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心靈鎖鑰 第三章:是天上飄浮的雲朵還是連通大海的海眼(一)心真如門和心生滅門

  (一)心真如門和心生滅門——念頭趣談

  人的精神是博大和深邃的,從天到地,從古到今,從遠到近,從此到彼,無不在精神的籠罩之下;人的心理是復雜多變的,從喜樂憂愁,從寬廣到狹隘,從寧靜到煩亂,無不在心理的感受之中。不論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人;不論是只知「油鹽柴米醬醋茶」的人也不論沐浴於陽光花叢或算計於暗室鬼窟的人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都有自己的理智和愚昧的所在。從生到死,人們就生活在自己編織的這張精神之網中。這張精神之網是如何被編織出來的呢?何以有這麼多光明、陰暗、或苦或樂的紐結呢?人們在面對世界、面對自己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一個東西的存在,這個東西不是別的,就是人們生活工作喜怒哀樂所賴以展開的載體——念頭

  念頭是什麼?不就是精神中的「小不點」嗎?是的,就是這個「小不點」。如同生命是由無數細胞構成的,宇宙是由無數基本元素構成的一樣,人們的精神,人們的認識,人們的心理,也全是由這無數念頭所構成、所編織而成

  人們從小到老,從早到晚,只要沒有睡著——當然沒有夢,頭腦——心中誰會沒有念頭呢?眼睛一睜開,今天天氣如何?早上吃什麼?是去工作或去約會?這些念頭從少到多,從簡單到復雜,如同長江之水傾泄而來,不可遏止——人們既不知道,也用不著去遏止。有些念頭,如同天上飄浮的雲朵,如同秋天的落葉,如同草地上的野花,或可引人匆匆一瞥,轉瞬即逝;或可以使人縈繞於懷,或喜或愁。有的念頭使人消沉,有的念頭使人亢奮,而有的念頭則可支配人的一生,使之功成名遂或身敗名裂。而佛教則把念頭看做通向生命之海的海眼,要在這里潛入,要在這里通過,使自己回歸於永恆的生命之海。

  佛教中有這麼一個故事,有人問釋迦牟尼佛:如何才能使一滴水永不消失?佛的回答是:把這滴水送入大海。這則故事是如此的平淡,也是如此的深沉,既可作為生活的常識而熟視無睹,也可以作為人生的真理而全身投入。面對著這則故事,人們可以產生各種各樣的念頭,產生只有自己心中才知道的那些念頭,而佛教修行,其根基就建立在這念頭上,從萬念到一念,從一念到萬念;從有念到無念,從無念到有念……

  這里我們對念頭作一點觀賞性的介紹。具有心理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念頭是一種簡單又復雜的心理現象。說簡單,它不外是在自我意識中浮現的一種單一的、基本的信息;說復雜,這個在自我意識中浮現的單一和基本的信息,可以與一切精神內容通融。從各種朦朧慾望沖動到老謀深算和成熟的構畫決策;從簡單直覺感受判斷到復雜的演繹歸納推理的過程和結論,全都離不開念頭參與。也就是說,從最簡單心理感覺到情感意志,乃至最復雜的理智活動,都離不開念頭參與,並且是這一精神思維過程內容的負載者。

  人的情感和理智,都是念頭中運行。作為自我意識中的念頭,必須處於「當下」的直覺的觀照之中,如放映電影一樣,一個片斷一個片斷地在「現在」的觀照中移動。但人的念頭活動並不完全同於電影,電影片必須是順向移動,而念頭在人的觀照中既可順行,也可以逆行,既可以回憶過去,也可以憧憬未來。但任何念頭都離不開自我意識的直接觀照中的「現在」這個時間點——只有處於「現在」中的念頭才是活的,有靈性的。而退出「現在」或尚未進入「現在」的,則是死的、僵的,或處於黑暗中的類似空無的那種存在。

