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往天國和佛土之路——禪定意識和般若中觀中的合壁——略談止觀
阿賴耶識、末那識和意識這三種不同層次的「能變」之識,各有其屬性和特性,並一體地展現為人生宇宙的真實相——三界唯心,萬法唯識,這是佛教不可動搖的信念。
作為三界中最低層的這個欲界中的人,既處於「五濁惡世」之中;又沉溺於「生死苦海」之內,怎樣才能使自己解脫呢?佛教說,這必須「斷煩惱」,只有斬斷了煩惱,才能了生死,才能達到涅槃和解脫。煩惱的根子在於末那識的「我執」,而人的理智——第六意識尚處於其奴役和污染之下,阿賴耶識內善善惡惡的業力種子——煩惱又是無窮無盡,這個煩惱又怎麼斷得了呢?佛教認為,這就必須通過禪定和般若雙管齊下的方法,加強和優化第六意識的理智力量,使它不受末那識的污染和控制而獨立。進一步再使這個得到強化和優化的理智來轉動末那識,使之從狹隘的「小我」中解放出來,回到宇宙大我之中——明白和達到「無我」的境界。佛教常講「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圓」,只要第六識和第七識得到了轉變——依照道諦三十七道品修行所獲得的成就,就可以使眼耳鼻舌身這前五識、這個欲界的有限的、有生死的肉身感官,連同那個在生死中流轉不息的第八識阿賴耶識,圓滿達到佛菩薩們的解脫和自在的境地,並可長居極樂凈土,永離塵世苦海。
其實禪定和般若都是第六意識的自身內容,對於一般人而言,只是太微弱了,沒有什麼力量,甚至一般人還感覺不到自己本來就具有這兩種偉大的力量。
般若是依照「佛言量」(也叫「聖言量」)——佛菩薩們把修行的經驗和成果轉告世人的一種調整意識結構和價值觀念的特殊思維方法;說穿了就是對明了意識中的理智進行最佳的優化。般若的核心是「空觀」,只有「空」,才能砸碎那個牢牢束縛人心的「我執」及種種貪欲,才能照破「無明」,才能引導禪定一步一步、一層一層地達到佛菩薩所指示的歸宿。
禪定是定向的、強化的明了意識,是不依賴眼耳鼻舌身的一種深層意識力量。如果不遵照佛教的般若法門和三十七道品作為指導,修習禪定也可以取得巨大的成就,但只是凡夫禪的成就。若遵照般若指示的禪定,則可以通過小乘禪、大乘撣、無上乘禪的途徑,從而使自己「轉凡成聖」了。這就起佛教中所說的:「行果相應」——行為和果報是分不開的。八識的活動,都與相應的界趣相關,這里先對眼耳舌身這五種識作點補充說明。
前面著重介紹了六七八這後三種識,而疏漏了前五識,在佛教唯識學中,對眼耳鼻舌身五識都有相應的解說。如眼識的生起,即視覺感受的產生,唯識學認為必須是具足「九緣」也是九種條件。一是空——眼根對所觀察的物體沒有實體障礙,必須保持在眼識所能生起的空間距離內。二是明——必須在光線的照耀下,黑暗中眼識就不能生起。三是根——作為凈色根的眼根,必須不是盲人或有眼病不能視物,也就是具有健全的視覺器官。四是境——即為眼識所觀照的事物。第五是作意——眼識必須具備注意力,不然就會熟視無睹。第六是根本——根本即是第八識。黑格爾說過:「離開身體的手只是名義上的手」。同樣,離開了第八識的眼識也只是名義上的眼識而已。第七是染凈——染凈即第七識,因七識的染凈不同,眼識所得到的「識」也會有染凈的不同。如看見一條狗,有人或許喜歡,有入或許害怕。第八是分別——分別即第六意識,眼識所獲得的信息,必須由第六識來作處理。第九是種子——種子是親生眼識自體的功能。如色盲就是眼識種子有所欠缺;不同的人對不同色彩光線的好惡取捨不同,都與眼識的內在種子相關。
唯識學認為,在這九種緣中,不論缺少其中任何一種,眼識就不能生起作用。若修成了「天眼」就可以去掉空與明這兩種「天眼」因其特殊識力,可以如x光一樣在黑暗中或隔障中觀照事物。
前五識對九種緣各自依賴不同,如耳識不依賴光明,黑暗照樣可以聽,但其它八種緣則不可缺少。鼻舌身這三種識,可以不依賴空間和光明,因為這三種識的實質都是觸覺對其相應的境必須直接接觸才能發起,空間和光明對它們是多餘的,但其它七種緣也缺一不可,而第六識也有所依之緣,即根、境、作意、根本和種子這五種。七八二識則須緣四種緣而生起,即俱有根、所緣境、作意和種子四種。
