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偈神秀偈研究
月溪法師講
胡品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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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經中無此說
僧肇、道安、吉藏之錯誤
僧肇〈無名論〉之錯誤
妄念與妄緣二者不同
宗教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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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老師,考驗學人工夫,名曰「公案」。甚麼謂「公案」,譬如世俗法官,判斷屈直,審判罪犯,有罪或無罪。禪宗公案,老師判斷學者生死,有否明心見性,是謂「公案」。明心見性,是了生死,如不明心見性,即是生死不了。
五祖年老,欲知學人工夫到了怎樣地步,有否明心見性,命各人做一偈,如此就可以判斷有沒有明心見性,時五祖會下,有一學者,名曰神秀,作一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六祖亦作一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見之即印可,認六祖明心見性,已了生死,因六祖偈,冥符經意,如《華嚴經》雲:「譬如真如,無有一物」,偈中「本來」二字,即謂真如。神秀偈意,將真如譬喻鏡子,起妄念如鏡子起灰塵,時時勤拂拭,譬喻將妄念斷得乾乾凈凈,莫使惹塵埃,譬喻妄念不要起。妄念一動,分為二方面,就是正念與不正念,不正念固是妄,正念亦是妄。如妄念從外面來的,此則與你不相干涉,何必去斷他,如妄念從裡面生出來的,如龍潭出水,其水源連續不斷而生,斷了又生,生了復斷,循環不絕,無有了期。修行斷妄念,此理實在不通,古人雲:「王道不外乎人情。」佛法亦不外乎人情。
我們現在研討神秀之偈,其思想假使佛經裡面是有的,則五祖、六祖去推翻他,如此則不算公道。神秀之偈意,如古人說過的,是則依樣畫葫蘆,如古人沒有說過的,是則神秀個人獨創。有人說,六祖偈是頓教,神秀是漸教,此是錯的,何以故?斷妄念謂「漸修」,經不作如是說。經中所說的,三法頓漸修,有廿五種。從小乘到中乘,是謂「漸修」,並非斷妄念是漸修。中乘十二因緣將妄念斷盡,不是佛性,是「中陰身」,即見聞覺知。
佛經中無此說
從最初講佛法,研究起佛法,自漢明帝永平八年,才來中國,至六朝時,高僧講解,各立一旅,如僧朗法師,用空假中解釋佛性,佛經中無此解釋,是從莊子《南華經》脫胎而來。《南華經》對中道解釋,不要善,不要惡,要中間為中道,終督以為經,緣是順,督是中,經是常道。
「真空妙有,妙有真空。」佛經中無此話,是從老子《道德經》中來的,廿一章:「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小乘執有,二乘執空,大乘非空非有。」佛經中亦無此話,此段亦從老子「窈兮冥兮,其中有精」中來。
《大般涅槃經》雲:「中道者,名為佛性,以是義故,佛性常恆,無有變易…不得第一義空,不行中道。」得第一義空,即明心見性,佛性遍處空中,名為「中道」。第一義空,就是見佛性,出《楞伽經》。
莊子說的中道,善惡生,就不是中,善惡滅是中,這是生滅法相對的。佛家所說中道,是見佛性後而說的,是佛性遍虛空中的中。山川草木,石頭瓦塊,皆是佛性,皆在佛性中,是絕對的。
普通所講中道,中因邊有,不落二邊,名為「中道」。這又分二方面講法,〈大智度論〉說:「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屬是假名,亦屬中道義」。這幾句解釋,因緣所生是空是假,離開假便是中,空假與中,是相對的,空假離便是中,空假不分離,這又不是中,倘若見佛性後,因緣所生的空、的假、的中,皆變為佛性。