  念頭是一個奇怪的精神磁場」和「過濾器」,說它是磁場」,它可以吸附很多內容在它身上,如滾雪球似地越滾越大。如肚子餓了,想吃東西念頭一起,立即會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吃什麼?到哪兒去吃?一個人吃或一家人吃,還是邀約朋友們吃?念頭中浮現一個張三,張三現在如何,過去如何,善善惡惡,恩恩怨怨的東西都可以隨之而起。說念頭是過濾器,它可以過濾許多與它無關的東西,甚至連時間和空間,都可以在念頭中被過濾——念頭的「現在」過濾了任何事物時間差別,無論漢唐明清,過去未來,在念頭中都獲得了「現在」的屬性而平等並列;念頭的「現在」過濾了任何事物的空間差別,無論大象螞蟻,東南西北,在「現在」中作為各個念頭平等出入。念頭就是念頭,它只是人的自我意識,消化著一切,改造著一切,又重新組合著一切。

  念頭相當於邏輯學中的種種概念和范疇,但邏輯學中的概念和范疇是死的,書本上的。而人們頭腦中的念頭則是活的,念頭在人們心中——頭腦中的運行被規範出來,才成為書本上的邏輯學、心理學。邏輯學中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不正是我們上面所列舉的念頭的那種「磁場」和「過濾器」嗎?

  如果說精神內容是由無窮的念頭組合成的。那麼也可說精神是無窮的內容在唯一的念頭中出入。

  二十年前筆者曾偶然翻閱過一本《覺華集》,是民國時期一位叫「覺華老人」的居士編的小冊子。其中有一則關於念頭開示很有意味,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能大致背誦(當然不是絕對準確)特送給讀者思考。

  現在者,特過去未來之交際處耳,過去未來本無此名。當前念已生時,須究竟它生向何處?究竟到生本無生,心行滅處,此即現在中求過去;當後念已滅時,須究竟它滅向何處?究竟到滅本無滅,當體恆處,此即現在中求未來。不特此也,當前念不生時,須究竟它不生,到不生不生盡,此現在即是去處;當後念不滅時,須究竟它不滅,到不滅不滅盡,此現在即是未來處。學人但如此參究,參究這生生滅滅,更參究這不生不滅。直參究到現在門開,四面八方無壅塞。當體虛空自在,蓋天蓋地,無量無邊。三世諸佛同聲贊嘆,天魔外道俯首歸依,那時節慶快平生。

  覺華老人的這則開示既生動,又深刻,給人以極大的啟示。要了解和掌握人的心理思維,就必須對自己的念頭有所熟悉,並弄清這些念頭的來龍去脈。念頭一起,它從哪兒來的?又到哪兒去了?這個念頭一起,相應會引起哪些、哪類念頭群或念頭集團軍出現?這些念頭是善是惡?是害是益?自己對念頭是否作得主?等等。

  說實話,人們頭腦中某些念頭生起,往往是不以人的主觀意識為轉移的。該想的想不起,不該想的老是來——人們時常有這樣的感慨。另一方面,人們頭腦中某些念頭老是排遣不開,大多是遇上了麻煩心中有事,老是盤踞在心中讓你吃不下,睡不著——人們也時常會落入這樣的困境。真的,念頭不像手中的棋子那樣可任意調遣,真的是那樣,一切功夫都是多餘的了,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學者科學家,都可以作出輝煌的成績,其原因就是對自己的念頭沒有自由。洞山禪師的「三滲漏」說:「機不離位,墮在毒海,煩惱遮障,為境所蔽。」就是指的這種狀況。如果人們不甘心處於這種不自在狀況,要對自己的精神心理思維進行一番「奪權」鬥爭,自己當家作主。那麼,用覺華老人這一開示作一番心地上的功夫,或能收到效益。也許你能找到那個通向大海的海眼,使自己這滴水珠融人生命和精神大海,以得到永恆。