唯識學認為,在八個識中,鼻舌兩識是欲界特有的產物,色界和無色界不需要它們。因為鼻舌這兩種識是以香和味為所緣之境,這只存在於欲界眾生貪求口味的飲食——佛教稱之為「段食」——一日三餐,有食有瀉。欲界上至三十三天,下至地獄眾生,都處於「民以食為天」的生命狀態,食物是其養命之源,香、味與食物相關,故鼻舌二識必有其用,也非用不可。但色界天人在初禪天以上,已經不需要「段食」了,他們是以意為「食」。既不需要凡間那類飲食,所以就沒有香、味這兩界的存在,相應的鼻舌二識也就無需其用了。剩下的眼耳身三種識,也是僅存在於欲界眾生和色界初禪天,因為在二禪天以上,心意中已離開了「尋伺」,沒有那種對外部環境進行認識的沖動和好奇,可以說是「心如死灰」了,所以連眼耳身邊三種識也無用武之地,可能也都「退化」了吧!而六七八這三種識則遍通於欲界色界和無色界。七八這兩識降生在哪一界,其識體就與哪一界相適應。只有第六意識如同孫悟空樣,可上可下,可上可上,不失其自由與靈活。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這是佛教的「決定見」,如同三法即一樣是不可改變的。五蘊八識十八界,都是「唯識所變」明白了八識與三界的關系,就可以知道修習禪定的相應歸宿,及調動第六意識功用的重要性。
人們可以發現一些現象。一個廚師在操作時,可謂「六根並用」,「六識俱起」眼在看,耳在聽,鼻在嗅,舌在嘗,足不停,手不住,心裡還不停地盤算著油鹽佐料及色香火候。音樂家眼耳身意並用,重點在耳與意,畫家眼手(身)意並用,著重點在手(身)與意;運動員眼、耳、身、意俱用,重點在身與意。六識俱有其特殊的功能和范躊,只有第六識任運於一切境之間而不可或缺。
但意識也有其不起作用的的候,如無夢睡眠和休克,這是人們所了解的。另外與修行有關,如在色界的無想天,那是修無想定的天界,因為厭惡粗糙煩亂的想,以「想滅」為目的,所以第六識不能生起。另如進入了滅盡定的修行者,那是達到了無色界第三等果位的「有學位」聖人和「究竟道」中「無學位」的阿羅漢,在伏滅或斷盡了「無所有處天」這一層的貪惑後,依「有頂游」觀無漏為加行,由「止息想」的作意為先,令那些或斷或續、極細極微的煩惱命根滅絕,所以叫「滅盡定」在這里第六意識是不允許現行生起。在往上一位,到了「非想非想」定,處於非有想非無想之間,第六意識若有若無,「寂靜美妙」——已經接近涅槃了。
所以,以禪定為手段,可以把自己從欲界這個低層次的苦海中提升到色界和無色界這兩種「輕安妙樂」的上等天人階層。修行四禪八定可以升往色界和無色界諸天。如果這些禪定沒有佛法般若的力量,那麼不論處於色界,仍然都是凡夫。「三界不安,譬如火宅」不論何等高級的「天人」,也不論其禪定有多深,但如沒有修持般若、那麼對煩惱就沒有斷根滅盡,如同冷凍或冬眠的種子和生命一樣,一旦解凍和眠醒,這些煩惱種子就會迅速生長蔓延,使自己再一次地回到「輪回」之中受苦,佛教稱之為「報盡受苦」——福報享受完畢,重歸下界受苦。
禪定不能把「有漏」染污的第七末那識變為清凈妙明的「平等性智」,所以不能得到根本的解脫,如果加上般若,就可以「轉識成智」轉煩惱成菩提了。因為般若可以把禪定的趣向引向羅漢的徹底寂滅,並在這個基礎上廣修菩薩的無上大法——六度波羅蜜,一面廣度眾生,同時成就自己。在這個意義上,禪定才能達到圭蜂宗密大師所說的:「然禪定一行,最為神妙,能發起性上無漏智慧。一切妙用,萬德萬行,乃至神通光明,皆從定發。故三乘學人,欲求聖道,必須修禪,離此無路,離此無門。」(《禪源諸詮集都序》)所以圭峰宗密大師在同一書中,根據修行者在般若上的深淺把禪定分為若干層次,他說:
真性則不垢不凈,凡聖無差;禪則有淺有深,階級殊等。謂帶異計,欣上厭下而修者,是外道禪;正信因果,亦以欣厭而修者,是凡夫禪;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是小乘禪;悟我法二空所顯真理而修者,是大乘禪;若頓悟自心本來清凈,元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畢竟無異,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禪。
「帶異計」是指邪見;「欣上厭下」是貪愛等欲,這兩層當然是外道和凡夫了,因為不了解般若「我法二空」的真理。只知「我空」,不知「法空」,則沒有了解般若的全部真理,所以是小乘。明白了「我法二空」這個般若的全部真理。就屬於大乘。明白了煩惱即菩提,既無煩惱又無菩提這一層——這已經是佛菩薩的解脫和自在境地了,所以叫最上乘。在這里,禪定是不變的,變的是般若智慧,般若的深淺決定了禪定的深淺;以道諦來衡量,外道禪和凡夫禪只是世間道,小乘禪以上才是出世間道。而出世間道的次第,禪定都必須與般若相應。八正道的第一項就是「正見」,正見就是般若。
