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時,佛告文殊師利:‘汝行詣維摩詰問疾。’文殊師利白佛言:‘世尊!彼上人者,難為詶對。深達實相,善說法要,辯才無滯,智慧無礙;一切菩薩法式悉知,諸佛秘藏無不得入;降伏眾魔,游戲神通,其慧方便,皆已得度。雖然,當承佛聖旨,詣彼問疾。’於是眾中諸菩薩大弟子,釋梵四天王等,咸作是念:今二大士,文殊師利、維摩詰共談,必說妙法。即時八千菩薩,五百聲聞,百千天人,皆欲隨從。於是文殊師利與諸菩薩大弟子眾,及諸天人恭敬圍繞,入毗耶離大城。
爾時,長者維摩詰心念:‘今文殊師利,與大眾俱來。’即以神力,空其室內,除去所有,及諸侍者;唯置一床,以疾而卧。
文殊師利,既入其舍,見其室空,無諸所有,獨寢一床。
文殊師利言:‘如是!居士!若來已,更不來;若去已,更不去。所以者何?來者無所從來,去者無所至,所可見者,更不可見。且置是事,居士!是疾寧可忍不?療治有損,不至增乎!世尊殷勤,致問無量,居士是疾,何所因起?其生久如?當雲何滅?’
維摩詰言:‘從痴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得不病者,則我病滅。所以者何?菩薩為眾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則有病;若眾生得離病者,則菩薩無復病。譬如長者,唯有一子,其子得病,父母亦病。若子病癒,父母亦愈。菩薩如是,於諸眾生,愛之若子;眾生病則菩薩病,眾生病癒,菩薩亦愈。又言是疾,何所因起?菩薩疾者,以大悲起。’
文殊師利言:‘居士此室,何以空無侍者?’維摩詰言:‘諸佛國土,亦復皆空。’又問:‘以何為空?’答曰:‘以空空。’又問:‘空何用空?’答曰:‘以無分別空故空。’又問:‘空可分別耶?’答曰:‘分別亦空。’又問:‘空當於何求?’答曰:‘當於六十二見中求。’又問:‘六十二見當於何求?’答曰:‘當於諸佛解脫中求。’又問:‘諸佛解脫當於何求?’答曰:‘當於一切眾生心行中求。又仁所問:何無侍者?一切眾魔,及諸外道,皆吾侍也。所以者何?眾魔者樂生死,菩薩於生死而不舍;外道者樂諸見,菩薩於諸見而不動。’
文殊師利言:‘居士所疾,為何等相?’維摩詰言:‘我病無形不可見。’又問:‘此病身合耶?心合耶?’答曰:‘非身合,身相離故;亦非心合,心如幻故。’又問:‘地大、水大、火大、風大,於此四大,何大之病?’答曰:‘是病非地大,亦不離地大;水火風大,亦復如是。而眾生病,從四大起,以其有病,是故我病。’
爾時,文殊師利問維摩詰言:‘菩薩應雲何慰喻有疾菩薩?’維摩詰言:‘說身無常,不說厭離於身;說身有苦,不說樂於涅槃;說身無我,而說教導眾生;說身空寂,不說畢竟寂滅;說悔先罪,而不說入於過去;以己之疾,愍於彼疾;當識宿世無數劫苦,當念饒益一切眾生;憶所修福,念於凈命,勿生憂惱,常起精進;當作醫王,療治眾病。菩薩應如是慰喻有疾菩薩,令其歡喜。’
維摩詰言:‘有疾菩薩,應作是念:今我此病,皆從前世妄想顛倒諸煩惱生,無有實法,誰受病者!所以者何?四大合故,假名為身;四大無主,身亦無我;又此病起,皆由著我。是故於我,不應生著。既知病本,即除我想及眾生想。當起法想,應作是念:“但以眾法,合成此身;起唯法起,滅唯法滅。又此法者,各不相知,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彼有疾菩薩,為滅法想,當作是念:此法想者,亦是顛倒,顛倒者即是大患,我應離之。雲何為離?離我我所。雲何離我我所?謂離二法。雲何離二法?謂不念內外諸法行於平等。雲何平等?謂我等涅槃等。所以者何?我及涅槃,此二皆空。以何為空?但以名字故空。如此二法,無決定性,得是平等;無有餘病,唯有空病;空病亦空。是有疾菩薩,以無所受而受諸受,未具佛法,亦不滅受而取證也。’