  (一)心真如門和心生滅門——《大乘起信論》的意識魔方

  唯識學是佛教內最富理性的、最嚴密細致的系統理論和學說玄奘大師把這套學問介紹回來,在中國成了唯識學為中心的一大佛宗派——唯識宗。但奇怪的是,這樣一套詳盡生命——精神秘奧的,如此精美博大的學說,在中國引起的轟動和繁榮不過幾十年,其延續也不過百餘年——唐武宗滅佛之後,這一學說就一直消沉下去,少有人問津,許多高僧甚至不屑一顧,認為唯識學是佛學中的「不了義」——不徹底、低層次佛學而已。在寺廟中,唯識學僅作為佛學辭典被初習經論的僧人們翻一翻——誰叫它又被稱為「法相宗」呢!法相,相當於現代的名詞、概念佛教中的許多名和概念,在唯識學中都有清晰的定義和解釋,所以唯識宗又被稱為法相宗。直到鴉片戰爭後,隨著西學東漸之風日盛, 中國近代的一批思想先驅們才重新認識到唯識學的價值意義,用以開啟民族智慧,增強民族信心,以抗衡西方日益逼人的文化入侵。

  唯識學的優點恰好是它在中國不振的根本原因之一。它那過於強化的理性和龐大的體系,使它不僅拒廣大民眾於門外,高僧和士大夫們也大多被拒之門外——讀不懂!另外,古代中國有一套屬於中國人所特有的思維模式和價值觀念,這個思維模式是以《周易》和《老子》為代表的「道」的體用觀念;這個價值觀念是以孔孟儒家「仁學」學說代表的、現實的人生。唯識學與這兩者都未能協調,它的理性太強了,容不得半點含糊和稀泥。直到民國時期的那批唯識大師仍是如此秉性,使得自己雖然成果累累,卻難以與歷史融和,難以與時代融合。

  相比之下,天台華嚴凈土禪宗這些已「中國化」的佛教宗派就榮幸多了。它們的教義不僅自有格調,還可以融通儒道,不僅王公貴族和士大夫們能懂,而且一般的平民百姓也能懂。如天台宗的智者大師先後給陳後主、隋煬帝(當時尚為王子)講天台止觀,這些帝王都能懂。武則天曾聽過華嚴宗的賢首大師華嚴大意,又曾請過禪宗的神秀、老安、智詵等大師談禪,而且能夠有「悟」。而唯識宗則沒有能使唐太宗、唐高宗和武則天「聽懂」的記載。天台華嚴凈土禪宗周圍都有一大批官僚士大夫沉浸其中,而唯識宗在當時則難以找到這樣的居士人物。所以,天台華嚴凈土禪宗這些佛教宗派已經「中國化」了,而唯識宗則仍然是印度的「老模樣」——儘管唯識學在印度,隨著玄類大師的東歸而漸漸湮沒無聞了。

  印度佛教中國化,必然有一個催化劑,先是老莊學說,而作用最大的則是出現於南北朝後期的佛教重要著作——《大乘起信論》。這里沒有必要涉及近幾十年來有關《大乘起信論》(以下簡稱《起信論》)真偽之辯,僅就該書有關精神的論述作一些簡略的介紹。

  《起信論》的根本命題是「一心二門」,「心」就是我們這個整體的精神,「二門」一是真如門,一是心生滅門。

  熟悉中國曆史文化的人都知道《周易所說的那個「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也會知道《老子》中所說的那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起信論》「一心二門」這個根本命題,不論其有意無意,恰好與中國古代文化的那個思維模式默契無間了。《老子》說:「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起信論》中的那個真如門和生滅門,不論其以後變到那裡去,都離不開這個「 心」,都是「同出而異名」而已。上上下下的中國人,對此只會感到熟悉和親切,不會感到陌生和不解。

