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離心之淺談
內容提要:本文重在論述修行基礎——出離心。文中先從重要性說明出離心是修學的基石;接著從方法上淺談生起出離心的主要方便;最後論述了出離心的生起相貌,及其所帶來的思想影響。
關鍵詞:出離輪回苦業果不虛暇滿難得
作者簡介:釋海宣,閩南佛學院2009年本科畢業生。
佛法博大精深,經典浩如煙海。初學者往往於理上不知圓融,於相上不明循次,所以經常會不自然地感發汪洋之嘆。加之今日佛教又偏於強調菩薩道的入世精神,於是主張以人為主的「人間佛教」逐漸地趨於世俗化,這一切都是因為不能明確佛法的根本目的是解脫生死苦海。初心不堅,行上自然不穩。所以學僧覺得有必要對出離心做一個系統的重新認識,同時也為了鞏固自己的修學基礎。
一、出離心的定義
出離,為超出脫離之意。指超出三界之牢獄,脫離惑業之系縛。亦即超脫生死輪回,成辦佛道,達成解脫之境。因此,可以將出離就有境與對鏡兩方面來說:就有境言,指心中生起堅定的要出離輪回之心;若從對鏡來說,則指四諦中的滅諦。滅諦具滅盡妙離等四行相,其中離者,以出離一切有為法故,因此出離又指永斷一切煩惱。《瑜伽師地論》中雲:「復次能超恚等諸過失故,名為出離。」〔1〕又《佛地經論》五曰:「言出離者,即是涅槃。」〔2〕可見有境是從因中說,而對鏡是約果位上來說。若就二字從因果上說,「出」是指對整個輪回產生反感,而「離」則是在此基礎上希求解脫。由此可知「出離心」就是指希求解脫輪回苦,滅盡諸煩惱的心態。亦即由對世間無常和痛苦的深刻體會,而對三界輪回產生強烈的厭離,並要求從中解脫的意願。這是在徹底認識輪回世界本質的基礎上所產生的危機感和厭離思想,而不是那些厭離人生,希求天福的相似出離心。因此出離心不只是一分希求離苦得樂的心態,更是一種正知苦樂的智慧。
又真正的出離包括兩方面:一是外在的出離,一是內在的出離。外在是指世間的五欲六塵,內在則是對五欲六塵的貪著以及由此所引發的種種凡夫心。所以我們要出離的不僅僅是環境,更是自身的凡夫心,其實出離環境的目的正是為了出離凡夫心。所以我們不是不能接受一切東西,而是一定要有隨時準備放下的心態。萬法無常而不可執,為我們所用,卻不為我們所有,所以不是從表面捨棄,而是要從內心真正捨棄對它的貪著,這就是出離心。
二、出離心的重要性
由上已知,真正的出離心是要出離我們的貪執心。而眾所周知,貪執是苦的本質,輪回的根源,因此出離心的具足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一)出離心是入道之基
《念住經》雲:「地獄有情受獄火,餓鬼感受飢餓苦,旁生感受互食苦,人間感受短命苦,非天感受爭斗苦,天境感受放逸苦,輪回猶如針之尖,何時亦無有安樂。」〔3〕依佛法諦觀世間,唯是一大純苦聚,而眾生生息其中,六道流轉,以苦為樂,不知出離,世尊稱為「可憐憫者」。所以佛陀出世,說法度生,目的就在喚醒世人認識這痛苦世間的真相,並進而求以解決,這也是我們學佛的真正目的。
然而一般眾生由於無始以來的貪習,對於三有輪回中暫時的安樂有著強烈的希求。雖然遇到痛苦也會苦惱,但他覺得輪回里也不是全然不好,就好比他雖不願意墮三惡道,但他還希望做人或天人,認為輪回的五欲(財、色、名、食、睡)以及世間的圓滿(健康、長壽等)就是幸福樂園。如果將這種迷惑於表面現象產生的錯覺、幻覺作為真實可靠的東西進行執著地追求,一旦陷入這貪愛迷戀中,就會失去理智,在苦海中越陷越深,以至感受無量難忍的苦痛。這種以虛當實的貪戀執著意識本身就是生命難以打開的枷鎖,而打開思想感情的枷鎖就是一種解脫。