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功
提要
佛教主張「人從死來,死從生來」,人有生老病死,世界有成住壞空,心有生住異滅,生死如時鍾,循環不已。星雲大師歷經戰爭洗禮,多次生死邊緣冶煉,故論其生死禪觀,以「人間性」為首要,他說:「人間佛教是擁抱生命的佛教,解決生死的佛教,落實生活的佛教。生命是人間的體,生死是人間的相,生活是人間的用;體、相、用要俱全,這是佛教對人間的一個看法。」本文研究范圍分六章節論述:一、前言。二、從觀念的推廣面來看,大師呼籲先了生後度死,闡揚人間佛教的生死禪觀,鼓勵「自覺」超越生死。三、從生死體驗的實踐面來看,數次親歷大手術、弘法路上生死交戰,仍灑脫自如,佛性自在,活用佛法。四、從中道實證的無生無死來看,將「生死一如」禪觀融入生活,以「無」的機用實證,五無一體,其禪心大智蔚為現代禪門一大泰斗。五、弘揚同體共生,平等生死禪觀,更以「橫遍十方,豎窮三際」出世願心,來做入世生死事業;望眼全球,觀今台灣,大師「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同體共生的胸懷,備受尊崇。六、結論,其倡導的生死禪觀教人打破我執,證得「無我、無住、無生」的境界,體悟現生安樂,真正解脫自在。大師是一位生死思想指引的大導師,相信將有更多學者愈加重視及投入研究。 關鍵詞:人間性、自覺、生死一如、無、同體共生
【目次】
一、前言
二、從觀念的推廣面來看
(一)先了生,後脫死的人間性
三、從生死體驗的實踐面來看
(二)「無」的大機大用-五無一體
六、結論
一、前言
佛教主張「人從死來,死從生來」,人有生老病死,世界有成住壞空,心有生住異滅,生死如時鍾,循環不已。尤其二十一世紀,全球除了精神恐慌外,不論是天災人禍、文明病、自殺、意外亂殺、癌症或戰爭衝突所引起的死亡恐慌將愈來愈熾,種種猝不及防的生死遽變,讓人類不斷面臨生死問題。
西方的死亡學在二十世紀初就已提出;已故旅美學者傅偉勛教授通過自身罹癌的生死體驗,於1993年出版相關生死學著作,探討現代人死亡問題的精神超克,以及生死的終極意義。 ;台灣余德慧教授也投入生死學研究十幾年之久,於1992年與楊國樞教授在台大首開「生死學」課程, 2000年又在慈濟大學重開此門課程,「目的是透過較寬廣的覺知,明白人的存在並不是只有自我的存在,還包括其他的存在方式。……尤其在死亡的必要性底下,人類如何看穿自我心智龐大的遮幕,讓我們得以直直透視到以死為生的存在方式,可說是生死學最大的要求。」 而佛光山創辦南華大學,所開設的生死學系及期刊,也使各方學界不斷探究詮釋生死迷思。但人類終究無法避免面對個人生死問題的困惑,乃至一切眾生的生死事件,例如九二一大地震、美國九一一事件、台灣歷年來的颱風或土石流,沉埋了不少生命,常常是亡者不冥,生者戚戚。
筆者從小到大,見過數次生死無常,甚至面對亡父醫療遽死而親見臭皮囊的解剖,對生命的沖擊轉折產生探討的興趣。2005年參與編輯家師《人間佛教系列》十冊大著,《緣起與還滅‧生死篇》令筆者有更深的領悟。盱觀星雲大師弘法時歷次生死牢的誣陷、數度生死手術,仍然無懼無畏,毅然挺拔,繼續以文弘法,舉目望今,群起效尤又有何幾,加諸筆者近年亦面對生死之疾,多有體驗,促使筆者愈益萌發研究大師生死禪觀的動機。