‘設身有苦,念惡趣眾生,起大悲心,我既調伏,亦當調伏一切眾生;但除其病,而不除法,為斷病本而教導之。何謂病本?謂有攀緣,從有攀緣,則為病本。何所攀緣?謂之三界。雲何斷攀緣?以無所得,若無所得,則無攀緣。何謂無所得?謂離二見。何謂二見?謂內見外見,是無所得。文殊師利!是為有疾菩薩調伏其心,為斷老病死苦,是菩薩菩提。若不如是,已所修治,為無慧利。譬如勝怨,乃可為勇。如是兼除老病死者,菩薩之謂也。’
‘彼有疾菩薩,復應作是念:如我此病,非真非有,眾生病亦非真非有。作是觀時,於諸眾生若起愛見大悲,即應舍離,所以者何?菩薩斷除客塵煩惱而起大悲。愛見悲者,則於生死有疲厭心,若能離此,無有疲厭,在在所生,不為愛見之所覆也。所生無縛,能為眾生說法解縛,如佛所說。若自有縛,能解彼縛?無有是處!若自無縛,能解彼縛,斯有是處。是故菩薩不應起縛。何謂縛?何謂解?貪著禪味,是菩薩縛;以方便生,是菩薩解。又無方便慧縛,有方便慧解;無慧方便縛,有慧方便解。何謂無方便慧縛?謂菩薩以愛見心庄嚴佛土,成就眾生;於空無相無作法中,而自調伏,是名無方便慧縛。何謂有方便慧解?謂不以愛見心庄嚴佛土成就眾生,於空無相無作法中,以自調伏,而不疲厭,是名有方便慧解。何謂無慧方便縛?謂菩薩住貪欲嗔恚邪見等諸煩惱,而殖眾德本,是名無慧方便縛。何謂有慧方便解?謂離諸貪欲嗔恚邪見等諸煩惱,而殖眾德本;迴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名有慧方便解。文殊師利!彼有疾菩薩,應如是觀諸法,又復觀身無常,苦、空、非我,是名為慧。雖身有疾,常在生死,饒益一切,而不厭倦,是名方便。又復觀身,身不離病,病不離身,是病是身,非新非故,是名為慧。設身有疾,而不永滅,是名方便。’
‘文殊師利!有疾菩薩應如是調伏其心,不住其中,亦復不住不調伏心。所以者何?若住不調伏心,是愚人法;若住調伏心,是聲聞法。是故菩薩不當住於調伏不調伏心,離此二法,是菩薩行。在於生死,不為污行;住於涅槃,不永滅度,是菩薩行;非凡夫行,非賢聖行,是菩薩行;非垢行,非凈行,是菩薩行;雖過魔行,而現降伏眾魔,是菩薩行;求一切智,無非時求,是菩薩行;雖觀諸法不生,而不入正位,是菩薩行;雖觀十二緣起,而入諸邪見,是菩薩行;雖攝一切眾生,而不愛著,是菩薩行;雖樂遠離,而不依身心盡,是菩薩行;雖行三界,而不壞法性,是菩薩行;雖行於空,而殖眾德本,是菩薩行;雖行無相,而度眾生,是菩薩行;雖行無作,而現受身,是菩薩行;雖行無起,而起一切善行,是菩薩行;雖行六波羅蜜,而遍知眾生心心數法,是菩薩行;雖行六通,而不盡漏,是菩薩行;雖行四無量心,而不貪著生於梵世,是菩薩行;雖行禪定解脫三昧,而不隨禪生,是菩薩行;雖行四念處,不畢竟永離身受心法,是菩薩行;雖行四正勤,而不捨身心精進,是菩薩行;雖行四如意足,而得自在神通,是菩薩行;雖行五根,而分別眾生諸根利鈍,是菩薩行;雖行五力,而樂求佛十力,是菩薩行;雖行七覺分,而分別佛之智慧,是菩薩行;雖行八正道,而樂行無量佛道,是菩薩行;雖行止觀助道之法,而不畢竟墮於寂滅,是菩薩行;雖行諸法不生不滅,而以相好庄嚴其身,是菩薩行;雖現聲聞辟支佛威儀,而不舍佛法,是菩薩行;雖隨諸法究竟凈相,而隨所應為現其身,是菩薩行;雖觀諸佛國土永寂如空,而現種種清凈佛土,是菩薩行;雖得佛道轉於法輪入於涅槃,而不舍於菩薩之道,是菩薩行。’
說是語時,文殊師利所將大眾,其中八千天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不思議品第六爾時,舍利弗見此室中無有床座,作是念:斯諸菩薩大弟子眾,當於何坐?
