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二字的組成,是日知而心彗。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真正智慧的人,深知人性,了之人生,所以方能寧靜淡泊以處事,忠厚仁義以待人,便成為眾望所歸的大好人。有真智慧的人,方能使人生真平等,真自由,真幸福,真圓滿 。有真智慧的人,他的一生消極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積極的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換句俗話說:「我們希望別人如何待自己,我們便如何去待別人。」這便是「智慧人生」
葉曼介紹
葉曼本名劉世綸,祖籍湖南湘陰,北京大學經濟系畢業。我曾好奇地問她:「你怎麼會對經濟發生興趣?」她說:「在那時,目睹民生凋敝,我以為能把國家的經濟問題解決,其他俱可迎刃而解,因此選了經濟。」她同時投考了兩個大學,一個是北大經濟系,另一個是師大國文系,結果兩處都錄取了,只是北大的數學只考得二十幾分,原不能取,但胡適先生看到她的國文試卷時說:「這學生一定要取!」就取了個「試讀生」,葉曼一見這三個字,非常厭惡,乃舍北大而就師大。在師大上了十幾天課,讀的盡是些「目錄學」、「版本學」,與原來的愛好相背馳,正覺大失所望,北大經濟系主任遣人前來向她解釋錄取經過,並說「試讀生」三字,只是表面文章,那年北大法學院招生,南北兩區,都只取了一名女生,而國文分數,葉曼原是榜頭,校方希望她仍能回去註冊上課,這才又欣然回到北大。法學院有許多課是在一起上的,三班一百餘名新生里只有她一個女性。當時那份緊張,真是讓她坐立難安,幸而她遇見同系的田寶岱先生。他倆原是師大附中同學,高中時葉曼一度轉學青島,如今久別重逢於「大包圍」的局面下,護駕之職,責無旁貸,又兼田先生品學兼優,每試都是名列前茅,兩位同屬「拔尖兒」人物,後來結為幸福佳偶,正是順理成章之事。
葉曼的先翁畢業於京師大學堂,卻讓自己的女兒先讀家館,六歲啟蒙,便讀《左傳》,到了十歲才入高小一年級,她今日之成就,無疑是得力於這一段家館時期。我就教育觀點叩問她的意見,她說:「那還得歸功於六年中學培植下的基礎,它啟發了我的智慧;更應歸功於北大學術自由的思想與精神,使我能以新的眼光去評判舊的事物。若不如此,我頂多是個老朽罷了!」我想對於一意主張「復古」的先生們,這幾句話是一帖很好的清涼劑。
三十多歲的人,如果幼年比較留心時事,一定還記得在中國內地有位實業巨子范旭東先生,在渤海之濱一面發展化學工業,一面培養化學人才,辦得有聲有色。在他領導之下有四個機構,即久大精鹽公司、永裕鹽業公司、永利鹼業公司及黃海化學研究所。永裕在青島,產品除統銷豫魯江浙,並外銷日本,總經理就是葉曼的先翁劉君曼先生。公司的組織龐大,設備新穎,經常是友邦人士旅行青島時必定參觀之地。葉曼那時完全是一位千金小姐派頭,身邊經常「不名一文」,上街購物總是簽字送貨,不料當她正在讀高三的那年聖誕節,父親忽罹腦溢血症,三天就告別了人間。葉曼雖有長兄,奈已結婚成家,自顧不暇,下有四個弱弟,母親一向養尊處優,深居簡出,這家庭的擔子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大小姐的肩上。她把父親的遺產一清理,才驚訝地發現原來一無所有,幸得范旭東先生和其他朋友為她們姐弟籌得了一筆教育基金,從此家中十年之久無人生產,而她們竟得穩渡難關,諸弟也都先後完成了大學教育。葉曼在求學期間,還要持家,她彷彿忽然之間就長大了,成熟了,曾有朋友對她說:「這個轉捩救了你,令尊不死,你會變成一個廢物!」
然而她的父親只她一女,鍾愛逾恆,如今死得這麼早又這麼快,使她恍恍惚惚有半年之久,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可是到後來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只好慢慢扶柩回到北平,奉母撫弟,定居下來。
她隨田先生出國之前,曾在中國農業銀行工作,在國外,她先後到過美國、日本、菲律賓。為菲律賓《大中華日報》及《新閩日報》撰稿約有四年,至今仍在《大中華日報》繼續寫專欄,都是洋洋灑灑數千言的大文章。從以上這些經歷看來,可知葉曼生活變動的幅度與深度都非常大,而且在少女時代便已面臨殘酷的生存考驗,養成了獨立人格。再加上書讀得多,故立論的根基穩如磐石;路走得多,故為文能向遠大處落墨;而她卓越的器識、敏捷的才思,尤非常人所能及。
葉曼有「甜蜜的家庭」,夫婦相敬如賓,家裡布置得玲瓏雅潔。一位清廉的外交官太太並不易做,她除了寫作,還教授英文,此外,攝影、烹飪、裁縫,樣樣都精,並且是個京戲迷,故與能唱須生的名作家孟瑤女士莫逆於心。女兒已就讀台大,兒子在師大附中,還有一個纏在腳邊的可愛的滿兒。但她自己看上去依然非常年輕,纖秀文雅,風姿綽約,笑起來右頰有一酒窩,甜美又親切。她的語言和她的文章一樣氣象萬千,暢論國家大事時,尤其豪邁有丈夫氣概。
鍾梅音
1963年聖誕節前夕
初見先生便被老人全身散發出的氣質和魅力所吸引,若不告訴你她真實的年齡,你永遠猜不準。看上去只有七十歲的先生讓人感覺到一種年輕人才有的活力。先生講課時,思路清晰,典故信手拈來,語速不快不慢,古奧經典娓娓道來。有人介紹說,老人家一輩子走過了
據了解,先生旅居美國多年,上個世紀60年代為傳播中國儒、道、釋三大文化在台灣成立「文賢學會」。70年代,在美國洛杉磯成立「文賢書院」。每周六免費開講《四書》、《道德經》、佛教經典等課程,身體力行,為海外僑胞講說中國文化,期待能帶動修心向學的風氣。
經史啟蒙的童年
據了解,葉曼先生的開蒙書是《左傳》,童年時每周還要學對對子。這使她對史書和文字音韻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據先生講,五歲時,父親教她讀一本當時的幼兒國文,從人、手、足、刀、尺開始。有一次,當講到「窗前階下,紅花綠葉」一課時,幼小的她忽然把它改為「窗前階下,綠葉紅花」,並且倔強地堅持己見。起初,父親還溫和地指示書本,讓她認字。但幼小的葉曼卻堅持說「綠葉紅花」。父親最後發了脾氣,抄起床邊的床帚打了她,她依然倔強。適逢葉曼的外祖母來家探訪,看到父怒女啼,護孫心切,責備父親,把她抱走。葉曼先生說,至今回想起來,這是她平生唯一挨的一次責打。打過之後沒多久,父親走過來,小葉曼以為父親又要打她,所以既怕又不敢跑。不料父親抱起小葉曼,讓她坐在腿上,還教給她一首詩,至今印象深刻:「遠看一群鵝,撲通跳下河,白毛浮碧水,紅掌踏青波。」幼小的她高興地說:「好美啊,這麼多顏色!」父親緊抱著她說:「我的寶貝!」自那之後,每日教她背一首詩,從五言律詩到歌行體。
