諸法,超現實中吾等體性自應緣之道理。仰山師只逞口舌之能,更不聽教導,該放叄十棒!)
禪師曰:「放子叄十棒!」
(再加叄十棒可也。)
(二)玄祥釋解
1. 前言
修行中常因境界認知的不同,產生種種的諍論,開悟、見性了沒?若不了解,也不諍議,這種修行人還好;就怕沒全懂,又強說自己的認知是對的,別人的修證是錯的,真若如此,平增造業而已。若能看完《大般若經》並能了解其真實義,當能知道世尊於經文中常提到的般若名相,其名相被提起的前後,大約就是修行者要用到的方法與體證境界的次第,主(真心)、客(內外塵境)、方法等叄者中,若能掌握住,產生的種種境界都能不執,此佛子才能真的體認世尊教法的真實。
般若名相大約為五蘊、六根、六塵、六識、四緣、十二因緣、六波羅蜜、十八空、卅七道品、四聖諦、四禪、八定、叄叄昧、菩薩十地、五眼、六神通、佛十力、四無量心、十八佛不共法、大慈、大悲、大喜、大舍、叄十二大士相、八十隨好相、無忘失法、恆住舍性、一切智、道相智、一切相智等等境界,當然此其中還有漏掉的名相。
修行中在本體界的初步認知空體,是在上述十八空中學習到,但經過四禪八定後,尤其在入四空處定的空無邊處,初破色身時(開悟),才有真正在叄叄昧(空、無相、無願)中,體證到真正的空體,也就在此後才有真正的解脫智慧,靈佑禪師與仰山師諍論的地方也就在此。證得實際理地空,才能有大機用,這在禪宗行者是很重要的,靈佑禪師一直要仰山師不要太早妄用此心,免得未證叄叄昧獲得理地空時,就迷失在不牢靠的空解上。
2.釋題
這個公案名為「務必證空」,空的修證義有十八空(或謂廿空),及叄叄昧中的空,如上所述。從般若名相來看,兩空義是有很大不同的,前者可說從義解悟入,後者則是證解而得,因此才有空叄昧之名相。能悟空叄昧,才能進而證悟無相叄昧,也才能體知無願叄昧的真實,再往後才能修證菩薩八地後的各境界。其實也就是大菩薩及佛的諸境界,即五眼、六神通、佛十力、四無量心等等神變法,但這些離我們似太遙遠了,但是空理還是要懂。
我們先從「理地」說起,「理」在講我們的本體,也就是空體,一切法的生起,從空顯現,透過心的應用,來現一切相,如果沒有心就沒有法,沒有心就沒有宇宙,所以一切法的六大種性(地、水、火、風、識、空)中,當然一切法是從空性而起,「空」能產生一切的「有」,「空」離不開地、水、火、風四大所現的一切相,從空產生一切有相,成就了一切世間相及萬有法相。我們理體是空,雖從空透過心產生一切的相,但一切自然界的萬法還是空,只是我們可以講:空以外的一切相,是空性起用的相而已。
然諸佛證到實空以後,可以依空產生無量的神變,化一切的相,這相有真、有假。我們凡夫在心用的時候產生一切相,緣滅法滅了,心用完了,法滅了,一切相都是虛妄不實在,又歸零、歸空了。修佛法,懂得這些的話,就能夠從空起用,無中生有,像阿彌陀佛從清凈的空體之間,化一個西方極樂世界,這不是大家的業力所幻化、所變現的,而是阿彌陀佛的願力所成就的。眾生福德不夠的,不能生在西方極樂世界,西方極樂世界都是心清凈的聖者。
當然依空起一切「用」,這可以用叄個身(法、報、應叄身)來講,諸佛、菩薩可以依空起用而化身千萬億,並感知一切境如幻化,由空法身變成千萬億個化身;他也可以感知眾生的一切識而起用,並跟眾生傳遞消息一樣,讓他了知其意,有的佛是用心意來化導眾生。這些都是用理事體用一語來說明,理跟體是一樣的,事跟用是一樣的;前者證得,才有後者的能用、善用。沒有證到理的行者,他起不了真正的大用,「大用」是依空而起,從空而起的大用,靈佑禪師常說:「如許多人 得大機,不得大用。」意指仰山師未能大用,心無證得真空理地實際。
另有個公案,有參者問大安禪師說:「大用現前,不存軌則時如何?」,禪師答稱:「您用得但用!」。既然是大用,怎麽會不存軌則呢?所以大用定存軌則,但有大機並無大用,才會不存軌則,此種心用即非大用。參問者聽了不以為然,禪師說:「向上事何不道取。」參問者真的又要開口,禪師便開打,罵說:「這野狐精出去!」。大用一定要合乎軌則,由自性起者定合乎因果關係的原則。