星雲大師出身禪門又歷經戰爭洗禮,多次生死邊緣冶煉體證,故論其生死禪觀,以「人間性」為首要。大師開宗明義說:「人間佛教是擁抱生命的佛教,是解決生死的佛教,是落實生活的佛教。」 並說「生命是人間的體,生死是人間的相,生活是人間的用;體、相、用要俱全,這是佛教對人間的一個看法。」 故本文研究范圍以大師的生死思想及行誼來探討,茲就前言、觀念的推廣面來看、生死體驗的實踐面來看、中道實證的無生無死來看、弘揚同體共生,平等生死禪觀、結論等六章節分別論述。主要闡明有四:第一、從他早年不作趕經懺僧,呼籲「度生重於度死」、先了生後度死的觀念,講述佛教就是一門生死學,宣揚「生命、生死、生活」教育 的人間性,其人間佛教的生死禪觀,在鼓勵「自覺」以超越生死。第二、他數次親歷大手術、弘法路上生死交戰,仍灑脫自如,佛性自在,隨緣活用佛法。第三、大師將「生死一如」禪觀融入生活,無懼無畏,以「無」的機用與實證,五無一體,教導大眾超脫觀念的生死、執著色身的生死,其超然的禪心及大智,蔚為現代禪門一大泰斗。第四、慈悲看待「有情無情,同圓種智」的平等性,發揮「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力量拯救地球一切眾生,更以「橫遍十方,豎窮三際」出世願心,來做入世生死事業。
人生的舞台上,遑論富貴貧賤,人只要一出生就朝著共同的桎梏「死亡」而邁進,
本文探討的目的,是希望大家能真正了解佛教如何解讀生死內涵,並綜觀大師的生死體驗及坦然超脫,以及生死教育的宣揚,期使修行者更能健全身心,無畏死亡,觀生、觀死的無常,體現生命永恆的意義及無我的超脫。把握生命當下,現世安樂安住,推己及人,自利利他,全世界都具有同體共生的生死禪觀,化世益人。
二、從觀念的推廣面來看
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歷代禪師也以「父母未生之前的本來面見」來驗證禪人念頭生死的功夫。佛教的生死觀起源於釋迦牟尼佛,看到人間生老病死之苦,悲心尋求生命的實相及解脫之道。所以大師認為解脫生死的根本煩惱,本來就是佛教最終的目標;佛教非常正視生死問題,佛教其實就是一門生死學。
本章節分別從大師呼籲「先了生,後脫死的人間性」以及「人間佛教的生死禪觀」,就生命、生死、生活的體相用三面向加以論述。
(一)先了生,後脫死的人間性
人類因為無明煩惱,墮入生死輪迴,佛教講「分段生死」、「變易生死」,經典里也將死亡分為四種:壽盡而死、福盡而死、意外而死、自如而死。由此,死有多端諸態,讓人無法掌控這盤生死棋局。
中國傳統的佛教,誦經、佛事都是重死不重生,失去佛陀本來的教化性、現代佛教的人間性,大師早年從不作趕經懺僧,更認為年紀輕輕的僧人,還沒度眾就要了生脫死,是錯誤的觀念 。因此,盡管大師提倡的人間佛教也重視「了生脫死」,但在了生脫死之前,先要把生活的問題解決,才能達到真正的了生脫死之境。
所以大師提出「真正的佛法就是人間先度生後度死的佛教。」 ,並一再強調佛教應該人間化 ,由此可見,了生脫死並不是逃避現實生活,而是要在日常里作「身心凈化」的功夫及心靈的提升。2004年12月25日大師在國父紀念館講說〈佛教的生死學〉時,對「了生脫死」 作了淺顯明確的詮釋,當下要活得自在,無懼生死,並指引光明之路。
大師透澈佛理,讓我們省思:死亡始終伴隨人的左右,生是生命,死也是生命,生死其實一體為二,人人必須通過死亡禪思,超越死亡,才能克服對生命的恐懼及執著。人人都有一個不生不死的生命,那就是「自性、佛性」,也是我們的真心 。色身是外相,佛性、真心是我們的本體,修行生死禪觀是妙用。所以,從本體—外相—妙用,培養先了生,後脫死的觀念,在社會群體的互動發展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人類之所以存在,生命是最基本的條件,個體身心靈的發展與社會群體具有共生的實質意義,從生老病死的歷程中,以及面對無數的苦難折磨時,我們必須不斷學習、練習對生命「欣賞、愛惜、尊重、包容」的胸襟氣度,而星雲大師尤其注重人際之間的尊重包容。