幾近百歲,至今回想起來,令先生印象深刻的書是《易經》,理由十分簡單,因為它啟發了先生對生活的看法世事無常,永遠在變,使她終身受益。
一生難忘北大情
那個年代,葉曼聽過課的北大教授,個個都是耳熟能詳的名家:「錢穆先生講 通史 ,不但小禮堂擠得滿滿的,窗檯上都坐滿了人,好像北京所有的大學生都去聽他講 通史 。錢穆沒有講義,也沒有參考書,也不寫黑板,穿長袍,就這麼隨口講。聞一多先生講 楚辭 ,胡適之先生講 中國哲學史 ,還有陶希聖先生講 古代社會思想史 ,這些都很精彩。」先生回憶她就學時的北大,是不可想像的自由,那時考試很少,題目常常出人意料,但是若真正仔細聽講,了解了便一定會名列前茅。
回憶起青年時代的幾位名師,葉曼先生講:「胡適先生,是位藹藹君子,講課慢條斯理,從不嘩眾取寵。他推崇歷史,他說一切課程教授的都是歷史。聞一多先生,才華橫溢,是位風雅才子。講起屈原、宋玉,彷彿他們再世。他講書,悲憤又風流。」南懷瑾先生,則是葉曼先生中年時拜識的一位在家老師。他學富五車,教學嚴厲,責備多於獎勵。記得第一次上的課,就是《楞嚴經》,這令她驚喜得夜不能眠。於是追隨他聽了一遍半《楞嚴經》,又幫助他譯成白話文,自此她專心學佛至現在。
不久前,葉曼先生推出她在大陸的首本書《世間情》,書中文章是從她當《婦女雜誌》總編輯時一個名為「葉曼信箱」的專欄中選出來的,為讀者所稱頌。專欄持續了二十五年,一直到該雜誌停刊。在《世間情》一書中,葉曼先生為深受世間情所困的女性朋友指點
迷津,句句濃縮了人生處世的精華,一問一答,親切自然,對女性朋友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關愛情與職場、是非與家庭、處事與為人等各個方面都提出了理性的詮釋和實用的建議,為女性朋友提供了識人觀事、慎斷是非、修煉自我等處世經驗,深入淺出,解惑答疑,慰藉心靈,充滿了人生無價的生活智慧。
絕不可一日無書
先生一生閱書無數,晚年的她,讀書早已成為習慣,成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先生說現在每天除了必定的三餐沐櫛、會見親友、參加會議,其餘時間多半是手不釋卷的。她說,不讀書比飢渴還難受。國學大師葉曼先生喜歡各種各類的書,什麼書都看,無論是嚴肅的,還是輕鬆的,卻唯獨不喜歡長篇小說,原因簡單至極:「因為耽誤工夫,簡短精緻的散文讀來比較有意思。」
先生不大去圖書館,因為家中所藏書籍已經很多了。對於書店較圖書館火爆的原因,先生回答起來也十分簡單:「因為大家好新鮮,又沒有借書的麻煩手續,同時懂得古文字的人不多,圖書館開放時間有限制,而且還有人嫌舊書不幹凈 」看來在先生心目中圖書館要改進的地方還真是不少呢。
臨近采訪結束,老人說,讀書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事。一本書流傳下來,是一個人一生的研究,一輩子的觀察,一身的辛勞,用文字記錄下來,而我們只用幾小時或幾天的時間便受用了它,擁有了它,多便宜!多值得!據說,在先生的家裡,看書成了每個人的習慣,連不識字的幼兒也學大人,倒捧著書裝模作樣地彷彿也在閱讀。她說:「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美醜,若想風采翩翩,言語雋永,唯有讀書。一個人三日不讀書,便會面目可憎,語言無味了。」
陶源源
2009年春
序
勞碌命
小時候,母親把我的八字拿去請人批流年,什麼天乾地支,水火生克,我全不懂,只記得一句話:「她一輩子勞碌命。」
不知是那句話影響了我,還是命該如此,我就是不會享福,十足的勞碌命。譬如說吧,我不會睡懶覺,不會閑得無聊,總覺得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書、回不清的信、想不完的問題、交不盡的朋友。我便這樣忙忙碌碌地過了幾十年。
在中學,我覺得專門讀書太枯燥了,應該參加課外活動,越多越好,從最文的到最武的都有我一份。結果呢,書劍兩無成。到了大學,更閑了,閑得膩人,於是去聽課。那時北大的名教授很多,上課又不點名,我緊張地在那座紅樓趕,趕了一堂又一堂,鬧到後來,幾乎忘記自己主修的到底是哪一科,結果呢,樣樣半瓶子醋。
出了學校,我在銀行做了三年事,抗戰時重慶,只有四行兩局一枝獨秀,薪高事簡。我在保險部門管擬例行公事,每天分到我的一二十件等因奉此,大約花上半個小時便都出清,真可以說永遠案無積牘。同事們總是串門聊天喝茶看報,我本來也可照辦,只是天生勞
碌命,閑不住。我在那時學會了作詩填詞,讀完了《四書》,看完了《史記》。那三年,我幾乎變成了老夫子,引經據典,出口成章,那一肚子「學問」,雖然不能在公文上施展,可是替人作副紅白對聯,寫封八行書,自己再吟哦幾首古律絕,填上幾闋長短句,倒也頗為怡然自得,一點不覺得酸溜溜的。前些日子整理舊書,偶然翻閱,只覺鼻子作癢,不能卒讀。
我一直被人目為精力充沛,無論老少都怕和我打交道,他們說,我太趕落人。可是我對於周圍的人也真看了著急,拖拉泄沓,明是可以一天做完的事,偏要拖上一星期;明是一句可了的話,卻要兜圈說上一大串。別人越慢我越急,其實別人也許不慢,只是因為我是勞碌命!
到了美國以後,我可真痛快了,如魚得水似的,忙呀,趕呀,絕不落後。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例行家事,已經可以把一個生長在東方的主婦,鬧得人仰馬翻,我卻還要去芝加哥大學聽課,去西北大學夜間部學英語正音。到了後來,還是覺得空閑太多,便在一個朋友的
商業機構內,幫他做國際貿易。無論是洗衣做飯,上課辦公,我都興緻勃勃,對於那個花花世界,睜大了眼睛去觀察,去學習,去工作。
後來我又回到了東方日本,她保存了濃厚的閑情逸致。那時我已經過了三十,開始能坐定了慢慢地喝完一杯苦茶,開始倚在石頭上看花開花落,開始學插花堆盆景,用一根鵝翎幾塊石頭,掃出白浪翻騰,開始學跳舞,開始學橋牌,開始能躺在床上聽夜雨敲窗,看明月窺戶,而不急著覓韻尋詩。但那隻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仍然是無事忙,譬如一樁小事今天來了,我便寢不安席,我希望每件事都十全十美;朋友間若有誤會,我一定挺身而出代做調人,我希望每個人都能相處如手足。那不是幫忙,而是幫閑,我成了最愛管閑事的人,越管越多,惹來一身是非煩惱,怨誰呢,勞碌命!
調到菲律賓後,我在偶然的場合下,被朋友拉了去代課;在偶然的場合下,被朋友鼓勵去寫作。這兩件事對我都是新穎陌生的,我驚詫欣悅地發現我是這樣喜歡它們。這個新天地使我任意馳騁,可是卻把我忙個夠,清晨上課回來後,忙著寫稿,取稿人常常站在門口等。
交出了稿子,沐浴更衣赴晚宴,深夜歸來批改作文考卷,翌晨再趕去上課。人們問我如何安排一日二十四小時,我卻自以為綽有餘裕,沒有什麼可說的,勞碌命!
