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驤陸:入佛明宗答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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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佛有分別否?

  答:分別有善不善,善分別者為佛,於第一義則不動,以動定一如也。

  問:佛出門乞食時,聞亦有人戲以魚肉布施者是否?

  答:小乘經上或有說者,然佛亦必受也,佛已無心於腥素之別,但見為食料而已,菩薩則稍異,先為魚肉持咒力而後食,對施者亦無憎惡之念,外此者,必憎怨而起口舌矣,是口素而心未必素耳。

  問:修道人何以必要根器?

  答:凡人根器,論本體原無利鈍,惟因緣不同,習性亦異,故有高下之別,如農夫之於農事,文人之於翰墨,軍人之於戰略,工師之於機械,各有所長,易地而處,皆為鈍根矣,修道人惟以心量廣大,意境活潑,於世事不易動心驚怖聰明而又肯老實者,為上上根。故擇修道人如擇璧玉以為印璽,第一擇大料而質地精良,第二良工之雕琢,第三打磨光潤,第四入土以去火氣,然後可成全材而供諸廟堂之上。是善根者,質料之精良也,因緣者,得良工以至入土出土也,供廟堂者,福德也,三者不可缺一,且必多具也。

  問:師與弟子間之關係何者最重要?

  答:曰緣,為師者尤當知緣,緣有滿時,切不可強,不見機而逆者,必至吃力不討好也,且求道者,尤不可止於一師善才五十三參,苟能歸自性般若,則五十三者,乃一師耳,然未可責望於今日之新學也。君子之交淡如水,恐緣之盡也,惟已超出世間者,不在此列,緣之久暫,在義不在事,論事有長短,論義則無盡,非世情可得而限之也。

  問:上報四恩之義雲何?

  答:四恩者:一父母,二國王,三佛天,四師長。余意更有四,一父母,如建大屋,予我以大地,先得為人之基本;二師長,為古聖先師,及天之師長為我先打腳跟,立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之八礎;三佛菩薩,由此大廈庄嚴,可以建築;四眾生,一切順逆諸境,皆屬雕刻打磨因緣,賴以完成。此四恩者,同一難報,難者,言不可以世情為報也,世情為相對,故分厚薄而有盡時,此則不能分也。餘一生最怕負債,若此債者,則又無法償還之矣,雖我粉身碎骨,亦難酬佛恩師恩之高誼,其惟弘法利生乎。又凡人發心成佛,佛天歡喜無量,冥中自得護念,親恩與眾生恩之報酬亦由此成就矣。

  問:何者為人生最第一最重要最便宜之事?

  答:人生成佛為最上第一希有之事,以明心為最重要之事,以通達世出世法為最便宜之事

  問:人生以何事為最痛苦?

  答:以心不安為最痛苦,不安都由不空不空則不知足。凡有所求者,必因缺乏而起,如是,求富必是貧相,求貴必是賤相,佛以一切不求,而福德尊貴,不可比擬矣。人每疑佛必不取富貴,不知佛原不取,而亦不厭棄也,隨因緣而轉,來亦不拒。古之帝王亦多矣,獨堯舜為聖,何也,以心德巍巍,不可臆測,其能棄天下者,正其取天下時,不以天下其心也,不似後人之患得患失也。

  問:密宗定慧交資為主,則戒豈可以不修耶?

  答:戒定慧三德,缺一不可,密宗最重戒,惟修法與他宗不同,以定慧中已得戒也。學人當知戒者有因地戒,使心之不惑不流,自離於惡也。有果地戒,警過去之惡行懺悔之也。若以定為體,慧為用,體用一如,則心自空寂,空則自定,定則慧生,定慧交資,念不妄發,無惡可戒,此真戒者也。如手結印,不能再作殺盜淫矣,此身戒也,口持咒,不能行口四惡矣,此口戒也,心無妄緣,貪嗔痴念自止矣,此意戒也。三業齊修,既已清凈更有何惡之可現,惡既不有,戒亦何用,不戒之戒,不修之修,證得自然而非他人可見,小乘偏於有相而重威儀,此所以真實者少,虛構者多耳。

  問:念佛之法自不專重口念,但如何方為究竟?

  答:念佛有數義,口持名號,心知有佛,一也;由願心出發,敬仰贊嘆,不覺流露於口念,心口同一稱揚,二也;明彌陀者,乃三身圓滿之義,此表性與相之兩合,三也;如證入無生之體,光明之用,則動靜語默無一非佛,四也。四者全備,方名究竟,若徒知口念,且以多為而不從心行,此是唱佛,非念佛矣。

  問:何謂不念而念,又何謂不持而念?

  答:不念而念者,不必定欲口念而自然心念者也,不持而念者,以未證三昧之人,於正念時,一有外境,即被牽攝而移去,自然念斷,再慾念時,又必重行提起,此必再持而方可念者也,若已證三昧之人,於正念時,雖有外境前來,非不見聞覺知,然不被其引,仍可接念,即口中斷而心未嘗移也,不勞再持而起,此即綿綿不斷,距打成一片時不遠矣,故曰不持而念。

  問:修禪凈密,三者孰難孰易?

  答:無難易之分也,當隨根器而轉,因緣而定,今不得已而分之。則密比較為易,禪次之,凈土則最難,凡方法越簡,得力越小,成就亦不易。凈土法,於表面說,但種善根自然容易,若求往生,非證到阿裨跋致不可,必平日一心不亂者,臨終方不顛倒,一為因,一為果,未有因未就而果可成者也。若凈土以廣義論,即成就門,無論何宗不到凈土,不名成就,豈非難而又難,彌陀佛說五個難字,尤以信為最難,從可知矣,今言易者,欲作方便接引耳,我今說了義者,為最上乘說,非立異也。

  問:修禪宗者,每若狂放不持戒律,豈亦以定慧為義耶?