長期以來,大師對生命教育總是積極的推動,並且希望大家能升華、發揮個人的力量,為人間留下貢獻 ,且強調:「真正的生命是心,這是死不了的。」 這句話講的就是人間的體,所以「體大就是生命,如果萬物沒有生命,就沒有作用了。」 本體要如虛空之大並發揮作用,才能發揚生命價值。生命是心,不但是大師自己的寫照,也是他躬身勵行的,以慈悲心、平等心、同體心、救度心,廣之於十方法界一切有情無情的眾生 。
大師是以佛法的角度來觀照大我的環境 ,他非常重視生命之間的同體共生,不論是植物動物、花草樹木、山河大地,他都真誠的展現出宗教家偉大無私的思想情操,以小我的生命融入大我的生命,成就大事。甚至慈示:佛光山文教基金會印行豐子愷的《護生畫集》教材,讓國小兒童認知學習生命教育;2004年春節花藝展首度特設素食動物園區,教育世人、兒童愛護生命。更多次於佛學講座、全國教師生命教育研習營、校園座談里宣揚生命教育的重要性。
大師一生具有「心包太虛,量周沙界」的胸懷,心繫眾生離苦得樂的大慈大悲,更以「回小向大,回自向他」 ,對生命作更深層的升華意識。眾生無邊誓願度,是人間佛教度眾最重要的一環,大師盡他生命的力量,希望所有一切眾生都能了解生命的真諦與可貴性,倡導「迴向」功德就是生命體的擴大,乃至生命共同體的延續及維護。
人類會害怕死亡,是因為想要擁有更長的生命力量,主導生死的因素有二:願力及業力。孔子說「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生命與死亡的意識是人類內心世界最深層的糾纏,人類大都求生避死,鮮少視死如生、視生如死。
在2003年8月的「全國教師生命教育研習營」中,大師回答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的迷惑:
生命本來就沒有所謂的起源、終始,生命只是隨著因緣而有所變化,隨著我們的業力而相續不斷,因此只要我們對佛教的緣起性空、三法印、業識、因果等義理能通達明白,則生從何來?死往何去?即不問自明了。
生與死是因緣法,上至總統下至百姓無一倖免,就連佛陀也不能避免為眾生而生,為眾生而滅 的示現,我們更應正思生死之本源。大師也明白指出,有宗教信仰的人能增加智慧與力量 ,但因為人類執著色身的相貌,怕老怕死,大師不得不以佛經里的六種譬喻 ,權巧淺顯的詮釋,破除生死相,說人要經過千生萬死才會成長 ,讓人釋放對死亡的緊繃心態。大師甚至用房子、機器 、念珠 、冰水 等隱喻,形容生死的遞變輪轉,而且聲稱「生死是十分美好的」,引人對生死感覺反而有美麗的憧憬,消除恐懼的心理。
然而,不論一國之君或平民百姓、四季花草,即使身分地位不同、生態有異,但生死的沖擊性是平等的 ,我們每天必須面對死就是生,生就是死的輪迴戲碼,所以要修生死禪,就要了解生與死的輪迴性。為幫助人們對死亡迷惑的轉念,大師以瓜豆般來形容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只是循環的轉換,要懂得生死泰然 。
大師一直強調生死是美好的,是歡喜的,那是因為他對生死一念的轉化,已經到了爐火純菁之境,這也是他希望人們能自我不斷訓練養成,以自覺教育的心念來轉化畏死的驚顫,而這自覺教育是建立在「佛法」 上的。正因為大師看透、勘破「相大」的生死,他就如同佛陀的再世般,慈心悲願的要讓眾生都能從心念上斷絕我執,真正的了生脫死。