回到了祖國,我既不必記了日子洗衣服,看著鍾吃三明治,也不再多管閑事惹煩惱,更不必一天趕五個宴會,教三小時書,寫兩千字稿了。雖然桌頭的日歷常常忘了翻篇,可是我依然忙個不停。我每天要看九份報、五種中文雜誌、兩種英文雜誌、三種翻譯雜誌,面對這些報紙雜誌,它們既像債主,又像是鴉片煙,總覺得是一樁心事,是一種癮頭,躲不了,割不斷。
這些報章雜誌,還不過是餘興,只能東一堆,西一疊,找個三五分鍾空閑,去看個一兩段。主要的時間,除了讀書,每晨要絕早去為人補習一小時,要為中菲的報紙寫稿,為孩子們補課;此外學裁縫,學烹飪,學寫字,縫軍衣;我曾決定好好地讀《二十五史》,讀英文,學丹青,習皮黃,寫長篇小說,但是看來那些功課恐怕要排在三年以後了。每當我忙得汗流浹背時,聽著鄰舍的麻將日夜不絕,看著別人花枝招展地逛店鋪,總使我慚愧地自嘆能力低劣,為什麼別人能把生活處理應付得那麼優裕自如,而我忙得白了頭髮,依然一事無成?只有一句話,勞碌命!
離開母親獨立成家以來,東南西北跑了幾萬里,二十年來,從少女進入中年。我從奔命式的生命方式,已逐漸進步到順天應命的生活方式,什麼時候才能知命呢?孔子到了五十方知命,我若能在死前知命,便心滿意足了。我不敢希望徹悟涅槃,只想死時落個明明白白,
所以一定要在我目明耳聰時多聽多讀多想,每天睜開眼,便急著想學習,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學問一口吞下肚。我讀《聖經》,看佛經,習老莊,聽牧師傳道,聽居士談禪,聽朋友談哲理,東碰碰,西摸摸,希望有一天能夠觸到了機鈕,探得了消息,然後可以長長吁一口氣,說聲:「哦!原來這就是人生。」
一位朋友問我說:「知道了人生又怎樣?你簡直是自討苦吃。人生幾何,裝一肚子書,和裝一櫃子金銀一樣,到頭來都帶不進棺材,還不都是撒手成空?」
聽聽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是我要是不忙著去學習,這日子如何打發?我試著學習懶散閑盪,可是不到三天,我開始憂慮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空暇,於是我真的病了,患的是抑鬱症、頭疼、周身痛、失眠、怔忡,西醫抽了我不少血,中醫給了我許多苦藥吃,診斷是氣血兩虧家人幸災樂禍地說:「是不是?這回你可病了,看你還奔命不?讓我們也趁此緩一口氣。」我沒有法子,只好躺下,躺了一天,腦子的問題更多了,若想不通,只有看書。一看書,書上問題又來了,只好找參考書,參考書又要參考書。這樣一來,書堆滿了一床,擠得很不舒服,索性坐起來看。這一坐起來,放眼一看,家事樣樣不順眼,一生氣,索性不病了。離開了床,丟開了葯瓶,忘記了疼痛,我又豁然了。
我現在才知道許多學者偉人名人要人,他們馬不停蹄,枵腹從公,鑽研深究,以致廢寢忘餐,死不放手,都是所為何來。雖然他們忙的是大的重要的,我忙的是小的微末的,但它們同樣都是要到死方休,沒法子,都是勞碌命!
何謂人生?人之一生,從出生、成長、老大、衰頹,到死亡,便是每個人的一生。借用孔子描述自己一生的話:「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但是孔子只活到七十三歲,他不曾活到八十的耄和九十的耋,更沒有到長命百歲的期頤。唐伯虎有詩說:「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年幼後除老,中間所剩已不多,還有一半睡掉了。」所以古人認為活到七十,便是古稀之年,事實上能夠活到六十歲,花甲子,(天乾地支)六十年,便不為夭折了。
在這個地球上,用億萬年計「時間」,用三千大千世界計「空間」,一個人即使長命百歲,百年不過一瞬,我們卻為千秋萬世在憂慮。在這個洪荒宇宙中,我們有如滄海一粟,「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所以古人方才「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幼時只盼著過節、過年,日子過得好慢。到了老年,剛剛看見冉冉日出,剎那間,便又見茫茫日落。不由得不使人想:「我生從何處來?我死向何處去?」這個問題,愚夫愚婦都問過,可是古今中外聖哲們都解答不出來。此生、此身、此心為我所有,死了就沒有我,所以蘇東坡有詩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所以人們便想在這短短一生中,尋求長生
不老的靈葯。得不到,便只好留個足跡了。於是就有了「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立德的,如孔子、孟子;立言的,如老子、莊子、管子、孫子;立功的,如秦皇、漢武、成吉思汗。即使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
這些想要留下足跡的人,是千千萬萬人中的「一人」。這「一人」和文天祥的想法一樣: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而不願死如燈滅。雖死,還要讓現在和後世的人,知道曾有「我」的存在,「我」曾在「人」間「生」活過。他們這些立德、立言、立功的人必須有智慧,有魄力,有才幹,有環境,有機會,還要有他人的協助,甚至很多人的犧牲,方能完成。但是他們被勝利和榮華沖昏了頭腦時,智慧也逐漸消失,常常落得凄慘的結局,完結了一生。
智慧二字的組成,是日知而心彗。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真正智慧的人,深知人性,了知人生,所以方能寧靜淡泊以處事,忠厚仁義以待人,便成為眾望所歸的大好人。有真智慧的人,方能使人生真平等,真自由,真幸福,真圓滿。
有真智慧的人,他的一生消極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積極的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換句俗話說:「我們希望別人如何待自己,我們便如何去待別人。」這便是「智慧人生」。
人生雖短暫,智慧卻廣大無邊,而產生形而上的文化和形而下的文明。論到文化,遠古的三大文化:埃及、巴比倫和漢文化。前二者只留下形而下的物質文明,只有漢文化歷七千年,久而猶鮮,譬如發明電腦的人聲稱:中國人在7000年前就已經發明了電腦,他指的是八
卦。伏羲畫八卦,乾三連、坤六斷、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八卦代表了一陽一陰,和自然界的現象。獨陽不生,孤陰不長,相合而成三爻,復分內卦外卦,而有六爻。此一陽一陰六爻的八卦交相,變化而成六十四卦,便是後來三聖文王、周公、孔子加以解說的《易經》。
中國的文化和文明能如此相互輝映,全仗智慧的《漢書?藝文志》,把中國文化分為儒、道、釋。
儒家孔子把智仁勇列為中心。智者不惑,不惑於名利權情;仁者不憂,不憂於得失榮辱;勇者不懼,不懼於威迫壓榨。道家則提出了「常」,「知常明,不知常,妄作凶」。釋迦雖然是印度的一個王子,但是他的大乘佛法卻被中國同化了,而有八大宗。尤其是禪宗,到了六祖慧能所留下的壇經,其中有名的偈子很多,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求兔角」。佛陀二字,古音為「菩達」,即是覺者,是覺知人人具足佛性的人。釋迦在中國,最常提到的是般若,六度就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前五度都是待人處事的標准,其目的就是般若,欲想超越生死,從輪回六道的此岸到達無生死的彼岸,必須用大智慧。般若便是梵文的原文發音。波羅蜜多,即為「已到了」的意思。
