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法師:學禪五感

學禪五感

(2008年3月22日)
 
「學禪五感」,這樣一個題目開頭便錯。為什麼呢?因為學禪不是去尋找某種感受。佛學裡講「有受皆苦」,只要是感受都是苦。但是說話總得有一個由頭,所以我想幾個由頭,冠之以這樣的題目,作為跟大家交流的一個方便。

經常我們接觸禪學的人會問什麼是禪。「禪」這個字梵文音譯,全稱「禪那」,是佛教中最核心修行方法,它的意思是靜慮——安靜狀態下的思維和觀察。佛教傳到中國以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流變,和中國文化相融合,出現了禪宗禪宗號稱佛心宗,是中國佛教核心和精華,在歷史上曾經非常地興旺和發達。禪宗之「禪」,含義跟「禪那」不同,它是智慧智慧的心。如果你禪宗的人什麼是禪,他會說禪就是心,因為一切眾生心裡都有智慧。同時禪也可以指獲得這種智慧方法和得到這種智慧之後的境界

今天所講的「五感」,其實不僅僅局限在學禪,應該是包括了在整個學佛過程中都有可能發生情形

第一種感受——歸屬感。

我們學佛、學禪,首先會遇到一個問題,就是歸屬的問題。歸屬幾乎可以說是人作為個體的一個普遍的需求。我們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哲學著作裡面,會一再地碰到他們對人類、對個體的人生命途中這種孤獨處境的思考。唐朝詩人陳子昂有一句名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悠悠,獨愴然而泣下。」這句詩寫出來,肯定也有他自己當時的一些生活背景,但是他也從形而上的角度,描繪出一個個體的人來到這個世界,那種孤獨、愴然的感覺天地廣大,時空無限,一個個體的人幾乎是被動地來到這個世界,他的歸屬在哪裡呢?

大乘無量壽經》里有一段話,也描繪了人的這種處境:「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這段話很有文學意境和哲學深度,這裡面有四個「獨」:「獨生獨死」,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沒有人給我們做伴,是「獨」的;死的時候更不會有人陪我們死,所以佛教有一句話叫「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人死的時候,什麼都帶不去,只有我們過去所做的善業惡業——當然這個業是投射在我內心的——會跟隨我們到下一世。「獨去獨來」,其實你們想想,人生的「獨」不光是這四個,你做很多事情,你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你創業的艱辛、很多的問題都要自己去面對。我們生病的時候沒有人能代替我們痛,即使是孝子孝女也不能,所以說「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地藏經》里也有這樣的話,「父子相逢,無肯代者」,就是說即使親如父子,但是人生的一些遭遇、感受也沒辦法互相替代。

西方哲學家關於人的孤獨處境也有很多表述,像存在主義哲學所描述的人是很可憐的。那麼這樣一種處境下的人,他必然會有尋求歸屬的需要和行動。我把這種歸屬概括為三種

第一種是族姓的歸屬。這是指我們的家庭、血緣、宗族,還有你所置身的種族。中國古代的家庭和現代有很大差異,古代的家庭非常之大,所以《大學》里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時候要齊的「家」,不是我們今天三個人、兩個人的家,那是一個很大的家族,我們從《紅樓夢》里可以彷彿見其一二。在那樣的大家庭里,一個人在成為社會人之前,已經先在家裡受了道德訓練,乃至很多非智力因素的培養,比如處理人際關係、合作能力等等。我曾經接觸過一些這樣的婦女,她們特別善於做一個團隊的協調工作,事後問她,果不其然,她曾經生活在一個比如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裡面。在那個大家庭里,這個婦女是一個兒媳婦,但是因為人事復雜,所以她練就了出色的協調能力

人的歸屬需求首先表現為對家庭的依賴,對自己所出生和置身的那個族姓的思想感情上的依賴。事實上,我們所出身的族姓和家庭是我們來到這個世間第一個學校,它確定了我們基本的氣質和價值觀,還有思想感情的基本格局。我們在外面上班,不管多累,一旦你想到後面還有一個家可以退守,那你的心就會增加一點力量。所以以家庭為歸屬是比較普遍的現象

二種團隊歸屬。在社會生活中,人類為了對抗孤獨、實現歸屬感——這種需求也來自於自身的不安全感自我保護意識;總之,出於種種精神層面物質層面需求,組成了各種團隊,可能是黨派、俱樂部,或者是什麼愛好者協會、保護者協會、行業協會、權益協會等等。通常我們會找一個跟自己愛好相投的群體,經常在一起打牌啊,談足球啊,喝茶呀,討論書法呀,反正你會找到這樣一個團隊。大概可以說,一個完全獨立不倚的人,如果不是魔鬼的話,那麼他一定是聖賢,因為通常人都會有種種歸屬、種種社會關係的牽連。

但是,族姓的歸屬和團隊的歸屬仍然不能解決我們內心的問題,所以人還有另外一個更深層的歸屬需求,我稱之為「終極歸屬」。宗教信仰就是解決我們生命終極歸屬問題的。終極歸屬究竟是一個什麼問題呢?它具有普遍性嗎?佛教這個問題表達為「生從何來,死歸何處」,或者所謂「生我之誰是我,生我之我是誰」,也就是「我究竟是誰?到底為什麼活著?」等這樣一些問題。

