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性法師:遍老僧教育思想探微——紀念上遍下能院長誕辰一百周年

老僧教育思想探微

——紀念上遍下能院長誕辰一百周年

宗性

一、緣起

大約在1993年5至6月頃,遍老為四川省佛學學生講授過怡山禪師所著《怡山發願文》,筆者不聰,於遍老講授的內容已所記無幾,但遍老當時在課堂上諄諄教誨之意,言及佛教現狀的嚴肅神情,歷歷在目,至今難忘。就是在講授完這篇《怡山發願文》後,遍老將要去文殊院出席四川省佛教協會第五屆代表會議。遍老離開寶光寺前,再一次來到課堂,口占「佛教正需才,勸諸君努力學修,切莫為名僵利鎖」一句出上聯,要求全體學生為對下聯。但就當時學生文史知識修為誰能不辱教命呢?據我所知,學生中無一人能為對,後來老師中有為對下聯的,聽說終未合遍老心意

十餘年後的今天,憶及此樁往事,真為當年的年幼無知感到羞愧。現在自己在經歷了不少的人和事以後,慢慢地體會出,此聯是遍老的心聲,是遍老在開示法要。既包含了遍老對當前佛教焦慮,又感受到遍老對僧伽人才的無限厚望。

東來受生,西去入定,遍老往生已近十年。時過境遷,人事非故,昔日師友,多已分散。適逢遍老百年誕辰之際,筆者愚鈍,不揣淺陋,嘗試走進遍老的內心世界,從遍老生前曾經要求學生為對的遺聯中,感知遍老對僧才的渴望和期許,願與當年師友共勉,以告慰遍老於常寂光中!

二、僧伽教育的意義

——佛教正需才

佛教在經歷了兩漢的傳入期,魏晉的消化期,隋唐的興盛期,五代宋的延續期後,至明清時代,已逐漸走向江河日下的低谷。就其主要原因,跟僧伽人才的整體素質下降不無關係。雖然明清時期仍有不少高僧在支撐著佛教的命脈,但僧團的整體素質已普遍下降,真正意義上的龍象之才已凋零無幾,從而導致了明清佛教的衰落局面。

二十世紀初,教內有志之士已強烈感受到了這種局勢的嚴峻。特別是上世紀佛教復興運動的領袖——太虛大師,以其睿智和悲願,為扭轉僧才奇缺的現狀,率先推出以現代學院式結合傳統書齋式教育為一體的佛學院教育,先後創辦武昌佛學院、漢藏教理院、閩南佛學院等著名佛教學府,以此來培養僧伽人才,推動佛教的振興和發展。也正因為有太虛大師的苦心經營,上世紀的中國佛教曾出現過復興的氣象!

縱觀遍老一生,幾乎也與佛教教育分不開。不僅他自己的成長與佛學院的教育分不開,同時,他還一生推動佛學院的興辦。就他自身而言,先後就讀過四川佛學院、北平柏林佛學研究社;他還先後執教過華岩佛學院、重慶川東佛學院、漢藏教理院、四川尼眾佛學院;創辦寶光僧學校樂山僧伽培訓班、峨眉佛學院、四川省佛學院。他一生之所以如此心佛教教育,這與他不僅是太虛大師思想的追隨者,更是太虛大師思想的實踐者是分不開的。他一生曾兩度謁見太虛大師,深受太虛大師思想的影響和感召。他深知,離開僧伽人才的培養,佛教的發展和弘揚幾乎無法想像

記得筆者在四川省佛學院學習時,遍老只要在寶光寺,每天都要堅持至少兩次佛學院巡視,或到課堂督促,或到宿舍關心學生生活,無一不體現出老人對僧伽人才的關愛和期望。就連病中住院期間,彌留之際,仍惦記著僧伽人才的培養工作,「我重託你們一件事情,不論遇到多大的困難佛學院一定要堅持辦下去,佛學院是佛教命根啊!如果不高度重視佛教教育事業,不逐步提高僧人的文化素質,道德修養,正知、正見正行佛教寺院就會演變成為文盲的佛教……」(見《遍能法師傳》476頁)這是病中的遍老對前來看望他的佛學法師老師們的一番囑託。話語中,流露出遍老對佛教教育、佛教僧才、佛教現狀的憂心。但是遍老的這一心思,想來是由來已久,早在93年時,就以「佛教正需才」一語,來表達自己對佛教的發展和僧才培養的焦慮之情!因為遍老深知僧伽教育對於當代佛教的建設和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三、僧才的教育原則

——勸諸君努力學修

佛教兩千年的傳播過程中,既表現出外在文化性,又包含內在的修證性。佛教傳播中的這種雙重性,就決定了佛教的學習不僅是文化層面知識積累,更要求注重修證層面經驗實踐。佛弟子這兩個層面的學習和功夫都不可偏廢。

天台藕益大師在《教觀綱宗》一書中指出:「有教無觀則罔,有觀無教則怠。」教,就是指佛教理論的研究和學習;觀,就是指要用實際修證來實踐佛陀教義

從藕益大師的論述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佛弟子在學習佛法過程中,不但要注重教理的學習,更要注重內在的修證。教理的學習是要佛教徒從明理而樹立正信、正見,內在的修證是要佛教徒通過實踐而樹立正行。從總體上說,這不僅是以藕益大師的主張及論述,更是佛教真正精神對所有佛教徒的要求。

1992年全國漢傳佛教教育工作座談會在上海舉行,會上,與會大德遵照佛教精神傳統,提出了佛學院在僧才培養的過程中,應該秉承「學修一體化」的原則,要引導年青僧伽在學習中,將對佛教知識教理的學習與個人的宗教修持融為一體,學而不修是口談,修而無學是盲練。