所以說人生,生必有死,生死是必然的。唯有有智慧地度此一生,方才不辜負來人間走了一遭。
第一輯 讓美充盈我們的人生 (1)
美化
出國考察游歷的人士回來後,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觸:我們需要美化。可是說起美化,我們總有些趑趄不前,因為美化使我們聯想到兩件事,第一美化是要花錢的,第二美化是並非急需和實用的。如此聯想,美化便多少帶有一種奢侈浪費的氣息,我們是個提倡節儉實惠的民族,我們又是窮怕了的,所以大家潛意識裡,認為美化雖然不算罪惡,至少也接近罪惡的邊緣。
美化既不會由大眾做基礎去推行,於是便由少數暴發戶壟斷了。這些暴發戶,把房子布置得如同好萊塢的中國布景,把自己打扮得如同戲台演員,金玉綾羅家私裝飾,闖進眼簾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金錢、金錢、金錢。而他們卻自詡已經糅合了古今中外之美於一身。其餘的絕大多數人,則儘可能地在衣食住各方面,充分表露出邋遢、委靡、骯臟,以標榜儉樸無華的德行,不恥惡衣惡食的土風,還有那破落大家的不羈氣派。
這兩種人在花錢和審美兩方面,都有根深蒂固的病根。暴發戶一定要花大價錢買貴東西,不貴不過癮,他們不是購買貨物的本身,而是購買它們的價格。他們家中的一草一木,阿貓阿狗,都要有個名堂,說得出淵源家譜。他們把錢成把地送給外國商人,或孝敬古董販子,將一些無法糅合、銅臭遍體、毫無個性的高價商品,填塞充滿每一個角落空隙里,使人如同置身於一個用黃金美鈔裝點的博物館中。他們的衣服首飾也是一樣,只要求花樣翻新,價格出眾,來自海外;不管顏色款式,一股腦兒往身上堆。他們的飲食也吃的是錢,大魚大
肉,魚翅海參,不管吃來是否受用,只要擺在盤子里的代表著金錢,便也就躊躇滿志了。連看病吃葯也都挑選最貴的,認為便宜的醫葯治不了病,他們相信美化是金錢買來的,錢可以買得一切。
這種美化是金錢買來的風氣,由朱門一直吹進柴扉,深深地印入一般人心中,於是大家被引入另一極端的觀念中,認為美化既非生活必需,又是非錢莫辦,便把它列入了浪費奢侈一流,在提倡節儉的大帽子之下,凡是可以使生活美化的東西,一概列為奇技淫巧,美感
便這樣被我們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一般人挑最便宜的買,只要便宜,不管質地,不論實用,更遑及美觀?於是牆角空隙中填滿了用之不得、棄之可惜的破銅爛鐵。其實常常只要再多花少許錢,多用幾分心思,便可置辦比較實惠、比較美觀的什物。但是大家貪便宜地寧可將
就湊合,於是粗劣俗丑的商品,便在節儉德性的掩護下,盤踞在一般家庭中。我們在人家家中看見的是美女月份牌,跛腳的八仙桌,缺了嘴的痰盂,七歪八扭的門窗,剝蝕塵封的牆壁,刺目的印花窗簾和桌布。在公共場所看到的是褪色的烏黑建築,搖搖欲墜的樓梯,痰唾碎
屑滿處的地面,當街開蓋的糞車,污黑刺鼻的溝渠,流著鼻涕不穿褲子的小孩,整日穿著睡衣睡褲的大人。在這些齷齪一片中,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一位描眉打鬢,脂粉蓋臉,頭髮燙成洗衣板子,滿頭滿手珠光寶氣,身上緊綳著繡花綉珠的亮光緞子,腳上踩高蹺似的
拐著高跟鞋的女人,在此情此景的強烈對比之下,我總有欲哭無淚的悲哀。再加上無論貧富平等共有的一切習慣,說話像打架,寒暄像叫操,橫衝直撞像奔喪,另外再陪襯上高聲播送毫無音樂氣氛的無線電。這些聲聲色色,成人安之若素,孩子生於斯,育於斯,教於斯,將更不知美化為何物了。
我們的確是有根基的大破落戶,讓我們翻閱一番祖宗的舊賬吧!我們的建築庭園聞名世界,我們的陶瓷刺繡馳譽全球,我們的裝潢意境幽遠,我們的詩歌情致雅逸,我們的人物雍容中節,我們的禮儀澤被八荒。而今呢?我們臭溝人家繞,雜草滿階生,在機器的噪音、煙
煤的濁氣、塵灰蓋天、雜屑滿地中,不是奄奄泄沓地活著,便是囂張暴戾地動著。我們忘記了竹籬茅舍苔痕侵階的幽美,窗明幾凈纖塵不染的潔美,蟬鳴樹間蛩泣隅角的靜美。我們卻以為凡是美都是金錢買來的,其實一切的美,都是清高的心情融化出來的,而這種心情卻可以培育。
當一個人精神頹廢意志消沉時,我勸他先把自己打扮起來,我不能想像一位蓬頭垢面、連睡衣都不肯換下、鞋子都不願穿上的人,會對身外人,身外物,還有多少興趣與感情?許多人向我訴苦抱怨,不是說受人歧視,便是說了無生趣。我毫不同情地告訴他們:活著是為自己,活著也靠自己,生趣瀰漫天地間,抓來就屬於我,丟掉便連自己也成了行屍走肉。我們能把自己的心美化了,自己的環境美化了,簞食瓢飲,茅茨土階,都會變得生意盎然,妙趣橫生。把臉洗凈,頭髮梳好,衣服熨平,房屋理好,桌椅揩凈,內心的煩躁不平怨艾,將會隨之平息,聲音也就放低了,待人也謙和了。人人如此,家中將充滿蓬勃朝氣。家家能如此,社會將孕育著祥和瑞氣。
每逢我看見委靡自卑的人,每逢我遇到無情無理的事,每逢我聽到悲慘凄楚的命案,我便不自禁地千萬遍地在心底喃喃自語,我們需要美化,我們需要美化之迫切有如穿衣吃飯。美化不需要金錢購買,我們只要勤快些就可以做到。把糞車藏起,把溝渠疏通,把噪音取消,把垃圾歸攏,把屋子身上拾掇乾淨整齊。節儉不能做懶惰的擋箭牌,不羈不能做自私的護身符。美化是生活的態度,美化是生活的必需,我們必定要生活美化,我們才能振作,才能圖強,才能自信,才能自尊,才能無愧於祖宗,才能交待給後世。
如何美化人生
什麼是真正的美?美有不同的層次。
生物的兩個基本要求,第一是求自己的生存,第二是求種族的延續。無論植物、動物,包括人在內,最基本也是最實際的問題,就是如何生存下去,其次才是如何讓種族延續下去,所謂「食色,性也」:食,是為自己的生存;色,則是種族的延續。
動植物為滿足這兩大基本慾望,於是用各種顏色、姿態使自己美麗,為的是適應生存。花,用漂亮的顏色招蜂引蝶以傳播花粉,綠葉則有光合作用,結實的果子在讓鳥兒啄食之後,再散布種子,這是生命的延續。
至於我們人類呢,不只具有上述基本要求,並還提升至「愛美」,因為是形而上的,所以發展成文化和文明,而文化與文明的最大力量就是美化人生。這是美的境界的提高,也是人之異於禽獸的一點。
談到「美化」,又可以分成很多層次。
第一,是儀容的美
有人愛談道德,不敢提「美」,一提到美,似乎就覺得這玩意兒離經叛道;避免談如何美化儀容,是因為他們認為,外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內涵。殊不知,內涵是需要時間的,但我們看人,第一眼看的就是外表,儘管藝術家們個個不修邊幅,故作名士派,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藝術家,都學得來他們的灑脫不羈。
俗話說:「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天生麗質的人並不多。眾所周知,明星們若不打扮,真是判若兩人,又有人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有人會問:「佛」的道德如此之高,如此之富有內在美,為什麼還要金裝點綴呢?可見,連道德高尚的佛,也是重衣冠的。
所謂「目有同好也!」幾乎每個做太太的都有這樣的經驗:和先生並肩走在街上,迎面來了位姿色動人的美女,先生看得張口結舌,看得眼珠子就要掉下來了 太太們看在眼裡,忍不住火冒三丈,醋勁大發。每當有朋友向我抱怨這種事時,我就安慰她:這不過是一時之間「物我兩忘」的忘神而已,反正擦肩過後,就再也看不到了,有什麼好生氣的?