所以凡是希望獲得超出苦海之究竟安樂者,首先應當尋求殊勝穩固的出離心,也就是一種徹底的出世心願。所謂「徹底」就是沒有絲毫的留戀,因為貪執本身就是束縛,會讓我們於生死輪回中不得解離線會。實際上,出離心若能發得真切猛利,解脫也就成功了一半。因為出離心是對五欲六塵的出離,是對無明煩惱的出離,更是對生死惑業的出離。如果出離意願至強至堅,對世間就不會再有所貪戀,如此一來,建立於執著之上的煩惱也就會隨之鬆動,土崩瓦解。所以出離心是對治貪欲心的,二者是相違相剋。如果還存有一絲追求現實圓滿的念頭,那麼在此動機下所做的一切善行等都入不了佛法的正道,只能成為世間善法,仍為輪回之因,與解脫無關。所以出離心是原始佛教中最基本的教法,也是修習大乘和金剛乘必須具備的基礎,因為只有出離心才能讓我們導向正確的修行。
華智仁波切在《大圓滿前行引導文》中曾說過:「學佛者,若不具足佛教中最基本的理論,則修行如同於冰地上造高樓。冰一融化,樓房即刻倒塌,如此出離心若不具足,學佛也無意義。」所以薩迦派的四句離執口訣中就提到若執著此生非行者,都在告訴我們出離心是皈依修持佛道的第一要素和根本大法。
昔有世尊之堂弟難陀,貪戀其妻不欲出家行道,世尊將其方便引入正法之門。彼雖出家,然不學所學之行,起心欲遁,世尊以神通力引其至雪山。此處住一老盲雌猴,示彼問曰:「此猴與汝妻芬陀日迦孰美?」答曰:「百千之分亦不及一,我妻為美。」世尊又將其引至天界,世尊退坐一邊,告言:「汝自往觀。」彼見一切天子各住自宮,眾多天女圍繞娛戲,享受不可思議安樂受用而住。獨有一宮,住多天女,然無天子,以因問女,答曰:「於人境中有世尊之堂弟難陀,於世守戒,從彼處死後,當生天界,此即其宮。」難陀聽後喜樂往返,至世尊前,世尊問曰:「諸天女與汝妻孰美?」答曰:「諸天女較我妻為美,其差別如同前面老盲猴與我妻芬陀日迦之別。」難陀回人境後,為欲將來享受天樂,故真實持戒而住。世尊遂告諸比丘言:「難陀乃為欲生天界而出家,汝等乃以涅槃之意樂而出家,所趣異等,是故汝等與難陀勿得議事相處,來勿與語,勿坐一座。」諸比丘眾皆依教奉行,時彼難陀極生苦惱,作如是念:諸比丘雖皆舍我,然阿難陀乃我之弟,或當愍我。乃至阿難陀前,彼亦離座而去,遂問其因,告以世尊所說諸事,難陀於此憂苦煎迫。爾時世尊復來問言:「難陀汝欲往見地獄否?」答曰:「欲見」,乃以神通力引其至地獄處所,皆有無量眾生在受各種痛苦。唯有一處有一空鑊,其中火焰熊熊熾燃,眾多獄卒圍繞而住,遂問其原因:「何故鑊中無餘有情?」答曰:「人境中有世尊之堂弟難陀,希求天樂守護戒律,當生天境享樂,善果即盡當生彼地獄處受無量痛苦。」難陀聽後,驚懼而返。從此以後,難陀徹底斷除了欲享天樂的貪著心,並發起強烈的出離心,為超離三界輪回而持戒修行,據悉難陀成為以持戒為首要的清凈比丘。因此可知出離心是三學之根本,依出離心而清凈持戒,由戒生定,因定發慧,所以生起真實無偽的出離心是極為殊勝重要的。
出離心不但是修法的動機,更是修行的動力。如果沒有出離心,就無法斷除貪求三界樂的輪回根本,眾生也就無法解脫生死苦海。唯有真正知苦後,才會主動希求解脫。所以有人將出離心喻為「火箭推進器」、「苦海的救生船」、「彼岸世界的入口」。因此,也可以說出離心是世出世間法分界線的標准。只要一天不具足出離心,就不能算是真正入了佛法之門,一切所作也就不能算是清凈行持。
出離心是修學佛法的根本,但依此根本卻有兩種發展情況:一是強烈的個人出離,只追求個人涅槃,這屬於趣寂聲聞,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小乘」;二是以出離心為基礎,發起菩提心,這是大乘菩薩之心。