大師說:「生命是一種活著的、會動的、會生長的,有生機、有用的東西,假如沒有『用』,就沒有生命力了。」 這就是大師所謂「生活是人間的用」、「用大是生活」的實際意涵,他的呼籲貴在身體力行的實踐,所提倡的人間佛教更重視以「自覺」來實行這活的大用。
覺,是覺知、覺觀、覺悟,禪人、行者要開悟證果都要靠「自覺」 ,生死禪更不例外,自覺覺他 、覺行圓滿。故大師認為「自覺是一條趨向自我解脫的道路」 :
但人心沉淪,貪瞋痴慢疑的惡習難以去除,世人心念上的生死之差比肉體的外相生死來得危殆 ,大師慈心悲願地懇切喚醒人心覺悟,要建立人間凈土 。我們看到大師的老婆心切,「人間性格」完全呈顯在他的思想言語中,並且將生死覺觀及人間大用,展現實踐在日常生活中。譬如:1976年佛光山首辦「老年夏令營」,給予老人佛法滋潤,重建信心,各別分院開辦長青班,也是要照顧教育老年人的身心,凈化心靈,種植善因,為來生創造善果。另外,大師提倡人生禮儀,希望引導社會人士不要等到往生時才想到佛教,「生」時更需要佛教。
透過大師入世的生活,出世的思想,我們更清楚看出他無私無我,追求舉世和平的境界。 入世就是提起,出世就是放下,提起與放下,這必須在生活中有「覺觀、覺照力」,此即是「用大」的基點。大師能將佛教事業活用起來,是因為具有「自覺覺他、覺行圓滿」的菩薩心,也因為有「覺」才能以禪心、禪觀、禪定的力量發揮廣大的效用。基此,他也教導人面對生死,能學習提起,學習放下。 世間的功名、金錢、愛情,還有什麼比生死來得更讓人須要思考「提起、放下」的重要性,因此,生死禪觀可以說就是將「提起、放下」這四個字作為生活之大用。
三、從生死體驗的實踐面來看
生死可謂是陰陽一體的轉換,就好比日出日落、白天黑夜、光明幽晦,無時無刻都在輪轉,意念的生滅也是如此,若能歷經「大死一番而後生」的體驗,自然會展現豁朗的風光,樂生樂死,與天地共榮。大師就是「死而後生」的體證者,我們可從他「無畏病痛生死、信仰堅定、佛性自在」三點,見諸隨緣達觀,不為私我,不為個人,利生度眾不曾稍歇,處處以弘法為第一,實踐生活佛法化的恆心毅力,當可作為後世修行者磊落膜隨的典範。
大師一生為教忘軀、為法忘我,一直是他對大眾最好的無言身教。即使年輕時面臨病痛的折騰,他仍不慌不亂 ,處變不驚,泰然自若。
大師動過幾次大手術,有一次開心臟,醫生問他怕不怕死?他不落語言陷阱:「不是那麼怕死,怕痛。」回到加護病房,醫生問他痛不痛?他笑答:「好舒服!」大師的智慧如此幽默,在他弘法的每一天都要承載許多大事,住院休息讓他感到悠閑快樂!其實,令他最快樂的應該是為佛教事業及弘法利生不斷的奉獻,尤其長年來,他一直為海峽兩岸的和平共榮努力以赴 ,這也是大師為國家社會甚具遠瞻性的生死禪觀。
多次走過生死邊緣,有人好奇請教大師關於瀕臨生死的經驗,大師平淡的回答:
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我一直在練習死亡來臨時如何處理。不過,我多少年來,對這個世間不貪不求,什麼東西都不是我的,什麼東西也都能隨緣。死亡最怕的就是有牽掛,捨不得死,…。另外就是對於死亡後境況的害怕。於是我就慢慢預習死亡後的情況,這樣的練習,我自覺對於死亡就不是那樣罣礙了。
大師有幾次核磁共振的體驗,進入一個密閉式的箱子,他覺得像一口棺材,沒有光,沒有聲音,如同入滅,出來又升華了,體驗到死亡是開始,生是未來 的緣起法則。甚至有人深怕大師圓寂後,佛光山怎麼辦?他卻從不擔心,因為他已經為佛光山建立完整的制度體系 。其實,在大師的心中,只要佛法能弘揚,個人生死何足掛懷?
大師對於病痛、生老病死,隨緣應對,心中泰然安穩,置生死於度外,反而能安住一處,筆者認為,這就是《佛遺教經》所謂「制心一處,無事不辦」的最佳印證!