前面的兩種歸屬,比如說家庭,是形而下的生存層面是為了獲取生存資源、得到保護和安全感團隊是為了獲得人際交往和發展空間;終極歸屬超越了這兩個層面——我們可以看到,在信仰團隊里,任何身份的人都可能走到一起,這其實意味著,終極歸屬超越了我們世俗生活各種層面需求。當然在一個圍棋愛好者協會里,可能有老闆,有學生也有官員,但還是有一個東西維系了它,就是對圍棋的愛好。那麼終極歸屬的團隊,其成員的共同點在哪裡呢?他們的共同點跟愛好圍棋有很大差異跟我們經營的產業、行業會有很大差異他們的共同點在人生的終極問題,價值啊、意義呀、對生命的一些基本看法呀,在這地方觀點一致,所以他們走到一起來了

中國人的口語來說,當我們生命處於「極限狀態」的時候,那個終極歸屬就凸顯出來了什麼叫極限狀態?前面兩個歸屬已經沒辦法幫你解決了。如果你參加了一個企業家協會,遇到一個特別危險的情況你會怎麼說呢?你會說:「啊,我的天哪!」你不會說:「啊,我的企業家協會呀!」當然我們中國人會說「啊,我的媽呀」,這個呼喊也是帶有宗教意味的,絕對無私的母愛是接近於宗教大愛的。我們也可以看到,東西宗教都有母愛這個主題,實際上接近於終極歸屬。「我的天啊」可能是中國用得比較多的,在儒家的體系裡面,「天」也是經常被抽象為一個終極背景的。當我們生命處於邊緣狀態的時候,我們向什麼對象去呼救,以獲得力量和支持,就是終極歸屬需求的一個表現。

所以我們要學佛、要了佛學和禪學,如果你不只是停留在知識層面的了解,而是用生命去了解,那麼「皈依」就是你的第一步,是一個起點。什麼是「皈依」?皈依就是對終極歸屬的選擇與認同。在這意義上,我們看到佛教或者禪學屬於宗教的一面,它是宗教,所以你要信,要皈依

信仰而建立的皈依,是對我生命價值的選擇與定位,也是身心的託付與安頓,是短暫人生最快捷的學習路徑和智慧繼承之道皈依,就是內心對一個終極歸屬的選擇和認同。皈依內容就是三樣東西:佛、法、僧,所以我們稱為「三皈依」,又叫皈依三寶——佛教徒把佛、法、僧譽為人間的寶貝、珍寶,所以叫皈依三寶皈依三寶發生的是「信」的力量,由「信」的力量來認同佛、法、僧。這正是一個孤獨的跋涉於生死旅程的個體,對自己身心的終極安頓,是從根本上安頓,不是通過一個協會或一個家庭來解決。
皈依也是我們短暫人生最快捷的學習路徑。這就是說宗教這種社會現象、這種事物,既是人類認識世界和自身的一種方法和途徑,同時也是人類傳播文化、傳承文明和智慧的一個有效方法。我們知道,現在文明和文化的傳承、傳播主要依賴學校或科研院所,但其實宗教是一個重要的途徑,其傳播和傳承是依「信」而發生的,是在終極歸屬的意義上解決的,因此是非常快捷的。有一些關於生活、生存、事業知識經驗需要實踐,有時候我們碰得頭破血流,最後才明白,經常是明白的時候已經晚了;而信仰這種方式,相當於在一個很短的時間內,非常清楚地提供給你條路線和一個地圖。比如說這裡有一個電燈,想讓它亮,一種辦法去找發電機、買柴油,自己發電把它弄亮;另外一個簡單辦法,就是別人把線路接好,我們把插頭插到電源上,一下就亮了。人生智慧也是一樣,有時候我們吃了很多苦頭、走了很多冤枉路才明白了一點,還不如一開始就直接插到一個電源上。

再打一個比方,就跟人的財富一樣,有的人從 100塊錢、 1000塊錢、 1萬塊錢慢慢地積累起財富,還有的人直接從父母那裡繼承巨額的遺產信仰這種學習路徑、智慧集成之道同樣非常快捷,不僅給了我們信心和勇氣,而且使我們的生活之路剎那變得明晰和簡單,節省了很多資源。生活之路簡潔,人就單純,單純,就有力量。以上講的是佛教皈依」的意義

下面簡單介紹一下「三皈依」,也就是說你要選擇這個終極歸屬,首先在心裡要認同三個東西第一個是佛,佛是梵文音譯,譯成漢語是覺悟的人、覺者,全稱「無上正等正覺者」。法,是宇宙人生的事相和真理,事和理是統一的、遍一切處的。作為真理的法,在佛學裡分兩個層面,一個是俗諦,一個是真諦真諦是遍一切處的,在一事物發生著作用;俗諦的法很具體,比如打坐方法、關於因果講法等等。僧,也是梵文的音譯,意思是「和合眾」,是出家清凈持戒團隊。佛、法、僧這三寶就是我佛教徒內心所確立的終極歸屬。

剛才我講過,信仰是我們選擇和認同終極歸屬的一種方法,也是獲得人生智慧的一個捷徑。它很快,但是它有風險,萬一選錯了怎麼辦呢?比如有的人選了李洪志,那就麻煩了。實際上佛教里討論過這個問題,你要把生命託付給一個對象的時候,你要對他進行考察。選擇「三寶」,是以佛為對象來考察的。

另外也許還有人覺得,皈依是不是皈依於一個外在對象

如果是,我為什麼要把自己交給一個外在東西呢?事實上,佛教的「三皈依」沒那麼簡單。「三皈依」的對象——佛、法、僧「三寶」,它的內涵既包括了外在的事相,也包括了內在的理體,而外在的事相與人心內在的理體是分不開的,因此對外在事相「三寶」的皈依不是目的皈依的根本目的是要引領我們回歸自心本具的佛、法、僧三寶也就是覺、正、凈三德。但是回歸自心本具的「三寶」,對於有的人可能可以直接從內在開始,對於大部分人和眾生來說,要從外在開始;而且到最後,內在和外在也不可分了。

