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有這樣一個疑問:修行禪宗要起「疑」,這不就與佛法教義所要求的「信」相悖了嗎?其實不然。
就基本教義而言,佛法修行確實是要從「信」而入的,即所謂「信」、「解」、「行」、「證」,「信」是第一位的,這一點不可動搖也不可懷疑,否則佛法修行就無從談起。凡是一位佛弟子都應該相信,我佛釋迦牟尼是一位高尚、偉大、純粹的人生導師,他給我們留下了許多修行的理論和修行實踐的經驗。這些佛教經典經過了諸位菩薩和歷代祖師的親身驗證,我們只要相信這些典籍所記載的內容並且依照佛法教義修行就可以獲得解脫,並最終得到涅槃清凈。就修行而言,佛祖已經講得很多了,修行的法門也有很多種,而且確實有效,一般不需要我們再去探求另外的修行途徑。
但是禪宗一脈,在樹立「信行信解」之後,還特別強調要有「疑」,即所謂「大疑則大悟,小疑則小悟,不疑則不悟。」這個「疑」,不是要你去懷疑我佛釋迦牟尼,去懷疑佛教經典,或者去懷疑經典記載的修行理論和修行實踐經驗。這
里「疑」是要你在尋求覺悟解脫的過程中,不要止步於現成的、他人的文字解答和覺悟經驗,一定要去真修實證,在親身實踐中找到你自己的自性光明,實現你自己的解脫覺悟。
參公案作為一個禪宗法門,最忌諱的是人雲亦雲,接受現成的文字答案,這就會完全失去充滿活力的佛法實踐以及對自性具有創造力的發現。
比如說:「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這是歷史上很流行的一則公案。他就問你,達摩祖師為什麼來中國?或者說,達摩祖師到中國來,傳法傳的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可以按照一般的佛教知識來回答,比如有些人就可以回答:即心即佛。這個答案可不可以呢?從知識上來講,這種回答不算錯,至少把禪宗的宗旨大意說出來了。但是,這個現成的文字答案不是回答者自己的親知親見,更不是回答者從覺悟當中得出來的答案。所以無論是對於發問者還是回答者,這個答案都是毫無意義,因為它絲毫無助於解決修行實踐問題。說到底,公案「何是祖師西來意 」是要你自性的一個回答,而不是知識或思維的回答,即所謂「諸佛心第一,無門為法門」。
趙州和尚有一個著名的公案,就是有人問趙州和尚:「狗子還有佛性也無? 」趙州和尚回答道:「無。 」歷來參研趙州和尚「狗子無佛性」這一公案的人特別多,宗門里把它也叫作無字公案。稍稍具備佛教知識的人都知道,趙州和尚的回答「無」是違經背典的。佛經上明確地講過,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那麼你趙州和尚作為一個禪師為什麼就說狗子沒有佛性呢?我們也知道,趙州和尚是修行有成就的禪宗大師,他說狗子無佛性,就必定不是胡說八道,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趙州和尚他說的「狗子無佛性」就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當然,如果要從佛理上來解釋它,也可以解釋得通。比如達摩大師就對梁武帝說過,這世上沒有佛。因為達摩大師已經無我,已經明心見性、即心即佛,所以這世上當然也就沒有佛了。但是,剛才所說的這種解釋,也僅僅是筆者的見地,並不是閱讀者的親身實證,所以對於下一個參公案的修行者來說,這仍然不是最真切的答案。
趙州的無字公案,過去有千千萬萬的人曾經參研過,確實有很多人開悟了。現在,仍然有成千上萬的人還在走在這條老路上。參無字公案,關鍵是要在「無 」字上下功夫,不要用思維去分別,而是要在心地上去體悟。其實就字面的含義來講,所謂「無」不是沒有,老子就講過「無中生有」,「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所謂「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就是說,「無」它可以是一個整體,甚至說它原本就不能用語言來詮釋。因為「無」是非相實相,我們所有對它的詮釋都只是一點點而已,要真正地理解它只有親身證見。如果我們執著於任何語言文字的解釋,那就是被人家的舌頭牽著走;修行佛法的人如果沒有辦法破除掉這些語言文字的障礙,那麼就會一直跟著別人跑,自己也就不會邁步,也就不能夠闖出一條活路來。
所以,禪宗一門,特別強調要從自心自證入手。比如禪宗里的參話頭,很多人就是從世人習以為常的語匯詞句上下狠功夫,
比如你正在念佛,禪師就會問你:「念佛的是誰?」讓你參這個話頭。那麼你就要在自心上發力:這個念佛的是誰啊?如果說:,「我 」
「念佛的是我」那麼這個又是誰呢?誰又能說明白「我」是誰呢?這就可以下大功夫了。
又比如說,佛理中講「萬法歸一」,那麼,他就要問你「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就是要你在既成的答案上面再進一步,緊緊逼住你的自心:「一」是什麼呢?「一」在哪裡呢?你怎麼知道「萬法歸一」?這個問題古今也有很多人參,也有人最終參出了結果,就開悟了。當年有人曾經就這個問題請教過趙州和尚:
「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趙州和尚回答得很妙,他說:「我在青州做了一領布衫,重七斤。」聽聞此說,發問之人立刻有了覺悟。趙州和尚這樣回答的用意是什麼呢?我們不必一定要給出真切的解釋,可以明確的是,對於「萬法歸一,一歸何處」這樣的問題,趙州和尚要你不要在常識上去思量,「我在青州做了一領布衫重七斤」與「萬法歸一」何干?