  答:禪宗攝念觀心時,正是持戒,戒者,對治於惡也。世人作惡不外不知與惑二種,不知者,如嬰兒之不知火,以手執熱也;惑者,明知其不可為而心被境奪,主見不定,不能自恃也,若既覺矣,決無再做之理,惟小過往往輕忽,不覺流露,為對治故,遂持於戒,以戒其心也。禪宗為最上乘法,自難與初學者並論,彼以根本初明,如子覓母,數十年辛苦,一旦忽見,喜極而泣,手舞足蹈,亦屬恆情,非病也,況禪宗時時在練心,有時舉動,非人可測,遂以狂放目之,不知彼自有不惑主見也。學人往往不自用功而妄測他人意境,故有此見。

  問:或謂居士未可弘法,不知何意?

  答:保持佛制威儀,原當推尊比丘時至今日比丘居士,當同生慚愧心,更不應有此分別諍論也。佛門以法為重,而不以人為重,佛雲,人入黑暗險道,有人以燈引路,不可以引者為非人而棄拒之也,古之維摩居士,近世之楊仁山、王宏願居士,亦皆弘法者,又何疑乎,小乘中不得不保持名相,遂失其真,正法之墮,即基於此。即如心中心法,非不傳於比丘,奈無人肯出而擔負,豈可坐視不顧,又此法最微密處,比丘中極少參究,現尚未有此經驗人繼起,諸山長老,德望自可欽敬,但以所修不同,於此法之密要,方便力尚不足以啟發學人,當推當仁不讓之義,勿立此小見可也。

  問:時至今日佛法衰落,一切破敗,不可諱言,不知何宗為最危險?

  答:惟禪宗為最危險,風雨飄搖,正似殘年風燭,因時代不同也。其危險處有五,一者佛門自相疑謗,幾以禪宗一門為可廢,尤以不幸而出於佛子之口。二者師資乏人,日見缺少,再一二十年,宗下但存皮相。三者人之生活艱難,不能一切放下用功二三十年,而時不我待。四者環境不容其死修死參,而政府又不此法關係之重要,不予提倡,非有特殊因緣,終難維持矣。五者宗門中接引方法,不知稍事變通,獅子身中蟲,自食獅子肉,可不哀哉。

  問:佛教如何而可使普及?

  答:普及一事,是為甚難,因教育事,社會委諸學校,自身完全放棄,不如田野之間,口頭傳語,父以傳子,子以傳孫,簡單扼要,牢不可破,民族精神,潛伏於此。自風氣一變,民德日薄,人心根本動搖,富者淫奢而懶,中等人鄙嗇而小,平民作偽而橫,輕重不分是非顛倒,貴賤隨利而定,廉恥道喪,此最反背佛教而大可憂者也。當知世間一切人事教育,即是佛法是在政府之提倡,至少限度,取人在才德並重,教育應重於政事,本來政是輔教行之不及,不是施教以助政也。佛教如欲普及,宜多編佛教教科書,而於一切小說電影,於因果之理,宜多所闡揚,嚴禁誨盜誨淫,即此可以深植佛教根基,久久自然同化。此次世界大亂後,種種反應發現,如武力不足恃,強權終不敵公理,漸漸回頭,改弦更張,佛法自然光大而普及也,然亦在有心人之提倡耳。

  問:凡人死後,焚燒錫箔等,或謂迷信,或言有用,二者究應何擇?

  答:凡人死後,以意念為主,其識神中如有此物,彼自信人,如其人生前本來不信,則焚燒絲毫無用,彼如信為有用,則自然愛取矣。又其人死後入於鬼神道,往往需此,否則亦無所用矣。總之此等作為,全由生前彼此貪財觀念所起,根本即是迷信,然乃生前之迷,非死後而迷也。見理明達者,既不入於鬼道,亦不樂有此幻物也。至於生人所用之鈔票,又與錫箔何異,忽而可用,忽而作廢,皆隨幻心而轉,觀於廢票,則亦勿譏笑於錫箔矣。

  問:大士尋聲救苦,是救於果者也,何以世間仍有許多苦惱,不蒙垂救耶?

  答:佛菩薩之垂訓,在使眾生自己明白苦因,都從心起,心明則不惑,惡業自除,苦果自滅。倘自作業,佛亦無可奈何也。至於尋聲救苦,乃大士慈悲願力,亦必人一心稱名,至心皈依,方得相應,正其一心稱名時,全乎是善,未有善心與惡事可相應也,故能免予苦難矣。又凡人苦難,是前因今果,倘不能安分忍受,乃復怨天尤人,是難上加難,重添惡業,變為今因後果,苦無盡期,況尋聲救苦者,乃一時方便之力,並可使他人之見聞者,同發信心,由是而皈佛,依佛所教,慎因斷惡,歸入正道而得善果。今世間所以苦惱多者,由於平日太無信心,臨時亦不懺悔之念,安得與佛相應乎,非不蒙大士之垂救也。

  問:經有四依四不依,曰依法不依人,依義不依文,依智不依識,依了義不依不了義,是否可作定論?