「隨法行則要研究經典,引發正見,啟迪智慧,本之實踐為主。貫通了聞、思、修三慧及信、解、行、證的修行方法。」(見《遍能法師傳》381頁)這是遍老1991年在重慶慈雲寺開示,展現出老人對理學習和宗教修持並重的堅定態度。因此,遍老面對莘莘學子鄭重地提出「努力學修」的要求,從中我們更能領會遍老對僧伽人才培養的原則,學僧不僅要注重知識和理論的學習,更應該具有良好的宗教道德修養

四、德才兼備的教育目標

——切莫為名僵利鎖

人無論是生活在任何時候,無論是在任何崗位工作都要面臨「為人處事,待人接物」的生活工作環境。而在生活工作中,接踵而至的又有如何對待自己面對的「名聞利養」,乃至別人所取得的「名聞利養」等問題。在這外在社會環境中,稍有不慎,內心就會生起莫名的煩惱,更會因煩惱染污內在的自心。遍老以一生的學修經驗告誡學生:無論在學習和工作中有多大的成就,有多高的「名聞利養」,「切莫為名僵利鎖」,都應以不受束縛的心境應對自己擁有的一切,才能成就個人的不凡人格。

中國文化有注重個人內心修養傳統,有崇高賢善的美德。歷代智者在提高個人修養和升華個人美德的過程中,常常表現了對「名利」的豁達胸襟,從而成就自己的賢善品格。而佛教在對待這一問題的的立場是,於世而出世,出世而入世。換句話說,佛教在對待「名利」等世間法時,是以於「名利而不為「名利」所牽掛的心態,善巧方便地實踐大乘佛教利益人群的菩薩情懷。

遍老在自己70餘年學修佛法的生涯中,正是以如此心態安然處理紛沓而來的「名聞利養」的。遍老不僅只是勸告自己的學生要保持這種修養他自己一生也在實踐這一理念。遍老生前曾在佛教界擔任過重要的領導職務,也擔任過不少社會職務,但他一直以泰然處之的心境,秉承「宴坐水月道場,大作夢中佛事」的精神,表現一位當代高僧卓爾不群的內心修養。「至於我個人的安排,請省方諸賢,無須考慮。我常聘名譽地位,過眼煙雲,而況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古有賢言:圖蝸角之虛名,閉人無之坦途。思之憮然!」(見《遍能法師傳》385頁)1985年,四川將在寶光寺舉行解放以來首次傳戒法會這是遍老對法會師承事宜給弟子滿慧回信的一段文字,從字的行間,我們能真切地感受到老人恬淡的內心修養,感受到老人對名利超然的人生態度。

又如在1983年,中國佛協在京召開成立三十五周年紀念大會。會議結束時,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與會代表,而對一位老法師坐在了大會為自己設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時,工作人員萬分焦慮,而遍老卻說:「站著坐著不是一樣照相嗎?小同志將心比心嘛,絕不能使別人下不了台!他身體不好,應該體諒照顧他才是嘛!」(見《遍能法師傳》345頁)樸實的語言寬容的心量,從容的氣度,一位不為物累的高僧形象如在眼前。

五、結語

在四川省佛學院求學時,當時大部學生年齡都在二十齣頭,出家學佛法的經驗更是短缺。如此幼稚的學生,面對一位年近九旬,學修經驗豐富,人生感悟深刻的教界碩德,所謂「一地不知二地事」,豈能知遍老苦心於萬一?因此,遍老的這一遺聯,學生中無能為對的原因也就自然可知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筆者後來雖然離開了四川省佛學院到他處求學,也離開了朝夕可以親近的遍老。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學習有所提高,對遍老的景仰之情也與日俱增。2000年的夏天,在普陀佛學院靜養的白光法師回到法源寺小住,筆者曾懇請白老為遍老遺聯為對。當時想成就一件「三絕」作品,遍老所出上聯,白老為對下聯,想請茗山老法師書寫整副聯文。然世事終難遂人願,白老很快站在學生的立場對了下聯,由於茗老年事已高,常年多病,後又圓寂,終未成就「三絕」心願。適值紀念遍老誕辰百周年之際,茲將遍老所出上聯及白老所對下聯抄錄於此,與諸師友共同分享:

遍老上聯:佛教正需才,勸諸君努力學修,切莫為名僵利鎖。

白老下聯:法門唯種竹,有我輩頂天立地,真堪作斗雪迎霜。

後來,索性請白老將上、下聯一並書寫,想以此激勵自己,白老在書寫中又增加了一段跋語,文曰:「遍能和尚撰聯,公要學生為對,然皆為游學所誤!公逝後四年,乃為所對。嗚呼!公其有靈乎!記之所以。」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白老將此聯書寫了兩次,第二次書寫,又增加了一段跋語,茲抄錄於此:「數年前,四川遍老出聯,讓學子為對,數年來,皆為游學所誤,無以報公之盼,其後公逝世四載;偶爾宗性同學語及,余乃試應之,慚愧不文,免以為之,是為記之。以記始末。」

知遍老者白老矣!白老的下聯不僅對仗工整,而且寓意深刻,「法門唯種竹,有我輩頂天立地,真堪作斗雪迎霜。」不正是遍老傾其一生培養僧才的願望嗎?

悵望烏尤,綠影一堆;遙想南海,怒濤蓮花。遍老之心,白老之意,猶如醍醐。筆者銘記於心,鞭策和鼓舞自己在弘法的征程中為佛教事業的振興而嚴格要求自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