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漫談《信心銘》 第二講、心地法門的關鍵

漫談《信心銘》

第二講、心地法門關鍵

至道無難小道難

前面講的都是前提,如果沒有前面講的基礎,我們學習《信心銘》往往會落在語句上,就像打水漂一樣不沉底。我們必須要養成實在嚴格的用心功夫,舉心動念之際都要有警醒的力量。如同放風箏,一定要有一根線把風箏拴住,否則,線一斷風箏就飛了,不知是飄到天涯海角,還是栽個跟斗就下來了念頭功夫可以比作放風箏的這根線,牢牢把控方向風箏就不會失控。如果我們有一個牢固的念頭功夫,時時有這種覺照,心裡紛紛芸芸萬念往來的時候,就不會失控,就都在我們的照料之中、掌控之中。這樣的話,我們修行就容易得力。

我們看三祖大師的《信心銘》,首先就要明白什麼是心?還要信這個心,相信這個心的時候要有信心。這里的「信心」,大家要從多重層次上來理解。「銘」,大家都知道,用來警醒自己、提醒自己,處處關照自己的警言妙語,稱之為「銘」。刻在碑上的、寫在紙上的銘文都是很要緊的。我們用心時離不開下一念,所以《信心銘》也可當作《信念銘》。念頭的「念」字在中文裡是很妙的,上面是今,下面是心,即「現在的心」稱之為「念」。也就是現在發起的心,現在觀照作用著的心,就稱為念。

有了前面的鋪墊,我們現在就開始學習《信心銘》的章句。

「至道無難,惟嫌揀擇」,這八個字很好讀。什麼是至道?至道者,最根本、最終極、最究竟的道稱為至道。至道不是小道,八萬四千法門的目的是通向至道。八萬四千法門是方便,並不是究竟。那究竟是什麼?就是至道,就是涅槃之道解脫之道。我斗膽說一句,現在的種種世間道、許許多多外道,甚至包括佛教的八萬四千法門都不是至道!至道是到家了最根本的、成佛的道,即究竟道、根本道、終極之道

終極之道——無難!這簡直跟我開了個大玩笑。我們學修任何一種法門都會得很難。念阿彌陀佛,念念不停,一心不亂很難上師傳一個法讓你去修,這個月要完成十萬次曼扎,下個月要磕十萬個長頭,身不強力不壯,要想完成,很難讓你供萬盞油燈,摸摸口袋沒有錢,怎麼辦?難;知道有法師講授殊勝之法,需七七四十九天,你沒時間,怎麼辦?難!

嚴格地說,至道的確無難,小道很難!任何一個道,只要是小道不是究竟道,它就有內容,有賓主,有能有所,有前有後。它需要一個過程,其主人對象時間內容都在安排的程序之中運作。就像種莊稼一樣,農作物要遵循春種、夏長、秋收、冬藏這樣一個過程。任何法都有法的過程、法的內容和法的要求,你必須要走完全程,才能通過一系列的因果關系達到圓滿。所以說小道很難

今天,我交給你一百萬,並要求你在一年之內,把這一百萬變成一千萬。做生意的人都知道,這個任務很難完成。學生讀書很努力、很用功,還是達不到理想成績,讀書也難;畫畫的想超過張大千,可是畫了一輩子,沒有一幅畫能超過他,難不難?書法就那麼幾筆,點橫撇豎鉤,但筆下的字就是寫不好,要超過王羲之,難!日常生活中的技巧、技術,樣樣都難。

那麼,學修佛法呢?更難!學「阿彌陀佛」,就這幾個字,持念也好,觀想也好,難不難?難!如果照凈土法門法師講的如實修學,也很難。因為凈土法門法師中了各宗各派的精華來講《大乘無量壽經》,他是從果位上,從他自己完成的過程來講,讓人聽著頭頭是道,但要達到如他一樣的修行,實在是太難了。天台宗講一念三千,三諦圓融,修起來好難好難;華嚴宗講四無礙、十玄門,學起來難、難、難;唯識那就更難了,百法明門,一百個法要記住都艱難,要串成體系變成自己的東西,更難;學密宗的人,還不說學法,先讓你在高原上生活兩年,能不能堅持下去,都難說啊!次第法門都難。有次第的法需要時間和精力,要有解決困難的決心,要有戰勝困難信心