欣賞美女,就像欣賞花一樣,我們忍不住對上天造物之妙,感到歡喜和讚歎。
《論語》有個故事,說孔子到了衛國,衛靈公的夫人南子很美,但名聲不好。有一次,孔子、衛靈公和南子三人出遊,孔子原以為衛靈公會和他同坐一車,未料,衛靈公竟和他的美麗夫人同車,孔子因此大為不悅,為衛靈公之薄於德而厚於色,大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南子對孔子產生好奇心,想見見這位老夫子,因此而有「子見南子」之事。可見,孔子也是不能抗拒美色的,子路為此大不高興,且有責備孔子之意,認為孔子有如此高的道德,卻仍禁不住美色的誘惑而興起見美人的念頭。當時,子路的臉拉得有多長,是可以想像的。對此,孔子亦有辯解,林語堂將之譯為英文,譯得很好,他說:「孔子答道,假若我有不好的居心,讓上天罰我,讓上天罰我。」
沒有人不好美的,而美化容貌,也有一定的步驟,那就是,第一,要做到「清潔」。試想,西施雖是個美人,但如果她身上有臭味,那大家不都掩鼻而疾走嗎?女人的頭髮,尤其要注意,幾天不洗,就有臭味了。第二是「整齊」:一個人若蓬頭散發,或腳穿臟破的鞋子,總令人不悅,頭腳的整齊,相當重要。第三是「調和」:首先,我們應該要了解自己的長短處,所謂「美化」,是為遮蓋我們的短處,彰顯我們的長處,切忌盲目追求時髦。如果一個人有一雙漂亮的腿,那麼,她穿迷你裙,相信更可以顯出身長玉立。假使腿不美,可千萬別穿迷你裙。還有,臉形和發式不合,也不好。《論語》中曾有孔子與子貢的對話,大意是,孔子將「素以為絢兮」解說為「先素事而後繪」,用白話來解釋的話,就是:「先打了粉底霜後,再畫彩色。」你說,妙不妙?把臉洗乾淨後,撲上粉,然後再上顏色,的確是每一個小姐太太都知道的化妝程序。可是,身為女性,只知道美麗的容貌和衣裝是不夠的;如果不懂得「禮儀」,那麼反而會把「美」整個破壞掉!所謂「禮儀」,也就是「合宜」:合,是合理,宜,是事宜,這其中其實並沒有太多道德學問。
有一回,搭乘電梯,門一開,我看到一對情侶,男的是瀟灑挺拔,女的是嬌麗動人,我心裡正暗嘆「好一對璧人」的當兒,卻見他們動作粗魯地搶快衝進電梯,害得我差點擠不出來,那舉止,真是把他們天然美化的形象,在剎那間,整個醜化了!我嘆道:「好可惜啊!」心裡直覺他們真是「暴殄天物」!
所以,一個人不僅要美容,還要美儀。
我們中華民族原是禮儀之邦,可是,我痛心地告訴大家,我們現在是最不懂禮儀的民族。你們看:馬路上,車子橫衝直撞;坐在車內,看到老弱婦孺也不會讓座。東方的禮儀失去了,西方的禮儀又不見得有,真變成一個無禮的國家。
我們現在的物質生活水平提高,小姐們的服飾裝扮真可說走在時代尖端,甚至和歐美國家不相上下。服裝方面,固然沒有話說,但很遺憾的是,我們在禮儀方面,並沒有美化。這一點,是值得我們反省的。
第二,要「美而韻」
有些人,實在很美,但沒有味道;影星林青霞和胡茵夢就美而有韻。
韻味和我們的容貌一樣,是需要培養的;即使是天生具有韻味的人,也應該注重後天的培養。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驗,那就是,曾是我們心目中的美人,數年不見,再見面時,不禁覺得她變俗了。
這兒所說的「韻」,是內在的聰明、才華,加上讀書與教養,而形之於外的神韻和氣質。
有時候,我真希望美人不要開口。有一回,我瞪大眼睛看一個美麗的女人,正看得目不轉睛的時候,她突然開口說話了,其聲音之大、說話之粗、用詞之不當,讓我眼睛睜得更大!假如一個人的「韻」,是得自天生,那麼,記得要培養,至於怎麼培養呢?那就必
須多看、多聽、多想和多讀書。文學與音樂等,任何美好的東西都要去接觸,去吸收,然後,在我們心中醞釀、消化後,再化為己有。
古時,唐太宗看房玄齡,愈看愈嫵媚,可是,房玄齡是個老臣,並不是年輕的美女,皇帝覺得他嫵媚,足見他是有韻味的。我也常喜歡盯著一個老朋友看,她雖然不加修飾,但給我一種嫵媚和可愛的感受,覺得她好像古陶塑成的陶器,常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她反問我:「我有什麼好看的!?」我說:「你彷彿是一隻古陶!」「怎麼?將我比喻成古陶了?」「要知道,古陶器比細瓷器有韻味,而且耐看!」我這樣回答她。
金錢、勢力與名位,往往使人變俗,因此,如何使人內心乾淨、內心才華不致被污染,不致變得俗氣鄙陋呢?人人可以裝成紳士淑女的模樣,可是,這算美化到家了嗎?有許多人雅得俗不可耐,這是因為不真。
第三層次的美,就是要「美而真」
美,應該是為「真」加工,使美的境界更高。有的人說「青春無丑婦」,又說「青春本身是美,是真」,將青春的美加工後,可以使吹彈得破的皮膚媲美剛出生的嬰兒,這是為了留住「真」,而不是反「真」而行。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贊成摩登小姐染髮的原因;美國人染髮,是因為她們皮膚白皙,配什麼顏色的頭髮都配得過,可是,我們是黃種人。黃皮膚除了黑頭髮之外,我想不出有更相配的顏色!不僅人如此,建築物和風景區也一樣,將風景區改為觀光區,破壞「真美」之後,實在就不可「觀光」了!自然的青山綠水,實在較之人工的亭台樓閣還要真,還要好。
美,還要「真」;美不是對「真」的傷害,而是加工。我們再看孔子與子貢的對話,當孔子說「繪事後素」後,子貢立刻接著說「禮後乎!」孔子大喜,認為子貢是真正懂得詩了。美在「真」之後,而禮在「本質」之後。我最不喜歡參加追悼會了,怎麼說呢?因為我覺得,喪禮中,最哀慟的除了孝家和讀祭文的人之外,參加喪禮的來賓,一轉過頭,還不就歡天喜地!?這不禁使人聯想起孔子說的:「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留學生每次回國探親,吃得都大喊吃不消!親友們輪流宴請,深以為不這樣做,就是禮。至於結婚吃喜酒一事,據我所知,目前的規矩是,去參加的話,紅包二千元,不去,則包一千元,這根本就是商業行為!其實,在從前,大家之所以辦喜事,最大的用意,是要幫助辦喜事的家裡;送吃的給喜家,送禮物給新人們,好幫著他們促成這件大事。
「真」以外,還要提升至「美而善」
人整天面對的是人與物,對人,要愛人,對物,應愛物,這就是「至善」,也是「仁民愛物」。]