那麼事相層面意義,古來大德們也有很多解釋。最通行的是唐朝高僧道宣律師的解釋,他把三寶分成四種:一種叫化相三寶,就是釋迦牟尼佛時代釋迦牟尼佛是佛寶,他講的法是法寶,他座下阿羅漢弟子是僧寶。第二種住持三寶,是釋迦牟尼佛離開這個世界以後的三寶。什麼是佛寶?佛像。什麼是法寶經書。什麼是僧寶?出家人。還有理體三寶,我們說皈依釋迦牟尼佛,不是皈依釋迦牟尼佛的身體,而是皈依生命功德皈依法是皈依宇宙人生法則皈依僧也是皈依聖賢僧的功德他也講到一體三寶,一體三寶在我每個人內心自心本具。

禪宗偏重於三寶「理」的這一面。事實上,在釋迦牟尼佛完整的教法里,事相的「三皈依是一個基礎,由這個基礎慢慢地導引我們回歸到自心本具的三寶,這是一個過程是一個通過實踐和自我認識而發生過程。因此我們在佛經里經常可以看到釋迦牟尼佛後來的教導,他說三寶里有時候法最重要[我們知道三寶里有兩寶是涉及到人格的:佛和僧,這是現在的人不理解而不大情願皈依的一個原因],所以《華嚴經》里說:「以法為依,以法為救,以法為歸,以法為舍。守護法愛樂法,希求法思惟法。」三寶里「法」就是真理,是宇宙人生的根本。佛經里同時也講「四依」,其中的第一個就是「依法不依人」。這是佛教跟有些宗教不一樣的地方,它不以神格、不以某一個超人的人格來確立信仰,而是以宇宙人生普遍的法則來確立。所以佛經也有講,佛也是以法為師的,佛也是依真理而建立、依法而住。法是佛之母,佛這樣一個覺者的人是從真理中誕生的。

既然真理為我們終極的皈依,那麼真理平等的;佛陀是一個實現了宇宙真理的人他是完全將自己生命價值實現和開展的覺者。如果我們也能開展,也能實現那宇宙人生真理,那麼我們也是佛。所以佛教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最終的皈依在哪裡呢?《大寶積經》中說「自為洲渚」,「洲渚」是佛經里常用的一個比喻比喻生命輪迴大海一樣,我們在大海里漂流,如果遇到一個小島,那就是我們的救星。「自為洲渚,自為歸處」,不以他人為歸處;「法為洲渚,法為歸處;無別洲渚,無別歸處」,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佛教「依法不依人」的平等精神

通常說我們要拜佛,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最終目的還是要在自己生命本分上去發現和實現法、實現真理,如果能這樣做你就是自己最真實皈依處,所以《思益梵天所問經》里這句話說得更徹底:「不得佛,不得法,不得僧,是名歸依佛、歸依法、歸依僧。」這句話說明什麼呢?說明皈依三寶是我們步入佛法真理的起點,但是最終當你實現和開展了佛法真理,起點的那個向外歸屬、向外依賴的需求真正得到實現的時候,既是起點落實的時候,也是起點被超越的時候。剛開始你是拜外面的佛,當你真正在自性上實現了法,那才是真正的皈依,所以說「是名歸依佛、歸依法、歸依僧」。

禪宗經典六祖壇經》里說:「自心歸依自性,是歸依真佛。」當然我們現在的人有時候會顛倒,因為我還沒到達這種境界。我前面所描繪的這個框架,有一個漸進和增上的過程。「三皈依」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有一個由外及內、因外而內[什麼叫因外而內呢?因外在皈依啟發內在的智慧]、最後內外一如的過程三皈依信仰的建立,而最終引向信仰的落實與超越。在佛教這裡,信仰被落實的時候,也是它被否定和超越的時候。它是道,也是果:「道」是道路,「果」是到達。它是終極歸屬由高明而中庸、由彼岸而此岸的過程

我們前面講,終極歸屬是解決生命的終極意義、終極價值問題的。一個個體的人,在生死途中要尋找那崇高的目標,要「托高明」——這是借用儒家的話,很高明的東西最後它是腳下的,當你最後落實的時候,它就不是很高了就在腳下。由彼岸而此岸,落實到你的現實生活,落實到你每天的所作所為,形而下的此岸生活里,就有了終極皈依、終極歸屬的光芒。禪者的歸屬感,正是這種終極歸屬落實的結果。

現在回到我們的題目上,學禪五感,第一個就是歸屬感。學禪的這種歸屬感不應該是寄託於彼岸世界的,而應是落實在當下的。我們在禪師語錄里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終極歸屬問題就在此時此地當下解決了,所以臨濟師說「隨處作主,立處皆真」。隨處作主,隨便在哪裡,他都能做自己生命主宰;立處皆真,立於佛殿是真,立於大街也是真,在寺院里是真,在公司里也是真。究竟是不是真呢?這取決於那個主人,取決於你的內心。有學人趙州說:「學人擬作佛時如何?」——我想做佛的時候怎麼樣?趙州說:「太煞費力生」,太費勁了。這人又問:如果不費勁又怎麼樣呢?他答:「與么即作佛去也。——不費勁,那你就做佛吧。你本來就是佛,你體認了自己「本來就是」,那就不費勁。
趙州禪師也有這樣的開示:「金佛不度爐」,金屬做的佛在爐子里一燒就沒有了,「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內里坐」。這句話是說,不管用什麼材質做的佛像,終究是會毀滅的,只有我們內在的佛性這尊真佛,才是不生不滅的。後面這句話是非常典型地描述了禪者的內心他們的終極歸屬問題解決以後,是「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非常地自信安穩,此後在你的每一步、凡所立處都是真實,不用再向外去尋求。禪者的這種歸屬感,會給我們內心帶來極大的解放、極大的放鬆。禪師有這樣一句話:「放身捨命處」,我們的身家性命可以在那個地方放下來,託付、歸屬在那裡