  答:義即不定,論即非義,依與不依,同屬幻法。依法不依人者,此對師言,佛門以法為重,苟其人所傳者,為如來正法,則依止於法,不必問其人之如何,雖其人行有不足取法者,系屬其個人問題,於正法無關,不得因人廢法而自誤也。依義不依文者,此言讀經時,不可拘執文字,以譯筆有不同,抄寫有筆誤,古今字解,亦有變更,當注重全經要義而融會之,勿拘於一文一字,及其音句也。如金剛經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菩提句,此當字,論文可讀平聲,作應當之當;但通達般若妙義,無時間前後來去諸相,當下即是,宜讀作去聲,此依於義者也。依智不依識者,以世人隨識神流浪,枉作許多苦惱,若依於智,則智者不惑,聖凡之別,在此一點。依了義不依不了義者,佛法貴得究竟,不了義者為方便,了義者為徹底,以何者為究竟,則不辨自明矣。此四義也,雖然亦非了義者,仍屬方便之談,余以為於法亦當依人,蓋非其人而傳之,非其師而從之,非其根器而妄授之,最是兩誤,此不可不圓者一也。經固以義為重,但文即義,義即文耳,是在人之活看,不在文義之強分,通則一切通,不通則雖文義兼全之至理,彼終不能融會,此不可不圓者二也。智與識非一非二,無識則智不啟,愚人不解,分之為二,離識求智,從何下手,以佛觀之,智識不二,非可強分,此不可不圓者三也。了義固是究竟,但究竟亦屬假名,畢竟亦不可得,方便以為究竟者,言一切法皆如幻化,知方便則無可不可,其義斯圓,此即了義也。不了義者,義之未盡者也,了義者,義雖有盡,終亦不可得也,至不可得時,無所謂了義不了義矣,此不可不圓者四也。世人膠執我見,必以為佛說法切切不可變更動搖,不知佛正要眾生之變化善用,不獨善用,並也不可執取。以如來之法,尚不可執取,況我之法耶,如是其病自除,如醫生下葯,原為除病,病去葯留,又轉他病,遂並葯亦去之。其防弊之周密圓到,用意之慈悲廣大,真不可思議,不善解之,誠有負於佛之苦心矣,其慎之哉。

  問:佛門善書,發心人普遍印送,如是廣行化度,而信者仍屬寥寥,何也?

  答:世人之看輕佛法,正中此病,蓋世人專重外相,以書坊發行誨盜誨淫之書,尚代價數元數角不等,而如此重要之書,可以不費分文,輕視之心,油然而生矣。今必反其道而行之,凡真發心者,必不吝此小費,且因出費關係,必不漠視而輕棄,反可用心一閱,引之入勝矣。又書切不可太厚,使人先見而生畏,故度化法門,亦當隨時代而變通,無定法也。

  問:佛門比丘何以墮落至此,不知如何補救?

  答:比丘者,無上士也,人天師表,豈可輕視,論者歸咎比丘之自取,自無可諱言。不知為法者,亦不當坐而餓斃也,比丘自身救死之不暇,奚暇於弘法哉,其辦經懺者,所以謀生也。政府先輕視佛教,原有之產,尚不予保護,而比丘之守產,上也者用之以整理塔殿,中也者維持十方堂舍,敷衍掛單,下也者資其酬應,年節送禮於施主,更下者則盜用以謀酒肉,如是墮落至可傷感。安得有力者,一改其風氣而正其弊,庶可補救於萬一,是在社會法之改良,如供養比丘,為亡人作功德不求經懺鍾鼓之熱鬧,而重於講論經義,請之上座,豐厚供養,於亡者既有利益,於比丘亦自尊重,其不識經文,不明佛理之比丘自然淘汰,而真人才出矣。政府先為提倡,一面嚴禁送殯等事,以尊其人格,而比丘戒律,尤當注意,先使世人比丘究為何物,弘揚佛法究為何事,比丘不是廢人,佛法不是迷信,不獨利於亡者,且亦利於生人。各學校中,亦可延請比丘主講,互相尊重,世道人心,自可大化。所苦者,近數十年來,社會重大事業,政府尚無暇及此,輿論比丘之改進,將掩口而笑其迂遠矣,嗚呼!

  問:雲何是出限量之勇猛?

  答:此取法乎上之意也,以始勤終惰,人之恆情,不超出限量,如用兵之進攻,義無反顧,中途必退縮也。初學以痛切為主,只有猛進而無退,及至明白根本,越狠越好,認識要深切,半點含糊不得,如開門非開足不可,不可姑息,及入正修行路,反不宜性急求速,用毅力以守其恆,等至水到渠成,自然成就矣,所謂猛狠恆等四字訣也,精為專一,進為不退波羅蜜門,如斯而已。

  問:初學以至成就,自有次第,究不知以何者為最難?

  答:此有二,一首一尾而已,首者,初入手明本來也,如破竹然,第一節最難開,不獨要劈開,又必正而勿斜,尾者,至最後微細微細處,易於渾合,白鷺與白雪,驟視之,不可分也,然絕對不同。二者相較,還以首為難,因為末後關之不破,仍由根本不認透而起,是以從初學乃至成就,無刻不應拿住本來二字,本來面目不清,萬般困難,由是生髮。譬如讀西文,字母拼音不熟,越多困難也,學人每忽於微,豈知這一點,為萬分重要。

  問:修心中心法至如何可為師資?

  答:求師難,識師更難,而為師則尤難,各宗皆然,若無其資,切勿輕誤人也,地獄坐位,大半為邪師而設。師不必定指邪師,凡所學未全,不能方便接引,受法之弟子,因半途誤入邪道者,其師即邪師矣。若所授甚正,而學人不聽,因而自誤者,與師無咎也。師資者,如資糧之自受用而以施於人也,所言資者如下:一心地根本明白,因因果果,能徹了無餘。二於大端法要,能一一洞明,於其利弊,亦洞察無餘。三法平等,絕不可有門戶之見。四能不為名聞利養所動,於名尤為重要。五知一切皆屬因緣,勿絲毫勉強,而與人事相逆。六心常平等,勿輕初學而重有勢力者。七識學人根器,是為最要,如應授其何種法門,是為當機,考察其人之環境如何,及其相貌福澤等等,考察其昔時所修何法,何以不相契應,及受病之緣,去其夙病,警告其人,修至何時,必起何病,或生何疑而退轉等病,察其人之習性而方便解釋之,察其人對我信仰心如何,來人求法因緣,是否正當痛切等等,皆應一一注意,能如是者,方堪為師

  問:說法原無定法,但於無定法中,能示其法要否?