長者維摩詰知其意,語舍利弗言:‘雲何仁者為法來耶?求床座耶?’舍利弗言:‘我為法來,非為床座。’維摩詰言:‘唯,舍利弗!夫求法者,不貪軀命,何況床座?’
‘夫求法者,非有色受想行識之求,非有界入之求,非有欲色無色之求。唯,舍利弗!夫求法者,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夫求法者,無見苦求,無斷集求,無造盡證修道之求。所以者何?法無戲論,若言我當見苦、斷集、證滅、修道,是則戲論,非求法也。唯,舍利弗!法名寂滅,若行生滅,是求生滅,非求法也;法名無染,若染於法,乃至涅槃,是則染著,非求法也;法無行處,若行於法,是則行處,非求法也;法無取捨,若取捨法,是則取捨,非求法也;法無處所,若著處所,是則著處,非求法也;法名無相,若隨相識,是則求相,非求法也;法不可住,若住於法,是則住法,非求法也;法不可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法名無為,若行有為,是求有為,非求法也。是故舍利弗!若求法者,於一切法,應無所求。’
爾時,長者維摩詰,問文殊師利:‘仁者游於無量千萬億阿僧祇國,何等佛土有好上妙功德成就師子之座?’文殊師利言:‘居士!東方度三十六恆河沙國,有世界名須彌相,其佛號須彌燈王,今現在。彼佛身長八萬四千由旬,其師子座高八萬四千由旬,嚴飾第一。’於是長者維摩詰現神通力,即時彼佛遣三萬二千師子座,高廣嚴凈,來入維摩詰室,諸菩薩大弟子,釋梵四天王等,昔所未見!其室廣博,悉皆包容三萬二千師子之座,無所妨礙。於毗耶離城,及閻浮提四天下,亦不迫迮,悉見如故。爾時,維摩詰語文殊師利:‘就師子座,與諸菩薩上人俱坐,當自立身如彼座像。’其得神通菩薩,即自變形為四萬二千由旬,坐師子座。諸新發意菩薩及大弟子,皆不能升。
爾時,維摩詰語舍利弗:‘就師子座。’舍利弗言:‘居士!此座高廣,吾不能升。’維摩詰言:‘唯,舍利弗!為須彌燈王如來作禮,乃可得坐。’於是新發意菩薩及大弟子,即為須彌燈王如來作禮,便得坐師子座。
舍利弗言:‘居士!未曾有也,如是小室,乃容受此高廣之座,於毗耶離城,無所妨礙,又於閻浮提聚落城邑,及四天下諸天龍王鬼神宮殿,亦不迫迮。’維摩詰言:‘唯,舍利弗!諸佛菩薩,有解脫名:“不可思議”,若菩薩住是解脫者,以須彌之高廣內芥子中無所增減,須彌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諸天,不覺不知己之所入,唯應度者乃見須彌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議解脫法門。”又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不嬈魚螢黿鼉水性之屬,而彼大海本相如故,諸龍鬼神阿修羅等,不覺不知己之所入,於此眾生亦無所嬈。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斷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輪,著右掌中,擲過恆沙世界之外,其中眾生,不覺不知己之所往。又復還置本處,都不使人有往來想,而此世界本相如故。又舍利弗!或有眾生,樂久住世,而可度者,菩薩即演七日以為一劫,令彼眾生謂之一劫;或有眾生不樂久住,而可度者,菩薩即促一劫以為七日,令彼眾生謂之七日。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一切佛土嚴飾之事,集在一國,示於眾生。又菩薩以一切佛土眾生置之右掌,飛到十方遍示一切,而不動本處。又舍利弗!十方眾生供養諸佛之具,菩薩於一毛孔,皆令得見。又十方國土所有日月星宿,於一毛孔,普使見之。又舍利弗!十方世界所有諸風,菩薩悉能吸著口中,而身無損,外諸樹木,亦不摧折。又十方世界劫盡燒時,以一切火內於腹中,火事如故,而不為害。又於下方過恆河沙等諸佛世界,取一佛土,舉著上方,過恆河沙無數世界,如持針鋒舉一棗葉,而無所嬈。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能以神通現作佛身,或現辟支佛身,或現聲聞身,或現帝釋身,或現梵王身,或現世主身,或現轉輪聖王身,又十方世界所有眾聲,上中下音,皆能變之,令作佛聲,演出無常苦空無我之音。及十方諸佛,所說種種之法,皆於其中,普令得聞。舍利弗!我今略說菩薩不可思議解脫之力,若廣說者,窮劫不盡。’