禪者是落實了終極歸屬的人,在自己生命中親證宇宙人生法則,因而成為一個真正意義獨立的人。他的心情不再依倚、憑藉任何團隊以及社會輿論、群體意識形態,從種種的名相概念里解放出來,完全發自自心獨立不倚。這時候,他自己就是自己的導師,自己就是自己的法則,所有道德層面以及其他種種層面意識形態,已經不能再約束他了,他已經不按那些去行事了:「常獨行,常獨步,達者同游涅槃路。」他外在的表現可能是順乎我們的輿論和道德準則的,也可能是逆乎我們的輿論和各種價值觀的,他的行為方式有可能是跟主流價值觀相悖的。在這裡,我們普通人是辦法去措辭和評價的。《首楞嚴三昧經》中說,除非你是佛,否則你不評價他人,評價他人枉受其傷,因為你評價錯。《聖經》里也有這樣的說法,當時有一個妓女,大家都歧視她,耶穌說,你們任何人沒有資格審判她,你們誰有資格審判她呢?所以歷史上對很多人物的評判,只能是從某一個角度、用某一種價值觀去評價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在這裡恐怕要存一份敬畏之心

學禪的第二種感受——聯接感。

聯接感和歸屬感看起來有接近的地方什麼叫聯接感呢?現在電腦發達,有另外一個詞「鏈接」,我們可以定義為一個層面上的;而聯接是和比我們高的對象、跟一個超越層面上生命精神的貫通。一個人有作為人的內涵,也有超越於人的內涵、超越於人自身的價值,所以他可以與高層次生命精神聯接及溝通。我把這種聯接分為兩種,一種叫價值聯接,另一種叫身心聯接。

佛經里經常用一個詞,叫「十方三世」。十方是空間,指四維上下;三世就是過去、現在、未來。茫茫無邊的宇宙,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在無量無邊的生命群體里,我們怎樣聯接?跟什麼樣的價值發生聯接呢?佛經里經常有這樣的話,「過去諸佛已說,現在諸佛今說,未來諸佛當說」,這就是講一個法、一個真理、一個價值,它在時間軸上的聯接——過去的覺者們講過,現在的覺者們正在講,未來的覺者們還會講。佛經也說,「過去諸菩薩已學,未來菩薩當學,現在諸菩薩今學」,這條路是過去有人走過的,未來還有更多的人走,現在有很多人同時在走,這也是學禪、學佛的一個價值聯接。

佛教里特別重視傳承,重視自身的價值聯接,這個傳統實際上也影響了中國的儒學。宋明理學的很多理念乃至修養方法,包括它所建立的哲學體系,都受啟發佛學禪宗有一點很明顯,他們開始建立他們的道統——佛教叫「法統」,也建立了他們的價值時間軸上的聯接:他們說孔子的法、孔子之道傳給子思子思傳給孟子,後來就中斷了。到了韓愈,開始討論這個問題,韓愈倒沒有說他就是聯接的那一環,但是他提出孔孟之道是有傳承的。我們知道,韓愈是了解禪學的。跟韓愈同時代的李翱跟他思想也接近,更是經常去拜訪一些禪者,也學禪。由此可知,宋明理學建立道統的理念做法是受禪宗的影響。

禪的價值時間軸上的聯接有一種延續性,因此它比較完整和系統。拈花微笑的公案開啟了禪的先河。釋迦牟尼佛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迦葉破顏微笑,於是佛就把之心法傳給了迦葉。但是我們從佛經里,包括在《妙法蓮華經》里,還可以獲得另外一個視角,其實在無窮盡的過去、現在、未來時間長河中,我們這個世界釋迦牟尼佛也只是這個價值聯接的一個環節而已,他也聯接著過去諸佛,過去覺者的法通過他聯接到我們現在。所以禪的體驗和修行重視這種聯接,表現為重視師承、重視師父的印可、印證。

對於學禪的人來說,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中能夠直接體驗到、感受到生命那超越的價值,所以禪師說「搬柴運水,無非妙道」。我想信仰最高的境界,就是你能在日常生活中把那最超越的價值落實。所以我們的師父用一句話來概括:「將信仰落實於生活,將修行落實於當下」,當下的此時此地,讓它和過去、現在、未來的覺者發生聯接。

二種身心聯接,這屬於修行體驗了。《楞伽經》[禪宗早期一部非常重要的經典]里有這樣一段話,「能見自心妄想流注,無量剎土諸佛灌頂,得自在神通三昧」,這是修行發生真實體證:能見到自心的很多念頭像水流一樣,而這個時候這一獨立的、個體的身心和一個更廣大的世界發生了聯接,「無量剎土諸佛灌頂」——「灌頂」是古印度太子繼承王位的時候,國王用一個瓶把海水澆到太子頭上,表示從此以後太子就獲得了王位,後來佛教里借用了這個詞——一個師父給你灌頂,相當於你從他那裡得到關於法的傳承、法的聯接。那麼這幾句話所說的灌頂,是指這個修行的禪者,他的身心諸佛世界發生聯接,相當於他的生命進入到一個佛菩薩的族姓裡面,所以《華嚴經》里有這樣的句子,「入於如來種姓」,修行人當他突破了某個點的時候,就進入到佛菩薩家族了,這個家族歡迎他。灌頂就是這個意思。