  答:說法果有定法乎,曰否,醫家之於病人,無定法也,惟醫重於果,法重於因,雖無定法,略有數種,茲言其概:

  一、說法有遮說表說二種,表說者,直表者也,如味之咸者直名曰咸,遮說者,則曰不淡,不淡則咸矣,表說使其直了,遮說使其尋思,務求其明白曉暢,此說法之旨也。

  二、說法目的慈悲,以慈悲故,當注重於對方之能否明白,不當我說之精粗繁簡矣。然欲使對方明悟者,必先體察其不明悟處,及其不明悟之因由何在,先離題遠說,放寬其範圍,開發其心胸,啟發其靈機,種種譬喻,再合到本題,則聽者自然會入,即感覺興趣,則不忘失矣。

  三、說法如醫家開方,洞見對方病根所在,一把拿住不放,不容其逃避,層層逼進而追問之,使其無回手處,雖不能完全徹了,已過半矣。

  四、凡細膩深思之人,其我見必膠執難破,且多強辯,若隨之迎合,必越打越緊,離題更遠,轉難下手,彼之執見愈深,是舊見未除,新慢又起,兩無益也,不如勿理,且伺其病機,待有機可乘,一把拿住,勿輕放過,亦勿許其滑去,如甲問未答,不許其另生枝節而就乙,自易就範。

  五、問大者,我先答以小,問凈者,我反問以穢,非故表奇特也,欲清醒其耳目耳。

  六、問而不答者,亦答也,然必其人懂得一半,方有用處。

  七、有數種人,勿輕與說法:一糊塗人,二神情不屬者,三地位高於我者,四信我未堅者,五於彼法正濃厚不舍者,六勿在稠人廣眾中,專與一人言談,七其程度太差,難相接者,八與青年婦女,九與比丘比丘尼

  八、善說法者,無一處不是說法,最難者,是不說之說,我雖不說說,彼竟不懂,而徒生疑,又奈何,所謂不說說者,乃行住坐卧談笑接物時之說法也,此是最上乘法,然不懂者,惟有疑懼謗罵耳。

  九、說法中以不說說為最難,且易招謗,當行忍辱波羅蜜,且說平等不二法者,不可以口說也,彼如肯虛心參究,自亦能會入不二也。

  十、從來緣覺,因緣而感,即境開悟,是能聽不說說之法者。

  十一、說法而欲求全求譽,則本意為自己,則亦不說法度人矣,以顧此必失彼也。最上乘法,立場不同,寧可度一人成無上士,勿願度萬人成阿羅漢。聞我言者,必驚怖吐舌。此劣慧人,不足與言最上乘不二法也。是以修法以信為主,不獨信師之言,並信其行。此亦在師之自信,自問其行足以把持者,不必求人之諒不諒耳。公案文殊仗劍對佛,南泉斬貓,於大眾中,撫比丘尼手,某婆子使婢子勘破比丘等法,皆自己確有把持力,完全會入平等不二而忘能所者。然對方不堪承受,為一小事,尚奔走驚奇,呼曰魔子者,安足與言法耶,安足以信我之不說說法耶,可嘆可嘆。

  十二、聽法人能聽不說說之法,其人去徹悟不遠矣,能微細體察師之所言所行,合計而參之,刻刻不放鬆,則彼此心心相印,亦不遠矣。同學中,大都以師為護身符,或當作臨時顧問咨詢看,或當作學堂教習看,升班即棄,或作為幫忙出主意人,嗚呼,此知己之難也,得我好處者,只口頭議論耳,一曝十寒,無怪其大機大用之難啟也。

  十三、凡事世人視為不平等者,正出世平等法也,試問於理論外,事上平等法又如何說,如何表示。

  十四、此何物乎,千聖所不識者也,千聖尚不識,則由此而起之微妙大用,彼凡夫俗子,又安得而識其機哉,不識其機,則亦只有驚奇疑怖,奔駭謗罵之一法耳。故真徹悟人,至少亦必經世人幾度咒罵為魔,或幾度恭維贊嘆而自儼然不動搖者,庶許其入不動地也。

  十五、棒喝是古人一時權宜方便,非其人,非其時,與非其資格,概不可亂用,此在合其機耳。

  十六、受謗資格,極不容易,第一論事,第二論人,小人罵,不足重輕,君子鄙,為可憂耳,然君子自必反省焉,自反省其被責之因,果屬何在,從而細參之,此又自己說法法也。

  十七、對人說法,千萬勿顧我,否則說我耳,非說法也。當空諸所有,勿著半點人我之見,稱性而談,隨機而說,當作白話家常,老老實實,勿有勝負心,誠誠懇懇,勿有得失心,講得通,不必喜,勸不轉,不必惱。若以此法訓子,子無不賢,以此法待友,友無不見諒者也。此惟合機合時合人為最難,急不得,待到來年再說,緩不得,馬上擒住不松。雖若遊戲,處處是庄嚴,雖若無心,處處是實相。心如行雲流水,詞若特起孤峰,捉之如海上明月,空中鳥跡。何以故,諸法本空相故,不取於相故,故曰如是說

  十八、說法時,第一要膽大,以無得失心為主,第二要目空一切,自視即等於佛,下視若一班就課學生。意要寧寂,氣要從容,徐視一周,然後開口,所謂先以氣攝,次以機動,再以詞應,終以寂止。氣攝者,使上下數十百人,心攝於一也,彼心定於一,則耳聰目明,其機自啟,我隨其機而引逗之,然後開口,應之以詞,其詞即畢,則一切都空論,畢竟空寂,不可再取而生法執,故曰寂止,止於本來空寂地也。

  十九、說法得失心,則大機不起,大用又安得現前。只要平平常常,根本認清,處處留心,求一個熟字,熟極則用廣,廣則自大,觸處是機,進退遲疾,無可不可,未有能大用而不啟大機者也。以能得大用即是大機,機與用,二而一也,只是自限與不得自限者,自為習氣所限,此我見能所之未忘也。

  二十說法時不可不有顧忌,如不涉政治而傷時,或有顯者在座,不受直說,多所顧忌等等。於事無益,於意反傷,當先有準備,預先撇開,自然無涉。總之說法分對眾與對個人兩種,機宜各自不同耳。

  問:雲何是攝力?