「以妄除妄」佛經無此說,從《南華經》脫胎出來,《南華經》說:「遣之又遣。」即此意也。
「心法雙忘,人法雙泯,人法雙忘。」佛經無此說,乃從《南華經》,善惡兩忘,脫胎來的。
「似有非有,似空非空。」經中無此說,從老子《道德經》「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脫胎而來。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佛經無此說,從《南華經》:「真人不變。」脫胎而來。
「寂寂惺惺,惺惺寂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佛經無此說,從《南華經》脫胎而來。
〈永嘉禪宗集〉:「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佛經中無此說,乃從《南華經》,脫胎而來。
「不怕妄起,只怕覺遲。」佛經無此說,從孟子良知良能,脫胎而來。
「不執著一切相,不住一切相,對境無心,一切無礙。」佛經無此說,從《南華經》「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脫胎來的。
「只要我無心於萬物,不怕萬物常圍繞。」佛經無此說,從《南華經》,脫胎來的。
「事理無礙。」佛經無此說,從《南華經》「生死無礙。」脫胎而來。
「知之一字,眾妙之門,眾禍之門。」佛經無此說,從子《道德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得來的。
「破一分無明,證一分法身。」佛經無此說,從老子《道德經》,脫胎而來。
以上五節,皆從老子《道德經》(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來。《華嚴經》雲:「真如不受薰染,真如恆守本性」,《維摩經》說:「真如無緣起」。
「起念是識,不起念是智。」經中又無此說,乃從《易經》中,陰不起念,陽起念,脫胎來的。
六朝高僧吉藏法師用「本有始有」解釋見佛性。起念為始有,不起念為本有,起念不起念是見聞覺知腦筋的作用,與佛性了不相干。
『小』─是有;『始』─是空;『終』─不有不空;『頓』─即有即空;『圓』─不有而有,不空而空。『小始終頓圓』五教義,查各佛經,無有此說,考其源,為唐時一般義解講僧所著而已;無、非有、非無、亦有亦無,此系印度婆羅門,四句外道之說;「不有而有,不空而空。」此即老子《道德經》所謂:「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今,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參閱老子《道德經》,可以明晰。
《圓覺經》說頓機眾生,從此開悟,亦攝漸修。慧觀法師,分「頓、漸、不定」三教,為判教之說,佛經中無有此說,乃慧觀一人所分判而已;
六朝高僧支道林,用「小頓悟,大頓悟。」經中無此話,為支道林獨創。
各派祖師,不一定皆明心見性,中國古時各派祖師,其道德學說,當然超越常流,然不一定是明心見性者,一般學者,一見各派祖師,便以過來人目之,非也,如祖師遺作語錄尚存,欲知其是不明心見性,但一讀其文,即可明白,有如按圖索驥。因為明心見性者,如人曾游杭州西湖,其所陳西湖風景,極為真切,至若未明心見性者,雖述其境,模糊不實,其未明心見性之各派祖師,吾人但師其品可行也,其所述修慣用功之法,未必可從,以免貽誤。古來或有著述豐富之德,名震宇宙,貴師七帝,但考其言語,實未必明心見性,亦不可盲從,故德行還歸德行,學問還學問,明心見性還明心見性,不可混為一談。學者或師其言,或師其行,或師其心,要在以師見性為主,非此無以了生死也,宜三致意焉。
