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永明
和諧,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理想,是當代中國社會建設的目標訴求,也是佛教信仰修學體系的內在要求。
其實,佛陀在其言教中,也是將佛教修學與社會生活聯繫起來考量,揭示其內在理路上對和諧取向的一致性的。
世尊告離車言:「汝等當知,有七種法,日就增進,而不減損:一者,歡悅和同,無相違逆;二者,共相曉悟,講論善業;三者,護持禁戒,及持禮儀;四者,恭敬父母,及余尊長;五者,親戚和睦,各相承順;六者,國內支提,修理供養;七者,奉持佛法,親敬比丘及比丘尼,愛護優婆塞及優婆夷。如是七法,若受行者,令人威德日就增進,國土熾盛,人民豐樂。汝等從今至盡形壽,當奉持之,無得懈怠。」時諸離車,即白佛言:「我等若於此七法中,修行一事,尚能令我威德增進,況復具足修行七法!善哉!世尊,我等今者,便得福利,當盡形壽奉持不忘。」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汝等從今亦當修習七法之行:一者,歡悅和諧,猶如水乳;二者,常共集會,講論經法;三者,護持禁戒,不生犯想;四者,恭敬於師,及以上座;五者,料理愛敬阿練比丘;六者,勸化檀越,修營三寶所止住處;七者,勤加精進,守護佛法。汝等當知,若有比丘行此七法,功德智慧,日就增進。」(《大般涅槃經》卷上)
在家眾受持「歡悅和同」等七法,則「國土熾盛,人民豐樂」;出家眾受持「歡悅和諧」 等七法,則「功德智慧,日就增進」。佛陀所說在家眾應當受行的七法,而出家眾「亦當」修習的七法,無論是涉及在家眾的社會生活,還是涉及出家眾的修行生活,都是以「歡悅和同」、「歡悅和諧」為首為要。
那麼,世法、出世法如何能「和同」「熾盛」、「和諧」「增進」的呢?其實,這是以佛教深廣的緣起教義為其展開理據的。
在佛教看來,諸法因緣生:「佛告薄迦梨:『若有比丘,深修禪定,觀彼大地,悉皆虛偽,都不見有真實地想。水火風種,及四無色,此世他世,日月星辰,識知見聞,推求覺觀,心意境界,及以於彼智不及處,亦復如是,皆悉虛偽,無有實法,但以假號,因緣和合,有種種名。觀斯空寂,不見有法及以非法。』」(《別譯雜阿含經》卷八)「無有實法」,「不見有法及以非法」,「但以假號,因緣和合」,因緣和合而生萬法。
因緣和合而生萬法,從根本上揭示了「和諧」訴求不僅是合目的的,而且是合規律的。和諧,是人類文明一種美好的價值取向,而這種價值取向置於佛教因緣和合緣起教義中,就更透顯出一種合規律的合理性。萬法「空寂」,無有定性,皆因緣和合,隨緣而化,那麼,「法隨法行」,由和合而進趣和諧,就是一種內在必然取向了。
當然,由和合而和諧,又不是自然而然的,需要在多層面上進行多種探求和努力。
因緣和合生萬法,緣起無盡,而無盡緣起不離當下,那麼,要促使萬法由眾因緣和合進趣和諧,當下自心,就是我們首先要觀照諧和的了。
但是,現實生活中,我們的內心總是充滿煩惱,是不和諧的。貪、嗔、痴三毒,總是如影隨形地糾纏在我們內心之中,使我們不得安寧。
「利、衰、毀、譽、稱、譏、苦、樂」,順逆境界現前,「八風」吹臨的時候,貪、嗔、痴三毒就會在我們內心左沖右突,使我們不能自已。利、譽、稱、樂,順境現前時,我們不僅會心生歡喜,而且會同時生起貪慾,希圖這些功名利祿充盈廣大,不暫舍離,但終究會陷於「求不得苦」;衰、毀、譏、苦,逆境現前時,我們不禁會心生悲苦,同時又會生起嗔憤,怨天尤人,陷於「怨憎會苦」。 順境現前時,我們會貪心大發,逆境現前時,我們會嗔心大發,但在沒有可足大喜大悲的平常時日,我們的心又會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自處自持,寂寂無為,唯痴暗碌碌而已,終究會陷於空虛無聊莫名之苦。
「心是怨家,常欺誤人。」(《五苦章句經》)「心之可畏,甚於毒蛇、惡獸、怨賊。」(《佛遺教經》)貪、嗔、痴三毒,使我們的心不能自主,使我們隨世浮沉,頭出頭沒,痛苦不堪。
我們的心怎麼會是如此不堪的呢?