依空而感知起的一切相是很自然的,而且是合乎圓融的,合乎一切因果現象。如果是自己的妄想心,所謂妄想心就是有意志力的妄想,譬如畫符、畫咒等這些,都是屬於有心意而起的法,也就是次等的法,所以依空映現一切緣所化的,那才是無上心法,我們學佛法或是學禪宗,只要是在體會這些依空識用。
修行第一階段要能得理體,理體就是證到真空實相,對一切境不執著,你做不到這樣的話,就是妄想習氣太重了,這件事會放不開,對一個法會一直執著,慢慢磨練,等到練得功夫越來越好的時候,你的體空相就越來越現,妄想習氣就慢慢的淡泊。也不會要強出風頭,為什麽你會常常有煩惱?就是妄想習氣太想出風頭,所以常常去抓一切的境及應一切緣,就隨你的遷業一直在流轉。
讓你的空性現起的時候,空體本來就是不執著一切境,所以依空所現的一切境,空體也不會去抓它,這樣慢慢就變成事無礙,所以理事無礙得證到空之後,才有事無礙,證到煩惱滅,就解脫了。
理事無礙,就ok了嗎?還沒有!還有一個空體在,還有一個空在,會妄執空。我們講的「動、靜、根、覺、空、滅」等六結使,如果是落在第五個毛病的話,就是空執,也是理無礙的境界,所以這個空把它空掉,對境不執,事無礙,到最後這個理埋沒了,理體不現了,空也就不現了,就進入事事無礙。這個「理」存在的時候,等於我們有一個老師時時在旁告訴你,這樣做是對的,那樣做是不對的,這個要這樣做,那個要那樣做,所以像有個覺知在旁當警察一樣,當您把這個扮演警察的「覺」都空掉以後,就沒有一個空的體會在你的覺知裡面,這個時候起心動念都是從你清凈法身所現的,也就是從真正的空體里所現的心,但是沒有空的感覺,這樣的話就變成事事無礙,事事無礙只有一個心,這個心就是佛心。達這一階段的行者就可以講「即心即佛」,心就是佛心,就沒有妄想心,沒有意念的心,都是隨緣經過潛意識的覺以後,所流露出來的一切法,那就達到事事無礙的心,都沒有掛礙的境界。
3.語體文解
溈山靈佑禪師摘茶次,欲示仰山證入體性之法門。溈山的靈佑禪師在教導仰山,仰山師常常從空的另一方面「有」入門,所以喜歡去搞些有為法,搞有為法的人就永遠見不了我們的空性;靈佑禪師知道仰山的毛病,所以常常教導他,如何守住這個空寂。有一天,靈佑禪師又與仰山去採茶葉,啟開了理事體用的論說。靈佑禪師帶著徒弟仰山師去摘茶,摘茶這件事是緣起現象界裡面的一個事情,但是後來所討論的是現象界跟本體界裡面的兩個事情,故按語說:緣起於現象兼帶本體界,禪師見仰山終日性用,未得空理,欲與他參究理事體用道理。
現象界兼本體界可是理事體用的事,藉對答之間來讓他了悟禪宗佛法的真實。靈佑禪師就對仰山說話了:「終日摘茶, 聞子聲,不見子形。」在這里採茶時,整天都聽你喋喋不休的在講話,都沒有看到你清凈的體及空相現起,也就是說禪師找機會開導他、罵他。
仰山撼茶樹。仰山師聽了不以為然地,搖動茶樹來示其本性之用,每個人有修、無修都會吃飯、睡覺,會隨緣做一切事情,強說這是佛性的性用。很多不知修行層次者,也常講佛性本自具足,何必修呢?其實這是不知修行的次第,若一直這樣下去,永證不到真空實相的體。按語說:振撼茶樹,以示其體,及體之用也。仰山想既然師父說只聽到我在講話,那我就去搖動茶樹,茶樹的樹干是它的本體,搖撼它是個因緣,因緣來,起性用,動搖茶樹了。
靈佑禪師更進一步說明:「子 得其用,不得其體。」也就是說仰山你修證到這個境界,只知道如何去用這個心用,卻不能夠認知心起的那個體是什麽樣子,所以不得其真體。
這前後兩段意義是在開示他,一個真正大修行者,如果不能真悟空理,不能證得實體的話,僅在那個知覺上、在心用上,了知部份佛法。用是會用,但不真實,有時候所作的佛事還不圓滿,因不能悟空起性用的緣故。
仰山就回過來問:「未審和尚如何?」你說我這個境界是 知心的用,那你的境界又是怎麽樣子呢?你說我天天用這個心,不得其體,那要如何證得其體呢?能否開示給我看看。按語說:請和尚垂示,應如何始得?