是時,大迦葉聞說菩薩不可思議解脫法門,嘆未曾有。謂舍利弗:‘譬如有人,於盲者前現眾色像,非彼所見;一切聲聞,聞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不能解了,為若此也!智者聞是,其誰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等何為永絕其根?於此大乘,已如敗種!一切聲聞,聞是不可思議解脫法門,皆應號泣,聲震三千大千世界;一切菩薩,應大欣慶,頂受此法。若有菩薩信解不可思議解脫法門者,一切魔眾無如之何。’大迦葉說此語時,三萬二千天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爾時,維摩詰語大迦葉:‘仁者!十方無量阿僧祗世界中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方便力故,教化眾生,現作魔王,又迦葉!十方無量菩薩,或有人從乞手足耳鼻、頭目髓腦、血肉皮骨、聚落城邑、妻子奴婢、象馬車乘、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珊瑚琥珀、真珠珂貝、衣服飲食,如此乞者,多是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以方便力,而往試之,令其堅固。所以者何?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有威德力,故行逼迫,示諸眾生,如是難事,凡夫下劣,無有力勢,不能如是逼迫菩薩;譬如龍象蹴踏,非驢所堪,是名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智慧方便之門。’
觀眾生品第七爾時,文殊師利問維摩詰言:‘菩薩雲何觀於眾生?’維摩詰言:‘譬如幻師,見所幻人。菩薩觀眾生為若此。如智者見水中月,如鏡中見其面像;如熱時焰,如呼聲響,如空中雲,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堅,如電久住,如第五大,如第六陰,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菩薩觀眾生為若此。如無色界色,如燋谷芽,如須陀洹身見,如阿那含入胎,如阿羅漢三毒,如得忍菩薩貪恚毀禁,如佛煩惱習,如盲者見色,如入滅盡定出入息,如空中鳥跡,如石女兒,如化人煩惱,如夢所見已寤,如滅度者受身,如無煙之火,菩薩觀眾生為若此。’
文殊師利言:‘若菩薩作是觀者,雲何行慈?’維摩詰言:‘菩薩作是觀已,自念我當為眾生說如斯法,是即真實慈也。行寂滅慈,無所生故;行不熱慈,無煩惱故;行等之慈,等三世故;行無諍慈,無所起故;行不二慈,內外不合故;行不壞慈,畢竟盡故;行堅固慈,心無毀故;行清凈慈,諸法性凈故;行無邊慈,如虛空故;行阿羅漢慈,破結賊故;行菩薩慈,安眾生故;行如來慈,得如相故;行佛之慈,覺眾生故;行自然慈,無因得故;行菩提慈,等一味故;行無等慈,斷諸愛故;行大悲慈,導以大乘故;行無厭慈,觀空無我故;行法施慈,無遺惜故;行持戒慈,化毀禁故;行忍辱慈,護彼我故;行精進慈,荷負眾生故;行禪定慈,不受味故;行智慧慈,無不知時故;行方便慈,一切示現故;行無隱慈,直心清凈故;行深心慈,無雜行故;行無誑慈,不虛假故;行安樂慈,令得佛樂故。菩薩之慈,為若此也。’