所以,禪宗確實有它特別殊勝的地方,它絕不跟你在理論問題上糾纏,它就叫你自家事情自家解決,所以參修禪法的關鍵在於自己去實現。比如趙州從諗禪師就專門說過:
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內里坐,菩提涅槃,真如佛性,盡是貼體衣服,亦名煩惱。實際理地甚麼處處著。一心不生,萬法無咎。汝但究理,坐看三二十年,若不會,截取老僧頭去。夢幻空華,徒勞把捉。心若不得,萬法一如。既不從外得,更拘執作么?如羊相似,亂拾物安向口裡。
與之類似,大珠慧海也說過:
眾生自度,佛不能度。若佛能度眾生時,過去諸佛如微塵數,一切眾生總應盡度,何故我等至今流浪生死,不得成佛?當知眾生自度,佛不能度。努力努力,自修莫倚他佛力。
所以禪宗這一法是叫你親歷親知,並不是叫你信從固定的答案就可以了,而是叫你自己創造性地去找尋答案,要你去把自心反覆搜尋最後弄到天翻地覆來尋找答案。如果你在無路可走的時候突然找到了答案,那麼你就會發現,這些他人言說最後都是多餘的,對你而言也沒有什麼意義。比如有人問趙州從諗禪師:「怎樣參禪才能悟道?」趙州站起來說:「我要去廁所小便。」走了兩步,便停下來說道:「你看這么一點小事,也得我自己去。」所以參禪的關鍵是要自己去找答案,要自己去踐行。自己行不到、做不到,嘴裡說得再好也沒有用,這不是修行,根本不解決問題。
說到不要接受現成答案,我們必須反對另外一種誤解。有些人知道了親身實踐,因此而走向另一個極端,把一切現成的祖師開示當成了廢話。語錄公案都是過來人說的話,對於沒有開悟的人來說,這些資料還是有用的,不能一點也不讀,也不能貪全求大,把所有的禪宗公案都參研一番實際上也是毫無意義。我們大致看一看,可以知道很多禪宗公案的基本知識,進而對公案的基本精神有了初步的理解,這就可以了,這就是這些資料的意義。對於普通學佛的人來講,佛法知識很重要,但是,只要是修行,親知親見就更重要,所以要證見。
除了參公案之外,參生死也是禪宗修行的一個大法門。比如當年達摩大師就以「生我之前誰是我,我生之後我是誰」為參研對象而覺悟修行的。參生死最終是為了修行的進步,如果通過參生死把生死了悟通透,就是「了生死」,即通常所謂「我命由我不由天」,在教義上,這叫「現法涅槃」、「現證涅槃」。
生死是人的大限,所以參生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首先,我們要從道理上明白生死是怎麼一回事,然後才能談得上了脫。這就要多讀佛經,多參禪打坐。了脫需要實踐功夫,要從當下就開始修持,不是等到將來有一天躺在床上一口氣上不來的時候才去參悟,那時候也就根本沒有辦法修行了。這也不是參生死,這叫等死。參生死要在你活著的時候去下功夫了脫,那才是真正的參生死。之所以
強調要當下現證,是因為生和死其實並沒有一個遙遠的距離,它們是同時並存的,或者說人都是即死即活的,即我佛釋迦牟尼所說的「生命在呼吸間」。只要這個呼吸在,人就是生,而這個呼吸一停,人就是死。這個過程對凡夫來說,因為他們自心不覺悟,不尋求解脫,所以是無始無終的;對於已經了生死的修行者者來說,他的生死已了,所以是無始有終的。從這個角度來看,生活有兩種境界:一種是清凈的生活,清凈的生活就是了生死的修行者者的生活,其本質就是解脫;一種是凡夫的生活,凡夫的生活就是無明的生活,實際上就是徘徊於生死輪回之中。聖賢的生活境界隨處都是解脫,都可以解脫,而凡夫的生活境界就是為其業力所推而在生死中輪回中死轉,活著的時候時時刻刻充滿了煩惱、慾望和痛苦,死的時候更是扭扭捏捏、哭哭啼啼、狼狽不堪。
所以要死得好、死得自在,首先是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不好的人一定死不好。活得好並不是說你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而是說你要過一種清凈的、解脫的生活,而參生死就是要把迷失的生活轉化為清凈的、解脫的生活。讀一讀《高僧傳》就可以發現,所有的祖師大德,他們都死得很好,真是瀟灑自在、從從容容,真正是來去自如、去留無意。回過頭來看看他們活著得時候怎樣呢?也是瀟灑自在、從從容容,也正是來去自如、去留無意。所以,禪宗是要我們在生死中而出離生死,了脫生死,涅槃清凈。如果離開了現實而去尋找解脫,那是不切實際的,也不是佛法的本意。
當今時代,我們學習佛法,學習禪宗,一定要注意掌握佛法的積極進取精神,慎勿放逸、積極進取,嚴格地要求自己,只有這樣,出家人才有修行,佛法才會有感召力。佛法的魅力要通過我們的修行體現出來。歷代有很多高僧他們具有崇高的人格魅力,具有崇高的感召力,慎勿放逸,努力修行,這就是最好的光大佛法的方法。二十一世紀的佛法修行者們,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