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又譯《佛說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梵語:वज्रच्छेदिकाप्रज्ञापारमितासूत्रvájra-cchedikā-prajñā-pāramitā-sūtra),簡稱《金剛經》,是大乘佛教般若部重要經典之一。

關於《金剛經》中的「冥世偈」

一、資料備考

  何為“冥世偈”?

  資料一:

  鳩摩羅什所譯的《金剛經》,大致在唐五代前後,不同流傳本有一很大的差別——按昭明太子之三十二分法的《非說所說分第二十一》中,晚出本多了六十二個字

  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須菩提!彼非眾生,非不眾生。何以故?須菩提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

  資料二:

  (一)《持誦金剛經靈驗功德記》(法藏敦煌p2094)

  昔長安溫國寺僧靈幽忽死,經七日見平等王,王問和尚曰:“在生有何經業?”靈幽答曰:“持金剛經。”王遂合掌請念。須臾念竟王又問曰:“和尚雖誦得此經,少一偈者何?”靈幽答王曰:“小師只依本念不知缺何偈?”王曰:“和尚壽命已盡,更放十年活。此經在濠州城西石碑上,自有真本令天下傳。”其僧活,具說事由矣。〔1〕

  (二)《宋高僧傳》卷二十五,唐上都大溫國寺靈幽傳:

  釋靈幽,不知何許人也?僻靜淳直誦習惟勤偶疾暴終,杳歸冥府,引之見王問修何業。答曰:“貧道素持《金剛般若》已有年矣。”王合掌屢稱:”善哉。”俾令諷誦,幽吮唇播舌章段分明念畢。王曰:“未盡善矣!何耶!勘少一節文,何貫華之線斷乎!師壽命雖盡,且放還人間十年,要勸一切人受持斯典,如其真本即在濠州鍾離寺石碑上。”如是已經七日而蘇,幽遂奏奉敕令寫此經真本,添其句讀,在無法可說是說法之後是也。

  資料三:

  署名六祖慧能的《金剛經解義》中,對上述六十二個字有這樣一段“解”:

  靈幽法師加此。爾時慧命須菩提以下六十二字,是長慶二年,今現在濠州鍾離寺石碑上,記六祖解在前,故無解,今亦存之。〔2〕

二、問題的提出

  達照法師的《〈金剛經贊〉研究》收集了二十多種敦煌遺書,將從《金剛經贊》到《傅大士頌》的演化分三階段。〔3〕在推斷其第三階段(《金剛經贊》)演變為《傅大士頌》的年代)時,達照法師指出:“它們〔4〕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即加了羅什譯的《金剛經》,且該《金剛經》有靈幽法師所加‘冥世偈’。因此,加入該經文的傳本,最早也是在公元822年之後才出現的。”〔5〕按:公元822年即是長慶二年。雖然著者很謹慎地推論,不能排除一種可能:即在“冥世偈”出現之前,《金剛經贊》已經演變為《傅大士頌》,等到“冥世偈”出現之後,有人將其加入《傅大士頌》中,從而成為現在我們看到的流傳形態……如果上述假設能夠成立,則《金剛經贊》是否在公元822年至公元831年之間演化為《傅大士頌》,也需要再研究。〔6〕

  但就本文所關心的主題而言,達照法師對“冥世偈”中“長慶二年”的說法,是深信不疑的。同書中還提及,他的結論同四川大學張勇博士看法“大體相當”。查張勇博士之《傅大士研究》,在依據“冥世偈”來推斷這一點上,二人是完全相同的。敦煌寫本闡述的經文既同於今傳羅什譯本,四十九頌、五歌要當創撰於長慶二年以後……總之,《梁朝傅大士金剛經》應創撰於唐穆宗長慶二年(822)至文宗太和五年(831)之間。〔7〕