太虛大師的文集裡面有一篇《我的宗教體驗》,講到幾次閉關的時候所發生身心諸佛、諸聖賢相聯接的感受。在禪師的表達里,這種聯接就更加生動活潑了,比如說「三世諸佛老僧的拄杖頭上放光動地」等等。

三種感受——統合感。

我們所生活世界是一個對待的世界,在哲學上叫「二」,「二」的統一叫「不二」。是和非,有和無,來和去,得與失,利與害,好和丑,你和我,賓和主,能和所,等等,都是二。反正只要我們一動念頭,一定是一個分別,一定是對待的,也即是二。那麼禪呢?它給我們生命帶來統一,將二統合起來。所以從禪師語錄里,我們可以看出禪師的這種統合感,身心的統合、自他的統合、心與物的統合。

趙州禪師有一個柏樹子公案,有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祖師西來意」是禪宗里的一個經典命題:達摩祖師印度中國來,他為什麼來?他帶來了什麼?這個問題相當於說,達摩祖師心法是什麼?趙州和尚的回答是:「庭前柏樹子。」「子」是一個助詞,實際上就是庭前柏樹。來人又問,我問你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你為什麼說「庭前柏樹」呢?你為什麼拿外面的境物來回答我呢?趙州和尚說:沒有啊。這個人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趙州和尚說:「庭前柏樹子。」在這問答中,我們能感受到趙州祖師萬物渾然同體心態境界。在他那裡,心和境不是對待的,是統一的。今天,趙州師說過的柏樹還在,但是我們看的時候,沒有他那種統一感,柏樹是柏樹,我們是我們,古人叫「打成兩截」。

宋朝的時候,有一位儒學家叫周敦頤,跟佛印禪師學過禪。他學禪,也是像我們現在一樣,搞不明白,很納悶。有一天,大概是春季,他打開窗子看見庭院里的草綠了,當時脫口而出:「恰似自家意思一般。」庭院里長出來的春草就像自己的心,這也是一個自他的統合、心和境的統合,雖然是口語,但是很生動。

在很多禪師語錄里,他們的回答經常是違背邏輯的。「庭前柏樹子」就已經有一點兒違背邏輯,還有一個典型的偈子,把這種矛盾都統合起來了:「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走,橋流水不流。」很多人揣度這個偈子說的是什麼。空手和拿鋤頭矛盾的,是吧?步行和騎水牛也是矛盾的;人在橋上走的時候,怎麼會橋流而水不流呢?這裡列舉的都是矛盾的兩端。

禪師語錄里這樣的話特別多。「納須彌芥子」,怎麼講?須彌山很大,先不說須彌山,就說喜馬拉雅山吧,裝在一芥子裡面,這是一個統一。我們眾生世界的這種分別、對待在禪那裡是統一的。還有更奇怪的,比如說石家莊有一頭牛,北京有一匹馬,石家莊的牛吃草,北京匹馬肚子脹。所以你們在寺院里可以多吃一點兒,你們多吃一點兒,可能家裡的人肚子也飽了。這也是說統合。

通俗地說,眾生的心有一個對待的層面。像前面所說的,有和無,是和非,空手和拿東西,步行和騎牛,這是對待、分別層面的。如果我們透過這個對待分別的層面就會達到我們生命的統一層面。就跟大海一樣,上面波濤起伏,要是深入到大海深處,它有一個很平靜層面眾生世界也是一樣,我們在某一個層面的時候,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得失是非利害、美醜、好惡這一切全是對待層面的,如果我們永遠只是生活這樣一個層面那就慘了。禪是幫助我們透過這一分別心的層面,而達於那統一的層面。到那個層面的時候,語言概念、分別邏輯被超越了,一和多,同和異,這一切都被超越了。

禪的統合,實際上是說所有的對立在我們心的某一個層面是統一的。有位禪師有一段有名的話,描述了自己進入禪境、體證了禪之後的「自他」的統一:「盡十方世界沙門眼,盡十方世界沙門全身,盡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盡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中,盡十方世界一人不是自己。」你看這整個的空間、自他身心和外境都統一了。我們理解了這一點,看禪師們的問答和對話就方便了,禪師只是把他那種身心統合的狀態展現出來,所以他的回答是問此答彼。《楞嚴經》里所說的「於一毫端現寶王剎,坐微塵里轉大*輪」,還有像「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這樣的佛語都是描述了禪心的統一。

四種感受——滿足感。

給我們帶來的滿足是自足,不依賴於外境,不是得到一個什麼東西所帶來的滿足。凡依賴於外在而得到的滿足是短暫的,只有體證自己生命中本有的財富,那種滿足才是永遠的。所以有些禪師的作略顯得無拘無束,那正是他滿足感的表現。唐代李翱是學禪的,經常跟葯山惟儼禪師交流,他有一首詩描述了師父境界:「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有的書上是用「笑」,其實這個「嘯」比較好。]葯山惟儼禪師上有時候沒事了,自己爬到高高的山頂,在月下長嘯一聲,嘯聲直達九十里外。九十里以外的人聽到,第二天早上大家就問這個聲音是從哪裡來的,依次問,最後問出來是從山上來,是老和尚的嘯聲。這體現了禪者自在無礙的境界

禪的心態永遠是滿足的、永遠是感謝的,一切的境界、一切的事情都是接受,面對面地接受。帶著感恩去面對、去接受,有這樣的心態,我們就能成為生活主人而不是被生活牽著鼻子跑。