僧肇、道安、吉藏之錯誤
佛法在中國,最早著作者有三人:僧肇、道安、吉藏。釋道安《安般經》德序雲:「安般(即呼吸出入息)者,出入也,道之所寄,無往不因,德之所寓,無往不託,是故安般寄息以成守,四禪寓骸以成定也,寄息故有六階之差,寓骸故有四級之別,階差者,損之又損,以至於斯為,級者,忘之又忘,以至於無欲也,無為故無形而不因,無欲故無事而不適,無形而不因,故能開物,無事而不適,故能成務,成務者,即萬物而自彼,開物者,使天兼忘我也,彼我雙廢者,守於唯守也」。(「損之又損。」是老子;「忘之又忘。」是莊子,「開物成務。」是周易);吉藏〈中觀論疏〉雲:「本無者,未有色法,先有於無,故從無出有,即無在有先,有在無後,故稱本無」,又雲:「釋道安以本無義,謂無在萬化之先,空為眾形之始,夫人之所滯,滯在未有,若托本無,則異想便息,一切諸法,本性空寂,故雲本無者,與方等經論,什肇山門,故無異也,後故稱本無」。此乃用老子「天地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以釋道安所立「本無」之義。其實空宗之所謂本無,即本際之義,本際即本來真際,真如佛性,無生無滅是也,與老子之無極不同。
僧肇《寶藏論》雲:「夫本際者,即一切眾生,無礙涅槃之性也,何謂忽有如是妄心,及以稱種顛倒者,但為一念迷也,又此一念從一而起,又此一者,從不思議起,不思議者,即無所起,故經雲:道始生一,一為無為,一生二,二為妄心,以知一故,即分為二,二生陰陽,陰陽為動靜也,以陽為清,以陰為濁,故清氣內虛為心,濁氣外凝為色,即有心色二法,心應於陽,陽應於動,色應於陰,陰應於靜,靜乃與玄牝相通,天地交合,故所謂一切眾生,皆稟陰陽虛氣而生,是以由一生二,二生三,三即生為法也,既緣無為而有心,復緣有心而有色,故經雲:種種色心,是以心生萬慮,色起萬端,和合業因,遂成三界種子,夫所以有三界者,為以執心為本,迷真一故,即有濁辱,生其妄氣。妄氣澄清,為無色界。所謂心也,澄濁現為色界。所謂身也,散滓穢為欲界,所為塵境也,經雲:三界虛妄不實,唯一心變化,夫內有一生,即外有無為,內有二生,即外有二為,內有三生,即外三界,即內外相應,遂生種種諸法及恆沙煩惱也。」道安解「諸法皆空」之義,並非否定現象之存在,而謂一切現象,故為因緣和合所生之範疇,此種因緣和合而生之萬物之相,乃時刻變化,永不休止之範疇,故非萬物之本性,萬物之本性為不變不易之範疇,所以超越人類的認識,如此說法,並非錯誤,但既不知萬物本性(即真如)為不變不易,不可認識之範疇,則真實之本性,乃無生無滅,非有非無可知矣。老子之所謂有,乃生於無,有後歸無,一生一滅,循環返復,便是生滅輪迴之法,既知其由無生有,便是可認識之範疇。夫有無生滅,輪迴可認識之法,豈可與離有無、不生滅、超輪迴、不可以眼根認識之法,相提並論耶。此理極明,而諸師不察,深為惋惜。世尊所據以破外道邪說者,即憑此生滅法與非生滅法一點也,生滅乃起於腦筋揣量妄想計度,是相對非絕對,非生滅越出時通三界之外,是絕對非相對也,故老子之「無」是生死本,而般若之「空」,是了生脫死之體,不可同日而語也,平者然後可與談。
僧肇〈無名論〉之錯誤
僧肇著〈涅槃無名論〉,以老子「無名天地之始」,與佛之「涅槃」並論,實為大謬。老子之無名,乃無始無明也,豈可與涅槃妙心真如實相併論耶,其言曰:「夫涅槃之為道也,寂寥虛曠,不可以形名得,微妙無相,不可以有心知,超群有以出升,量太虛而永久,隨之不得其蹤,迎之罔眺其首,六趣不能攝其生,力負無以化其體,渺莽恍惚,若存若亡,五目莫觀其容,二聽不聞其響,窈窈冥冥,誰見誰曉,彌綸靡所不在,而獨曳於有無之表,然則言之者失其真,知之者返其愚,有之者乖其性,無之者傷其軀。」由此而觀,僧肇明明把無始無明,當作涅槃境界,認老子「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與涅槃同境,實屬大錯。