其實,「貪慾、嗔恚,及以愚痴,皆悉緣我根本而生。」(《過去現在因果經》)貪、嗔、痴之所以能讓自心不安、不平、不凈、不和諧,歸根到底,都是由我執而引起產生的。
所謂我執,無論是執人有一恆常之我的人我執,還是執法有其自體之我的法我執,都是因為不明了萬法無自性,諸法因緣生的緣故。
「法不孤起,終須四緣。」(道宣《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卷上)萬法其實是空無自性的,諸法須由眾因緣和合而生。和合而生諸法的眾因緣,可分為四緣:因緣、等無間緣、所緣緣和增上緣。因緣,指結果產生的最直接內在的原因;等無間緣,指心念剎那相續遷延過程中前引後生的一致性;所緣緣,指自心所攀緣的一切對象;增上緣,指因緣、等無間緣、所緣緣之外一切有助於或無礙於現象產生的原因條件。色法及種子的生起,可以僅僅依靠因緣和增上緣就可以生成,但自心的活動生起,卻是須因緣、等無間緣、所緣緣及增上緣四緣具足才能達成的。
所以,可以說,心是一切萬法中最復雜的東西,要使得一心清凈和諧,就要通達了知其諸多因緣際會。任何境界現前相應,都須因緣、等無間緣、所緣緣及增上緣四緣和合,缺一不可成辦。只要通達了主客自他因緣本相,就能隨順因緣,任運而為,心靈和諧。
當我們面對利、譽、稱、樂等順境,面對衰、毀、譏、苦等逆境的時候,不能心隨境轉,而要面對緣起,洞悉其本相。利、譽、稱、樂等順境現前,固然有我們內在的因緣主導作用,但也絕非僅此主體因緣主導,就足以使此順境現前並遷延廣大的。任何成功的取得,除了自身已有的主觀努力外,還有賴於其他客觀因素的具備。因緣之外,需要所緣緣與自心的相應,目標對象要符合所發心意的實際;還需要增上緣的隨緣助成,環境條件對自心願行要「樂觀其成」;同時,成功的當下,只是與自心當下的狀態相應,一旦等無間緣不再無間等流相續,當下一剎那為過去之善心聚相續,而下一剎那變為噁心聚生起,那麼,前後剎那相望成異,非等同無間,等無間緣謝滅,事情便會走向反面,成功走向失敗,喜悅終成悲苦。
另一方面,衰、毀、譏、苦等逆境現前,又不會僅僅是由於目標不實際,所緣緣不契,或者條件不具備,增上緣欠缺,更關鍵的還會是我們主觀努力不夠,發心不大,因緣不足,或者沒有堅持,等無間緣不具,只要繼以更加精進勇猛的主觀努力,條件可以創造,困難可以克服,目標終究會實現。
萬法無自性而自性空,但因緣不無,因果不空。那種寂寂無為的惡趣空,不符合緣起性空、性空緣起的法爾道理。寂寂無為而無所事事,表面上沒有順境現前時的貪慾執取,也沒有逆境現前時的嗔恚怨憎,但會產生生命的空虛無聊感,其對自心的擾動毒害,其實並不亞於貪慾與嗔恚,同樣是破壞心靈和諧的重要因素。
佛教的證空解脫,並非一種消極逃避,其實正是從萬法無自性的根本上真正通達緣起實相,究竟了知「法無定法」,破除各種執一定性的痴迷之執著,智慧觀照,如理作意,則法隨法行,精進辦道,隨緣成就一切資生事業。
只要如理作意,通達各種順逆因緣本相,「自凈其意」,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隨緣成就一切資生事業,那麼,我們的內心才能避免各種煩惱的干擾,任運騰騰,自在無礙,圓融和諧。
人是處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之中的,不可能離開其他社會主體而孤立自足。人與人如何相處相涉,這是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
現實生活中,人總是處在各種社會矛盾之中。在人與人之間的自他分別中,人們總是會本能地以自我為主,貢高我慢,自贊毀他。在世界觀的深處,人們甚至會理所當然地把自我之外的一切總結為一種客體。與自我的主體能動性相區別,客體根本上呈現為一種被動性,沒有主體的行為能力。在這種劃分之中,其他社會個體也無形中變成了一種似乎是客觀的、被動的客體了。面對這樣被動性客體式的其他社會個體,自我主體當然就會忽略直至無視其他社會主體的效用需求,以一種宰制、驅使,甚至奴役的心態去對待他人。這是一般人們自覺不自覺的深層心理常態。
但是,現實情形又並非就是這種自我主體意識的幻相之所為然,其他社會個體其實也是在以一種能動的方式,與自我主體進行著博弈,甚至也是以一種宰制、驅使、奴役的心態來對待自我主體,這樣,矛盾沖突、爭執傾軋就在所難免了,整個社會處於一種不和諧的狀態之中。
如何才能解決這種深層、內在而又尖銳的沖突,使社會真正走向和諧?