何謂菩提心?即成就佛道利益一切眾生之心,它是衡量大乘行者的標准,更是成佛的不共因。所以,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略論》中將無上菩提心比作佛苗因中如種子之不共因。正如《華嚴經》中所說:「諸佛如來以大悲心而為體故,因於眾生而起大悲,因於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覺。」〔4〕可見,佛果的無上菩提正是菩提心的圓滿成就。所以真佛子者,應當發起菩提心,正如佛在《法菩提心破諸魔經》卷上說:「若有眾生樂出離,應當發起菩提心。」〔5〕
又如彌勒菩薩在《寶性論》中所講的,我們希望能獲得安樂遠離痛苦,就因為我們本具的心性如此,所以我們都可以成佛。因此大乘菩提心是建基於不忍見眾生輪回苦的圓滿悲心。如果連自己都不能對輪回苦生起厭離,是不可能對眾生生起悲心的。所以沒有出離心,菩提心是不能生起的,即使生起了也不穩固,不具足菩提心的所有法相。因為菩提心所具的無住、無所得是與出離心相應的。所以,真實無偽的菩提心一定是以出離心為基礎。
遺憾的是,現在有些學佛者對於依出離心生起菩提心的修學次第存在著很多誤區。有的誤將出離心等同於「小乘」概念,這是不對的。出離心是求解脫的心,而大小乘的區別在於小乘專尚一己的解脫,所以看三界如牢獄,視生死如冤家。而大乘想要一己獲得解脫的同時,更希望一切眾生獲得解脫。因此出離心並沒錯,錯的是小乘行者沒有依此發起菩提心。但更有些自許大乘行者認為出離心是斷煩惱、了生死,而大乘行者是不斷煩惱、不了生死。所以,他們一聽到出離心就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態度。殊不知大乘行者並不是不斷煩惱、不了生死,只是為了留惑潤生,在生死中實踐菩薩大悲普度的宏願,而決不會再愚昧地熱熏增上煩惱,積集生死的染緣。相反的,這種不屑於修小乘行的行為,正是熏積生死流轉的雜染法。因此,如果不知道辨識菩薩不斷煩惱,但也不熏積煩惱的道理,結果只會導致言越高而行越卑,原因就在於不知學佛是以解脫為理想為目的。又如果沒有出離心,那便是戀世的心,貪著的心,更是一種含藏慢心、狂心的英雄主義。所以沒有出離心為基礎的,絕不會是自覺覺他的菩提心。
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略論》中明確指出:「三士道」是成就無上菩提的必經次第。所謂三士道即下、中、上三士道。雖然各道都有方便施設其各自的相應法門,但就整個菩提道而言,都不過是佛道的一部分。只因緩急淺深、難易的不同,才方便分出次第。上士道固然高,但如果沒有中下士道為根基,也是不可能建立起來的。好比三層大樓,如果沒有初層、二層,是絕不會有第三層的,但或許只有初層或二層,而沒有第三層,斷不會只有第三層,卻沒有前二層的理由。修學佛法也是如此,高深的境界是從淺近的境界逐步增進累積而來的。利根者,依照淺深次第修學,決不會以五戒十善等人天善心或個人的解脫涅槃為滿足,一定會再向上努力,所以次第不會枉廢光陰,只會圓滿進取。而鈍根者,可以依次第從淺處開始入道修學,不會因起點太高而無法契入,更不會因妄想空中樓閣而導致遠大處、近小處利益皆失。修學佛法固應志其大者,但決不能忽略進修上的實際情形。如世間一般事業尚且無不是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而逐漸擴展起來的,何況是進修無上甚深的佛法,如何能不依漸次而修習!