現在,社會上流行一句話天上不會掉餡餅,沒有免費的午餐。做任何事情不勞而獲是不可能的,學佛也一樣。

你信得過祖師的話嗎

但《信心銘》開篇就說——至道無難!一切法門最終的至道、最究竟解脫、最高的智慧,不難?我們想得點小智慧都難啊,《信心銘》為什麼開篇就說「至道無難」呢?這個,我們就要從佛法的根本道理上入手,慢慢來講了。

真正的至道,真正的究竟道,它是無因無果、無能無所、無前無後、無主觀客觀、無時間空間、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的。禪宗祖師說:一切現成,不用你操心。舉心動都是錯,不舉心動念也是錯!既然沒有內容就不需要你去左思右想嘛,這個一點都不難;垂衣裳天下治,無為而無不為,這也不難;坐在那裡,看太陽朝起晚落,花開花落,眼一睜天地萬物現現成成,難不難?一點都不難。至道本來就是不難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都是天意,沒什麼好操心的。離開你地球照樣轉,不能說你在這里發一頓脾氣地球就不轉了,太陽就不亮了。再有本事的人,他也不能讓太陽不亮,讓黑夜不黑,白天不白。

佛教的根本理論上來說,「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諸趣,及涅槃證得」。《阿毗達磨經》里的這十六個字的是什麼?也就是說至道無難!一切現成!佛陀說了嘛,善哉善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還有什麼難的?一切現現成成,每個人都有你不缺,他不缺,我也不缺。正因為它無因果、無內容、無時間、無空間,不需要你去修去為,它就是它,它不需要你去增減,如《心經》里所說,「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你看,現現成成,還需你做什麼呢?所以真的不難啊!

為什麼我們會覺得學什麼都難呢?注意下面一句——惟嫌揀擇!心要動,念頭要動,這是人的本能。所謂人心不死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晚上安安靜靜地睡著了天地不復存在,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白天無論多麼麻煩事情都放在一邊了,天下一切太平,如入涅槃狀,好舒服啊!就連李太白都說「但願長醉不願醒」。當然,這是夢中說夢的境界,還不是智慧境界。早晨醒來,眼睛一睜,煩惱是非來了。不管是歡喜事情還是不喜歡事情,只要念頭一動,就開始住色生心、住聲香味觸法生心了,這是肯定的。這是每一個人的現實。既然你落入這個現實之中,又不能自拔,至道就難了。

以分別心求大道大道也就成了支離破碎的。你不能有所得,即便有所得也是幻得,虛幻不實的。那麼以無分別心去求大道呢?你既無分別心,大道也無需去求,無需去追,無需去擁有嘛。大道本來不可得你怎麼可能把它當成寶貝揣在懷裡呢?難道你能佛法搞私有制?要把產權改造成自己的嗎?那是不行的,那是地獄念頭

「至道無難」是《信心銘》的第一句,你信不信得過啊?如果你對這句話信不過,不能與它相應,就無法學習《信心銘》。唯有相信祖師所說「至道無難」,後面的內容你才能很容易地學進去。

人生本來面目就是這樣

我們之所以不能與「至道」相應的關鍵,就是「惟嫌揀擇」。麻煩就在揀擇上,這個揀擇,就表現在人的五毒——貪嗔痴慢疑上。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住房十分困難,幾代人住一間簡易房。後來有了一套兩居室,三十平米還帶廁所,大家覺得很安逸,真是很滿足了。可如今,人們住著一百多平米房子也未必稱心如意,還想著能搬進花園式的別墅,那才是人過的日子人心啊,就是這個樣子,有了這個想那個,擁有的並不珍惜,總是嚮往自己不曾擁有的,就連吃東西都覺得是隔鍋香。城裡人覺得城裡空氣污染嚴重,都想跑到山裡住;山裡人又想方設法往城裡跑。城裡人在山裡呆久了,不習慣又想回城裡;山裡人在城市找不到感覺,又返回山裡。有時候,我到寺廟去住也是這樣。剛去的幾天新鮮,多住幾天就想家了