佛教認為,眾生平等,人與人在本質上更是平等不二,社會個體自他之間,並沒有天然的主客差別。每個社會個體雖然自然地都具有一種局限,僅七尺之軀而已,但是,這僅僅是一種外在的表面現象。一人之眼、耳、鼻、舌、身,當然似乎僅僅局限於七尺之軀而已,但人之意識已經能夠鶩八極、游萬仞,能夠設身處地,移步換位,能夠「出神態地站出」,換位思考,不再完全為七尺之軀所拘執了。佛教通過禪觀體證,了知在意識之下還有第七末那識、第八阿賴耶識。第七末那識執第八阿賴耶識以為自我。第八阿賴耶識非但儲藏了自識種子,而且收攝儲藏了他識乃至三千大千器界種子,以為自識緣起的疏所緣緣。我們芸芸眾生的各各阿賴耶識,宛如因陀羅網珠之珠光交映,重重無盡而又一一互攝,非一非異,不一不二,所以,究極而論,稱性而談,作為八識主體的我們每一個人,既互相區別,又互涉互入,根本上互為一體,平等不二。
由此法性平等,我們必須以他為自,發起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展轉自他相依,互為增上。
慈有三種:一有情緣,二者法緣,三者無緣。初發心位諸菩薩等,多分修習有情緣慈,多是有漏,以世俗有為境界故;修正行位諸菩薩等,多分修習法緣之慈,亦多有漏,大乘教法為境界故;得無生忍諸菩薩等,多分修習無緣之慈,雖有所緣,緣法界故,譬如眼等異熟諸法,無有分別,不作加行,任運轉故,說名無緣平等性智相應大慈。……如來地中平等性智相應大慈,眾相成滿,恆常現行。如來既有無緣大慈,餘二不說,自然成就。如來由此三種慈故,平等救濟一切有情。非但於彼少分與樂,普於一切有情諸法無我真如平等性轉,恆常現行,救度一切,故名大慈。非如聲聞及異生等,暫時少分與樂行轉,不能救度一切有情。以勝一切聲聞等故,救度一切諸有情故,長時積集福慧資糧所成滿故,說名弘濟。如是所說弘濟大慈,遍一切處,無差別轉,故名平等。即此平等,說名法性。或即所說弘濟大慈平等法性為所緣故,就境說名平等法性。由此大慈,如前修習圓滿成故,平等性智圓滿成就。(親光《佛地經論》卷五)
我們芸芸大眾凡夫,也都有良知良能,有惻隱之心、不忍仁之心,對於其他有情,也會感同身受,情動於中,生起「有情緣慈」,與人為善,助人為樂。當然,聽聞接觸到佛法道理,了知眾生平等,那麼,我們的慈心就會因此「法緣」而增長廣大,及於法界一切有情眾生。佛陀究竟通達「平等法性」,成就「平等性智」,法爾任運,興「無緣」「大慈」,普施救度,恆常遍處與樂施善,圓滿成就,協和萬法。
人人皆具佛性,都可以彼此從「於彼少分與樂」,進而「普於一切有情諸法無我真如平等性轉」,讓我們這個社會充滿祥和。
慈能與樂,悲能拔苦。面對現實世界,苦惱人生,佛教更倡同體大悲,拔苦解脫,共登凈域。
人生在世,獨生獨死,何等地孤苦無依!即使是在社會生活中,利益不相關,目標不一致,也常常使人在茫茫人海中,都會有深深的孤獨無助感。現代西方存在主義思潮更是喊出了「他人即地獄」的痛苦的呼號。
正是基於對人生苦相的智慧觀照,所以佛教真趣並非耽空滯寂,而是悲心充徹,出性空海,入因緣網,由空入假,興起同體大悲,乃至發勇猛心,「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入假因緣」,拔苦度眾不已。
入假因緣者,略言有五。一,慈悲心重。初破假時,見諸眾生顛倒懸縛,不能得出,起大慈悲,愛同一子。今既斷惑入空,同體哀傷,倍復隆重,先人後己,與拔彌篤。二,憶本誓願者。本發弘誓,拔苦與樂,令得安隱,今眾生苦多,未能得度,我若獨免,辜違先心。不忘本懷,豈舍含識?入假同事而引導之。……三,智慧猛利。若入空時,即知空中有棄他之過。何以故?若住於空,則無凈佛國土教化眾生。具足佛法,皆不能辦。既知過已,非空入假。四,善巧方便。能入世間,雖生死煩惱不能損智慧。遮障留難,彌助化道。五,大精進力。雖佛道長遠不以為遙,雖眾生數多而意有勇。心堅無退,精進發趣,初無疲怠。(智顗《摩訶止觀》卷六)