五種感受——新鮮感。

新鮮感這個問題其實不大好說清楚,涉及到佛教里經常講的一個詞——「清凈」。什麼是「清凈」?很容易誤解。我們先看《楞伽經》有一段話說:「若修行修行,入如來自覺聖趣,離於斷常、有無等見,現法樂、正受住,現在前。」「如來自覺聖趣」在同一部經里有時又叫自心現量」。我剛才講,我們的心像大海一樣,分別對待的那個層面就像大海的波浪;超越了分別對待的層面、達到統一的層面就是大海深處平靜層面佛教里把分別層面稱為「識」,統一層面稱為「智」;識分別不停,智恆常觀照。《楞伽經》里把智的層面稱作「自心現量」——如果你證入到「自心現量」,你就離於斷、離於常、離於有、離於無,離於這種種的對待。「現法樂」,這是佛法很重視的,你現在、當下的樂,當下的善。「正受住」,體驗到了正受,並且能夠保持;在正受中,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每一件事都是第一次、都是新鮮的。這裡面沒有概念,沒有判斷,沒有情緒好惡那時候心直接接觸了事物,在佛學裡就稱之為「現量」,自心現量。一旦你落於分別,落於依某一個出發點來做判斷,那就染污。前者即是清凈,後者即是染污,不一定說臟的東西就是染污只要你一有分別,就是染污。這種現量境界就是我所說的新鮮感。

楞伽經》里還有一段話,講到我們凡夫生活:「愚夫計著俗數名相,隨心流散。」這個「心」就是識分別心。「流散已,種種相像貌,墮我我所見,希望計著妙色。計著已,無知覆障,故生染著。染著已,貪恚痴所生業積集。積集已,妄想自纏,如蠶作繭,墮生死海……」我們依種種分別心名相,被它們牽著鼻子走,於是我們的心就流散了,處於對待的世界裡面。有我、我所見我想要、我不想要,我喜歡、我不喜歡,處於這種對待的格局。由對待的格局又生出種種的希望和渴求,就是這裡所說的染著。然後為渴求所驅動,又去造作種種的業,就像一個蠶不斷地吐絲把自己捆縛在其中,已經遠離了事物真相。所以有時候我們說「真煩」,或者說「沒意思」,其實就是沒有新鮮感了。

人到寺院來,問我們,你們每天早上念的經都是一樣的,覺不覺得枯燥啊?其實你每天念一樣的經,然而你不覺得枯燥,這就是你的功夫這隻有在什麼情況下能做到呢?就是你念經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是不是一樣的經,全力以赴、沒有任何概念和分別情緒在中間,直接用心去念那個經,這樣你每次念都是新鮮的,不會枯燥。所以新鮮感是自心的無分別心被開發出來以後,無分別的境界生活這個平台上顯現的結果。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奇跡,都是獨一無二的、奇妙的。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有一種敬畏心,有一種佛教所說不可思議。當下這一刻、當下這一幕,直接去感受。

吃茶去」這個公案你們知道嗎?有一人來趙州和尚問:「來過嗎?」他說:「沒來過。」「吃茶去。」問第二個人:「來過嗎?」「來過。」「吃茶去。」第三個人說:「怎麼這兩個人都吃茶去啊?沒來過的吃茶去可以理解,來過為什麼也吃茶去呢?」趙州和尚叫了他一聲,他答應了,然後趙州和尚說:「你也吃茶去。」這個公案描繪了禪者生活自心現量境界里,這些問答都是趙州和尚自心現量的流露。

前面我們所講的這五感,不過是一個話頭,借這個來幫助大家認識「禪」究竟在說什麼問題,在修行上它要解決的是什麼問題。事實上,「禪」是不重感受的,如果臨濟禪師在這裡,當場會把我罵得狗血噴頭。從純粹的禪的角度出發,我講的這些都是廢話,不過因為大家覺得禪很深奧,所以用這些話來拉近我們跟它之間的距離。真正它是什麼滋味,要靠每個人自己去體驗。

提問一:假如我想出家,需要什麼條件?或者有什麼要求?我不知道我的信仰是什麼,說好聽一點,叫事業的發展,說具體一點,可能就是有點「煩」吧。

海法師:如果說有點煩,那你最好不要出家,但是我建議你可以短期出家。現在很多地方有短期出家活動,去年我們這裡也辦過。我的師父在湖北黃梅四祖寺,每年他都辦短期出家,應該是在十一黃金周。如果你想出家,我建議你先去嘗一嘗出家滋味,淺嘗,粗淺地體驗一下。

問:是不是夏令營

答:不是。夏令營你們可能都超齡了,因為那是要求 35歲以下, 18歲以上。夏令營學生可以短期出家,一天的。我剛才說的是七天的,黃梅四祖寺,你們可以去。你最好做好思想準備,去之前稍微安排一下,因為有可能你會由短期變為長期,這個每年都有到時候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忙聯系。

至於出家條件,我簡單地講幾條。第一,身心健康。第二,信仰要純正。第三,沒有社會法律責任:你公司應該沒有債務糾紛吧?沒有刑事責任;還有,沒有社會公職。如果你是私營企業,那可以;如果在國企,你得先辭職。其他的,如果你有家庭責任的話,應該先徵求家人的同意。

提問二:基督教有些東西很容易記下來,可是咱們的經很長,也不容易懂,有沒有更通俗的?