「仁」字,是二人,一個人如果只愛自己,就不算「仁」,必須有對象,才是「仁」。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推廣「仁」,便是「善」,凡事慈悲、同情、諒解和寬恕,就是「仁」,不嫉妒,不猜疑,與人為善,也是「仁」。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們看到人做好事,卻往往吝於誇獎,一個人太和善,倒反容易被誤解是沽名釣譽,我們總是吝於付出「同喜布施」。捐錢,是財布施;教人方法,是法布施;與人同喜,就是同喜布施。既沒錢、又沒法,我們只能做到「同喜布施」,這也是最惠而
不費的。假如我們有仁愛之心的話,我們不應該吝於付出同情,以及更多的同喜與諒解,不要太多的疑惑和猜忌,這就是美化的更上一層 「善」。
有一種現象:太太漂亮,夫妻感情不見得好;而太太長得不好看,夫婦感情卻意外地融洽。有人不免覺得納悶:有個漂亮的太太,還不懂得當做「寶」!可是,有時候,「美」是很膚淺的;事實上,不管是美是丑,多看幾年,到頭來還不是差不多,內在的美,才是「善」;容貌平凡的太太,之所以反被當成「寶」,是因為她沒有恃寵而驕的美貌,所以愈發謙虛平和,而吸引人的,就是她的善良。善良的人,有一股神采,那是一種因內在光華而形顯於外的風采。使內在美化,就是善。一個女人要有仁愛心,不要抱怨,也不可以驕傲。世界上,沒有比謙虛更美好的事了。
謙虛,是一切的美德。
對所有一切,我們都應心存感激,對生活感到滿意,總覺自己比別人幸運,得到太多,如此會更加虛懷若谷。
膚淺的美,很容易使人生厭!善,不只是對人,還要對物;小時候,我的家人教我,碗里不許留一粒米飯,因為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片絲寸縷亦不準糟蹋,因為來之不易。愛物,是愛惜物力、人力。一個人真正有好的行為,就不能慷他人之慨,不能因為自己不用出錢,就大大地浪費能源。做到了「美而善」之後,還要往上提升。
「自然美」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天」字代表自然,「人」是自我,為善能做到不覺自己在做善,就能領會「自然美」的個中真義。
一旦自己覺得「善」了,那不算真善,必須要自己也感到做來是如此的自然,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用一個名詞來概括,那就是「祥和」。「祥」是安詳、吉祥與美善;「和」則是調和、和諧與溫和。
「樂極生悲」、「盛極必衰」,所以要持盈保泰。但是「否極泰來」、「剝極必復」。
世上沒有一件事是永遠的好,也不會永遠的壞。一切是「天命」,是自然。任何事有開始,必有結束。我們人,既然生了,就會老、會衰、會死,在座的各位,經過一百年之後,就沒有一個會留在這世上,因此,爭什麼呢?有什麼看不開的?我們難道連這點聰明都沒有嗎?幾百年之後,我們的骨頭不知要腐爛成什麼樣子,可是我們仍忙於爭名奪利,為小事東奔西走,甚至拿刀動杖的,這又何苦來!?
花朵不能長好,月亮不能長圓,我們只須自問:我們的行為,有沒有對不住人?對人與物,不要去污染、破壞及踐踏它。
日日都是好日
阿拉伯有句俗諺說得好:「不要埋怨玫瑰生刺,應該慶幸從荊棘叢中,長出玫瑰來。」儘管世上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百無一可意中人」,但要知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英文有句話:「可能還有比這更壞的!」只要不挑剔,便會覺得事事都還過得去,如果能夠覺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那麼日日都是好日了。愛每一個人、每一個生物、每一個時間,凡事退一步想,而且樂天知命,就會有個至善盡美的人生。
廣東人吃在肚裡,上海人穿在身上,北京人擺在家裡。這南中北三名城的生活形態,給人的印象是如此。依照李笠翁的論斷:一世知衣服,二世知居室,三世知飲食。他就人們對衣食住看重的情形,分別出新貴乍富與大家世族。有些愛好「想當年」的朋友們,為了表示自己系出名門,便故意地錦衣華服,刻意地食不厭精,其實那一副肉食者鄙的饞相,絕不比把家當穿在身上的人更風雅,更高尚,更世家氣。是真名士自風流,故意地做作,即使做作得異常風雅,也使人覺得雅得俗不可耐。
我不反對穿著打扮,就經濟觀點看:衣食足而後知禮義;就文化觀點看:上國衣冠,代表的是最高教養;就政治觀點看:萬國衣冠拜冕旒;就教育觀點看:古時是衣缽相傳,現代是制服徽章;就個人心理精神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就社會處事論人看:佛
要金裝,人要衣裝。不要譏笑狗眼看人低,世上多少沐猴而冠者,多少衣冠禽獸者,還不是就仗著那份行頭在馳騁縱橫。所以無論是正面人要衣裝的、反面的、善意的、惡意的,人要衣裝,乃千古不移之理。
在紡織機器發明以前,一件衣服的製成實在不易,所以那時人們的衣服一定要質地好,可以穿個幾十年;一定要式樣簡單寬暢小大由之,方能傳諸子孫後世。工業革命的第一件大改革便是紡織機,英國靠衣料發了財,稱了霸。兩百年來,生產者想盡方法引誘人們消費,衣服的花樣翻新,形式變換,愈演愈烈,使人成為衣服架子、時裝牛馬。愛講究的時髦人物,認為上半年的衣服,下半年就穿不出去了。歐美國家在太平盛世,有的是閑人、閑錢、閑情,紡織業、服裝業合夥打劫,挖空心思去賺閑人的閑錢,那些閑人在閑得百無聊賴之下也就心甘情願地被他們牽著鼻子走。那種時裝戰,那股時裝潮,在窮而又忙的人看來,覺得實在有些小題大做,無事忙到幼稚可笑的地步。
我們中國對於服裝,似乎不大發生興趣,好像自古以來就很少變更過。有位大使夫人曾來信拜託我搜集中國服裝沿革的資料,找來找去找不到,去請教博聞多識的齊如山先生,齊先生也說,漢唐到明朝的衣服彷彿都不曾有過太大變動。我們試看國畫,那些衣袂飄飄的人物,實在分不出是三代以上的人還是元明的隱士。在戲台上,更是亂成一團。假如把趙武靈王編一出戲,他的胡服,一定也會有馬蹄袖和紅纓帽。
在中國舊式家庭里,不但老祖母的衣服可以給孫女,男人和女人的衣服,也都可以混著穿。晴雯臨死,不是掙扎著和寶玉換穿貼身小襖嗎?倒是民國成立之後,大漢衣冠反而真正改革一番,雖然滿清被推翻,旗人被同化,可是旗裝卻征服了我們,旗袍雄踞中國服裝寶座四十餘年,自從《燦爛的愛》放映後,旗袍更曾經一度侵入國際市場,影響了西方的時裝。看情形,除了在長短袖、高低領叉上翻翻花樣外,旗袍的祚運還綿長得很呢!