  答:此難言也,在爾日後自知。所言攝者,感化之意也,惟以至誠之德,光明磊落,坦白空凈,不在言表,而在氣養,不在臨時,而在平日,威由德生,攝由定致,此自然之力也。

  問:五力與業力何別?

  答:同一為力,以體同也,以用不同,故名有別。況為力不同科,雖同一門,而又自分高下也,至經雲是法平等,無有高下者。言歸到本來,自然平等,即屬平等,安有高下。論用非無,論體不有,非空非有,是真平等。又平等平等者,言平等尚在相對中,畢竟平等亦不可得,故曰平等平等。於此即是微細微細處,即是力之最大處,勿草草忽過。又力者,不可以量計,越微細,其力越大,故地力不如水力,水力不如火力,火力不如風力,風力不如心力心力不如空力,此攝力之難以計量也。

  問:修道人於小說等書,可以看否?

  答:修禪宗與修心中心法,不可不看西遊記小說,其中隱寓修道經過,至精且密。余於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在南方消夏時,以此小說書作課本講,點明心地法,聞者頗生興趣。惜註解者不明作者之用意,負其苦心矣。

  問:修道人可飲酒否?

  答:酒為五戒之一,但戒賣酒,或飲過量,或勸人飲。若自己飲不過量者,無大礙也。比丘則與居士不同,以酒非本惡,五戒中,殺盜淫妄為正惡,而酒為緣助。惡根未除者,如內藏炸葯,酒為火引,一觸即發,故在戒列。賣酒勸酒與過量,皆助惡緣,故在戒列。比丘為師表,於初學人本應自身作范,故在戒列。若依心地法論,飲酒不為過惡,酒飲乃過惡耳,雲何飲酒,以酒為我飲,飲亦可,不飲亦可,不以有而喜,不以無而惱,不被酒縛,是飲在我者也雲何酒飲,世人嗜酒如命,每飲必醉,喜怒隨酒而轉,多寡不能自製,或見人飲酒而生憎惡,是飲在酒者也,聖凡之別,由斯而判。故酒者可飲而不必飲,亦不必不飲者也,法無定法,拘泥不得,倘涉於沽名一流,自以為高者,又破妄戒矣,是以五戒中妄戒最難持亦最微細也。

  問:布施修行之門,若擁資百萬者,賑災時一毛不拔,於佛法中應作何觀想?

  答:無足奇也,以各有因緣也,凡富有資產者,此名世福,非因緣不成。因者,夙世慷慨成性,多予人方便布施,結緣自多,如農夫種田之先下種也。緣者,再世每生於富有之家,多緣來會,事業易於成就,加以能保持而善經營,是今世之擁資百萬者,另有其致富之因緣,與他事無關也。賑災乃另一問題,其肯否結緣,屬其自由,雖一毛不拔,不當驚異而非之,尤不應以為非賑不可,類似因富而懲罰之,性質何異強盜勒索,此大不平等之事也。故募勸者,當發平等心,貧富同一尊敬,在富者當明今世致富,即由於夙世下種,則欲長保富貴者,今之賑災,即我下種之機緣,難得有此福田,不待募者之苦口勸請,即自動布施矣。雖然,習性各有不同,貧者有時慷慨,富者反極嗇吝,其甘願一世之富,及身而盡,眼光之短,亦殊可憐。更有一班人,自詡通達佛理,謂財布施與法布施比較,百分千萬分不及一,我當勸人念佛,一文亦不布施,藉以滿其一毛不拔之願,此招來世下賤,顛倒之報。西方為大善根福德因緣,三德具足之地,此等人必不配往生也。況法布施者,亦不離財,以財即法也,布施之義在一舍字,能捨去我見,為世上第一等福人。若遇此等人,切不可生憎,並也不必憐憫,徒自生惱。

  問:師自己一生用功,如何致力?

  答:此各有因緣,我初亦不自知也,我自幼得庭訓,致力於平等二字,先大夫上欣下甫公,因守正而去官,先母蔣太夫人慈和接物,故自幼稍明貧富貴賤不二之義,不知其與佛法暗合也。後雖身歷各界,終覺概不究竟。及遇皈依師上霞下光和尚,始痛切學佛,皇皇若恐不及,雖未能發明心地,然已知不可限於一宗矣。及隨侍上大下愚阿闍黎,受心中心密,始明本來心地法要。於十九年(一九三○年)冬,棄打坐法而致力於人事上之磨練,近數年來,隨緣應付,不求功利,空力日有所進而已。常勸學人,明根本,在參究心要;除習氣,在人事磨練。餘一生得力處,在愚師一語,曰:空則自定,嗣悟空功夫要在論語四毋字上著力,勿怕習氣,只怕不明本來;勿怕有魔,只怕自己不覺;勿怕功行不圓,只怕不肯等候;勿怕難入不二,只怕心不平等。心常空空地,氣常平平地,意常淡淡地。五根五力,全在不著力處承當,不疑成就,肯虛空寂照者,去佛不遠,若虛空寂照之法而亦空之,即是佛矣。此等功夫,全在自己埋頭苦幹,非人可見,故勿求人諒,亦勿妄測他人,曰某也開悟,某也入魔,不啻自表已開悟而不入魔者,每為識者所笑爾。

  問:學人之所以中途退轉,或久修無益者,其故安在?

  答:此下手時錯誤之過也,然非錯誤也,著力處先後顛倒也。蓋誦經念佛打座等事,是借用之法,如種田之播種灌溉去莠等事,先未明地在何處,徒託空言,自無興趣,根本不曾開步前進,更談不到退轉矣。故指示學人,當發明心地為主,先令定宗旨,後對付法以為緣助。

  問:禪宗心中心密同此歸元,所謂一路涅槃門是否,但所謂本來面目,如何證得可得聞否?