文殊師利又問:‘何謂為悲?’答曰:‘菩薩所作功德,皆與一切眾生共之。’‘何謂為喜?’答曰:‘有所饒益,歡喜無悔。’‘何謂為舍?’答曰:‘所作福祐,無所希望。’
文殊師利又問:‘生死有畏,菩薩當何所依?’維摩詰言:‘菩薩於生死畏中,當依如來功德之力。’文殊師利又問:‘菩薩欲依如來功德之力,當於何住?’答曰:‘菩薩欲依如來功德之力者,當住度脫一切眾生。’又問:‘欲度眾生,當何所除?’答曰:‘欲度眾生,除其煩惱。’又問:‘欲除煩惱,當何所行?’答曰:‘當行正念。’又問:‘雲何行於正念?’答曰:‘當行不生不滅。’又問:‘何法不生?何法不滅?’答曰:‘不善不生,善法不滅。’又問:‘善不善孰為本?’答曰:‘身為本。’又問:‘身孰為本?’答曰:‘欲貪為本。’又問:‘欲貪孰為本?’答曰:‘虛妄分別為本。’又問:‘虛妄分別孰為本?’答曰:‘顛倒想為本。’又問:‘顛倒想孰為本?’答曰:‘無住為本。’又問:‘無住孰為本?’答曰:‘無住則無本。文殊師利!從無住本,立一切法。’
時維摩詰室有一天女,見諸天人聞所說法,便現其身,即以天華,散諸菩薩大弟子上。華至諸菩薩,即皆墮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墮。一切弟子,神力去華,不能令去。爾時,天問舍利弗:‘何故去華?’答曰:‘此華不如法,是以去之。’天曰:‘勿謂此華為不如法,所以者何?是華無所分別,仁者自生分別想耳!若於佛法出家,有所分別,為不如法;若無所分別,是則如法。觀諸菩薩華不著者,已斷一切分別想故。譬如人畏時,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聲香味觸得其便也。已離畏者,一切五欲無能為也;結習未盡,華著身耳!結習盡者華不著也。’
舍利弗言:‘天止此室,其已久如。’答曰:‘我止此室,如耆年解脫。’舍利弗言:‘止此久耶?’天曰:‘耆年解脫,亦何如久?’舍利弗默然不答。天曰:‘如何耆舊大智而默?’答曰:‘解脫者無所言說,故吾於是不知所雲。’天曰:‘言說文字,皆解脫相,所以者何?解脫者,不內、不外,不在兩間,文字亦不內不外,不在兩間,是故舍利弗,無離文字說解脫也,所以者何?一切諸法是解脫相。’舍利弗言:‘不復以離淫怒痴為解脫乎?’天曰:‘佛為增上慢人,說離淫怒痴為解脫耳;若無增上慢者,佛說淫怒痴性,即是解脫。’舍利弗言:‘善哉!善哉!天女汝何所得?以何為證?辯乃如是!’天曰:‘我無得無證,故辯如是,所以者何?若有得有證者,則於佛法為增上慢。’
舍利弗問天:‘汝於三乘,為何志求?’天曰:‘以聲聞法化眾生故,我為聲聞;以因緣法化眾生故,我為辟支佛;以大悲法化眾生故,我為大乘。舍利弗!如人入瞻卜林,唯嗅瞻卜,不嗅余香。如是,若入此室,但聞佛功德之香,不樂聞聲聞辟支佛功德香也。舍利弗!其有釋梵四天王,諸天龍鬼神等,入此室者,聞斯上人講說正法,皆樂佛功德之香,發心而出。舍利弗!吾止此室,十有二年,初不聞說聲聞辟支佛法,但聞菩薩大慈大悲,不可思議諸佛之法。舍利佛!此室常現八未曾有難得之法,何等為八?此室常以金色光照,晝夜無異,不以日月所照為明,是為一未曾有難得之法;此室入者,不為諸垢之所惱也,是為二未曾有難得之法;此室常有釋梵四天王、他方菩薩來會不絕,是為三未曾有難得之法;此室常說六波羅密不退轉法,是為四未曾有難得之法;此室常作天人第一之樂,弦出無量法化之聲,是為五未曾有難得之法;此室有四大藏,眾寶積滿,周窮濟乏,求得無盡,是為六未曾有難得之法;此室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阿佛、寶德、寶炎、寶月、寶嚴、難勝、師子響、一切利成,如是等十方無量諸佛,是上人念時,即為皆來,廣說諸佛秘要法藏,說已還去,是為七未曾有難得之法;此室一切諸天嚴飾宮殿,諸佛凈土,皆於中現,是為八未曾有難得之法。舍利弗!此室常現八未曾有難得之法,誰有見斯不思議事,而復樂於聲聞法乎?’