我們對於旗袍之如此愛好,與其說是保存國粹,毋寧說是打窮算盤。第一,做一襲西裝至少要三碼料子,做一件旗袍幾乎只需蔽體的材料。第二,中國的洋裁師父,大多隻會照貓畫虎,且往往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們抓住人家的影子,跟在尾巴後面,閉門造車,造出一些土式洋裝,聊以表示不甘落後,所以不登大雅之堂,大家既然不能到巴黎紐約定購西裝,又沒有創造新裝的天才,便仍然在旗袍上動腦筋。流風所被,旗袍在一切西化的激流中,便成了中流砥柱了。第三,中國人的體形不對路,西裝要袒胸露背的,我們纖秀有餘,豐滿不足,旗袍則可以藏拙。
旗袍不僅會隱惡,而且還能揚善。一個「始終如一」、沒有三圍的中年婦人,可以把旗袍穿成h狀;一個曲線玲瓏、三圍觸目的妙齡少女,則可以使胴體裹在旗袍里比暴露更暴露。
儘管旗袍穿起來實在不舒服,看久了又確實太單調,不過自經濟省事著眼,旗袍是值得讚揚保存的。在台灣,我還不曾見過一位會穿西裝的仕女,卻有不少懂得把旗袍穿得雍容華貴的婦人。
不僅女人的旗袍適合中國女人,就是長袍馬褂、千層底鞋,又何嘗不較西裝革履更適合於中國男人呢?中國的男性早已脫離原始動物的形態,個子、塊頭、神情、儀態,比西洋淑女還更文靜秀氣,他們穿上剪裁適度的袍褂、粉底緞面的便鞋,個個都如玉樹臨風,充分表現出東方男性美。可惜的是在台灣連個會縫袍褂的好裁縫都不易找到,而且一襲千金,做套西服亦相差無幾。幾次迎送國賓的大場面上,許多人穿起國服,上半段袍褂既不合體,再加上下半段的西褲革履,實在不太調和。回想當年男士們穿著長袍平底鞋,潔白的小褂領袖微露在外,慢條斯理地談文論道,那份瀟灑蘊藉的風流,幾乎已成夢幻陳跡了。
吃在中國
發達了一代的人,知道如何把財富穿在身上;富貴了兩代的人,學會了如何布置房屋;一定要到第三代,經過了數十年的席豐履厚,才懂得人生最高的享受藝術飲食。
家如此,國亦如是!沒有長遠傳統文化的國家,絕不會懂得吃,飲食藝術最高的國家,除了中國,就是法國。
中國的吃是聞名世界的,不但烹飪術精良,凡是上天安排在地面上的一切生物,只要叫得出名字,我們都做得出名堂。口腹之慾,在中國是絕對可以滿足的。
男人的夢想生活是:住美國房子,娶日本老婆,吃中國飯。外國女人也知道這個訣竅,她們有一句俗語:「男人的心,是要經過胃腸方能到達。」在中國,乾脆痛快地說明白,娶妻就是主中饋。
中國對於吃的講究,說起來真是罄紙難書,不但下鍋後的煎烤蒸烹都是學問,便是選材切割也都有奧秘,但是割烹之道,除了幾條必須遵守的原則外,手法細則卻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外國女人學做中國菜,最使我頭痛的,便是下死勁叮問幾茶匙鹽,幾湯匙醬油,幾量杯水,幾度火候,幾多時間。其實我們烹調的時候,是憑著九分經驗,一分靈感,拿起小撮鹽一撒,舉起醬油瓶一倒,嘩啦啦撥動兩下,估摸著夠火候了,炒勺一聲響,一碗菜已成功。若是試著用數字去計量,結果準是不堪聞問。所以我每逢被她們追問到不得已時,便強辯說:「中國的烹調是藝術,幾曾見藝術可以用戥子量,用時間計算?」
我們是如此地講究吃,而且以講究自傲,從孔老先生起,便有一大堆挑剔,割不正不食,不撒姜食。孟夫子的經濟政策,也把「可以食肉矣」堂而皇之地列舉出來。國之重器是鼎,人之至榮是爵,鼎和爵都是供吃喝的玩意兒。民以食為天,一般做丈夫的上了飯桌,若是菜不好,可以吹鬍子瞪眼睛,大興問罪之師,任憑太太在其他方面可以威風凜凜,丈夫卻能在這一方面理直氣壯地百般刁難。一個主婦每天苦想配菜,真比生兒育女還艱難,所以先生不在家,太太多數是鹹菜開水泡飯,那是一種對肉食者鄙的男人所作的沉默的諷刺。不但是家裡忙吃,社會也忙吃,求職是賞飯吃,失職是砸破飯碗,機關是啖飯處,見面時的寒暄是「吃過飯沒有?」我們是以吃立國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美國的士兵,被大批派到中國來,他們寫信回家,最常提到的就是吃。對於中國的吃,他們有兩派意見,一派說:「人人都說中國講究吃,我到中國這樣久了,也不曾吃到一盤雜碎(chopysuey),可笑的是他們連這個名字都不曾聽到過。」另一派說:「我們都是冤大頭,被美國唐人街的華僑騙去了那麼多錢,雜碎簡直是餵豬玀的,那些芙蓉雞蛋炒飯炒麵,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中國真不愧是有文化的大國。」
我們華僑在外國,也是以吃來代表國粹,幾乎是有井水處無人不嗜中國飲食,窮巷僻壤都可找出中國館子。而且我們中國人無論是對內對外,在內在外,都是用吃來結交朋友。和到過中國的洋朋友聊天,他們贊不絕口的便是中國的吃,中國最使他們回憶追戀的也是吃。每逢遇到洋朋友誇贊中國的飲食,我總覺得周身不得勁,不知如何搭訕才算得體。有時一夕長談,總是在吃圈子裡打轉,不知是他們用談飲食來阿我所好,還是他們對我們的了解只有吃?要不就是他們以為和中國人做朋友,除了酒肉,便無他話可談?