師良久。
靈佑禪師當下放空,也不說話,更不起心動念,站在那裡好久、好久一段時間。禪師這個動作在顯示空體當下,即是不起心動念,不思善、不思惡、不思一切。空體,每一個人都有,我們每一個人本具足佛性,所以有上等智慧的人,一聽當下那個清凈無為的心,就是佛性,都可以懂。但是我們周遭的事,會讓我們面境時起些妄想習氣心相應,因心的毛病太重了,所以遇緣就用這個習氣毛病去相應,那根本就見不到我們的空體在用。
當然也不是當下你認知它,好像就能用,沒有煩惱也不太可能,都是要面對境界去磨練的,摒棄你心裡面的善惡觀念,對錯、美醜、高下等的分別,這樣的去磨練的話,你對以前所造的業慢慢就能面境無所謂了,那怕是善事或是惡事,修後心地就能坦蕩蕩地,沒有罪惡感,也沒有一種大善人的心,這樣才能解脫,才能自在。
禪師常說「當下即是,動念即乖」,在修行過程之間,有段要入絕對的空,不入絕對空的話,那你沒有定力,堅強業流一來,就常被業轉而不知。既然入空是進入聖境的要道,就要有一段時間修「良久、良久」,之時你起心動念的話,就乖離了本體,真悟空體的人,要他起心動念,他就會覺得很不舒服,想常住此空境安祥中。
你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不講話會不舒服呢?一般人都是這樣,知道了一件事,或了知一事,不講不痛快,趕快講給別人聽一聽,修行到悟個空體時,一切都是多餘的,一切講話或什麽的都沒有意義,這個時候心慢慢死掉了,心進入真正空的樣子。在這時候你強起心動念,那就不舒服了,當然動念就乖離了我們的本體。此處證得空理後,是到六結使的第五位「空」證,也就要從空裡面起念,進入生滅法中最後一關的「滅」結使,回心回凡,面境而能真正無礙。如此走一回生滅法,您就懂得修行是要這樣走的,仰山師知後應也不會與靈佑禪師起抬 。我們按語說:當下即是,動念即乖,若不如此用功,將永無了悟體性,證得無上禪定解脫力。
仰山曰:「和尚 得體,不得其用。」
靈佑禪師站在那裡不動身、不動念良久良久,這個就顯示空的佛性一面,理地的佛性。如果真正證到這個境界的話,起心動念都會不舒服,所以動念即乖;在禪宗講這兩句話,是很深的修證的過程境界跟心的狀態,若不如此用功的話,永無了悟體性真相。仰山無知又愛辯,便說師父您只得空體,但不會心用。
修行喜歡有相的、喜歡講話的,是很難真正悟入空相的,所以要悟入空就要去掉你的習氣,以前喜歡講話,以前喜歡執著一切境的,都要把它們斷掉、革除掉,這樣才能回到本來的空,這是最基本的理地,理地是這麽來修的。
仰山師對靈佑禪師站在那裡不動的身教,仰山師看懂了。你的體性空也不能用嘴巴講,只有用身靜心止來顯示這個境界,所以他就批評靈佑禪師說:「和尚只得體,不得其用。」你只得到那個如如不動的體,但是不會心用,其實靈佑禪師並不是像仰山所講的,靈佑是一位大禪師,他教出好多的徒弟, 是仰山師無知但有智慧,故靈佑禪師諄諄教誨,要讓他懂得修行的次第。
靈佑禪師看仰山太執著有相,太執著心用的功夫,也就是腳根會站不穩,碰到大障礙,他就沒有辦法真正能脫黏。仰山師不懂才會說禪師不得其用,反而來質問靈佑禪師。
修行是有過程的,有階段的,我們常常講的,第一個階段要悟到空,悟到空時,將你的妄想習氣轉變為淡薄,微細會現在心裡面,但不障礙你的空體,一般人不是這樣,一般人把你所想的、所要的、所不要的都顯現在你的行為上。有修證的行者呢?把這些控制了以後,還會有微細的習氣出現在心中,念頭還會起,但並不障礙他的空性顯露,也就是微細心起不了作用的,他也不會去執著那個境,也就無所謂的煩惱,這樣的去磨練。所以必先得體,才能再講用,仰山就是犯了這個毛病,靈佑禪師才一直跟他開導。