舍利弗言:‘汝何以不轉女身?’天曰:‘我從十二年來求女人相,了不可得,當何所轉!譬如幻師化作幻女,若有人問:何以不轉女身?是人為正問不?’舍利弗言:‘不也!幻無定相,當何所轉?’天曰:‘一切諸法亦復如是,無有定相,雲何乃問不轉女身?’即時天女以神通力,變舍利弗令如天女,天自化身如舍利弗,而問言:‘何以不轉女身?’舍利弗以天女像而答言:‘我今不知何轉而變為女身?’天曰:‘舍利弗,若能轉此女身,則一切女人亦當能轉。如舍利弗非女而現女身,一切女人亦復如是,雖現女身,而非女也。是故佛說一切諸法非男非女。’即時天女還攝神力,舍利弗身還復如故。天問舍利弗:‘女身色相,今何所在?’舍利弗言:‘女身色相,無在無不在。’天曰:‘一切諸法,亦復如是,無在無不在。夫無在無不在者,佛所說也。’舍利弗問天:‘汝於此沒,當生何所?’天曰:‘佛化所生,吾如彼生。’曰:‘佛化所生,非沒生也。’天曰:‘眾生猶然,無沒生也。’
舍利弗問天:‘汝久如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天曰:‘如舍利弗還為凡夫,我乃當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舍利弗言:‘我作凡夫,無有是處。’天曰:‘我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是處。所以者何?菩提無住處,是故無有得者。’舍利弗言:‘今諸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已得當得,如恆河沙,皆謂何乎?’天曰:‘皆以世俗文字數故,說有三世,非謂菩提有去來今。’天曰:‘舍利弗!汝得阿羅漢道耶?’曰:‘無所得故而得。’天曰:‘諸佛菩薩,亦復如是,無所得故而得。’
爾時,維摩詰語舍利弗:‘是天女已曾供養九十二億諸佛,已能游戲菩薩神通,所願具足,得無生忍,住不退轉;以本願故,隨意能現,教化眾生。’
佛道品第八爾時,文殊師利問維摩詰言:‘菩薩雲何通達佛道?’維摩詰言:‘若菩薩行於非道,是為通達佛道。’又問:‘雲何菩薩行於非道?’答曰:‘若菩薩行五無間,而無惱恚;至於地獄,無諸罪垢;至於畜生,無有無明憍慢等過;至於餓鬼,而具足功德;行色無色界道,不以為勝。示行貪欲,離諸染著;示行嗔恚,於諸眾生,無有恚礙;示行愚痴,而以智慧,調伏其心。示行慳貪,而舍內外所有,不惜身命;示行毀禁,而安住凈戒,乃至小罪,猶懷大懼;示行嗔恚,而常慈忍;示行懈怠,而勤修功德;示行亂意,而常念定;示行愚痴,而通達世間、出世間慧;示行諂偽,而善方便,隨諸經義;示行憍慢,而於眾生,猶如橋樑;示行諸煩惱,而心常清凈;示入於魔,而順佛智慧,不隨他教;示入聲聞,而為眾生,說未聞法;示入辟支佛,而成就大悲,教化眾生;示入貧窮,而有寶手,功德無盡;示入形殘,而具諸相好,以自庄嚴;示入下賤,而生佛種性中,具諸功德;示入羸劣醜陋,而得那羅延身,一切眾生之所樂見;示入老病,而永斷病根,超越死畏;示有資生,而恆觀無常,實無所貪;示有妻妾婇女,而常遠離五欲淤泥;現於訥鈍,而成就辯才,總持無失;示入邪濟,而以正濟,度諸眾生;現遍入諸道,而斷其因緣;現於涅槃,而不斷生死。文殊師利!菩薩能如是行於非道,是為通達佛道。’
於是維摩詰問文殊師利:‘何等為如來種?’文殊師利言:‘有身為種,無明有愛為種,貪恚痴為種,四顛倒為種,五蓋為種,六入為種,七識處為種,八邪法為種,九惱處為種,十不善道為種。以要言之,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皆為佛種。’曰:‘何謂也?’答曰:‘若見無為入正位者,不能複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如是見無為法入正位者,終不復能生於佛法;煩惱泥中,乃有眾生起佛法耳!又如植種於空,終不得生!糞壤之地,乃能滋茂。如是入無為正位者,不生佛法;起於我見如須彌山,猶能發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生佛法矣!是故當知,一切煩惱,為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