為什麼要把般若與中觀說在一起呢?實際上中觀就是般若。在古代印度,一些修般若的人對般若產生了誤解,認為緣起性空是般若,般若就是空。他們丟掉了緣起,只看到了一個空,執著於這個空,貪著於這個空。佛教批評為「頑空斷滅見」。在龍樹的時代,這個「頑空斷滅見」非常盛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了,龍樹為了糾偏救弊,寫了著名的《中論》深刻闡述了般若的奧義,破斥了種種對般若的誤解和責難。在《中論》中,龍樹本著般若的一貫立場說:「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起。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但空並不妨礙有的存在,有有才有空嘛,沒有這個緣起的有,空又從何而來呢?所以龍樹在《中觀》里還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為中道義。」這樣基於「中道」,不執有,不著空,有是虛幻的,空也是虛幻的,在空有之間,如同莊子所說的:「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這樣才不會片面地理解般若而得到了實質。所以後來佛學界都把般若和中觀並稱。
在第六意識里確定了般若,就有了正知正見,就可以不受第七末那識的繼續污染了。首先,般若在第六意識中進行掃除,把後天薰習的煩惱——身見、邊見、邪見、禁見、見見逐步掃除,這是「見所斷煩惱」。知見認識上的煩惱被消除了,第六意識就清凈光明了,第七末那識對它就不能再污染,再控制了。另一方面,清凈光明的第六意識配合禪定,對末那識展開進攻,末那識是大染源,知識認識的真理對它是不起作用的,它是把阿賴耶識執著為「我」的,阿賴耶識中所含藏的凈穢種子都為末那識所執著。凈種子被末那識執為「我」,那當然好,所以般若的正知正見對第六識的清掃不為末那識反對,而不凈種子更為末那識所執著,正知正見對它起不了作用——紙上談兵是不行的。所以末那識上的先天的根本煩惱,必須付諸實踐來斷,這被稱為「修所斷煩惱」,要「修所斷」,當然得靠禪定的力量了。其實菩薩的六度波羅蜜,除般若波羅蜜是智慧力量——認識的正知正見外,其它如布施、忍辱、持戒、精進和禪那這五度都是實踐的行為——修、修行,一直修到「修所斷煩惱」乾淨徹底。末那識從染污的根本源變成了清凈無染的識,它就不再是有漏的末那識,而升華為無漏的「平等性智」,先於它從有漏變為無漏的第六識則升華為「妙觀察智」。隨著六七二識的升華,阿賴耶識中的「一切種」也全部轉凡成聖,轉煩惱為菩提,於是升華為「一切種智」,又稱為「大圓鏡智」。相應之下、眼耳鼻舌身這前五識豈有不轉化之理,於是前五識就升華為「成所作智」。——「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圓」,凡夫終於大功告成,解脫成佛了。
這實際上是一系列深度的精神——心理的自我變革,從小到大我的升華。般若的實質是「我法二空」,就是消除主觀和客觀的壁隔。末那識的根本作用是「我」,因末那識的作用,渾然一體的宇宙生命和精神被這個「我」支解得支離破碎,支解就意味著痛苦,一體的和諧就意味著安樂,這是精神感受的根本實質。末那識這個「我」的存在,就意味著痛苦、分裂、生死……無窮的循環。當末那識升華為「平等性智」,無休止的分解過程結束了,一切都平等了,宇宙萬物又重新成為渾然和諧的一個整體。和諧的心靈看到的,感受到的是和諧的世界,是安樂的世界。萬事萬物和諧為一體,彼此沒有隔障,「妙觀察智」當然就暢行於其間。沒有私慾,萬物平等,起心動念,不分彼此,皆可互通,皆可互成,「成所作智」自然毫無阻力地任運而行。宇宙萬物渾然一體,融合無間,一即萬,萬即一,理事無礙,事事無礙,時間和空間都是因差別而緣起,既然這一切差別消失了,「大圓鏡智」—— 靜靜的、永恆地在那兒照耀,宇宙萬物就是宇宙萬物,它們的存在就是存在,無須推理,無須證明,還宇宙萬物的本來面目。去掉了狹隘自我強加給宇宙的種種片面的主觀認識,就是「大圓鏡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