  答:不由觀心入手者,難以悟見本來面目也,先觀一念未起前,是何景象;次觀我即今能觀時,是何景象;再觀我並此觀亦不起時,是何景象,有絲毫之念存否。

  今即絲毫無念時,心即空空地,氣亦平平地,此時了無善惡分別諸念。稍稍著意,即落無記,無記即為有,與有念等,因無記即入偏空,偏空之反動,不落昏沉,即轉掉舉,又將亂也。

  於一念不起時,眼前形形種種,均是現量見聞了了,寂寂然非善非惡,亦非無記,不昏沉,不睡著,廓然無念,此光景究是什麼,最要最要。

  有時境來心動,照常應對,隨事分別而不流,有如掛線風箏,進退左右,另有根本把持。又如上市遊玩,雖東西不定,終不忘回家舊路,亦不著意思家,遠行近道,來去無礙,此比量而現量之境也。

  識透本來,不因環境順逆動靜而惑我見亦不我能不惑而故事放縱,無一刻不用心,無一刻有用心,憨然無知,而了了覺知,非起非不起,蕩蕩無著,寂而不斷,覺而不見,一若主意老強堅定,問其是何主意,則又不知所雲,如武功人忘其有千斤焉者,此由觀照而入常照,由常照而入寂照者也,此力在腳根下圓轉自如,力不知從何來者也

  每日起用觀照,初學人至少數十次,越痛切,次數越多,乃至睡夢中亦然,久久自然不忘。此不忘力量有二,一由次數多練中來,由慧發者也;二由從前或事前修坐多,不覺此時得力,乃由定發者也;實則定慧不分,非二者也,修至中途,屢進屢退,不知有若干次,此時切切疑不得,因我性急心、好勝心、多疑心、貪得心,種種習氣,隨來沖動,入於不覺,此內心魔也。惟用一毅字,覺得此法見,仍是我見,不理為上,仍照常做下去,則自入於一覺即空,不勞覺覺,並覺亦忘之矣,是力量又進一層矣。

  學人由二見而有愛取,生死都由不覺,不覺者,不覺其愛取之何處也。心緣於境,心生法生,一切操縱,全憑乎一念之覺不覺。惟世人之心,外被境奪,內被見迷,終日憂憂,不知自己本來面目,及未動念前之無著無染景象,入生死,出生死自在解脫,亦全憑此一念之覺,此觀心法因緣也。

  學人只要狂心息下,剎那即已澄空如佛,而彼不知,此不名為覺者也,故眾生迷,菩薩覺,菩薩而不常,佛則常覺。要如何做到常覺,是在先明心性本來相貌,次用觀照法,養成不忘,打成一片,如是而已。至於最上利根人,一聞於耳,頓然證入,一念澄清,便決定承當不疑。且知在在處處是這個東西,不因外境之清凈而有所增,擾亂而有所減。六祖雲:見性人,掄刀上陣時,亦見也。故境無動靜,心無迷覺,昭昭者,如天之有陰晴,而日月無增損也。是以慧眼人無一刻不在道中,道也者,未嘗須臾離於我也,只隱顯而已,即今一句南無彌陀佛,念至能所雙空,無著無染時,不是這個是什麼!即今持咒至一切寂然不有,而見聞了了時,不是這個是什麼!即今早睡初醒,見聞了了而一念未動,所謂平旦之氣時,不是這個是什麼!利根人一覺就識得,一把拿住,永永不忘,識得本來,即無一處不是這個,不見這個,此即是常覺不迷。初學入手,要用一猛字,如出兵攻敵,只有前進,義無反顧,於猛進中,可以左右,可以直前,不能後退,以門未得也。次用一狠字,到初明根本時,要認得透,認得清,如門之開得要足,且一門深入,只直進而無左右者也。再次用一恆字,所謂綿綿不斷,九緊一松,如武術家,得有金剛寶杵,練之使成熟,朝於斯夕於斯,顛沛造次於斯,是可進退而左右者也。再次用一等字,等到時間自然成熟,此間性急不得,過此五年,則得一穩字,諸佛護念,久久不失矣。

  功行之深淺,在汝考察自己之習氣如何,如習氣不除,則由於平日之不用心,是以七識平等性智之不開,由於六識妙觀察智之不啟,而六識不妙,終由八識大圓鏡智之未證入,體力未充,其用小也。學人用功痛切者,必無暇計及他人之過失而驚怖畏也,若小事而亦奇怪驚怖,則臨大事時,又將如何耶,心不解脫,當下地獄文殊才起佛見,即入鐵圍,只一間耳。

  問:學人最怕習氣,不知如何用功,方可除習?

  答:用功就為除習,除了除習,即無功可用,汝只抱定一句,現在怎麼樣,即現在心對境時,能腳根把持否,如外境力強,我之空力如何,世間一切一切法,本來又怎麼樣,當體兩下俱空。我之習氣,是應化除,不是壓迫,是移換,不是保留,是化之無力,不是擱置一旁,如春日之冰,融化而盡,蓋習氣者力也,力用於彼,即不及此矣。

  除習氣,總在明心之後,心不明,則自己之習氣不見,無下手處也,明心後,只要勤修毋怠,自然而除於不覺,此如輪之左右轉,此下即彼上,我之力量,不知何時增加,我之習氣亦不知何時消除耳。

  世人顛倒,習於紛亂,紛亂又成為習,如債之累積而不覺也。修行人喜於清凈,是喜即是習,習上加習,於是動靜二見,堅固執持,不肯捨棄,又成為習,亦債之累積而不還也。總之佛以究竟覺為義,心才起念,不管善惡都是妄,然人不能無念,念不管善惡,不覺即是妄,以覺則雖惡亦可轉善而轉空,不覺則雖善亦入比量而轉為惡也。

  問:已明心地後,除習氣之法如何?