  熟悉和親切就利於深入,《起信論》在這樣的結構下,將那些深的淺的、同的異的、數不盡的佛教教義學說,全都放在這個框架內,讓中國人細細品嘗,慢慢踐履,許多人從中受益,如天台華嚴禪宗內許多大師,在他們的精神歷程中,都會找出《起信論》的印記

  《起信論》的根本命題是「一心二門」,一心的心是根本,這個心是「三界唯心」的那個心,包括了唯識學心意識三大「識體」,也就是阿賴耶識、末那識和前六識。這個心是宇宙的總體、總相。因人妄念之動,這個心就被分裂為「真如」和「生滅」兩大部分。下面我們擇要看一看《起信論》的有關論述。

  依一心法二種門。雲何為二?一者心真如門,二者心生滅門。是二種門皆各總攝一切法。此義雲何?以是二門不相離故。心真如者,即是法界大總相法門體,所謂心性不生不滅,一切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心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是故 一切法從本以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易,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心生滅者,依如來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為阿黎耶識(即阿賴耶識之異譯)。此識有二種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雲何為二?一者覺義,二者不覺義。

  真如梵文的意譯,意思就是超越生滅世界本體和終極真理也就是真實如是,無須論證的超越主客觀的根本存在。

  人的精神意識存在是一種矛盾現象的統一體。當我們面對宇宙,面對大自然時,不能不對這個偉大的造化發出由衷的贊嘆:四時變化,萬象漂移,它什麼也不是,卻產生了一切,並且永恆地、不知疲乏地「生生不已」。這個「生生不已」的宇宙,展現給我們當然不是凝固的、呆板的、單一的世界,而是五彩繽紛、變化無窮、不斷更新、永不重復的境觀。萬物出於它、沒於它,而它卻深不可測,似有似無,永葆青春與活力。當我們回過頭來面對自己的精神意識時,也不能不發出同樣的贊嘆,它究竟是什麼難以說清楚,但卻同樣為「我」的世界生了一切,同樣永恆地、不知疲乏地「生生不已」。展現給我們的仍然不是凝固的、呆板、單一的世界,同樣是五彩繽紛、變化無窮、不斷更新、永不重復的景觀。精神和認識中的一切也是出於它、沒於它,而它也是深不可測,似有似無,同樣永葆青春和與活力。這兩者可以重合嗎?當然可以,大道有一個,是「不二」的。主觀精神和客觀世界的分離,主觀精神自我流動、變化,都與「心動」——意識活動的展開分不開。只要意識按照它的內在程序展開活動,就會產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那種無休的無止運動。

  在這里真如是體,是本體世界生滅是相,是現象世界本體世界不動的,是一;現象世界是動,是無窮之數。但本體世界現象世界又是同一的,不可分的一個整體,宇宙有其恆一不變之量,不論現象世界如何紛繁,如何變易,這個總體的量是無增無減的,「肉爛了在鍋裡頭」——生滅真如生滅真如生滅真如,一心二門是一而不是二,也不是三,《起信論》希望人們明白這點從而達到解脫。但眾生之所以是眾生,就是因為看不到這點,只知道那個無可奈何的生滅,而把真如推給了佛菩薩。《起信論》為了使眾生生滅狀態中回歸於真如,從「不覺」回歸於「覺」,又提出了一套簡要的理論和實踐的方法這就是「無念」。

  是故修多羅(即佛經)說,若有眾生能觀無念者,則為向佛智故。

  《起信論》對「無念」作了多層次的闡述,但其根本點,就是在「念」和「無念」的這重關繫上。念就是念頭,前面我們對念頭曾作過相應的介紹,而覺華老人的那則開示則可以幫助人們從有念進入無念。