人心永遠都是這樣,兩頭跑。這是老實話,任何人都是這樣。誰敢拍著胸脯說我不是這個樣子?說修行我也有三十多年了,都還免不了這些俗氣。這就是人心現實你不明白這個人心現實就不會轉煩惱菩提祖師說「生死涅槃煩惱菩提」。說老實話,這個錯位的現實就是菩提,就是般若人生本來面目就是這個樣子的。

什麼是本來面目?不要以為自己端坐在那裡,百不思、百不想就是本來面目那是假的,那樣是找不到本來面目的。我們都知道,修行的人動心。不動心不等於沒有這個心啊!老和尚看到漂亮的、看到有錢的還是歡喜,但他有修行他不動心,不會跟著跑,不去追,不去貪。如果說沒有這個心,那這個人就木頭雕的,泥巴塑的。聖人眾生區別的關鍵在於,面對事物動心還是不動心,用佛教的話說,就是怎麼了境的問題。了境不是簡單地否認,認為沒有這個境。看到楊貴妃了,偏偏說沒有楊貴妃,她來了我修白骨觀,她就是一堆骨頭。這是自欺欺人!

至道無難,即一切現成。長就是長,短就是短,美就是美,丑就是丑,判斷本來就是法爾如是,實實在在的一個東西。惟嫌揀擇,並不是說看到美的不美,看到丑的不醜。惟嫌揀擇是指動心、不起心、不貪心,對美醜平等對待。這就是功夫。所謂平等對待,並不是說把美的變成丑的,把丑的看成美的。

人說我要煩惱觀、修白骨觀,在觀想之中把美的變成丑的,丑的變成美的。這是畫蛇添足的功夫,用不著!很多煉功夫的人會走入反自然的誤區,反而費力不討好,說不定投入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最後把自己折騰成神經病。

我這樣說比較淺顯,對此講得較深的,還是趙州和尚公案

老僧不在明白里

趙州和尚看到有人來參學,便對眾人說:「至道無難,惟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還護惜也無?」

趙州和尚先引用了信心銘》的頭兩句,然後又說什麼是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語言是什麼意思?心之動,有聲的心理活動便是語言,無聲的心理活動是思維思維東西通過語言表達出來,表達出來的應該是明明白白的。比如,我們讀「信心銘」這三個字,首先我們認識這三個字,說出來一定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再比如,我在表達「這個房子漂亮」的時候,說明這個房子的確漂亮我心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套房子比我住的那套房子好。我們在闡述理論時,通過語言來表達美醜、是非得失等等的時候,一旦說出來,它就是明白的。一個人,必須思維清晰,邏輯嚴密,語言準確,才能對某一個具體的事物進行客觀的描述。就像老師課堂提問,舉手準備發言的大都是明白人,是對問題的答案中有的人。當然也有個別什麼都不明白,濫竽充數的。我們在社會活動中,在人與人的交往中,乃至大家學修佛法,坐而論道,談心得談體會的時候,都是把自己所明白的東西表達出來。

語言不外乎是一種交流,即與人交流你所擁有的東西情感的交流、事相的交流,無論哪一種,都要通過語言來完成。「才有語言是明白」,如果你對一件事不明白,一般是不會亂說,也不會多說。自己心裡有懷疑的事,你也不敢說。自己都不明白,又能說出什麼呢?所以,通過語言表達出來的東西,一定是你對這個東西有所認識,你才會通過語言發揮高見。

才有語言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還護惜也無?」趙州和尚在這里轉了個彎——我不在這個范圍之內啊,我除外,是你們這些人還「護惜也無」。護惜什麼呢?護惜語言,特別是高明的語言。有認識有見地,正是得意的時候,受供養的時候,受人愛戴擁護的時候,哪個不想通過語言來表現自己?不想在大眾之中突出自己、顯示自己的優越性?如果讓一個人把自己的知識見解經驗全部拋棄了,很難。很少有人捨得把自己的名譽、地位、高妙的東西舍掉。半罐水都要響叮噹,更何況都快要滿得溢出來的一罐水呢?所以趙州和尚說,你們這些人「還護惜也無?」他說老僧不在明白里」,你們覺得可不可惜呢?你們敢不敢進入這個「不明白」的地帶,把你們清晰的、理智的種種東西放下呢?