佛菩薩「遮障留難」,具「大精進力」、「善巧方便」而「智慧猛利」、「憶本誓願」而「慈悲心重」,興同體大悲,「入假因緣」,「精進發趣」,「與拔彌篤」,「令得安隱」,這是對苦惱眾生同舟共濟,度登彼岸的示範導引。
個體雖然有限,個人雖然渺小;人生固然苦惱,現實固然艱難,但是,只要同業大眾,發起慈悲平等而無緣同體而勇猛精進之心,自他相依,互為增上,納法成業,上齊聖境,那麼,社會必然福利增長,繁榮和諧。
當今世界,生態保護主義思想,已經將人與自然的關系突現出來,人們正在從人類中心主義中走出來,更加強調生態環境的保護。
其實,環境保護,生態平衡,本來就是傳統文化的題中之義。我國傳統文化中一直就有天人合一的思想,強調究天人之際,化裁天下,位育萬物。
但是,近現代工業文明興起後,由於過度強調征服自然,利用自然,一味向自然界索取,直接導致環境污染,臭氧層破壞,溫室氣體排放過多。現在,由於人類的生產生活影響,全球每年都有大量的物種消失。全球氣候變暖,其與人類活動的關系,已經得到越來越多的確認。人類越來越像一隻溫水中的青蛙,再不及時警醒,就會在不知不覺中,隨著水溫的不斷升高,在麻木中最終死去。
這絕非聳人聽聞。全球氣候異常對人類生活的巨大影響,已經在向我們警示,自然界絕非無知無覺的死物一堆,它正在對人類行為的作用發生反作用。
我心彼彼眾生一一剎那,無不與彼遮那果德身心依正,自他互融,互入齊等。我及眾生皆有此性,故名佛性。其性遍造遍變遍攝,世人不了大教之體,唯雲無情不雲有性,是故須雲無情有性。了性遍已,則識佛果具自他之因性,我心具諸佛之果德。果上以佛眼佛智觀之,則唯佛無生;因中若實慧實眼冥符,亦全生是佛,無別果佛,故生外無佛。眾生以我執取之,即無佛唯生。……應知眾生但理,諸佛得事;眾生但事,諸佛證理。是則眾生唯有迷中之事理,諸佛具有悟中之事理。迷悟雖殊,事理體一。故一佛成道,法界無非此佛之依正。一佛既爾,諸佛咸然。眾生自於佛依正中,而生殊見,苦樂升沉,一一皆計為己身土,凈穢宛然,成壞斯在。(凈岳《科金剛錍》)
世人「唯雲無情不雲有性」,但其實「無情有性」,因為,就「諸佛之果德」而言,「其性遍造遍變遍攝」,「我心彼彼眾生,一一剎那」,無不與佛性「自他互融,互入齊等」,只是「眾生以我執取之,即無佛唯生」,「於佛依正中,而生殊見」,「一一皆計為己身土」,將佛之「果德身心依正」圓融,分別執取為或身或土,或有情或無情,或有性或無性,或者執「事」廢「理」,以國土器界為無情無性,********,不惜破壞環境生態以飽私慾;或者執「理」廢「事」,執定「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順天從命,碌碌無為。如此這般,必將於己「身土」,「凈穢宛然,成壞斯在」,「苦樂升沉」,惡性循環。
要走出這種惡性循環,就要確認「無情有性」,不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且己所不欲,不施於物;不僅「己欲達而達人,己欲立而立人」,而且己欲達欲立,則成己成物。要在「無情有性」的智慧觀照下,做到「依正不二」。
無始一念三千。以三千中生陰二千為正,國土一千屬依。依正既居一心,一心豈分能所?雖無能所,依正宛然……故使自他因果相攝。但眾生在理,果雖未辦,一切莫非遮那妙境然。應復了諸佛法體非遍而遍,眾生理性非局而局。始終不改,大小無妨;因果理同,依正何別?故凈穢之土,勝劣之身,塵身與法身量同,塵國與寂光無異。是即一一塵剎一切剎,一一塵身一切身,廣狹勝劣難思議,凈穢方所無窮盡。(湛然《法華玄義釋簽》卷十四)
一念三千,身土依正三千居於一心,「自他因果相攝」,那麼,「塵身與法身量同,塵國與寂光無異」,「一切莫非遮那妙境然」。