以上各派說法,應以大乘經典參考,《大方廣佛華嚴經》,《大般涅槃經》,《大佛頂首楞嚴經》,《大方便佛報恩經》,《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大寶積經》,《楞伽阿跋多羅寶經》,《佛說梵綱經》,《維摩詰所說不思議經》,《勝鬘師於一乘大方廣廣經》,《無量義經》,《大般若經》,《妙法蓮華經》在上述經中,並無各派之宗旨說法記載,亦不同如《傳燈錄》,《五燈會元》,《指月錄》中各祖師明心見性後之說法,再按《高僧傳》,《續高僧傳》中各法師,俱無有明心見性者,作以上各派說法。
以上各派說法,既不見於大乘經及燈錄,是則從何而生耶?實從老子《道德經》、莊子《南華經》脫胎而來的。莊子、老子為中國哲學,什麼是「哲學」?哲學是研究有始有終,謂之「哲學」。譬喻喜怒哀樂是從何處生呢?宇宙萬物從何處來呢?從無生有,由有歸無,循環不停的。出於老子《道德經》四十章,「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極」乃道家之說,老子〈知雄章〉「復歸於無極」,莊子〈大宗師篇〉,「撓挑無極」,〈刻意篇〉「澹然無極」,〈在宥篇〉「游於無極之野」,哲學與佛法,剛剛相反,佛性是有無生滅來去,了不可得的,佛說:「善男子,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復,種種取捨,皆是輪迴,未出輪迴,而辨圓覺,彼圓覺性,即同流轉,若免輪迴,無有是處,譬如動目,能搖湛水,又如定眼,由回轉火,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亦復如是。」
六朝高僧,道安,僧肇,慧遠,吉藏,此四人文學好,哲學好,然未曾明心見性;寶志禪師,布袋和尚,善慧大土,寒山拾得,諸師是明心見性的;慧皎,道宣,贊寧,文學好,然未曾明心見性。
今人多說:「一切眾生本來是佛,因最初起妄念,一念不覺為眾生,能將妄念斷盡,舍妄歸真,就是佛性」。這話查佛經中並無此說。《梵綱經》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非謂原來是佛,近人俱說斷妄念,這是錯的。佛未說斷妄念,只要你除執著,如經雲:「奇哉奇哉,一切眾生,俱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
南朝《大乘起信論》雲:「真如不守本性,真如變易,真如受薰染,真如緣起」。《華嚴經》雲:「譬如真如,恆守本性;譬如真如,無有變易;譬如真如,體性無生。」又雲:「本性清凈,無染無亂。」又雲:「法身無染,究竟清凈。」《維摩詰經》雲:「法常寂然,滅諸相故,法離於相,無所緣故。」南朝之《大乘起信論》與《華嚴經》、《維摩詰經》所論者,適得其反。
妄念與妄緣二者不同
百丈禪師,上堂曰:「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一般人說:「斷妄念」,不知離妄緣。妄念與妄緣,二者是不同的。
妄念斷盡,不是佛性,可引經證明。《楞嚴經》雲:「爾時世尊,開示阿難及諸大眾,欲令心入無生法忍,於師子座,摩阿難頂,而告之言:如來常說,諸法所生,惟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阿難,若諸世界,一切所有,其中乃至草葉縷結,詰其根元,咸有體性。縱令虛空,亦有若貌,何況清凈妙凈明心性,一切心而無自體?若汝執(悕-巾+ㄙ)分別覺觀,所了知性,必為心者,此心即應離諸一切色香味觸,諸塵事業,別有全性,如汝今者,承聽我法,此則因聲而有分別,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閑,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我非敕汝執為非心,但汝於心微細揣摩,若離前塵,有分別性,即真汝心,若分別性,離塵無體,斯則前塵分別影事,塵非常住,若變滅此心,則同龜毛兔角,則汝法身同於斷滅,其誰修證無生法忍?即時阿難與諸大眾,默然自失。佛告阿難:世間一切諸修學人,現前雖成九次第定,不得漏盡成阿羅漢,皆由執此生死妄想,誤為真實,是故汝今雖得多聞,不成聖果。」讀此可見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閑,仍未能破無始無明,不能證無生法忍。