  答:習氣者,平日之積習,來於自然而不者也,當初成習時,亦由勉強而自然,由生而熟,熟於不知不覺,乃成為習。且其成也,非止一習,由其他多分之習氣因緣匯集之,助成之,行且促成之。如為盜一事,不獨有盜之一習,更有貪得心、膽大心、好勝心、報復心,一齊緣會,助成其熟練。今即改除之,則亦自有各種好緣及好習氣以助之,如戒殺一事,另有功德心、因果可怕心、面子好勝心、趨善心,亦一齊緣會,助其成熟。故明心後,根本已明,助力亦日見增長,若夫習氣不易除者,則因其他習氣種子,既雜且多,阻力增強之故。我人於此,當細細考察,不是本習氣難除,有他習氣助力未除,遂感困難也,譬如我人於法忽生疑怖,明知之而不敢決定,此習氣由於善惡二見之他習氣潛伏於內,而不平等之老習氣,又隱伏於後,足以助成我現在之膽小。再細推之,則所謂舊習氣者,如求速心、得失心、我恐上當心、誤我精進心,又一齊來於不覺,總之發生我見而已。人所最不肯布施者此也,不肯放下者亦此也,今正欲取以研究者,亦此也。若與此時,能如香象渡河,截斷眾流,不被一切法縛者誰哉。故悟後用心,只有二法,一曰推求因中之因,習中之習,不留半點人情,忍以處之,空以破之,無我則疑破,不二則平等,此不得已而對治者也。二曰如是放下,不再立幻,知幻即離,無喜無惱,亦無追悔,亦不再去追索,當下寂然,此當毅然決定,勿稍猶豫者也。棄此則進進退退,或疑或決,猶豫不定,謂之根本未明也可謂之退轉也可。但既明即不退轉,只是中止不進,求速反遲,求明白更糊塗矣,此時只有一法,曰賴信任者,或師或友,再為之決定,則可救轉,並可於一轉中,增加體力無量。若並師友而亦疑之,則不必再向前用功,因舍此二法,越用功越多疑,越執而不化,終其身,止於此而已,雖然此中未嘗無一線生機也,只要虛心放下執著,暫把疑人之見,疑法一點,一齊放下,另由本來上加意一參,自問我即使如此,於本體上究有礙否,能一破時間相否,我究已會入不二而已能平等否,如是息心一參,必更有豁然開朗之一日,若仍立我見,則誤己者大,於人無關,汝試一思,豈非汝之膽小心、好勝心、人事之情見心,作汝之障耶,佛雲回頭是岸,斯正此岸耳。

  三歲孩兒,見十歲之小哥哥走路,非常之快,而自嘆不如,此力不足也,豈可疑我之走路,另有他道而可改之哉。此貪速好勝心之自誤也,夫復何言。人不古今中外男女心性非二,法不論禪宗密教凈土開悟則一,禪密凈者,乃未悟前之法用,皆用以制心者,心制於一,悟入本來,則一切法用皆無所取矣,非禪之悟入,有異於密,而密又異於凈也,只所說法,立場不同耳,師之引機方便,亦不同耳,何多疑焉。

  人之習氣,有現習夙習二種。現習者,現世所染受之習也,如官有官氣,商有市氣,貴家子有豪氣,窮人有寒酸氣,修行人有功德氣,部分婦女有脂粉氣,軍人有威武氣,鄉下人有土氣,年高人有老氣,醫生有葯氣,皆現生所染者也。然有官氣而貪者,有市氣而狂放者,有豪氣而多疑忌者,有寒酸氣而孤寂者,則夙世帶來之習染也,除習之法,只在自覺。覺知惡習固是習,善習亦是習,能去善習,是名真去習者,此中不可有半點客氣,半點人情,稍有即是因循不痛切。由習氣而成一最堅之根性,此約有六,為諸習氣中之最難去者:

  一曰量小,為貪中之最微細堅固習氣,量小於財,尚易救,量小於學問為尤難,由此嫉忌心、爭勝心、嗔心、疑人心,皆隨比量而起,其所不肯承當者,亦量小習氣之根也。

  二曰膽小,以心量小,則膽亦小,凡拘守心、井心、河心、疑心、退縮心,亦皆隨比量而起矣。

  三曰知足不求進取,以所望本心,得此已足,仍由量小而來,於是習於善者,所作有相功德亦不肯再棄,明知成佛乃最大之業,我竟無意尋求,不知財可知足,此則無滿足也,豈可止而不進,若以為足,則驕慢心、保守心、輕他心,又隨比量而起,所謂焦芽敗種者也

  四曰老頹,老者未必頹,然自以為此生無望,不覺意氣頹唐,或有一世所創事業,由艱難中來,安肯忘卻,於是知足心、膽小心、以及面子心、功德心,念念不忘,其根終由於量小,而福亦隨薄,不可救葯者也

  五曰先入,由先入之見為主,牢不可破,且一切不入,自以為定力堅固,而知足心、膽小心,又根於量小而起矣。

  六曰俗見,其人平日思想,惟隨世俗衣食住滿足為念,一聞此道,或不屑研究,或恐他人譏為腐化而誤其生活寧遠而避之,或隨人誹謗以為時髦,此亦量小為根,而怕上當心、驕慢心、自是心、疑心、嗔心,皆隨比量而起矣。

  此六種人,或已修,或未修,皆無法使之上路,去明心更遠而遠矣,雖已明心,而量小之根病,不痛切割除,則習氣萬無下手處,蓋求其一個肯字,已千難萬難,終入二乘道,是以布施二字,為難之又難,不舍愛欲,不能成菩薩,不舍佛見,不能成佛,此又最高之佛習氣,雖身為大德尚不免此,我若勸之,不識者必罵我為狂悖放肆之魔,又奈之何哉。

  大凡量小之人,其先必有所執持,而患得之心乃其總因也。患得即自然而患失,於未得前則患得,於即得後則患失,但患者果是何物,必有一目的,是其境也。境執於內,遂成為見,是其心也,法也,倘能轉而空之,則執持之力松,不被所惑,即不動搖,自然而放大,由是小而成大,習之即久,生化為熟,難化為易,勉強化為自然,此對治之總訣也。