至此可知,出離心不但是解脫道的入門,更是菩薩道的基石,因此具備出離心便成了初學者的當務之急。那麼究竟應該具備什麼條件才能生起出離心呢?以下就試著從幾點加以淺談。
(一)正見輪回苦
出離心不僅僅只是一種希求離苦得樂的意願,更是內在的一種理念,所以需要通過理性、邏輯的思維去觀察。也只有深刻全面地認識到世間的苦厄和產生苦的根源,正知苦的內涵,才有可能相應地生起無偽出離心。
在佛法思想體系中,不同於一般世人所認為的眾生之死如燈之滅,相反地認為死亡是新生命的開端。然而生命又非只局限在人間世界再生,這種人類正在經歷的生命形式,只是無盡輪回中的一種生命形式。佛法認為生命可統括為六類形式,稱之為六道輪回,在人間的轉生,只不過是六種生命方式中一種。過去生中人們無數次地在六道中死此生彼,如果不解脫今生終結後,又勢必將再度投生於六道中的一道。沒有智慧,輪回就是封閉式的。所以有古德將輪回比作井中不斷轉動的水車、封閉瓶中不停飛舞的蜜蜂。說明無論因善業生三善道還是因惡業墮三惡道,終在輪回樊籠中,不得出離。
《法華經》雲:「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6〕《仁王護國般若經疏》卷四中更詳細地說:「苦輪海者,苦通三界,謂三苦也。依苦樂舍,立為苦故,往返不息,回轉如輪,升沉出沒,深大如海。」〔7〕三界者,為六道眾生生死往來處的總稱。言三苦,以三界不出三苦故即苦苦、壞苦、行苦。謂苦苦,以苦事之成而生惱者;壞苦指由樂事之去而生苦惱者;行苦者,以行者遷流無常而生苦惱是也。三惡趣中眾苦充滿,恆時感受苦苦;欲界諸人眾,苦樂無常,即使有樂也會成為變苦;天界諸眾,雖長時受樂,但終有盡時,其快樂的本身就是一種行苦。因此在輪回中無論隨生何處,皆為痛苦之性,猶如火坑,所以應當斷除貪欲之心,精勤於解脫道。
又如《阿毗達摩俱舍論》中雲:「如何可言諸有漏行皆是苦諦?頌曰:『苦由三苦合,如所應一切,可意非可意,余有漏行法。』」〔8〕就有漏法非可意的苦受之行言,其體性為苦,所以苦受是苦;就可意的樂受之行而言,壞時感苦,故樂受亦不離苦;就非可意非不可意的舍受之行而言,也不免生死遷流。聖者觀之,生苦怖心,所以舍受亦是苦,由此三苦之相觀之,得知一切有漏之法皆為苦。是故《成實論》中亦雲:「又此三受皆苦諦攝。」〔9〕又如《法華經》中所說:「我等以三苦故,於生死中受諸熱惱。」〔10〕可見是以三苦含蓋一切諸苦,若加以細分別,則有五苦、八苦、無量諸苦。如地獄眾生雖然壽量極長,但卻長劫遭受極冷極熱的煎熬及種種難以忍受的地獄酷刑;餓鬼眾生恆受饑渴、恐懼等苦,長劫難得一滴水或一口飯食;畜生道眾生不但愚昧無知,且常受被勞役、獵殺、互啖等痛苦;人道有情雖沒有前三惡道之巨苦,但也恆時不離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五蘊熾盛等諸苦,所以也無安樂可言;阿修羅道雖有天福,但因瞋心主宰,常受著斗爭之苦;天界眾生雖有極大福樂,極長壽命,但因散亂度日,不知修持正法,福盡自有下墮之苦。所以彌勒菩薩說:「五趣之中無安樂,不凈室中無妙香。」〔11〕
然而眾生卻常誤執「搔癢出血」等微細痛苦為樂,不知相對的快樂實在是蘊含在絕對的痛苦中。執不可樂為樂,結果只能是痛苦。正如《成實論》中所雲:「樂為苦門,以貪樂故,從三毒起不善業,墮地獄等受諸苦惱,當知皆以樂為根本。」〔12〕所以凡是貪欲輪回的眾生,必常在流轉而不得解脫。這也是為什麼佛陀於四聖諦先宣苦諦,無非為令眾生正知苦後,去欲離愛,趨向解脫。後來大乘佛教更從明外境緣起無自性上來斷除心意識對外境的攀緣,從而苦樂雙亡,得究竟法樂。這都說明貪執是輪回的根源、苦的本質,要出離解脫,就要先去除對輪回的貪執。因此我們一定要不斷思維輪回中的種種痛苦,直至在心中生起定解。但思維時要注意兩點:首先,不能把自己當作旁觀者,像看戲一樣站在旁邊看眾生的各種苦,如果這樣,是不會有太深感受的。而是要把自己觀想為當下正受著這種痛苦的眾生,這樣觀想不久就會產生恐懼感,此時則要作念:「僅僅觀想就已讓我懼怕,何況親受?」其次,要對那些正受著痛苦的眾生發起強烈悲心,並發願:願這些有情乃至自己皆早脫輪回。如此才是真發出離心,真發菩提心!