  舉此二例,筆者想問的是:這樣的依據“冥世偈”故事、特別是相關的“長慶二年”來作考據,是否有商榷的餘地?其實,台灣國立聯合大學何照清教授在她的《慧能與〈金剛經解義〉》一文中,就已經提出這個問題了。

  當何教授在考察《解義》的成書年代時,該書中“冥世偈”部分的“解”理所當然地引起她的注意,但她是疑問多於肯定:“此段話若屬實,則是探究《金剛經解義》形成時間的重要關鍵。長慶二年是西元八二二年,若此話屬實,可證明《解義》在西元八二二年以前已經出現……那麼這段話是否真確?”何教授還給這段話加了個腳註,頗能道出她連續兩個“若此話屬實”的心情

  今見早於慧能的窺基(632—682),所作金剛經贊述》已有“爾時慧命……”以下六十二字,且有窺基的述語:“舍衛漏此文世親此第三疑……”。若窺基時已見此文,則“靈幽法師加此”之說就不正確。但《續藏經》所錄,在窺基此六十二字上亦有“恐後人所補”的附語。那麼此六十二字到底何時所加?或許也是探討《解義》形成的重要關鍵。然今見唐朝書家柳公權於長慶四年(824)所寫《金剛經刻石》也未有此六十二字;因此仍有待進一步的探討。〔8〕

三、考“長慶二年”

  本來,這“冥世偈”故事真也好,假也好;羅什譯《金剛經中有這段話也好,沒這段話也好,對我們理解《金剛經》並沒有多大的影響,或者說,它只有宗教意義而無學術意義。但正因其中有加進了“長慶二年”四字,那它的意義就非同小可了。

  回顧前面已列出的資料,法藏敦煌p2094號《持誦金剛經靈驗功德記》和宋高僧傳卷二十五的《唐上都大溫國寺靈幽傳》,二者都沒有“長慶二年”四字。而首次出現“長慶二年”說法的,當是署名六祖慧能的《金剛經解義》。

  據《敦煌古籍敘錄》考,《持誦金剛經靈驗功德記》的十八則靈驗記中,有九則與初唐人撰述相同,故該記當作於初唐或中唐之時,〔9〕當為現在能夠見到的“冥世偈”故事的最早資料。馬上有人會問:慧能大師的《金剛經解義》,不也是中唐以前的作品?對此問題,回答如下:

  當然,如果《解義》真是慧能的作品,那麼《解義》就應當成書於唐高宗乾封元年(666年出家)至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年入滅)間。

  雖然有文獻資料提及,有慧能說《金剛經》的記錄:《大正藏》第五十五冊,2170《福州溫州台州求得經律論疏記外書等目錄》中(圓珍於唐宣宗大中八年,西元854年),有《能大師金剛般若經訣》一卷;2172《日本比丘圓珍入唐求法目錄》中(唐宣宗大中十一年,西元857年),有《金剛般若經訣》一卷;2173《智證大師請來目錄》中(智證“即圓珍”於唐宣宗大中十二年西元858年),有《金剛般若經記訣》一卷(曹溪)。另,《新唐書·藝文志》卷五九,載《慧能金剛般若口訣正義》一卷;宋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百二十六《經籍考》五十三中,錄《六祖解金剛經》一卷。

  但上述資料,支持度不夠!一卷本的《訣》、《口訣正義》、《解》,與二卷本的《解義》,終究是不能混為一談的。而反過來,否定的證據,卻有力得多

  首先,沙門智?撰於唐玄宗開元十八年(730)的《開元釋教錄》,未見六祖《解義》。此時距大師圓寂不到二十年,而《開元釋教錄》的體例完備、考訂嚴密,是人所共知的。

  其次,何照清教授的四點質疑,似乎無法迴避:一、慧能及其弟子尤其是神會的相關文獻中,都未提及慧能注《金剛經》事;二、明末憨山大師,以“中興曹溪”為行願,其《金剛決疑》,卻沒提到六祖注;三、歷代中國人編的《大藏經》,都沒有收入任何一種慧能注《金剛經》;四、迄今為止,引用《口訣》或《解義》者,全是宋以後的作品。〔10〕

  所以,雖然古往今來學者們作了諸多研究,有的說現行二卷本《解義》非慧能所說,有的說思想上還是慧能或其後裔的,〔11〕但無論如何,就筆者論證目的而言,二卷本《解義》晚出,當是肯定的了。

  既然如此,晚出的《解義》,卻比早出的《靈驗記》多了精確的年代,怎不叫人起疑?