  學佛人在未明根本以前,最忌以世俗情見與佛理相混,蓋明本體,在超然出世,若我以情見測之,越研究越糊塗矣,至稍明本來,欲痛除習氣,又最忌分開世法,蓋離開世法,即無習練之資,世之學佛者,在佛堂與出佛堂,判然二人,誠以切於世情,重於衣食,一曝十寒,永無消除習氣機會矣,此倒向東者也

  及貪樂禪味,又惡塵囂,不是怕世染,即不肯離佛法消極意念漸生,法見之我執加重,將世習強自壓制,或逃避之,不知根潛於內,除習之機會亦少矣,雖比前者為勝,然倒向西者也。此兩種人,同一病也,皆可名曰保留習氣,皆未起妙觀,會入不二。深痛其體力之未充,八識之根本智未圓也,前為可憐,救之易,後為可惜,挽之難,雖苦口勸之而不聽,豈緣之滿耶,是因緣之未至也。

  除習氣最簡捷了當之法,如前所雲,曰如是放下,此中又分幾點:

  一、放下放下,勿再有絲毫依戀勿舍。

  二、勿執取於即今放下者為是,在先未放下者為非,由此而生悔心,則又堅持時間相、得失相,及是非相對相矣,此切不可。前幾年,余曾屢誡學人,當如一兩歲小孩學走路,無所容心,只要朝於斯,夕於斯,自然及時而能走能跳能奔,初不因不會跳而忘其如何步也,何也,以明心後,永不再忘失也,以本不生滅,只怕時間不到,空著急,或更生疑,反而耽誤耳。

  三、即今正放下時,忽又有人事來擾,切勿生厭惡心,我仍隨緣應付,照樣提起,切勿再放下與提起二見相對,而增是非之見,以放下者心,提起者事,放下不放下,非關於事,我雖應付一切,不以成敗得失縈諸懷,心不流浪而去,是即放下也,故動亦如是,靜亦如是,斯真放下矣。此中過程,約舉三則如下:

  (一)在未明心前,痛除習氣,可雲毫無辦法,門之未開,物在屋內,終無法搬運,只移動而已,不名除也。

  (二)在初明心時,門已打開,習氣正可動手搬運,若未知搬動之法,且大物件,尚無力以搬運之也,此時最易生疑,每誤以為門尚未開,又生退縮也。

  (三)在徹悟後,凜覺之次數已多,力量亦增加,只怕不恆不動,當知門則永無再關之理,習氣自能消於無形,從前自以為萬不能搬運之物,此生已若無望者,然不期然而竟能之矣,但此不到時間,則不可能,此層苦無法告人,亦無法先以取信於人也,只有一法曰:向前比較,即今與上半年比,今年與去年比,已明後與未明前比,庶可證得而放心矣,然必賴其膽力與承當力之大不大,與用功之勤不勤、松不松、活不活、妙不妙,是在自己,非師之責矣,亦非師之咎矣,蓋一隅已舉,則不復也。

  用功習氣,是自己事,非他人事,切勿衡量他人,反以誤己,明根本是一事,除習氣又是一事,亦不可並為一談,以為習氣未除,並認其為根本之未明也,如一惡人,已發心改過向善,而習氣尚在,不能再指為惡人也;又如一人,好賭,已知痛改,但賭之法門,終未忘記,不可再責以為犯賭也;又如到一生地,路徑已明,不至走失,偶而迷路,不得認為不明路徑也。

  前雲痛除習氣,在世法上下手,故於儒學不可不研究,佛法人情一語,是對自己,不是對他人,是除自己毛病,不是廢卻道義,倘人事不盡,離世覓菩提者,定不入六祖之門也。

  問:學人每每膽小不敢放手,同是不放下,是以中途忽而生疑,果何法而可求解脫耶?

  答:其所以中途忽疑者,由於把持太緊,未明放之理,故不肯放,不敢放,亦不會放,且以為放之可惜,不知所謂放者,不同未學者,放心不管,故意放縱,任其自然,不加督飭者也。此乃於忽而失照時,流浪於不覺,而能凜覺,一凜覺,即放心無事,不必再起後悔可惜惱恨等見,此名放手。以一有此,即又落二見之對立,未臻平等者也

  更觀今即凜覺,則暫時之流浪與凜覺,二者同時頓空,究屬有礙否,一顧本來,便知無礙,則又何必加悔以重增法病耶。如是一轉,意境通體靈活,無掛礙、無恐怖得失之見忘,自然歸到本來矣,如有風箏,本有把根,只因一時疑為斷線,不知終不斷也,終無礙也。所礙者,根本未明,執亦死執,放亦狂放,始終不離二見之對峙,故左右不知所可,步步不放心矣。

  又力量增長,是要在已經有力量後,此法必在用功深入時注意,能有力量放,即有力量進,非同糊塗狂盪放任者也,此全在自己用功體會,察自己之習性而調伏之,不可有希冀性急爭勝等心,行之至少三年,臻而至於無緊無放,力足氣圓,入於無照,而未嘗須臾離於照也,又不必加意凜覺,而寂寂然常照常覺也。至此放而不放,即永不放矣,嗚呼,難言之矣,如此用心,全在自己,又豈他人可得而測哉。

  不修人但知放,不知緊,初修人但知緊,而不知如何緊法,仍在放中。初發明道,入於正修分,但知緊而不知放,是以不活潑,難圓通。且放之一說,對未悟人道,或悟未徹者,彼必生疑,且至不可道,恐其誤用也。是以學人以信為至,深信過來人或不誤我,而我自己確已悟徹本來,確已用功深切,漸入於沉悶時,則用此法點之,一啟其機,不可早,不可含糊,試一用之。當明此一放者,非世之狂放也,乃放其妙觀眼界而圓其義也,用之當,則靈機廓然開朗,增長力量,不知多少。此理其實難信,此宗下之所以多疑謗也。

  以余最近十年來之經驗,畢竟由狂放入收緊易,由收緊入圓放難,彼之誤解放義者,又誰之咎耶。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