(二)正信業果不失
已知輪回種種過患,智者應當希求出離。應知無數的生死變幻皆非運氣、天命或隨機的偶然,而是由於過去所造善惡業緣才輪回各道。正如《百業經》中所說:「眾生諸苦樂,佛說由業生,諸業亦種種,造各種眾生,漂泊於輪回,業網乃極大。」〔13〕何謂業?業是自我的能量與行動,即任何期望得到某種結果而啟動的行為,也就是任何因貪瞋痴所造成的行為。所以它是一種言行的造作,也是因緣果報的過程。由自我投射出自他,由自他相待產生種種造作,由此業力進一步穩固原先二元對立的幻覺,進而促使了自我在其中的種種貪瞋痴角色表演,便有了後面的復雜情節、插曲,以致自我完全深陷其中。這時,業創造了自我,自我更創造了業,這種周而復始,反覆滋養讓眾生一直受苦的現象就是輪回。所以六道輪回,並不一定要等到此生業報體結束再投生到某一道,而是就某個業力狀況中止,另一種業力狀況生起的心境,當下就能體現六道之象。如愚痴感得畜生的果報,嫉妒感修羅果報等。所以業是一種行為和能量的延續,不只是「這是我的業」的結果而已,它既是因,也是緣和果,本身就是一種因果定律。如是造作,如是業力,只要沒有另一種相反性質的針對業力來抵消它,因緣聚合時,必感如是果。所以《百業經》中雲:「眾生之諸業,百劫不毀滅,因緣聚合時,其果定成熟。」〔14〕因此若欲求解脫,就必要具備相反於性質的解脫業。
要我們知道三有輪回諸過患都是由自心業力煩惱生,而煩惱之因就是非理作意,所以欲出輪回唯有如理作意。故《佛說大乘菩薩藏正法經》卷三中有雲:「若有虛妄分別,不如理作意即可施設。若無虛妄分別,不如理作意無所施設。若有不如理作意,而彼無明即可施設。若無不如理作意,無明亦復無所施設。」〔15〕所謂如理作意,即如於輪回之本質苦,這就是出離心。所以只有依於出離心,才有可能獲得解脫之永恆樂。否則無論多少世間善法,終有享盡時。且眾生無始以來所造惡業盡虛空界不能容受,就光今生今世,舉止動念,便已無不是業,無不是罪。如果還不把握今生這難得稀有的暇滿人身追求解脫,那麼等待我們的只有隨惡業再次輪回惡趣。一旦失去人身,要想再得到就不容易了。所謂得人身如爪上土,失人身如大地土。而解脫的機會又只有在人身,因為三惡道太苦,天趣太樂,唯有人道苦樂參半,才有可能生起出離心,所以人道是六道輪回轉折的中間帶!「依靠人身舟,渡過大苦海,此舟後難得,切莫愚痴眠」。
(三)思人身無常
人身難得如爪上土,但佛陀更告訴我們能獲得佛法真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何謂能獲得佛法真理的人?即是指具足八有暇十圓滿的暇滿人身。因為只有獲得如此人身,才有可能依佛言教獲得解脫。而如今我們由於往昔善業,幸得如意寶般的暇滿人身,所以沒有理由不好好珍惜利用,何況它又是隨時可能會失去。
首先,有生必有死。三界有情,不論君王還是乞丐,無論感生何處,一律平等,必死無疑,無一倖免。所以《解憂書》中雲:「地上或人間,有生然不死,此事汝豈見,豈聞或生疑?」〔16〕書中又雲:「大仙具五通,能行於虛空,然而卻不能,詣於無死處。」〔17〕《無常集》中更舉出佛菩薩、聲聞獨覺都尚須舍此身,又何況諸庸夫?人生好比日出日落,日出時光很快照向對面,日落的陰影便像死魔王的影子般步步逼向我們。即使如百年之河也會迅速枯竭,生命這片浮雲,時刻不停飄逝;無常大鬼頃刻不離左右。無論滴答的鐘聲,還是跳動的脈搏都在預示著我們正步向死亡。所以俗話說:「一寸光陰一寸金。」縱使有百年壽命,月盡其年,日盡其月,晝夜盡日,六時再盡,總數本就有限,又只減無增,何能不死?可見人生好比趕赴刑場的死囚,好比少水池中喘息的小魚,非常有限。然而在這有限的生命中,能利用來修學佛法的更是少之又少。就算人生百年,睡眠就要佔去將近一半,剩一半中、前十年年幼無知,後十年衰老多病,單中間僅剩的二三十年,還要吃飯、作務、玩樂,所余時間實在寥寥無幾,難道還不該珍惜分秒,為無盡的未來考慮嗎?