  如果我們因無法確定《解義》到底晚到哪一時代,而將目光轉向下一件記錄“長慶二年”的資料的話,就要一下子跳過數百年,才能看到刻於南宋淳熙六年(1179),道川依《解義》注的《金剛經注》,再次重提“長慶二年”故事。〔12〕道川的活動年代,在南宋建炎年間。他的《金剛經注》後來被收入南宋紹定四年(1232)楊圭所編四卷本十七家釋義,後洪蓮演為五十三家注四卷。明永樂二十一年(1423)明成祖“間閱諸編,選其至精至要、經旨弗違者,重加纂輯”,摒除五十三家本中傳為梁昭明太子所作三十二分分目,略減注者數家,裒成一卷《金剛經百家集注大成》,道川注幾乎全數收入。由此可見,以“長慶二年”為標志的“冥世偈”故事,要到宋明以後,才得廣泛流傳。

四、考“冥世偈”故事

  宋明以還,雖然挾六祖之盛名,“冥世偈”故事頻頻出現於《金剛經》的註疏之中,但寫《宋高僧傳》的契嵩和尚,照錄了《靈驗記》的故事後,卻公然斥其“妄釀”,系曰:“春秋夏五不敢輕加,佛教宜然無妄釀矣!”通曰:“靈幽獲鍾離寺石經,符合無苦,如道明所添糅,使人疑豫,必招詐偽,率易改張稱有冥告,誡之哉!”〔13〕

  在科學主義盛行的今天,“冥告”之說,當然不值一駁;但筆者故事中“冥世偈”是從濠州鍾離寺石碑上抄得之說,也持否定態度。本來,羅什本缺一段,補以魏譯,是不言而喻的事實

  筆者曾將現存的《金剛經六種譯本電子文本,去掉所有的標點,在電腦上用校對軟體,把羅什本同其他五本一一對校。在軟體要求一處差異不超過六十字、或差異處不超過五百個時,惟有秦譯和魏譯的對校能完成,其他四本的差異都要超過八百九十個。檢查秦譯和魏譯的校對結果,全部一百一十段文字,“冥世偈”不算的話,完全沒有差異的僅七段:

  須菩提於意雲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須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說非身是名大身?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諸恆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須菩提言甚多世尊須菩提於意雲何如來於然燈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爾時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對照的結果說明:羅什本同其他五本之間,完全相同的段落極少;但相對而言,羅什本同魏譯的風格最接近。因此,說羅什本的這段缺文,從魏譯中移得,是完全合乎邏輯的結論。當然,現在的問題是,這移植是怎樣完成的,是如契嵩和尚所相信的那樣“靈幽獲鍾離寺石經”還是要早得多逝者如斯,我們不可能找出確切的時間地點,但歷史的蛛絲馬跡,還是有可能追溯的。

  按:《新唐書》卷三十八《地理志》濠州鍾離郡上:“濠”字初作“豪”,元和三年改從“濠”。土貢?綿、絲布、雲母。戶二萬一千八百六十四、口十三萬八千三百六十一。縣三:鍾離、定遠、宿州。

  據此,我們只要在元和三年(808)前,凡對羅什本《金剛經註疏者,在其中找到關於秦本缺失,補以魏譯的證據,則關於“冥世偈”抄於鍾離寺石碑的神話,也就不攻自破了。近人江味農《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所附《金剛經校勘記》雲:“按此六十二字,秦譯本無之,乃後人據魏譯增入者。故肇注乃至纂要,皆未釋及。惟贊述已引魏譯加入釋之。大約唐時或加或不加,至五代以後本,則無不加入耳。”