《楞嚴經》又雲:「阿難白佛言:世尊,我昔見佛與大目連,須菩提,富樓那,舍利佛四大弟子,共轉*輪,常言:覺知分別性心,既不在內,亦不在外,不在中間,俱無所在。一切無著,名之為心,則我無著,名為心不?佛告阿難:汝言覺知分別心性,俱無在者,世間虛空,水陸飛行,諸所物象,名為一切,汝不著者,為在為無?無則同於龜毛兔角,雲何不著?有不著者,不可名無,無相則無,非無即相,相有則在,雲何無著?是故應知,一切無著,名覺知心,無有是處。」
梁啟超說:「廣東第一偉人是六祖。」為什麼呢?自晉宋齊梁陳隋唐,諸大德所說做法,俱被六祖一手推反。今平心論之,如其說不見於佛經,六祖貶棄之,斯則極為公道。
妄念不從佛性起,究竟從何處而起呢?妄念是從無始無明起的,以上各派宗旨,認無始無明為佛性,千古大錯。
無始無明出何經典?出於《勝鬘經》,經雲:「有煩惱是阿羅漢辟支佛所不能斷,煩惱有二種,何等為二,謂住地煩惱及起煩惱,住地有四種,何等為四,謂見一處住地,欲愛住地,色愛住地,有愛住地,此四種住地,生一切起煩惱,起者剎那心剎那相應。世尊,心不相應,無始無明住地。
世尊,此四往地力,一切上煩惱依種,比無明住地,算數譬喻所不能及。世尊,如是無明住地力,於有愛數四住地,無明住地,其力最大。
譬如惡魔波旬,於他化自在天,色力壽命,眷屬眾具,自在殊勝,如是無明住地力,於有愛數四住地,其力最勝,恆沙等數上煩惱依,亦令四種煩惱久住。
阿羅漢辟支佛智所不能斷,惟如來菩提智之所能斷。如是世尊,無明住地,最為大力。
世尊!又如取緣,有漏業因,而生三有,如是無明住地緣,無漏業因,生阿羅漢、辟支佛、大力菩薩三種意生身。此三地,彼三種意生身生,及無漏業生,依無明住地,有緣非無緣,是故三種意生身及無漏業,緣無明住地。世尊!如是有愛住地數四住地,不與無明住地業同,無明住地異,離四住地,佛地所斷,佛菩提智所斷。
何以故?阿羅漢、辟支佛斷四種住地,無漏不盡,不得自在力,亦不作證,無漏不盡者,即是無明住地。
世尊!阿羅漢、辟支佛,最後身菩薩,為無明住地之所覆障故,於彼法不知不覺。以不知見故,所應斷者,不斷不究竟。
以不斷故,名有餘過解脫,非離一切過解脫;名有餘清凈,非一切清凈;名成就有餘功德,非一切功德。
以成就有餘解脫,有餘清凈,有餘功德故,知有餘苦,斷有餘集,證有餘滅,修有餘道。
若知一切苦,斷一切集,證一切滅,修一切道,於無常壞世間,無常病世間,得常住涅槃,於無覆護世間,無依世間,為護為依。
何以故?法無優劣故得涅槃,智慧等故得涅槃,解脫等故得涅槃,清凈等故得涅槃,是故涅槃一味等味,謂解脫味。
世尊,若無明住地,不斷不究竟者,不得一味等味,謂明解脫味,何以故?無明住地,不斷不究竟者,過恆沙等所應斷法,不斷不究竟,過恆沙所應斷法不斷故,過恆沙等法,應得不得,應證不證。
是故無明住地積聚,生一切修道,斷煩惱上煩惱,彼生心上煩惱,止上煩惱,觀上煩惱,禪上煩惱,正受上煩惱,方便上煩惱,智上煩惱,果上煩惱,得上煩惱,力上煩惱,無畏上煩惱,如是過恆沙等上煩惱,如來菩提智所斷,一切皆依無明住地之所建立,一切上煩惱起,皆因無明住地,緣無明住地。世尊,於此起煩惱,剎那心剎那相應。世尊,心不相應無始無明住地。
世尊,若復過於恆沙如來菩提智所應斷法,一切皆是無明住地所持所建立。譬如一切種子,皆依地生,建立增長,若地壞者,彼亦隨壞,如是過恆沙等如來菩提智所應斷法,一切皆依然明住地生,建立增長,若無明住地斷者,過恆沙等如來菩提等所應斷法,皆亦隨斷。
如是一切煩惱、上煩惱斷,過恆沙等如來所得一切諸法,通達無礙,一切智見,離一切過惡,得一切功德,法王法主,而得自在,登一切法自在之地,如來應等正覺正獅子吼,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