爾時,大迦葉嘆言:‘善哉!善哉!文殊師利!快說此語。誠如所言,塵勞之儔,為如來種;我等今者,不復堪任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乃至五無間罪,猶能發意生於佛法,而今我等永不能發?譬如根敗之士,其於五欲不能複利。如是聲聞諸結斷者,於佛法中無所復益,永不志願。是故文殊師利!凡夫於佛法有反覆,而聲聞無也。所以者何?凡夫聞佛法,能起無上道心,不斷三寶。正使聲聞終身聞佛法,力無畏等,永不能發無上道意。’
爾時,會中有菩薩,名普現色身,問維摩詰言:‘居士!父母妻子,親戚眷屬,吏民知識,悉為是誰?奴婢僮僕,象馬車乘,皆何所在?’於是維摩詰以偈答曰:‘
諸度法等侶 四攝眾妓女 歌詠誦法言 以此為音樂
八解之浴池 定水湛然滿 布以七凈華 浴此無垢人
象馬五通馳 大乘以為車 調御以一心 游於八正路
相具以嚴容 眾好飾其姿 慚愧之上服 深心為華鬘
覺知眾魔事 而示隨其行 以善方便智 隨意皆能現
示受於五欲 亦復現行禪 令魔心憒亂 不能得其便
或現作淫女 引諸好色者 先以欲鉤牽 後令入佛智
隨彼之所須 得入於佛道 以善方便力 皆能給足之
如是道無量 所行無有涯 智慧無邊際 度脫無數眾
入不二法門品第九爾時,維摩詰謂眾菩薩言:‘諸仁者!雲何菩薩入不二法門?各隨所樂說之。’
會中有菩薩名法自在,說言:‘諸仁者!生滅為二。法本不生,今則無滅,得此無生法忍,是為入不二法門。’
德守菩薩曰:‘我、我所為二。因有我故,便有我所,若無有我,則無我所,是為不二法門。’
不眴菩薩曰:‘受、不受為二。若法不受,則不可得,以不得,故無取無舍,無作無行,是為入不二法門。’
德頂菩薩曰:‘垢、凈為二。見垢實性,則無凈相,順於滅相,是為入不二法門。’
善宿菩薩曰:‘是動、是念為二。不動則無念,無念即無分別,通達此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善眼菩薩曰:‘一相、無相為二。若知一相即是無相,亦不取無相,入於平等,是為入不二法門。’
妙臂菩薩曰:‘菩薩心、聲聞心為二。觀心相空如幻化者,無菩薩心,無聲聞心,是為入不二法門。’
弗沙菩薩曰:‘善、不善為二。若不起善不善,入無相際而通達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師子菩薩曰:‘罪、福為二。若達罪性,則與福無異,以金剛慧決了此相,無縛無解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師子意菩薩曰:‘有漏、無漏為二。若得諸法等,則不起漏不漏想,不著於相,亦不住無相,是為入不二法門。’
凈解菩薩曰:‘有為、無為為二。若離一切數,則心如虛空,以清凈慧無所礙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那羅延菩薩曰:‘世間、出世間為二。世間性空,即是出世間。於其中不入、不出、不溢、不散,是為入不二法門。’
善意菩薩曰:‘生死、涅槃為二。若見生死性,則無生死,無縛無解,不然不滅,如是解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現見菩薩曰:‘盡、不盡為二。法若究竟,盡若不盡,皆是無盡相;無盡相即是空,空則無有盡不盡相。如是入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普守菩薩曰:‘我、無我為二。我尚不可得,非我何可得?見我實性者?不復起二,是為入不二法門。’