身為宗教家的大師,自幼受到佛法的熏習及滋潤,以及叢林生活中苦行的磨鍊、生命的焠煉,長養了處變不驚的態度。在他弘法之路多次遭遇生死劫難,從他二十一歲青壯之年就因國共之戰開始面對生死交煎,乃至耄耋之齡受盡病痛之累,始終抱持出家人的本色,不卑不亢,面不改色,度過難關,除了幼年得自外婆的善加教導,養成他面對死亡,從不驚慌 外,當然與他信仰堅定,仰仗佛力加被有關。
大師深深感到「千生萬死」正是他一生的寫照 ,回顧大師以八歲小小年紀,曾在寒天凍地里掉進冰窟而僥倖存活;中日戰爭、南京大屠殺的恐怖時期,躺在死人堆里假裝死屍以逃過一劫;出家之後,縱使十七歲曾染患瘧疾、二十歲時全身長膿,以及在大陸與台灣,前後數次慘遭誣陷「匪諜、間諜」罪名導致牢獄之災,種種生命無常的體驗、死裡逃生的經歷,都沒有使他恐懼死亡,退失出家人的道心,反而一次又一次長養對佛教的信心 。
綜上可知,當大師面對千生萬死的時刻,總是安然逃過折磨,是因為他對佛教的信心,堅定信仰,始終秉持「佛力不可思議」,一生堅信「有佛法,就有辦法」,即使在生命垂危之際,端賴佛力加被,也都能倖免於難。
大師是一位深解佛法妙用的人,對生死的體驗可說已經到達隨緣放曠、海闊天空 的境界,這佛性的顯現,飄然灑脫的從容態度,也是由於長年參禪念佛的修行體驗累積而顯的。早在他十五、六歲時為磨練修行嘗試過午不食 ,就有所體悟,而宜蘭的佛七,讓他更體證到物我兩忘、時空俱泯的境界 ,從正念,念到無念,從無念,念到無我,天地萬物都為之一空 。
大師的佛性源自於信仰 堅定,長期以來一直主張「禪凈雙修」,可以說就是修生死禪觀的最主要、最直接的途徑。大師也欣羨古德面對死亡時,瀟灑自如、從容往生的態度,以及超越生死的示現。筆者認為,大師其實也是嚮往如此安詳自在,不生不滅涅槃之境。
事實上,大師向來對生死是以「直下承擔」的禪心來觀照,而且有他獨特的看法,常以睡覺、休息來觀照生死,醒來就是生就提起,睡了就是死就放下。麻天祥認為大師「面對死亡的超然,使他在日常生活中保持了更多的平易。」 麻教授所講的「平易」,其實就是「平常心」。平常心是道 ,正是禪門修行生命觀、生死觀、生活觀有力的體證,而非只是一句訓語。平常心既是佛性,也是真心,亦即法身自性,它可以橫遍十方,豎窮三際 。
大師是個大智大覺者,自有他「平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的心境及見地,我們可以肯定,大師不僅體證了佛性自在,達到無我之境,而且將之發揚,活用得宜。「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 就是佛性的活用,這也彰顯大師在來去、行住坐卧之間,將生死隨緣提起、隨時放下,以毫不牽掛的平常心,活用在利生的事業上,並且未曾放棄寫作,繼續「以文弘法」。
大師一生不為自己了生脫死,不為自己求安樂,只為眾生離苦得樂,所以他始終抱著「出世心,入世業」的精神,以無邊無量的悲智願行,從事救度眾生的事業,凈化人心,以「橫遍十方,豎窮三際」權巧方便,隨緣活用,為生命、為佛法寫下歷史。
中國佛教的禪法融入現實生活中,日常作務、行住坐卧,無一不是道,由迷返覺,也不過是彈指之間。前述平常心是道,正是禪門修行生命觀、生死觀、生活觀有力的體證,其實也是中道觀的境地。大師對「中道」賦予一種新的註解:「中道就是能量,…能量就是佛性…。」 因此,我們就「生死一如」、「無的大機大用」二方面來看大師的實證,如何處於無生無死的超脫境界,將「無」的能量、佛性發揮極致,機宜活用。
佛陀夜暏明星而證悟緣生緣滅的真理,就是解脫生死的法門,所以佛陀遨遊在生死一如的法界性海中。大師是一個懂得隨機、隨緣活用佛法的性情中人,對生不貪死不畏 沒有對待性,非常自在 ,若非禪定功夫之深,怎能自由解脫,如如不二 呢!所以他深深體悟「生死由它、生死自如」 ,不為生死掛礙的自在心,以現代社會的修行來看,無庸置疑,他當是一位大禪師,也教示很多參禪的方法,其中一法就是修行「生死一如」 的禪法。
大師對生死的態度一直抱著超然的中道立場 ,「棺材裡的人,從有為法的體相上說,有生有死,若從無為法的自性說,就無生無死。人的身體可死,佛性卻不會死呀!」 從年輕到中老體證了「無生無死」的生死禪,使他一再為世人解迷開悟。不論客觀與主觀,我們從大師的思想言論及中道實證中可以確定,識得自性,即脫生死,他和佛陀一樣,是大覺悟者,「識得生死便是佛,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