其次,死期不定。如果說我們能掌握死期,那麼即使如上面所算只有幾十年的修學時間,也仍然可以先享受幾年,然後用最後幾年來精進努力。然而事實並非這般,我們根本無法預知死期。多少年青人在滿懷壯志時就英年早逝,甚至有些在襁褓中便夭折了。試問有誰能肯定自己明天一定活著?《因緣品》中雲:「明日死誰知?今日當精進,彼死主大軍,豈是汝親戚?」〔18〕龍樹菩薩也說:「壽命害多即無常,猶如水泡為風吹,呼氣吸氣沉睡中,能得覺醒真稀奇。」〔19〕命系呼吸間,實如曠野上之殘燭,東南西北臨風,復加暴風雨,岌岌可危,細細思量,人命不過如此!所以阿闍梨聖天(聖提婆)說:「死緣極眾多,生緣極稀少,彼亦成死緣。」〔20〕能令我們喪命的因素如水、火、毒、獸等比比都是,而能促進我們的生緣卻微乎其微,甚至生緣中自足所需衣食等也都可能成為死緣。如體內的氣血、陰陽和精神因素,本來是生命之源,但一旦失去平衡,都可能變為死因;飲食男女本為養生,卻也能致病致死。人生活在大地上離不開水、火、空氣,但地震、水火、風災、氣候變化,卻一一是人類生存的威脅。可見人命之脆弱,生命不過一口氣,今日不知明日事,上床別了下床鞋,這樣不爭的無常事實,如何能不恆提正念?所謂自古有言「莫等老來方修道,孤墳多是少年人。」盡其已生及當生,悉舍此身而他往,智者達此悉滅壞,當住正法決定行。
以上略談了生起出離心的幾個方便,若概而言之,即「人生難得,壽命無常,因果不虛,輪回皆苦」十六字,這也就是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略論》中所講的「共同外四前行」。若欲詳知者,可更細讀華智仁波切的《大圓滿前行引導文》,及無垢光尊者的《大圓滿心性休息三處三善引導文》。
現實意義共同前四加行是生起出離心的重要方便,所以一定要不斷地去思維觀察,讓其在心中生起定解,並將之轉為我們的人生觀、價值觀。下面來談談前四加行的定解,即出離心之相狀。
《大圓滿前行引導文》中對前四加行在相續的定解之量,分別以朗日塘巴、米拉日巴、金厄瓦、喀喇共窮等尊者為准。如朗日塘巴尊者因為觀修輪回苦,一生幾乎未露過笑容,以致被人稱為「黑臉朗日塘巴」;金厄瓦尊者因為思維暇滿難得,所以一生精進不眠。這都是因為內心對出離生起了無限篤定。所以《菩提道次第略論》中在提及出離心之相時,說於輪回盛事不生剎那之希望,晝夜唯求解脫心,起時是生出離心。唯有日日夜夜精勤不懈希求解脫生死輪回,方可算是生起了無偽出離心。也就是於輪回的世間八法沒有絲毫希求心,時時刻刻唯是追求解脫之念。這些都說明了出離心的要求是日日夜夜不間斷,但顯然這對薄地凡夫來說一時是不易做到的,尤其現代眾生煩惱深重,貪欲增盛。所以晉美彭措法王在《勝利道歌》中提及出離心之量時,只說於諸輪回盛世富,不起羨慕之心念。只要對世間八法的貪欲已經淡薄,對解脫有了很強的希求心,這也就算生起了出離心。