  前面我們說過,念頭是在自我意識中浮現的單一和基本的信息,它可以有形有象,也可以是善是惡,總之有相應的屬性和內容規定了這個念頭的屬性和趨向。這樣的念頭當然是有限的,並可以無限湧出,從而形成生滅變化。前面我們又曾提到過,人對自己的念頭,往往是不自由的,那種「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之類的念頭;那種「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之類的念頭;那種如《紅樓夢》「好了歌」中所說功名富貴、嬌妻兒孫種種「忘不了」之類的念頭,牢牢地牽制著人們的心身,使人們不知不覺地為之忙碌,為之效命,哪裡知道還有自己作主這麼回事——或自認為正是當家作主哩!佛教認為,其結果只有一個苦字,永遠只會沉淪於三界之中,輪回於六道之中,真是太可悲了。

  念頭念頭有彼此之分,有善惡之分,有大小之分,一念十念百念乃至千萬念,念念不同,此起彼伏,從不稍息,並且由不得人,要無念真是太難了。

  什麼是無念?怎樣才能達到無念呢?這可以從幾個方面來看。念頭的起伏是「心動」的表現。心動就有念,心不動,安靜了,就是無念。另一方面是「覺」與「不覺」。念頭起伏而「不覺」,那自然與無念無緣;如果念頭起伏而能「覺」,那就與無念有緣了;能在「覺」上層層深入,最後就達到了無念。

  《起信論》把「覺」分為四個層次,分別為「不覺」、「相似覺」、「隨分覺」和「究竟覺」。這四種「覺」是針對念頭的「生、住、異、滅」四種狀態而達到相應的解脫境界。一般人學佛向善,能以善念制伏惡念,雖然止息了「滅」,但因屬於以念止念,不能達到無念,所以仍然是「不覺」。學佛層次高一等的,如「二乘」和「初發意菩薩」,他們能夠認識念念彼此平等,念念是空,這就超越了「異」,初步進入了無念境界這就是「相似覺」。再高一個層次,「法身菩薩認識到念頭是分別人我、分離主觀和客觀的原因這就超越了「住」,深入了無念的境界這就是「隨分覺」。最後,「十地菩薩認識到產生這一切的根本原因都在於心動。其實心是「動而不動不動而動」的,這就超越了「生」,達到了「究竟覺」——徹底地無念。

  要知道,這個無念,並不是那種百不思、百不想、沒有任何思維內容的「死灰狀態,這個無念是活的。首先,這個無念是一種精神的本元狀態,能產生一切思維內容,能產生一切念頭的那種無念。其次,這個無念仍然是念,也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念頭是一個沒有任何具體內容念頭,但卻有一個根本的狀態性能,這個狀態是「凈」,這個性能是「覺」。「凈」,就沒有任何內容附著於其上;「覺」;就能洞悉和判斷一切。

  其實,任何人只要平時成了自省的思維習慣很容易品出其中的滋味的。我們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常常會處於這樣的矛盾狀態中;某個念頭一起,心靈深處往往還有一個判斷,行或不行,對或不對。心靈深處的這個判斷,如同航船之舵,不停地左右擺動,以保持航向與船體的平衡——這就本能之「覺」。遺憾的是,沒有深入佛教修行的人尚不能把這個本能之「覺」變成如意自在的、通向解脫的那種「自覺」——它被潮水般洶湧不息的念頭遮掩了,人們看不到波濤下面那種永恆的寧靜,更談不上開發其中無限的功能了。

  這種本能之「覺」是人們共同具有的,只不過因人不同而強弱有別。本能之「覺」強的,心中妄念肯定少,弱的則妄念肯定多。對這種本能之「覺」變為「自覺」後,心如平鏡,就可以達到如《周易》所贊嘆的那種境界:「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如果這種「自覺」達到了《起信論》所說的那種程度,就是菩薩了。
  近十多年來,國內氣功流行,而氣功的修煉,必然也要講到無念,但氣功所講的無念,決非《起信論》中的這個無念。