這時,馬上有小和尚針鋒相對地問老和尚:「既不在明白里,還護惜什麼?」用現代邏輯學來說,老和尚的話是句悖論,也就是所謂的二律背反。小和尚抓住他的語病,你既然什麼都不明白,那還說什麼護惜不護惜、可惜不可惜的話呢?老和尚回答得也很簡單:「我亦不知啊!」這句話一出口,小和尚馬上又把老和尚的話柄抓住,說:「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里?」你都不知了,卻還知道自己不在明白里;你既然說自己不在明白里,那就說明你知道自己不在明白里嘛。你知道自己在不在明白里,又怎麼能說「我亦不知」呢?這明明是有知啊!你看,這個小和尚很厲害,頭腦清醒,明察秋毫,邏輯嚴密,攆得老和尚是逃無可逃,遁無可遁。可趙州和尚是個老牛筋,不管他怎麼纏,只說了一句:「問事即得,禮拜了退。」一揮手,便把問話的小和尚發了

這個公案說明什麼問題呢?「至道無難,惟嫌揀擇」這八個字,經趙州和尚公案這麼一演,就不僅僅是我剛才講的那些道理了,裡面的禪趣就出來了。我剛才所講是從常規心理學佛教一般的常識和人的基本感受等方面對這八個字進行闡述。但我們通過禪宗公案,特別是趙州和尚的這個公案來看,這八個字裡面的禪機就很深很妙了。禪宗所謂的「殺人刀,活人劍」就全都在裡面了。

趙州和尚小和尚的一問一答中,小和尚顯得頭腦清晰,伶牙俐齒,他揪住老和尚狐狸尾巴不放,好像抓住了老和尚的破綻。而恰恰是這個「抓住了老和尚的破綻」暴露出小和尚的破綻。趙州和尚是誘敵深入,故露破綻,然後來個回馬槍,「啪」的一聲,要你的命。這些公案我們要仔細地去品,去咀嚼,去參。

反正都是你的錯

平常我們所說的學修佛法修行佛法,並不是禪宗所說的參。學禪宗是參禪悟道。什麼是參?參是禪宗特有的一種學修方法,和常規教下的學修方法不同。密宗里的大手印大圓滿法有禪宗味道,有參的味道

打鐵要在鐵砧上打,煉鐵要在高爐里煉。做什麼工作就要進入什麼樣的工作程序工作狀態,否則就完不成這項工作。同樣,參禪就必須進入參的狀態,即非用心非不用心狀態。它不是讓你理路上走,不是讓你坐啊,觀想啊,也不是修四禪八定,修善積福。

在《壇經》中,韋刺史曾問六祖:「黃梅付囑,如何指授?」六祖說:「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他說五祖大師只是與我討論明心見性事情,不論禪定解脫。連禪定解脫的話都不說,完全超越了六度正道,超越了八萬四千法門常規的學修方法。它不是這種種學修的常法,但又不離這種種法。熟悉禪宗的人都會注意到禪宗語言往往處於「不是又不離」的狀態中。你說不是,它又絲絲如扣,它又不離。為什麼呢?因為怕你心生執著你說它在是與不是之間,也不是。這話聽起來有點油頭滑腦的,但禪宗決不是油頭滑腦的東西它是實實在在的一種修證。

念佛觀想、修六度、修四禪八定等,都是次第法門。三祖大師說「至道無難」,而這些次第法修起來很難。修布施波羅密,讓你天天去布施這對現代人來說有點難。我現在就想要點布施,哪個願意給我?現在真正願意布施而無所求的人很少。持戒困難,不但飲酒抽煙難戒,心裡犯戒的時候更多。精進修持就更談不上了,懶覺要睡,書不想讀,事不想做,這怎麼能行呢!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還是至道無難!大家要仔細揣摩這四個字。我們平常吊二郎當、散散慢慢不精進的時候,不布施的時候,不持戒的時候,打瞌睡不做事的時候,你都要好好迴向「至道無難」這四個字平時我們做任何事都在揀擇之中,持戒的時候在揀擇,精進的時候還是在揀擇,做善事時要揀擇,做惡事時也要揀擇。惟嫌揀擇,大家用心琢磨這四個字用得非常妙——你說不揀擇吧,是錯;你說要揀擇嗎,還是錯。