唐朝窺基法師所著〈瑜伽師地論略篡〉卷八有雲:「《勝鬘經》說:有五住地,一見一處住地,二欲愛住地,三色愛住地,四有愛住地,五無明住地,前四煩惱障,後一所知障,彼經自說無明住地,聲聞辟支佛所不能斷,唯為如來佛菩提智所斷故,由此定知是所障,唯識第九與經說同,煩惱障四中,初一見道斷,後三修道斷。〈對法論〉說:發業無明有二,真實義愚發福不動行,二異熟愚發非福行,此二皆唯見道所斷。《緣起經》說:諸聖有學,不共無明已永斷,故不造新業,唯識亦言,正發業者,住見所斷,助此不定,故唯取彼見一處住地,所有無明,然此有三,一唯發總業,二唯發別業,三通發二業,令取初後二業無明,放言唯取能發正感後世善惡業者,然此有四:一、相應,二、不共,三、纏,四、隨眠,皆能發業,外道內道異生,放逸不放逸,其所應用四無明發業皆別。如《緣起經》自廣分別。」又卷十三雲:「無明中皆言前際者,發業無明,名為前際,而觸受俱能起受取,潤生無明,名為後際。」按窺基法師所說,無明一唯發總業,即前際,即無始無明,亦名發業無明,二唯發別業與三通發二業,即後際,即妄念無明,亦名潤生無明。
《楞嚴經》雲:「汝等必欲發菩提心,於菩薩乘,生大勇猛決定,棄捐諸有為相,應當審詳煩惱根本,此無始來,發業潤生,誰作誰受。阿難,汝修菩提,若不審觀煩惱根本,則不能知虛妄根塵,何處顛倒?處尚不知,雲何降伏,取如來位?阿難,汝觀世間,解結之人,不見所結,雲何知解,不聞虛空,被汝隳裂,何以故,空無形相,無結解故,則汝現前眼耳鼻舌及與身心,六為賊媒,自劫家寶,由此無始眾生世界,生纏縛故。」論此一段經話,明明將發業、潤生兩無明舉出,發業無明,即無始無明,潤生無明,即妄念無明。
上文窺基法師,亦已明白舉出,則其區別,彰彰明甚,妄念無明,是無始無終的,斷了又起,修十二因緣斷妄念,是暫時性的,妄念斷了,是無始無無明,不是佛性,無始無明,無始有終,破無始無明見佛性,是一次,沒有二次,講經破無明,是破妄念無明,禪宗破無明窠臼見佛性,是破無始然明。
中國佛法,無形中分成二派,一派禪宗,照佛法經典修來,破無始無明,一派講哲學來解說佛經,依哲學去修,始終不能成就的,有人將西洋哲學解說佛理,本體譬如佛性,現象譬如妄念無明,由本體起現象,由現象還歸本體,這是大錯,本體是無始無明,現象是一念無明,由無始無明起一念無明,由一念無明還歸無始無明,哲學不符佛理,關鍵是在這一點上,哲學可以體驗看得見的,佛法破了無始無明,方才可以看見,不破則難以見到的。佛說:「以有思惟心,測度如來圓覺境界,如取螢火燒須彌山,終不能著,以輪迴心,生輪迴見,入於如來大寂滅海,終不能至。」禪宗稱宗,佛說的稱經教,禪宗用功法門是經上有的,講經法師以老莊哲學,去會佛法,始終修不成的。
宗教之分
宗門教門之分始自中土,而源本於《楞伽經》,經雲:「佛告大慧,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及說通,大慧,宗通者,謂緣自得勝進相,遠離文字言說妄想,降伏一切外道眾魔,緣自覺趣光明輝發,是明宗通相,雲何說通相,謂說九部種種教法,離異不異有無等相,以巧方便隨順眾生,如應說法,令得度脫,是名說通相,大慧汝及余菩薪應當修學。」佛雲宗通者,即自參自證之實踐禪法也;說通者,不離自性,不墮二邊,說法自在之教理也。一為直接,一為間接,一在心行,一憑口說。釋尊宣教利生之法,大略不出斯二途,其方法雖不同,其最後目標則一也,然細究之,宗不離教,教不離宗,自來宗門,雖雲:「不立文字,不重經典」。然世尊拈華示眾之後,隨即說雲:「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此八句即是語言,即是教理。至若初祖達摩,以《楞伽經》傳慧可,五祖弘忍以《金剛經》授慧能,四祖有法語,六祖有《壇經》,此宗不離教也之明證,又如教典之中,《華嚴》,《涅槃》,《圓覺》,《金剛》,《楞伽》,皆直表宗旨,不離法身,此宗不離教也之明證,故《證道歌》雲:「宗亦通,說亦通,定慧圓明不滯空。」末世眾生,不明斯旨,先入為主,鮮能貫通,各立門戶,互為傾軋,習宗者,則執宗以非教,習教者,則執教以輕宗。其實宗離教,則墮於空疏,教離宗,則流為雜沓。宗教如車之兩輪,相輔而行,不可偏廢也。