  江氏一生,與《金剛經》尤所努力,其《金剛經校勘記》亦相當精要。他指唐窺基(632—682)《金剛般若經贊述》(《大正藏》1700)中已經引入魏譯,照理說,當為定論,但卻還是有人持疑。據該本文首日僧順藝(志道)所寫的“校訂例言”:“本經新翻未容潤飾,故此疏就什譯以解之,蓋以其譯在初,流傳最廣耳。然有什本所闕一二,以余本補之者,今圈其右方而注之於格上。”故他在“冥世偈”的位置上批道:《會釋》亦雲“什本闕無此一段文”,然藏本皆有文,恐後人所加補。 〔14〕所以,光憑一本《贊述》,孤證不足,因此,我們需要再提供更多的證據

  證據之一:

  隋吉藏(549—623)《金剛般若疏》(《大正藏》第1699頁)。按:吉藏此疏,以“玄意十重”統領全文:“一序說經意,二明部儻多少,三辨開合,四明前後,五辨經宗,六辨經題,七明傳譯,八明應驗,九章段,十正辨文。”其第十“正辨文”部分,原文不分章段,經文和疏混在一起。筆者將疏中的經文一一輯出,發現全部是逐字逐句對羅什本作疏的,唯有在“冥世偈”的位置上,出現了值得注意的現象

  問:何等人能信此法耶?答:論偈雲:“非眾生眾生,非聖非不聖。”此人凡夫眾生,故言非眾生。而是聖體眾生,故言眾生也。非眾生故非聖,是聖體眾生,故非不聖也。

  問:若言凡夫不信,不可為凡;聖人能信,不需為聖。今說此經,竟為何人耶?答:觀此論意,具足顛倒有所得凡夫不能了,此是習無所得觀,眾生則能信。此眾生望有所得人,故非眾生,未具足了悟,故非不眾生也。(按:標點系筆者另加)

  很清楚,吉藏當時用的羅什本里沒有“冥世偈”;但他肯定注意到,這兒有缺文,因為他在這個位置上,引用了相對應的“彌勒偈頌”。

  相傳無著菩薩,升兜率天兜率宮慈氏尊處,就《金剛經》義請益彌勒菩薩,得彌勒菩薩七十七偈。無著轉教其弟世親又名天親),世親菩薩依照其教造論作釋,並加進歸敬偈二(首),結偈一(尾),於是就有了傳世的彌勒菩薩八十偈。自古以來,這彌勒菩薩八十偈就是理解、修習《金剛經》的權威性依據,無數高僧大德關於《金剛經》的註解疏論,都依經引偈,然後引申發揮。

  檢索經藏,彌勒偈頌有元魏菩提流支(《大正藏》1511《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論》)和唐義凈(《大正藏》第1514頁《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論頌》)二種譯文。吉藏所引,乃是流支譯本。而問題的關鍵是,在流支譯本中,這“非眾生眾生,非聖非不聖”所對應的經文,恰恰就是後世出現在羅什本中的“冥世偈”!無論說吉藏是有意的選擇,還是無意的引用,他已經開啟了以魏譯補秦譯的大門。

  證據之二:

  就是日僧順藝據以存疑的,窺基的另一著作《金剛般若論會釋》(《大正藏》第1816頁),此乃迄今為止最早的一本,把《金剛經》不同譯本逐字逐句相互對校的大手筆。《會釋》以“二論”〔15〕為綱領,對校玄奘、羅什、流支、真諦四種譯本,條理經文,抉發經意。大師的優勢,在於他當時身居大唐帝國的皇家圖書館,收藏之富,無與倫比。諸譯的底本,隨手可取:

  顯慶年,於玉華寺,所翻大般若。勘四梵本……經本自有廣略中異。杜?廣本,能斷文是略;於闐本羅什文同;中者是天竺本,與真諦流支本同。玉華更譯,文亦相似,今於慈恩梵經台,具有諸本。〔16〕

  故《會釋》所提供的信息,當有權威性。在釋“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說是法這段經文時”,《會釋》解道:

  又,《論》次解“信佛法人”雲:“是人則為第一稀有者,顯示說第一義,是不共及相應。”此解意雲:今欲信佛語人能利益。信佛說“彼非眾生”,此約第一義,顯不共義;信說“非不眾生”,此約俗諦,顯相應義。此人難及,故言“第一稀有”。請本皆無此文。……世親《論》雲:“所說說者深,非無能信者。非眾生眾生。非聖非不聖。”上兩句正答前疑,釋善現問。下之兩句如來答,此顯能信是經者,非是凡夫眾生,故言非眾生,乃至聖眾生,故言非不眾生也。什本闕無此一段文。(按:標點系筆者另加)

  這一部分,窺基大師出了二處差異一是《論》中有“是人即為稀有第一”文,而四種“請本”都缺譯。二是明確點出,羅什本缺了這整段經文

  這兒需要強調的是,前文的“以《二論》為綱領”一句,絕非泛泛而談。窺基這本《會釋》,從頭到尾是按照無著菩薩傳自天竺的“七義”“十八住處”而展開的。歷史上《金剛經》的科判有五種之多,“七義”、“十八住處”傳入最早,而且是“無著稟偈於彌勒,天親受旨乎賢兄”,其權威性不容置疑。請看上文中的《論》之原文:

  論曰:此下“上求佛地”中,“心具足”。於“心具足”中復有六種:為念處、為正覺、為施設大利法、為攝取法身、為不住生死涅?、為行住凈,應知。於“心具足”中,為“念處”故。經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如是等,此處“於諸眾生”中,顯示如世尊念處故,“彼非眾生”者,第一義故;“非不眾生”者,世諦故。“是人即為稀有第一”者,顯示說第一義,是不共及相應故。此文如前說。〔17〕 (按:標點系筆者另加)

  清清楚楚,窺基所校出的羅什本缺文,屬“第十八住”所說六種具足”的“心具足”之第一“念處”。

  所以,窺基說“什本闕無此一段文”時,不是就此一句,交代一下就完事了,而是在四本對校的基礎上,指出他本均有而什本獨缺;是在對《金剛經》結構分析的基礎上,指出什本所缺,不是可有可無,而是體系環節上的缺失。

  對照綿密的科判,環環相扣的體系缺了一段,當然需要補上;而更有現成的譯本可資,則秦本缺失,補以他譯應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但據前引首日僧順藝為《贊述》所寫的“校訂例言”中,有“本經新翻未容潤飾,故此疏就什譯以解之”一語,好像是《贊述》在前(玄奘譯本剛出)而《會釋》在後(已經四本對校了)。如果順藝之說成立,那先成的《贊述》以魏譯補入,而後出的《會釋》則付之闕如,就好像說不大通了。所以,雖然《會釋》揭櫫了補缺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而《贊述》則已經付之實行,在不知窺基的《贊述》和《會釋》孰先孰後之前,還是無法解決出於同一人之手的二本著作中,這六十二個字有一無的矛盾

  證據三:

  唐曇曠《金剛般若經旨贊》(《大正藏》第2735頁)

  曇曠生卒年不詳,但據敦煌遺書英藏s2732,曇曠所撰《大乘百法明門論開宗義決》,標明“其時巨唐大歷十九年歲次‘寅三月二十三日’”。〔18〕時為公元774年,當為曇曠的活動年代