當年,趙州和尚參南泉祖師,問:「如何是道?」祖師答:「平常心是道。」趙州和尚問:「還可擬向否?」平常心是道,那什麼是平常心呢?我們能把握它、了解它、認識它嗎?南泉祖師回答說:「擬向即乖。」你要想把握它那就錯了你不要去把握它,也不要去控制它。趙州和尚又問:「不擬爭知是道?」你不去認識它、掌握它,也不去實踐它,又怎麼知道它是道呢?

這是我們在一般認識論上普遍會遇到的問題。你說這個事情是對的,我一要去證驗證到底對不對。人們都說吃了螃蟹要死人,有人就敢去嘗一嘗,螃蟹吃了到底會不會死人,就要證實一下這個說法是不是正確。而南泉祖師說對此的回答是:「道不屬於知,不屬於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大道不屬於認識對象,但也不是不要意識。總之,知與不知,都不是道,你怎麼都摸不到它的邊。

學會照鏡子

前年,在柏林寺生活夏令營,有人提問說:《楞嚴經》所言『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該如何理解?當時有很多人出了答案,但提問的人一直不是很滿意,理論上的解釋,書上早就看過了,不能解決實際問題。於是,我自告奮勇地來回答。

我問提問的人:「請問師兄你有沒有自己的照片?」提問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答:「有。」我又問:「你看自己的照片嗎?」答:「看過。」我接著問:「這張照片是不是你呢?」提問的人不作聲了。我接著又對眾人說:「大家都照過鏡子鏡子的人是不是你?見見之時,說的就是『這個』,這個不用解釋,大家用心感覺感覺知道了。」話一落音,下面掌聲不斷。但喝彩以後,當時在座的人到底有沒有感覺我就知道了

當天晚上,那個提問的人又來問:「馮老師你說的那個話我有感覺,但這個感覺有點恍恍惚惚的,你再給我說一下。」我說:「這個感覺是實實在在的。恍恍惚惚就不對了。你拿著鏡子照,裡面的人不是張三不是李四,絕對是你嘛。但那個真的是你嗎?肯定又不是你!」大家一定要在這里找感覺啊。

我們學修佛法,天天觀想,天天持咒,那個是不是你?是不是真如?大家好好想一下,這就叫參。要真正地、實實在在地參進去。如果不通過真參實證只在比量之中,在推理過程中,永遠都是知識知識,從見地見地,落不到實處。常言道「說食不飽,數他人珍寶」。你不解決自己的問題,結果自己到底是什麼還是不知道。必須要把「這個」東西落堂,就像以前本光法師教我們說的那樣:「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現得。」不管炒股也好,做生意也好,要把錢揣在口袋裡了才算是。畫餅充飢不行,修行必須要落在實處,落在自己身上

至道無難,關鍵是要知道這是你自己事情。「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認識別人很難,但自己認識自己,不隔分毫啊,怎麼就不能認識呢?自己認識自己,不需要知識不需要文化;自己感覺自己,你念頭一動,難道自己不知道?起了邪念,自己能不知道嗎?善心一動,有了慈悲心,自己也不知道嗎?關鍵是如何在自己念頭來去之中,在念頭生滅之中找到自己那個不生不滅不去不來、不垢不凈東西。這個大家要好好去找,好好去體會。

真如自性不生不滅,既然如此,你就不主動去生,也不主動去滅。今天,慈悲心來了,十分歡喜,覺得自己這個念頭了不起。此念一生就完了。若是今天起了邪念打了妄想你想滅掉它,趕跑它,也完了。好事情要去生,壞事也不要去滅。同樣,壞事情不要去生,好事也不要去滅。要這樣真正做到不生不滅,你才能體會什麼是我們的本來面目。《心經》說「不垢不凈」,這里可以把「垢凈」二字當動詞講。我們的真如本來就是不垢不凈的,但我們經常在心裡不是去「垢」就是去「凈」。今天,我的戒律精嚴,可明天我這里犯規了,那裡又犯戒了,不停地修理自己。你修來修去,沒修好,反而把自己修得六神無主。不要去那麼多嘛!首先不要去垢,不要自我污染;同時也不需去凈,也不自我凈化。真如不受這些的。這也就是六祖大師所說的「不思善、不思惡」的道理善惡都莫思量!