海法師:夏令營的時候營員念的經就不我們現在念的這種,那種比較短、比較簡單,也容易掌握。我們現在的是出家人功課,其實在家裡不一定要這樣念,每個人視具體情況而定。

問:我覺得佛教博大精深,有沒有一種捷徑可以讓廣大眾生能夠早些讀上佛經,比如通過網路、網站?

答:有網站。你打「柏林禪寺」,能搜索到我們的網站。我們寺院也沒有停,在努力工作。剛才你們那一位要出家,如果能加入我們,更好。

提問三:《金剛經》里說「應無所而生其心」,那為什麼寺院有很多佛像,是不是也有所住

海法師:你問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佛教有個別稱,叫「像教」。我們在很多佛經里也看到「不要住相」,那為什麼佛教又到處是像呢?這裡面有很多因緣。前面我講到「統合」,佛教講「心物統一」,就是說心不是孤立的。佛教把人的生命做了分析,我們認識事物有一感官渠道,就是眼、耳、鼻、舌、身、意;接觸六種對象——色、聲、香、味、觸、法;在這六個感官渠道里有六種分別的能力,叫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所以我們任何一個心態、任何一個思想情緒的產生不是孤立的,它是先由感官接觸外界,然後心裡產生分別,然後出現思想情緒的波動、變化,這是我們生活現實
佛教運用形象音聲,包括這些雕塑、畫像,以及晨鍾暮鼓等,恰恰就是調用了我們的感官渠道,由外及內,來熏陶我們的心,轉化我們的氣質。這既是佛法傳播的一種手段,也是佛教開展教育的一種藝術佛教開展教育,開展對眾生的影響,不是抽象的,一定要有感官的接觸,有所見、有所聞,乃至有所嗅,然後把我們帶入到這種境界里去。你在寺院生活,日聽晨鍾暮鼓,日見大殿佛像,日聞檀香氤氳,這是一個完整的身心轉化和熏陶的過程。「像教」的意思就是這樣。所以佛教所說的教化不能落空,要通過這些外在的有相的、可操作性的東西來落實。

問:《金剛經》里又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還有「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那我們在拜佛的時候,比如我在拜泥菩薩,拜這個「相」,我是否就是「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答:其實前面我已經講了,皈依外在是要引導我們回歸到自性、回歸到自心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他要藉助於這個外在經驗回歸到自心他不能憑空。所以你拜佛、拜泥菩薩,在佛菩薩那邊他沒有這種需求這是眾生需求。佛菩薩的像在這裡起到一種符號的作用,你通過拜他或給他上香,來表達我們內心信仰,通過表達來強化我們的信仰,這個過程本身是一個訓練的過程,是一門教育的藝術

提問四:出家一般都發一個弘願,您出家的時候有沒有弘願?假如有的話,方不方便說一說?作為住持,您在這一方凈土中,在以後的時間里,主要想做些什麼工作?哪方面是您最看重的?

海法師:出家一般都要發弘願,我那時候的弘願就是要當和尚,沒有別的。當和尚不是一種願了,是一種慾望,忍耐不住的一種沖動也不算弘願吧。

未來要做什麼?實際上我們現在做的就是我未來要做的,從當下做起。我們寺院在一年下來,基本上師父們沒有休息,從春季開始,活動一直不停。你們剛來的時候,七天的水陸法會剛完。此前十天,我們有一個很大的活動,在萬佛樓前展曬了一個很大的佛像,然後在那裡念《大般若經》。再過不久,我們還有一慈善活動。平時每個周末,我們都會有一些接待活動,針對學生企業家……社會各界的弘法活動。

未來我們要做什麼?無非是兩個方面,一個是寺院自身的建設,一個是為社會的服務,包括佛法的服務、慈善等各方面的服務。我們寺院今年也成立了一個農村弘法工作部,在趙縣範圍內,師父們每個月下一次鄉,給農民佛教徒講法給他們送書。最近一次是 10號, 10號我去,還會兩個醫生去義診。另外我們還出兩本雜志。這次要送給你們其中的一本——《禪》刊,還有一學術年刊叫《中國禪學》。

面對居士的時候,他們經常會說「你們要多干、多干、多干」,然後我都是說「我們正在干、正在干、正在干」。

提問五:佛教對我們來說太神秘了,盡管我們身邊、周圍也有一寺院,但是畢竟沒有深層次的接觸。在我感覺中,佛教徒應該是用一種出世的態度來對待生活我不知道明海大和尚您在出世和入世之間是如何把握的?

海法師:出世和入世是什麼意思呢?恐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其實你出家以後在寺院你還要吃飯的,還是要跟社會接觸,甚至你也要依賴於社會你還要回報社會,你離不開社會,所以出世和入世不是截然分開的。更多意義上,人們用這個詞是指一種心態吧,是不是?出世,就是一種比較能放得下的心態;入世,是一種比較汲汲於功利心態佛教教義是這樣說的:你要恪盡職責,同時又能放得下,心無掛礙。

美學家朱光潛說過一句話:「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業。」這句話很好。意思是說你做入世的事業,認認真真去做,同時心是自在的,不會陷溺在裡面。我現在這句話倒過來,用來激勵自己:「以入世之精神,做出世之事業。」什麼意思呢?我所做事情佛教,是宗教信仰領域的,屬於出世的事業,但是我對待它,要像世人對待他的生意財產事業那樣認真、那樣盡職盡責這是自己的一個態度

提問六:怎麼理解中觀的「不著兩邊」?怎麼理解「三輪體空」?