但是靜靜反省一下,我們的確是以酒肉交朋友,試看社會上人情往來,誰不在酬酢上用功夫?吃在我們真是大事,嫁女之家,訂婚是向男家討糖果數百包,結婚時索喜筵幾十桌。生了人要吃,死了人還是吃,活著的吃壽麵,死了的要尚饗,降而至今日,每逢宴會,主人的殷勤懇摯程度,完全從筵席的豐嗇去衡量,主客不必多交談,一個好主人,可以不管客人的情緒、舒適、享受,只要使桌上堆滿了雞鴨魚肉,滿口「請請請」,逼著客人如填鴨,酒醉飯飽,便能賓主盡歡,客人抹抹嘴,拍著肚子,一鬨而散。假如主人只用薄酒清茶黃韭淡飯招待了客人,不但聯絡不了感情,反而招惹來譏笑,甚至因此割席斷交。
少情誼便疏闊了。
當然我們也可以學學李太白,不惜散盡千金,只要大家盡興,但是今日還有幾人仍然擁有五花馬、千金裘呢?就是有,也只能呼兒將出換美酒一次。所以還是轉移一下風氣,用粗茶淡飯交交朋友,不要再以飲食論交了。讓我們試試,除了酒肉是否還有其他共同興趣可以引起共鳴?假如我們自家人能養成這種習慣,國際友人見到我們,也許不會專談酒肉,不再以為吃在中國了。
房屋布置
兒時最愉快的印象之一,就是放學回家,走進了屋子,發現母親把幾件傢具,略略更調了位置,牆上換了幾幅畫,桌上改了幾件擺設,使人耳目一新,精神一爽。對於母親的安排和她的鑒賞力,總是由衷的佩服,母親在汗流浹背之下,得到我們的稱讚,她也得意極了,就好像得了教育部頒發的文藝獎金似的。
因之我自動就養成一種習慣,注意欣賞別人的房屋布置,遠過於留心別人的服飾,我寧願把錢花在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擺設圖畫上,也捨不得花錢在裝點個人門面上。別人的穿戴除非是刺目扎眼到不能使人視若無睹,否則我真是常常視而不見。至於人家的房屋布置,我像參觀博物館一般,觀摩、領會、欣賞、讚歎,而能過目不忘。
在我去過的國家內,美國和日本的房屋布置,都自有其特色,是與眾不同的。大體說來,美國一般的毛病是物資過剩,雖然舒服方便,卻失之擁擠;日本一般的毛病,是中看不中吃,雖然雅潔如畫,卻實在不舒服。
進到美國人家裡,從天花板到地板,幾乎都是塞得滿滿的,到處是沙發,滿牆是字畫,有一方寸空隙的地方,也得擺上一件小玩意兒。從中國的夜壺到南非的五彩盾牌,應有盡有,毫不含糊。置身其中,恍如在古董店裡。而且他們是一窩蜂,當粉紅色時新時,從西岸到東岸,家家客廳的牆上都刷成了粉紅色。當中國的祖宗掛影被光榮地掛在美國客廳內時,據說香港有不少人靠著畫舊日珠蟒袍的人像為生。近來據說中國畫正在吃香,不過只能是山水畫,如若家裡只掛著一幅中國的人物花卉,雖然也算湊上了時髦,終究顯得寒酸,為什麼?連掛的人也不知道。
關於他們那些古董,參觀時,最好只給予泛泛的讚美,千萬不要過分表示殷勤地加以探詢,否則主人常會為一把小鐵斧一塊小面具,說出一部小說來,那時真使你進退維谷,欲罷聽亦不能了。
每逢我在那樣的屋子裡坐上一會兒,雖然椅墊舒服極了,設備完美極了,可是眼花繚亂,神經很不得休息,就像面對了一位梳了赫本發式、戴著吉普賽耳環、套上中國朝珠、穿了法國衣裙、佩著墨西哥手鐲、拖著日本漆鞋的那些好新奇的美國女人一般。她們對於款式顏色的選擇,的確有其大膽獨到處,就是可惜顯耀得太多,不知含蓄本身便是一種美。
可是當我走進日本人的家裡,一入玄關,便覺得陰氣森森,門窗隔扇,全是那樣雕刻安排得富於匠心。特別是床之間,一軸畫,古盂內兩三枝花,再也找不到其他雜物。畫和花總是那麼淡雅,濃密安頓得恰到好處。室內四壁除了這一畫以外,其餘完全是木料紙料來作點
綴。屋內的唯一傢具,常常只是一張硬木方桌,然後便是幾個素潔的坐墊。一切布置,像是大作曲家的樂譜,使人不敢輕易改動四分之一的拍子。整個氣氛,像是夢幻,像是畫圖,又像是蜃樓海市。每逢我在那樣的屋子裡坐一會兒,雖然目悅心澄,可是也真的腰酸背疼,常使我手足失措,寢食難安。
日本的房屋布置雖然很夠含蓄了,可是有時含蓄得過於做作。同時那些同一的插花方法,那些同一韻味的字畫,就像是面對了擦了厚厚的麵粉,穿著花綠衣服的日本女人一樣,她們同樣的溫柔,同樣的多禮,同樣的裝飾,除了顏色以外,很難找出相異之點。那些文雅的儀態,嫵媚的微笑,多彩的和服,彷彿就代表了整個的日本女人,而使人常常忽略了那些美的外形裡面的不同個性,甚至連那彩虹似的和服裡面的胴體也都不為人注意了。
誇張的趨新難免於俗,刻意的求雅也失之做作,我倒寧願看俗得雅不可耐的人和物,也不願周旋於雅得俗不可耐之間。歸根結底一句話:所謂藝術,是順了自然的本性,因勢利導,所加的人工斧斷,過猶不及都是切忌的。
一笑一少,一怒一老
一怒成「心」「奴」,貪念求「今」「貝」
在一個朋友家裡,我曾看到一幅韓國人送給他的字:「一笑一少,一怒一老」,使我至今印象深刻。天底下的人,除非他故意說謊,沒有一個人是不怕老不怕死的。在古代,秦皇漢武把天下征服了,進一步便要求長生不老。世上只聽說過彭祖活了八百歲,人世上活過一百歲的便成為人瑞。女人怕老,男人也怕老。有人看到報上「花甲老翁」的名詞,就問我:「花甲怎能就稱老翁?」有幾個人肯承認自己老?然而我們經常在使自己老,每發一次脾氣,就使自己愚蠢一些,也使自己老一些。
中國造字很有意思,「怒」字即是一發怒,心就成了奴隸,隨它指使。由生理上,愛發脾氣的人是「肝火旺」,科學家也驗過發脾氣時的血液,發現血液中有毒素。按照哺乳年齡,人類該活一百五十歲,但實際上連一半都不到,皆是自己因發怒擔憂而慢性「自殺」所致。「怒由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世上多少事起於這一念怒火。現今許多年輕人犯罪,常是一時之怒造成,不但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怒氣從哪發生?都是「貪」字所致。人生在世熙熙攘攘,都是為了「名利」,永遠患得患失,既患得之,又患失之,一直在得失中討生活。
「貪」字由「今」「貝」組合,指出是求「現在的好處」。雖然有些人的境界較高,從不在乎「利」,但是他們很在乎「名」。
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蘇東坡曾在靜坐之中覺得自己已經到達了很高的境界,所以興沖沖地寫了一個偈子,最後兩句是「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台」,送給住在對江的好友佛印看。佛印卻在背面寫上「放屁」交來人帶回,蘇東坡看了非常生氣,立刻過江找他理論,卻見佛印的廟門上,貼著一個字條:「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孔子也說:「富與貴,人之所欲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但是如果「不以其道得之」,卻不是他所願意取得或去除的。留名要留萬世名,謀利要謀萬世利,名利不要只顧眼前或自己一家人,淺近之利可以說是害。盡量減少功利及近利。所謂「偉大」即是指超越時空的長遠,這樣的富與貴,才是孔子所說的必須以其道得之。
我們如今有很多人赤手空拳地起家,看多了名利,便把榮華富貴當做過眼煙雲。只要把「小我」、「為我」之心減少,即可寵辱不驚地出將入相。假使能如此,便能夠不生氣,不但不老,且可長生。
長生不是勉強去追求的,皇帝的巨大財富也不能多買一天的日子,人生本來就要上山下山,起起伏伏,真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如果怕老,只要你不「生氣」。只要不「貪」,便不容易「生氣」。積極的話,更要「笑」,但不要「皮笑肉不笑」,而是要「意解心開」地笑。根據報道,目前國內每十人當中就有一個人精神有問題,這便是因為太緊張。
痛苦其實都是自己找的,快樂也是自己找的。「心花開」的笑也是要自己在生活中找的。陶淵明曾說:「讀書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孔子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讀書是最容易得到快樂的事。
像《老子》,我每十年看一次,並且背誦下來細細咀嚼,因為經歷增加,所以每次都有新的領會,產生更多的快樂。平時看見一朵美麗的花,聽到葉落聲,或是注意到今夜有清朗的明月,都可以使自己很快樂。
另外一個更「便宜」的方法,便是「布施」了,以錢財布施於人是財布施;如目前的張老師、馬偕醫院等社會工作幫助人們,都是「法布施」。還有「同喜布施」是更惠而不費的方法,比如任何人做了一件好事,我們都要不吝惜地真心去讚賞。如果把別人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