靈佑禪師回說:「放子叄十棒!」揍你叄十大板,祖師大德在說教之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所以說要揍他叄十棒,只是嘴巴說說,僅止於怪他不受教誨。我們按語說:「執著有為之法,始終不能悟自性;更未能體知體性自應緣之道理。」體性是我們的空體,它面對外在的一切境,它自己會應一切緣,且能圓融地應緣。我們只要摒棄妄想執著心的話,那一件事情該怎麽做,不透過心念,你就看你的佛性所顯示的狀態,不從語言文字中說,那你就生活的很自在了。
譬如說現在有人要求來心中心法第二次灌頂,我也請教了老上師,他目前仍在美國,老上師說:「好呀!就辦第二次。」一般人會說上師同意了,也有人要參加,那還缺什麽,怎麽不辦呢?但是我就沒有想說趕快來辦,要不要?那個時候辦?你腦筋自然會顯露出來,不是用語言文字,自己去體知它。所以該要的時候,就有那種要的行為顯現出來,不要的時候,不要用你的妄想去推計,更不能強去做。
若你相信你的自性佛心,什麽事情做的時機、因緣等隨緣會規劃得很好,不用你的推計、你的妄想來跟它說要怎麽樣做?這就是你悟到體性,跟沒悟到體的人是不一樣的,也就是會善觀因緣,那個時候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不是用心去想的。所以你自體應一切緣,你能夠跟它搭配,並了解它,那你才是悟了自性,明心見性,說見性,性是空的,怎麽見呢?能見的就是說:「依空應緣所現的那個自性」自性本空,沒有因緣他沒有自性,不管見性、聞性、嗅性、味性、觸性、覺性或者是心性,沒有因緣他不起自性,自然起性,你要了知他是什麽因緣,這才是見性,這個就是你已知我們的體性應緣,應緣過程之間,就能見他起自性的功用。按語說:只逞口舌之能,不聽教導,該放叄十棒!
仰山是有點修證,也看過很多的公案,稍能體會箇中消息,所以認為禪師是禪師,心裡有點說你算老幾?有修證的人若是這個樣子,這樣下去的話,那像什麽?「沒大沒小!」沒有執著,這也是一種解脫的境界,但是太執著這空境的話,那就完蛋了,什麽都不認,修解脫法可以這樣,但是你要求圓融,世間的一切法律、規章,祖師大德所設的法規都要去遵從,不然你否定一切的話,永遠執著空,那才走一半路,會走入空魔境界中。我們常常講的,學空是在學什麽功夫?是學解脫的功夫,不是說永遠把空玩到底,那就是頑空,頑固的空,那你的佛性會死掉,沒有剛剛講的體性能自應緣的功夫,佛性會死掉,會不認知一切的境、一切因緣,仰山有點這種味道,還是沒有究竟。
仰山又說:「和尚棒某甲 ,某甲棒教誰 ?」你的棒叫我吃了,但是我的棒叫誰來吃呢?就是我要揍人,叫誰來被我揍呢?禪宗師徒間,一問一答之間表示他們悟證的功夫。
仰山不把靈佑禪師看在眼裡,表示他內心空掉一切,很多人若這樣都會有罪惡感,打師父那還得了,欺師滅祖,但是祖師大德教導徒弟是眾生平等,師父跟我有什麽不一樣呢?這其實是在練習內心的自我觀念強一點,不要被外在的東西壓過去,這樣才能徹底的解脫。
仰山是有這種修證功夫的人,師父加註於他的責備,他可以不受,所以他敢跟靈佑禪師頂嘴,其實是在顯示他的境界。按語說:戲罵之間,傳承心法,這是禪宗祖師大德傳承的特質。
靈佑禪師又說了:「放子叄十棒!」剛剛叄十棒是對您錯誤的處罰,表是不聽話、不能體悟教導之言,但叄十棒還未做,現在看您這樣,還要再加叄十棒。
我們看每一段公案,個中人物所顯示的心態,跟他修證的過程到那個階段,我們都要能看得懂;此段顯現仰山太執著於有相的方面,靈佑禪師所以一直要告訴他認識「體」才是最重要的,悟得了體,你就會用,可惜仰山師一直都不接受這教誨,像這樣兩位之間的教導公案,還有很多類似的,仰山終究還是證得體,故能為禪宗放一大異彩。
(86年12月9日講於龍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