  氣功是有為法,學氣功的人帶著種種目的去煉氣功的,簡單的就是祛病強身、益壽延年,復雜的更是特異功能神通妙用氣功的無念,是止息人們常態的思維活動,但把思維本身引入了各家氣功所指向的區域,並產生異於常態心理思維的種種內容。依唯識學的理論看,人們日常所思所想,大多都是阿賴耶識中的表層「種子因緣發生作用。根據眾生.「依、報」的理論,人類社會,是人們的「依」。「報」則把阿賴耶識的相應種子吸浮到表面,與這個「依」相應。所以,人們的根本因緣都是人類社會為本、為主,精神思想、認識、行為也必然是人的、社會的存在反映。如果因修氣功,脫離了人和社會這樣一種從精神生活的常態環境。而進入一個自己陌生的、不知取捨去向的另一個世界,又沒有佛教的正知正見作為指導性防護,就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輕者幻覺叢生、喜怒無常、或病或呆,重者精神錯亂、見神見鬼、弄神弄鬼。

  佛教是嚴肅的宗教、理智的宗教。對佛教徒修行,制定了極嚴的戒律來約束,並且戒定慧並行或止觀並行。《起信論》所講到的無念是純粹的無念,如前面所介紹的那樣,這可是比禪定內的涵大得多、深得多境界。為了進入這樣的無念,《起信論》提出了「一行三昧」的修行方法。「一行」就是「不二」之行,「三昧」就是禪定,「一行三昧」就是「不二禪定」之法。

  修行「一行三昧」時,要「止一切境界相」,要體會「因緣生滅相」。先應「住於靜處,端坐正意,不依氣息,不依形色,不依於空」,「乃至不依見聞覺知,一切諸想隨念皆除,亦遣除想,以至一切法本來無相,念念不生,念念不滅」。最後「依是三昧故,則知法相一界,謂一切諸佛法身與眾生平等無二,即名一行三昧」。

  不說氣功,就連佛教禪定,因修習不得法還會引起一些「禪病」,古往今來的例子是極多的,以至早在南北朝的劉宋時,就有《治禪病秘要法》之類的書印度譯回,歷代大師相應的論述也不少。禪病的總根子在於貪慾,修禪學佛本來就是貪慾而發起的,貪慾之心未能降伏,在坐禪時貪戀境界,特別貪戀出現佛菩薩之類的境界,以至患病到精神失常。所以那些習禪有得的高僧們對這些現象是常加呵斥的,《起信論》更是他們的理論依據。《起信論》在有關止觀的章節中說

  或有眾生善根力,則為諸魔、外道鬼神之所惑亂。若於坐中現形恐怖,或現端正男女等相,當念唯心,境界則滅,終不為惱。或現天(神)像、菩薩像,亦作如來相,像好具足,或說陀羅尼,或說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或說平等、空、無相、無願、無親無怨、無因無果、畢竟空寂,是真涅槃;或令人知宿命過去之事,亦知未來之事,得他心智辯才無礙,能令眾生貪著名利之事……皆是外道所得,非真三昧。或復令人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乃至七日住於定中,得自然香美飲食身心適悅,不飢不渴,使人愛著;或亦令人食無分齊,乍多乍少,顏色變易。以是義故,行者常應智慧觀照,勿令此心墮於邪網。當勤正念,不取不著則能遠離是諸業障

  你看,修定有多麻煩,那些見神見鬼的自不用說,連見到了佛菩薩、在定中聽佛菩薩六度波羅蜜也是「墮入邪網」;在定中出現「三明六通」,甚至長期入定:「得自然香美飲食」等一類求之不得的境界也是「墮入邪網」。以這種觀點來看氣功界中的一些現象,不是令人深思、令人擔憂的嗎?怎麼辦呢?那唯有「當勤正念,不取不著」——見到這一切,萬萬動不得心,萬萬不要貪愛執著,這樣才能避免「禪病」,才不會走火入魔,才能保障止觀健康地深入。這就是「覺」的功用在這種「覺」的保護下,使自己最終達到無念——究竟覺的程度也就是超越了生滅之心,回歸於真如之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