佛法雖創始於印度,但明心見性者,在中國比較為多,歷史可以查考的,如寶志禪師,善慧大士,布袋和尚,寒山拾得,雖未見過達摩,然而能明心見性,豈非我華人之長耶,學者欲知,如何修行方可破無始無明見佛性,可參閱本人所著《大乘佛法簡易解》及《禪宗修法》,則可瞭然於胸中矣。佛法產生於印度,漢時傳來中國,照以上各派的哲學來解釋佛法,是根本錯誤,認為哲學是,哲學是中國原有的,已有二千多年歷史,要以經解經,佛法中心點,就是明心見性,解決生死,當然要下一番苦心研究,才能知道佛法的,古人雲:「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將哲學道理,拿來用功解決生死,經里說了譬喻:「如蒸成飯,其非飯本。」假若明心見性,就不用研究,千七百機,一大藏教,宗門所謂,不過一笑。明心見性的人,知道沒有明心見性者的心理;沒有明心見性的人,不知道明心見性人的心理。
捉機鋒者,老師觀察學人心得。臨機應變以接引學人也。龍潭信禪師參天皇悟禪師。服勤左右。一日問曰:「某自到來。不蒙指示心要。」皇曰:「自汝到來,吾未嘗不指汝心要。」師曰:「何處指示。」皇曰:「汝檠茶來吾為汝接;汝行食來,吾為汝受;汝和南時,吾便低頭。何處不指示心要。」龍低頭良久。皇曰:「見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師當下開解。
又鳥窠道林禪師。有侍者會通。一曰欲辭去。師問曰:「汝今何往。」對曰:「會通為佛法出家,和尚不重慈誨,答往諸方學法去。」師曰:「若是佛法,吾此間亦有少許。」曰:「如何是和尚佛法?」師於身上拈起布毛吹之。通遂領悟。
呂岩真人,字洞賓。京川人也。唐末三舉不第。偶於長安肆。遇鍾離權,授以延命術。自爾人莫之究。常游廬山歸宗寺。書鍾樓壁曰:「一日清閑自在身,六神和合報平安。丹田有寶休覓道,對境無心莫問禪。」未幾道經黃龍山。都紫雲成蓋。疑有異人。乃入謁。值龍擊鼓升堂。龍見意必呂公也。欲誘而進。厲聲曰。座旁有竊法者。呂毅然出問:「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且道此意如何。」龍指曰:「這守屍鬼。」呂曰:「爭奈囊中有長生不死葯。」龍曰:「饒經八萬劫終是落空亡。」呂薄訝。飛劍脅之。劍不能入。遂再拜求指歸。龍曰:「『半升鐺內煮山川』即不問。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呂於言下頓契。作偈曰:「棄卻瓢囊槭碎琴,如今不戀汞中金。自從一見黃龍後,始覺從前錯用心。」龍矚令加護。
太原孚上座。初在揚州光孝寺。講涅槃經。有禪者阻雪。因往聽講。至三因佛性。三德法身廣該法身妙理。禪者失笑。師講罷請禪者吃茶。白曰:「某甲素志狹劣。依文解義。適蒙見笑。且望見教。」禪者曰:「實笑座主不識法身。」師曰:「如此解說。何處不是?」曰:「請座主更說一遍。」師曰:「法身之理。猶如太虛。豎窮三際,橫遍十方。彌綸八極,包括二儀。隨緣赴感,靡不周遍。」曰:「不道座主說不是,只是說得法身量邊事,實未識法身在。」師曰:「即如是,禪德當為代說。」曰:「座主還信否。」師曰:「焉敢不信。」曰:「若如是,座主輟講旬日,於室內端然靜慮,收心攝念,善惡諸緣一時放卻。」師一依所教。從初夜至五更。聞鼓角聲。忽然契悟。便去扣門。禪者曰:「阿誰?」師曰:「某甲。」禪者咄曰:「教汝傳持大教,代佛說法,夜來為甚麼醉酒卧街。」師曰:「禪德自來講經,將生身父仍鼻孔扭掜,從今已去更不敢如是。」禪者曰:「且去,來日相見。」師遂罷講。
(出指月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