電天菩薩曰:‘明、無明為二。無明實性即是明,明亦不可取,離一切數,於其中平等無二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喜見菩薩曰:‘色、色空為二。色即是空,非色滅空,色性自空。如是受想行識、識空為二,識即是空,非識滅空,識性自空,於其中而通達者,是為入不二法門。’明相菩薩曰:‘四種異、空種異為二。四種性即是空種性,如前際後際空,故中際亦空。若能如是知諸種性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妙意菩薩曰:‘眼、色為二。若知眼性於色,不貪不恚不痴,是名寂滅。如是耳聲、鼻香、舌味、身觸、意法為二,若知意性於法,不貪不恚不痴,是名寂滅,安住其中,是為入不二法門。’
無盡意菩薩曰:‘布施、迴向一切智為二。布施性即是迴向一切智性,如是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迴向一切智為二。智慧性即是迴向一切智性,於其中入一相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深慧菩薩曰:‘是空、是無相、是無作為二。空即無相,無相即無作;若空、無相、無作,則無心意識,於一解脫門即是三解脫門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寂根菩薩曰:‘佛、法、眾為二。佛即是法,法即是眾,是三寶皆無為相,與虛空等,一切法亦爾,能隨此行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心無礙菩薩曰:‘身、身滅為二。身即是身滅,所以者何?見身實相者,起不見身及見滅身,身與滅身,無二無分別,於其中不驚不懼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上善菩薩曰:‘身口意善為二。是三業皆無作相,身無作相,即口無作相,口無作相,即意無作相;是三業無作相,即一切法無作相,能如是隨無作慧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福田菩薩曰:‘福行、罪行、不動行為二。三行實性即是空,空則無福行、無罪行、無不動行,於此三行而不起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華嚴菩薩曰:‘從我起二為二。見我實相者,不起二法;若不住二法,則無有識,無所識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德藏菩薩曰:‘有所得相為二。若無所得,則無取捨者,無取捨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月上菩薩曰:‘闇與明為二。無闇無明,則無有二,所以者何?如入滅受想定,無闇無明。一切法相亦復如是,於其中平等入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寶印手菩薩曰:‘樂涅槃、不樂世間為二。若不樂涅槃、不厭世間,則無有二,所以者何?若有縛,則有解,若本無縛,其誰求解?無縛無解,則無樂厭,是為入不二法門。’
珠頂王菩薩曰:‘正道、邪道為二。住正道者,則不分別是邪是正,離此二者,是為入不二法門。’
樂實菩薩曰:‘實、不實為二。實見者尚不見實,何況非實!所以者何?非肉眼所見,慧眼乃能見,而此慧眼,無見無不見,是為入不二法門。’
如是諸菩薩各各說已。問文殊師利:‘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文殊師利曰:‘如我意者,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入不二法門。’
於是文殊師利問維摩詰:‘我等各自說已,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時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師利嘆曰:‘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