也就是說,大師「無生無死」的境界是源自於佛陀教說的「因緣法」 ,所以才提醒我們要觀照緣起,體會生死一如的真諦 。而且大師將死亡推向淋漓盡致、寬廣無邊的層次,以「歡喜含笑而去」、「懷抱希望而死」 的心量,臻達如如不二的境界。
就因為大師證悟到「無生無死」,一點也不畏懼死亡,反而繼續柱杖雲遊、著書立說,照樣弘揚佛法。他一再強調「生何足為喜,死何足為悲」,其實就是在印證佛經所言「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緣生緣滅,生滅不二;生死不二、生死一如,不生不死,即是中道的生死禪觀。我們也看到他一貫「生死不二」 的啟示,如實面對生死本來面目,乃是因緣所生法,假相亦是真相,真相亦是假相。
大師從參禪念佛中,體悟到有無一如,生死不離二邊,加上本身數度生死邊緣的化險為夷,可說都是在「無人無我」、「無念無心」、「心無二用」之下體證而來,我們也就更確定他了悟生死一如的禪觀著重在於「無」的修為,其累積深藏的定力,以及超然的禪心及大智,不為生死所動,更蔚為現代禪門一大泰斗。
(二)「無」的大機大用-五無一體
星雲大師常說他是「以無為有」的人。無,是因為他心中有大悲願,所以無事不成。高希均教授稱讚大師是「推動人間佛教第一人,具有無私的生命力。」 筆者認為:因為大師的「無私」、「無我」,才能「無心」--「無住而住」,「無念而念」,「無相而相」,做大我之事。
大師最會運用這「無」 字禪,大機大用,作育人才:「無,並不是叫我們糊塗,無心是大智若愚,無心裡面,自有更大的智慧包容一切。」 禪是自然,自然是因為空無 ,虛空能容能大,也是因為「無」。
大師重視「無」的修為,乃源於六祖惠能的三無法門「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所以能隨緣不變,隨遇而安,於相離相,於念無念 ,無住而住,大慈大悲廣攝一切眾生。由此可知,生活中以無念對治生死交纏的不舍,化有念而無念,沒有生死的對立,自無罣礙。
其次,大師的無相思維,是從《金剛經》的「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來觀照的。面對生與死,要達到「無相」,就須先修「無念」,念頭上沒有生死對立,自然「無住」、「無心」,無心即「無生滅心」,「無心」自然「無我」,五無一體,就是禪門修行的精髓。一個「無」字的功用多麼大,使人透澈生死即無相,了知色身 的無有實相,才能破除執著,解脫生死輪迴,所以生死即涅槃,生死「無智亦無得」,生死有相但要修無相,回歸本體的真性,大師的明意在於此。
至於「無住而住」,大師更是廣泛機用於日常生活中,他的「十無思想」,給予青年朋友及全世界的人受用無窮,其中「虛空是無住之家、無私是無住之家、自然是無住之家。」 讓我們體解到他以人間佛教為基底,徹底弘揚禪門「無住為本」的骨髓,不住生死也不住涅槃,不問有無,不管榮辱,皆由於佛法的受用,所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大師體證了「無住三昧」,大力實踐人間佛教平等之道,將生死一如的生死禪融入人間生活禪里,是以,生死禪是活用的,無住而住,無念而念,無相而相。
故,大師以「無」的智慧作基石 ,在人間佛教的弘道上發揮大機大用,五無一體,已故傅偉勛也體會到五無一體能超越生死對立 。諸多印證,大師是一個體悟「無心三昧」至高的大禪師、大菩薩,早就把心安於無所念、無所相、無所住,始終秉持「橫遍十方,豎窮三際」之大願,希望所有一切眾生都能以「無畏心」、「無分別心」、「無所得心」面對生死的無常,更要如菩薩般過著平等解脫的生活。
佛教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情與無情,同圓種智」,佛陀總是「願將雙手常垂下,撫得人心一樣平」,大師亦如是也,他心中無我,愛屋及屋、推己及人,更是以眾為我 ,有容乃大,慈悲無畏。大師對生命關懷之廣大,無與倫比,而且是依照佛陀所說「大地眾生皆有佛性」的平等心,來引導大眾離苦得樂,走向了生脫死的光明途徑。