以上所說都是我們應該具備的基本功。學《心經的人把《心經》背得滾瓜爛熟,但不知道這些都是基本功,只把它當成知見而已。換句話說,這些基本功都是心地法門關鍵。一切法門都要歸心地,掃歸念頭;一切都要在這地方用功在這地方里使勁。不要在見地上玩花樣,也不要理論上大鬧天宮。玩完了,鬧完了,依然故我,自己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還是一個業障鬼子

惟嫌揀擇,你不要主動去生,也不主動去滅,去生去滅就有揀擇;不要去也不要去凈,去垢去凈也是揀擇;不要去增不要去減,真如並沒有因之而增多,也沒有因之而減少。它是如如不動,動亦如如的。

瞧瞧地球上多熱鬧

最高的法往往是從最低處入手,最玄的法也是最平常的法,所以至道必須落實在我們日常的舉心動念上,也就是我們經常說的:平常心是道,日用之為道。如果不落實在日常之用上,就是葉公好龍,說食不飽。一個人,只要他有道心,哪怕他做的是最低賤的工作,他都能平常生活中真正地瀟灑起來。

莊子筆下有很多這樣的道人,他們是最貧賤的人,同時他們又是過得最自在瀟灑的人。因為他們有道心,心與道相應,行與道相應。反過來講,有些富貴中人,如《紅樓夢》里的富家公子小姐,個個煩惱多多,麻煩多多。我們經常看歷史劇,歷朝歷代的官不好當,皇帝不好當,沒有哪一天的日子過得安生,哪能像我們現在這樣,坐下來自在無拘地喝茶擺龍門陣呢?如今有些老闆大了,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的,一會兒生意拓展不開,一會又擔心金融危機來了,每天還得惦記著生意場上的敵人,防著公司里的內賊。所以,錢多有錢多的難處,權大有權大的難處,像我們這樣逍逍遙遙、自自在在的,確實是神仙過的日子

十年前,李緒輝老師、楊光岱老師寫信給南懷瑾先生,說成都的朋友們想做點事。南先生說,你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這樣好累好苦,哪能像你們那樣喝茶聊天。我想求你們這種輕閑,是求而不可得啊!人為名累,人為事累,的確是不一樣的。

事情本身不分富貴貧賤,關鍵在我們的心上。如果把我們的心打點好了,雖賤猶貴。道人不等於貴人貴人不等於道人。《五燈會元》中的人物也好,莊子筆下的人物也好,如果真正是體道而行的人,即使是沒有衣服穿,飯也吃不飽,但日子一樣過得滋潤、瀟灑。相反,為富貴所累的人,為名譽所累的人,那個日子反而過得凄凄惶惶的。所以我們要明白一個道理,只要把我們的心擺順了,日子就過得高興。依我看,乞丐討了個熱包子所得歡喜心和老闆生意掙了一百萬所得歡喜心,沒有什麼差別

事業上的任何順逆成敗,都會轉化為一種精神作用,即心理上的一種承擔。這種承擔更直接地說,就是人的喜怒哀樂。富貴人與貧賤人喜怒哀樂平等的,情緒沒有貴賤之分。我曾在書上說,對人而言,世界上有幾大平等太陽平等的,地球平等的,空氣平等的,水是平等的,時間平等的。就時間而言,它並不會因為你是皇帝一天就給你四十八小時讓你活夠一萬歲。那是不可能的。嚴格說來,這些都是平等的。