在無明覆障的煩惱眾生看來,自身與國土器界是判然為二的,即使能粗顯意識到一身之居所,與自身有著緊密的關系,甚至某種程度上也能意識到一身所居的城市乃至國家,與自身有著較為密切的聯繫,但是,擴而大之,乃至於整個世界,茫茫乾坤,渺渺宇宙,那麼,一己之身與那器界塵剎之間還有什麼內在的聯繫,就不甚瞭然,渺茫得很。這時,總是好象身歸身,土歸土,不相及,不相涉。這種身與土的最終渺不相涉,是身土主客二分觀念的必然結果,但是,置於佛教理念中,「土」就被內在地體證為一「身」之依。沒有國土器界之依,那麼,身之所謂正報,也就失去了依據,無法緣起產生。土之作為身之依報,是與身之作為正報而依正不二的。
正是因為依正不二,普遍聯繫,所以,「一一塵剎一切剎,一一塵身一切身,廣狹勝劣難思議,凈穢方所無窮盡。」我們每個人的行為,其效用都不會僅僅局限在我們一己之身,而會重重無盡,遍及一切身、一切剎,那麼,必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的一舉一動,不僅會對我們自身產生影響,而且會影響他人,影響周圍,直至影響整個世界。以無情有性的智慧去觀照行事,推己及人及物,不損人害物利己,而成己成人成物,那麼,一一塵身一切身,一一塵剎一切剎,亦清亦凈無窮盡,復廣復勝難思議,反之,則是一一塵身一切身,一一塵剎一切剎,又污又穢不堪忍,既狹也劣難長久。
長期以來,我們現在的世界,已經因為我們的貪婪攫取,受到了嚴重的污染和破壞,使得我們這個世界變得很不和諧了。我們人類在這種不和諧的世界中,長此以往,必將會像今天人類活動導致許多物種滅絕一樣,也使我們自身的存身之地,歸於壞空毀滅。
但是,只要我們起而行之,體證無情有性、依正不二的佛教智慧,親切踐履,保護環境,保護生態平衡,那麼,我們這個世界就可以在和合共生中無盡緣起,一一塵身一切身,一一塵剎一切剎,共同成就和諧世界。
茲事體大,如何具體而微,切實而行呢?
在佛教看來。「一切世間諸所有物,皆即菩提妙明元心。心精遍圓,含裹十方。」(《楞嚴經》卷三)「心為法本,心尊心使。心之念惡,即行即施。於彼受苦,輪轢於轍。心為法本,心尊心使。中心念善,即行即為。受其善報,如影隨形。」(《增一阿含經》卷五十一)所以,要改善世界、改善社會,使世界和諧、社會和諧,還得從自心做起,自凈其意,使心靈和諧。「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增一阿含經》卷一),那麼,心凈則國土凈,心安則眾生安。心安生安,心凈土凈,那麼,則心靈和諧,社會和諧,世界和諧。
當然,在建基於緣起教義的佛教和諧觀中,這種和諧又是始終不離因緣和合的「和合共生」的無盡緣起,不守故常。佛教「和合共生」思想,既與中國文化傳統中「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思想相契合,又與現代文明「互惠互利,合作共贏」思想相通。現代文明「合作比不合作好」的共識,在全球化的過程中得到不斷的擴展,它的核心就是用合作的方式來解決過去用暴力解決的人與人之間沖突,所以,文明的本質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文明不沖突」。原始要終,究極而言,正是和合共生精神推動了人類文明的和諧發展。和合共生,既要求和諧共存,又要求合作共生。僅僅追求一種「和諧共存」的依止而沒有「合作共生」的進取,或者僅僅追求「合作共生」的攫取而沒有「和諧共存」的仰止,都會使「和諧」走向「同」的不繼和「分」的沖突。
所以,佛教和諧觀,又必然是從自心和諧,無盡緣起趣向社會、世界的和合共生,共生共長。和合而復和諧,和諧而復和合,循環往復,無限升進。從佛教和諧觀出發,我們既不能以一種靜態的「和諧共存」固步自守,迴避生生不息、無盡緣起的變革發展要求,也不能以一種惡意的「合作共生」,損害有限合作范圍以外的本同一體的他者和現在之後的將來。只有以「合作共生」促進「和諧共存」生生不息,以「和諧共存」保證「合作共生」對所有人、對所有的所有都無害,這樣,我們這個世界才會在和諧共生的可持續發展中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