大師不斷為生命教育付出心力,呼籲共存共榮,提倡同體共生 ;從提倡不殺生,放生,繼而護生,以慈悲心怙護一切眾生。 佛光山寺外的護生牆、佛光山文教基金會出版的護生畫集、2004年春節的素食動物園;以及大師【當代問題座談紀實】一系列對生命相關的看法 、〈放生祈願文〉、〈為臨終者祈願文〉、〈為往生者祈願文〉等等,都呈顯出他是何等重視生命共同體的維護。
平等就是共生,共生就要懂得度生,就要凈化人心、拯救人心,這一點,大師比別人起步更早,他不住生死,不住涅槃 ,一再為眾而忙,為法奔波。他以禪者之風,禪心為本,禪觀生死 ,更以「橫遍十方,豎窮三際」出世的願心 及慈悲平等,來做入世的生死事業 。
大師相當重視生命、宗教、乃至國家、世界,都要建立「同體共生」的關係,並且要「同中存異、異中求同」 ,超越種族的共生共榮。例如:2001年美國九一一事件,大師親自為罹難者祈願祝禱 ;2003年的sars 疫情舉世恐慌,大師應邀參加「兩岸佛教界為降伏『非典』國泰民安世界和平祈福大法會」,指出降伏非典的重要武器,就是凈化身心。2004年印度洋海嘯災難,大師寫了〈為東南亞、印度、印尼地震祈願文〉,發動全台灣所有佛光人,以及該年受戒的出家僧尼全省行腳托缽,為失怙的孤兒募款教育基金。大師向來自稱是「地球人」,弘法的使命就在於此,他常常自許:「把個人的一點生命,融入到國家民族宇宙之間,共生共存,同體共生,「生命共同體」這是很重要的概念。」
所以,大師寫的佛光四句偈「慈悲喜舍遍法界,惜福結緣利人天,禪凈戒行平等忍,慚愧感恩大願心」,就是同體共生最可貴的詩偈,也是人間生活最佳註腳。因之,同體共生、生死同體,可說是大師弘揚實踐的平等生死禪觀。望眼全球,觀今台灣,星雲大師「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同體共生的胸懷,備受尊崇,不僅是是眾人學習的典範,更是是眾人效尤的模式。
六、結論
佛陀出世就是要度脫眾生出離生死輪迴,佛陀證道就是要引導眾生走向無餘涅槃。佛教的生死禪觀以「空」為主要思想,空是要放得下,放下對生死的執著,而要放得下,就須了解生死的內涵,接受不可避免的死亡,並提起生命的熱忱。
大師的生死禪觀建立在「無」的超越性,和「空」是等同的思想範疇,人間生活禪的佛法也是建立在此基線上,筆者認為主要在於保任一顆「清凈心」 ,隨緣提起、隨時放下,無須懼畏生死無常!大師啟示:「心是生死的根本,心也是成佛作祖的力量。」 故生死禪觀旨趣即「自凈其心」 ,而要了悟、超越生死,肯定要透過「佛法」的修持才能自凈其心。憨山大師說生死大事是「非於生死外別有佛法,非於佛法外別有生死。所謂迷之則生死始。悟之則輪迴息。是知古人蔘求。只在生死路頭討端的求究竟。」
人間佛教是以「佛法為體」,佛法等同於生死學、生死教育,大師以為「生死只在一念之間」 ,陳兵教授也認為了卻現前一念,即是了生死 、「佛教生死觀的基本思想,可以歸結為由畏懼生死,正視生死,而超脫生死。」 所以,大師要大家「透過佛法的修持,以正確的態度面對生死,處理生死,乃至解脫生死,如此才能真正擁有幸福的人生。」 當然,了知緣起法才能正確面對生死,超越生死,緣起法就是佛法,佛法是平等法,平等法就是以空無為基石,對於有情無情一切眾生,都是秉著「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平等心來看待的 ,生死禪觀就是在這基石上才能發揮「人人弘道,以道弘人」,從小我到大我,自覺覺他,覺行圓滿。
因之,每天讀誦大師所寫的祈願文,朝觀音,夕彌陀,可以使生命得到現法樂住,遠甚於臨時抱佛腳來得安心與放心。當身心俱安,超越恐懼,那麼即使面對死亡,也死得有品質,痛苦也變成是快樂的接受,尤其將禪心無時不刻融入生活中,經營生命的同時,也就在面對死亡的自在。 所以,人們要有堅強的信仰情操,培養健全的生死禪觀,以無私無我過著充實的人生,將生命發揮極致之用,修行六度四攝、四無量心,從事利己利他的工作,化世益人。
當今地球暖化現象日愈頻升,全球各地災難頻傳,處處都充滿生存與死亡危機的沖擊。我們深知大師的生死禪觀已遍及並影響著全世界的人心,不但具有安撫的作用,更教育著人們能以成熟的心智來看待生死的轉化,不受顛倒夢想所困。他倡導的生死禪觀教人打破我執,證得「無我、無住、無生」的境界,體悟現生的安樂,真正解脫自在。我們肯定,星雲大師是一位生死思想指引的大導師,相信將有更多的學者會愈來愈加重視及投入研究。
【參考書目】
一、中文專書