去年,我在梅州千佛塔遇見一個美籍華人,他是專門回國參加千佛塔水陸法會的。這位師兄是學密宗的。晚上,我們住在一房間一起擺龍門陣的時候,他十分熱情地送給我一個轉經筒,還有一活佛開示看他滿懷著教化、普度眾生的情懷,我便一一笑納了。然而聽他不停地說法教化,顯擺自己的功德,於是後面的龍門陣,我也開始不客氣了,說了點「調皮話」,說得他恍兮惚兮的。

說到藏地修行喇嘛他說,他們曾迎請在喜瑪拉雅山岩洞里修行喇嘛出來在美國傳法。一切供養圓滿之後,在萬人的盛大法會上,喇嘛說:「我哪裡有什麼法,你們非得讓我傳,那我就把最要命的法傳給你們:嗡嘛呢叭彌吽!這個六字真言,你們回去好好修持就行了。」說完便下了講台回去了。這位師兄說,當時求法的人個個聽得目瞪口呆。

我對他說:「真正的法的確是那麼回事對於真正有修行的人來說,法就是這麼簡單,沒有什麼多餘的話。」我話題一轉,問他:「你晚上看星星嗎?」他反問我這話什麼意思?我說:「我們在地球上看金星、木星、火星只有針尖那麼大,如果我們站在火星上看地球,可能地球也是如此大小。你再看看如此小的地球上有多熱鬧,有飛機原子彈,有『9·11』、『非典』,還有活佛在傳法、在灌頂,你說熱不熱鬧?」他一聽毛骨悚然,嘴上還是忍不住說:「馮老師你這兩天說的話讓人聽起來最順!」我說:「沒什麼順不順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倒是每個人都該想一想,地球已有四十六億年的歷史了,釋迦成道才兩千多年。在無窮無盡時間中,在無邊無際的世界裡,我們的心到底該怎樣放?話說得再熱鬧沒有用。你是美國人,見過柯林頓也見過許多活佛,了不得;我只是四川蜀地來的山裡人,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只能說說自己的想法。」他聽我正話反說,就有點不知所措了。

其實不管正說反說,說得多麼熱鬧,關鍵要看自己當下的心理感受。你覺得一個人了不得,是你自己心裡有個了不得的東西你要覺得一個人沒名堂,也是你自己心裡覺得他沒名堂。你覺得大象很大很大,這是一個念頭;你覺得螞蟻很小很小,這也是一個念頭念頭平等的。活佛凡夫聖人眾生,作為念頭平等的。關鍵是不要自己哄自己,自己騙自己。如果今天我要給大家傳大手印大圓滿,說不定眼前的供養都要把我死了。可我說,今天給大家講這個「至道無難,惟嫌揀擇」,肯定就有人心裡犯嘀咕了:「馮老師的是什麼狗皮膏藥,這也是法?」
   那麼,佛為什麼說萬法平等平等的依據在什麼地方?其依據就是我們的心念平等釋迦牟尼佛離不開下一念,最蠢的人也逃脫不了這一念,最卑賤的人也逃脫不了這一念。只要有了這個本錢,萬法建立,學什麼成就什麼!這就是所謂的後得智。而建立萬法的本錢即所謂的根本智、無師智。如果看經書對它的闡述可能有幾百卷上千卷了,然而一句破了它就是這個!人人本具啊!為什麼說一切眾生皆可成佛?其依據是什麼?依據的就是這個!這個說穿了,就是根本智,也叫無師智,就是本覺。

「1+1=2」這個道理孩子知道,就是愛因斯坦來得出這個結論,也是「1+1=2」。開水是燙的,冰糕是冷的,這個還需要別人教嗎?有了這個根本智,一切因緣而起的都是後得智。後得智就要學,需要花費時間功夫,還應具備一定的條件因緣具足了什麼法都可以學,當皇帝、做活佛有什麼不可以的。但這些都是緣起的,有生就有滅,有成就有壞,不可靠。

根本智、無師智這樣的「本覺」,才是最可靠的。很多人不知道這個,總覺得自己什麼本錢都沒有,只能像乞丐一樣,今天這兒去求法明天那裡去求灌頂,覺得自己很可憐。這是不知自家寶藏,舍家亂走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