  曇曠的《旨贊》,其體例為“經。xxx至xxx贊曰……”。全書二百六十六處“經……贊曰”,全部用羅什譯本,惟有所謂“冥世偈”的地方,既無“經”,也無“贊曰”。

  次下第六明心具足,於中准論有六種心:一念處、二正覺心、三施設大利法、四攝取法身、五不住生死大心、六行住凈心。於中第一念處心,經顯第十八,何人能信疑,而斯經亦闕此經文,余本即有。故《論》列之,如魏本雲:“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須菩提,彼非眾生非不眾生,何以故?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此中意者,菩薩如佛常念眾生,若善不善、若信不信……無著約等念而令悲名念處心;天親約有信而令名顯何人能信疑。故《論》頌雲:“所說說者深,非無能信者,非眾生眾生,非聖非不聖。”雖然還沒有像後世那樣,直接列“冥世偈”為秦本的組成部分,但曇曠將魏譯嵌入秦譯之舉,已經非常明確和完整。此時雖距窺基在世已有百年,但離元和三年(808)及長慶二年(822),尚有幾十年之遙。

  當然,歷史的變遷,一定是一個過程會有過渡,所以江味農《金剛經校勘記》說:“大約唐時或加或不加”。像柳公權書《金剛經》於長慶四年(824),依然堅持羅什本原貌,即是例子。〔19〕但有上述數例作證,從窺基到曇曠,秦本缺文已是共識,補以魏本已開先例。大唐盛世,如此多的高僧大德四眾弟子,恐怕不會再傻等半個世紀,方到濠州鍾離寺,抄得早就在魏譯中的“冥世偈”。

  羅什譯本為什麼會漏了整整一段呢?諸說紛紜,不一而足。清徐發《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郢說》說:彌勒偈中已有之,古本焉得無之,豈古本原有而唐時偶失之耶?清俞樾《金剛經注》說:

  古本所無,亦後人增益,蓋以佛言無法可說,恐人因此不信佛法,故增益此文其意眾生不信,非眾生則自能信,所以堅人之信,與侈陳福德其意正同,皆佛弟子護法之苦心也。

  江味農《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所附《金剛經校勘記》說:秦譯蓋因前文已有如來說一切眾生,則非眾生。故此處從略歟。

  近人道源《金剛經講錄》說:古時由印度梵文的貝葉本到中國來是很困難的,那時交通很不便利,由陸地到中國,要經過八百里的大戈壁沙漠,由海路來,隨時都有可能遇到風浪而喪失性命。梵文本子不是紙印的,是用貝多羅樹葉寫成的,如果搬運的中途,遺失了一片貝葉,或損壞了一片貝葉,那麼這部就會少了一段經文這部經如果少了一葉,絕對沒有人敢隨便添加進去的。何以故?因為譯場上,有千人以上,你隨便加進去,沒有強而有力的根據,人家是不會同意的,這是怕誤了眾生的慧眼。

  印順導師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記》說法則更深刻:本經,什公第一次譯出。除這,還有五種譯本……在六譯中通常流通的,即是什公的初譯。其後的五譯,實是同一法相學系的誦本;如菩提留支譯達摩笈多譯等,都是依無著、世親的釋本而譯出。唯有什公所譯,是中觀家的誦本,所以彼此間,每有不同之處。要知道印度原本,即有多少出入;如玄奘譯本也有與無著、世親所依本不同處。但想到前面提到過的,窺基大師著《會釋》時說得清清楚楚:

  顯慶年,於玉華寺,所翻大般若,勘四梵本……經本自有廣略中異。杜?廣本,能斷文是略,於闐本羅什文同。中者是天竺本,與真諦流支本同,玉華更譯,文亦相似。今於慈恩梵經台,具有諸本,故上述種種,總覺得說服力都還不夠。

  筆者的猜想,就是當年羅什所用的“於闐本”,本來就缺了這一段,結果造成了後人無數困擾,還引出了這樣一段公案。總而言之,“冥世偈”故事,連同“長慶二年”說,乃是一宗教傳說,信或不信,都無傷大雅;但若以之為唯一準繩,去考定其他史料的時代,恐怕是失之於過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