星雲,〈佛教的前途在哪裡〉,《星雲大師講演集(四)》(高雄:佛光文化,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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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往事百語1‧心甘情願》(高雄:佛光文化,1999年a)
星雲,《往事百語3‧皆大歡喜》(高雄:佛光文化,1999年b)
星雲,《往事百語5‧永不退票》(高雄:佛光文化,1999年c)
星雲,《星雲法語2‧成功人生》(高雄:佛光文化,1999年d)
星雲編著,《佛光教科書○6.實用佛教》(高雄:佛光文化,1999年e)
星雲,《迷悟之間3‧無常的真理》(台北:香海文化,2004年a)
星雲,《迷悟之間4‧生命的密碼》(台北:香海文化,2004年b)
星雲,《人間佛教系列4‧佛教與青年「青年篇」》(台北:香海文化,2006年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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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人間佛教系列9‧禪學與凈土「禪凈篇」》(台北:香海文化,2006年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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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偉勛,《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從臨終精神醫學到現代生死學》(台北:正中書局,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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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文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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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山文教基金會,2002年1月)
星雲,〈佛教對「修行問題」的看法〉,《普門學報》,第20期(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2004年3月)
星雲,〈佛教對「生命教育」的看法〉,《普門學報》,第22期(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2004年7月)
陳兵,〈正法重輝的曙光-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思想〉,《普門學報》,第1期(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2001年1月)麻天祥,〈星雲對臨濟禪的詮釋〉,《普門學報》第40期(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2007年7月)、《禪與人間佛教》佛學研究論文集,(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2007年5月)三、電子佛典(光碟)〈【法語】示妙湛座主〉,《憨山老人夢遊集卷3》(侍者福善日錄,門人通炯編輯,嶺南弟子劉起相重校)(台北: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電子佛典2006年2月版,x73,n0.1456 p. 476, a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