說到這里,不免會觸及世人關於積極和消極的概念。在凡夫認為對世間八法的放棄是一種消極,加之他們對佛教所謂的積極解脫又沒有充分的認識,所以就誤解出離是一種純粹的消極。對此佛教的詮釋是相反的,佛教認為世間所謂的積極不過是眼前蠅頭小利,無非是追求今生的世間圓滿,最遠也不過是來世的人天福報,這才是一種真正消極。因為世人對於生命、心靈的凈化或提升都沒有任何的計劃、準備或努力。但佛教徒對此卻有著崇高、光明的遠景目標——即為了更好地利他而先自利,甚至為此不惜一切代價積極向上。所以說,它是一種全新的人生觀、價值觀。同時它對原先的世俗觀念也一定會起到沖淡或遏製作用,但又不會與工作、生活對立起來。因為佛子明白這些不是生存目的,只是一種臨時的生活方式和手段,是無關痛癢,他的最終目標是獲得解脫。如此自然也就不會再過分地去羨慕他人,而會關注自己的修行,不敢懈怠懶惰,為自己樹立的遠大目標不斷努力。即使做不到日日夜夜都專心專意地希求解脫,但凡重大、關鍵的選擇,一定會圍繞在解脫周圍,以解脫為中心。
所以一個人是否具備了出離心,只需問問自己:我是否還在羨慕和追求世間的安樂與圓滿?我的生活與事業重點是否放在了尋求解脫方面?我是否還將重點放在現世生活方面?我是否還在把生活方式當成生活目標?根據這些答案,就能清晰地知道自己處於什麼階段。如果你的答案是:我的內心已經發生了決定性的轉折,我不再沉湎於世俗的生活方式,而是一心一意的期盼解脫。那麼就可以恭喜你,你已經邁上了修行之路!
結 語
無始以來的業習,使我們在業海欲流中升沉流轉。對於外在五欲的誘惑,常常是相應多於理智。這時,出離心就是修行路上的基礎保障。想想我們之所以放棄世間的五欲享受,不就是為了要在法上吸收營養嗎?而這份營養就是指在出離心支持下的法益,所以出離心是獲得法上營養的前提。常聽人道:「出家一年,佛在眼前;出家兩年,佛在大殿;出家三年,佛在天邊。」試問為什麼佛會離我們越來越遠呢?那是因為我們出離的心念越來越淡,而與五欲世間的關係卻越來越近。中國佛教強調菩薩精神,這就要求我們要深入世間。在充滿五欲的世間行菩薩事業,這出離心就是菩薩的防護衣,也是說法教化的中心,同時更是芸芸眾生的精神家園。所以無論為自己還是為他人,真菩薩一定會真正為生死發起菩提心!
參考書目:
1. 華智仁波切著:《普賢上師言教》。
2. 濟群法師:《菩提心與道次第》,戒幢佛學論叢系列。
3. 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佛教的見地與修道》。
4.《法尊法師論文集》,大千出版社。
〔1〕《大正藏》第30冊,第332頁。
〔2〕《大正藏》第26冊,第312頁。
〔3〕華智仁波切著:《普賢上師言教》第139頁。
〔4〕《大正藏》第10冊,第846頁。
〔5〕《大正藏》第17冊,第897頁。
〔6〕《大正藏》第9冊,第14頁。
〔7〕《大正藏》第33冊,第472頁。
〔8〕《大正藏》第29冊,第114頁。
〔9〕《大正藏》第32冊,第282頁。
〔10〕《大正藏》第9冊,第17頁中。
〔11〕華智仁波切著:《普賢上師言教》第139頁。
〔12〕《大正藏》第32冊,第283頁。
〔13〕華智仁波切著:《普賢上師言教》第166頁。
〔14〕同上。
〔15〕《大正藏》第11冊,第785頁。
〔16〕華智仁波切著:《普賢上師言教》第86頁。
〔17〕同上,第89頁。
〔18〕同上,第87頁。
〔19〕同上。
〔20〕華智仁波切著:《普賢上師言教》第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