海法師:第一個問題其實剛才也講到了,就是統合,統合恰恰也是讓你把兩邊放下你的心還有執著,就「兩邊」了。禪的方法它是讓你在兩邊走到極限,沒有地方走了就能心靈上獲得一個突破和升華,那是真正地落實在自己的心態和受用上的。「三輪體空」講的是布施」,是說對能施的人、所施的對象、所施的東西這三個環節你都不執著

提問七:現今的中國缺乏宗教教育,我自己的家庭也沒宗教背景。作為一個當代讀書人,接觸外界主要是靠知,而信仰是信的方向,所以從知到信這個過程我覺得挺難把握的。佛教所說的一些理論,感覺有貼近的地方,但是也不確信自己的心中有信。那麼從知到信這個轉變要怎麼把握?

海法師:這個過程不需要去把握,它是發生的,它會發生信仰發生的時候,就跟春草長出來的時候一樣,停不下來的。所以現在如果你覺得你的信還沒發生的話,你也不要著急。在佛教這裡,你有很大的餘地。因為佛教不是特別單一地強調信,它既強調信,也強調智,它是智和信的統一。信因為智而提升。剛才我講到皈依」,因為智慧最後落實而超越了信,達到了信和智的統一。所以不要著急,你很正常,沒事兒。[笑,掌聲]

提問八:怎樣才能有效地減少慾望、降低煩惱?修鍊什麼樣的心法才能破我執

海法師:怎樣才能減少慾望我覺得佛教里是這樣的,你把你的「慾望」再無限地擴大一點。咱們的「慾望」一定是太小了,所以困擾我們。學佛,是要把慾望」無限地再擴大,那麼這個「慾望」是什麼呢?是你要認識宇宙人生真相,要幫助所有的眾生,這是一個大的「慾望」,佛教稱之為「菩提心」。如果菩提心這樣一種大的「慾望主宰了我們、在我們的心裡生起來的話,那我們是一個幸福的人。所以你也沒有必要去減少它,你想辦法去提升它、擴充它,就好了

你有慾望,你一定愛自己,所有的哲學宗教是從這裡起步的。我們每個人都愛自己,我有慾望,別人也有慾望我要實現我的慾望,別人是不是也要實現他的慾望呢?你想要的東西別人也想要,如果你想要的多,那麼你多幫助別人實現他的慾望你不想要的東西呢,別人也不想要,你不給別人,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宇宙的奧妙有時候就在這些簡單地方。如果我們想要自己的慾望實現得多的話,我們就多去幫助別人,滿足他們合理的慾望,這時候你會發現這個「輪子」會轉回來,你發現你幫助別人就是在幫助自己,最後你就會體驗到剛才講的那種「統合」,自和他不是對立的,是統合的。所以你不要跟慾望去干仗,[要是干仗]那就麻煩了。

提問九:我想談談對剛才那首詩的體會:「空手把鋤頭」,人只有空手的時候才能把握那個鋤頭;「步行騎水牛」,假如我們坐在這就不可能騎水牛,一定是先步行在水牛旁邊,然後才能騎水牛;「人從橋上走,橋流水不流」,這是一個相對論的概念,如果我們去體驗一下,可能就是橋在水上像汽車一樣開過去,所以水是不動的,橋是動的。看上去像空話,但實際上蘊含著真理。我感覺真理是在空話當中,是不是這樣?

海法師:感謝。您理解得很好,找到了體悟這個偈子的門了。是不是真的落實到我們的受用上,還要繼續用功。包括剛才這個同學所問的,我們有煩惱、有慾望,正好,就怕你沒慾望,就怕你沒煩惱煩惱智慧的另一面,有煩惱才會智慧,因為智慧就是對治煩惱的。我們在工作中也是一樣,有困難、有挫折才會有成功,所以成功有時候表現為困難挫折事物都是在對待之中顯現的,在對待中顯現的事物你不要執取它的某一邊,你執取某一邊就迷失自己了。所以我們說布施和得到這是對待,但它也是同時存在的。在這種最極端的對待中有統一。沒錯,你所契入的方向是對的。

提問十:佛教經典浩瀚無邊,比其他宗教經典得多,書籍的翻譯、印刷工作量很大。咱們寺院佛法的普及上做了一些工作,像我們這樣的人可以做些什麼呢

海法師:像你們這樣的嗎?拿錢來印經。

問:翻譯和普及呢?

答:翻譯和普及啊?那你們就要學習了,首先自己學習,然後去傳播它。現在大陸的印經事業還可以。河北佛教協會在最近的兩三年裡印了三種大藏經》——《龍藏》、《大正藏》、《卍字續藏》,十幾箱一套,每年大概要印幾百套;通俗的經書也不斷在印,每天寺院不斷地贈送。這個工作會持之以恆地做。

福建莆田廣化寺,就是學誠方丈住持寺院二十多年來堅持印佛經做得很好,對推動佛法的傳播起了很大的作用

提問十一:本人能夠接受佛教的理論與思想,並且能夠以平常心過清凈寡慾的生活。但家人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認為這種心態年輕人來說過於消極不求上進。請問如何解決這一矛盾

海法師:可能年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不光是信仰,其實工作生活的選擇也會遇到跟家裡人的矛盾,大家都不理解。這要有耐心,通過你的實際行動、通過你實際的狀態來改變他們。

提問十二:怎樣才能擺正精進放下隨緣關係

海法師:我個人覺得,耕耘和播種要精進,收獲要隨緣。就是說在因地上要精進,在果上就隨緣。只問耕耘,莫問收獲。精進地耕耘,收獲多少呢隨它去。事實上,你要是耕耘得好,收獲一定少不了。

[據2008年3月22日在河北省佛學院禮堂對來自北大的企業家、學子和北大禪學社成員的演講錄音整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