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祖寺為禪宗的中軸線,不管是在哪個方面都是非常出色的。不但在環境來看是這樣,就是在周邊群眾的護持上也能表現出來。四祖寺後山的漂亮不用說了,真的是奼紫嫣紅。各種落葉樹木一天一種顏色,變來變去,再加上四周常青樹的襯托,就像每天讓自己看一幅新畫。
由於這幾年的植被保護,表面上的土石都看不見了,小樹也都長高長大了,被風一吹也有了龍騰虎躍之勢。看著這些熟悉而陌生的景色,自己不由想起,剛來四祖寺時候的情景。第一次來四祖寺打七的時候,自己還在柏林寺當行者,因為負責給師父整理錄音資料而隨師父從北方遠道而來。
在北方住久了,突然回到南方(自己老家是南方的,只是在北京呆久了,又很長時間沒有回老家,所以對南方的情況也陌生了起來)還是會被南方的景色所吸引。車剛接近四祖寺,遠遠就看見寺院座落在山坳裡面,好像寵兒依偎在母親的懷里一樣。
一到四祖寺,映入眼簾的是雕樑畫棟的殿宇和獨秀挺拔的祥雲柏。第一感覺就是好漂亮的寺廟,真是人間仙境。後山的紅葉比香山紅葉多了幾分自然,沒有人來人往的噪雜,地上是一層厚厚的原始落葉。自己像遠行的遊子,突然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現在雖然住到第八年了,還是很喜歡四祖寺後山的景色。因為,後山的景色年年在變化,不!應該說天天在變化。冬天的青松與白雪;夏天的風雨雷電、雲追霧跑;春天的新綠與翠竹;再加上這秋天變化莫測的奼紫嫣紅,還有不時地跑下來搗亂的小松鼠,以及各種各樣的生命,讓自己忘記身在何方。
剛來的時候,最怕和周邊的村民打交道。記得有一次夏令營馬上要開始了,定做好的七八十個像框要掛起來,找到在廟里做工的村民幫忙,但他們說要一兩個禮拜後才能掛,沒有辦法只好找到在廟里做木工的浙江人幫忙。第二天就聽到浙江人和四祖村民吵架,原因竟然是四祖村民說浙江人把他們的活給搶了。浙江人也因此不敢再幫我們掛了,不得已我們只好自己掛。
而現在不同了,周邊的村民對我們的態度完全改變了。有一次,我們出坡覺的鐮刀不夠快,就在地上磨,他們過來教我們應該怎麼辦。還有一次,院里的垃圾太多了,希望當地的工人用大車拉走,我們自己裝車,結果他們說他們全包了,不要我們動手了。以前見面時候的冷麵孔,現在被他們的敬佩心代替了。如此等等,彼此間關係的協調與和諧的現象不勝枚舉。
前幾天開職事會的時候,師父也說:“村裡面變化很大,現在曬在停車場上的穀子不要人看都沒有人偷了,這在鄉村裡面是一個奇跡。”因為自己不出門對這些事不了解,但是從組織夏令營活動的時候可以看出,四祖寺村裡面的小營員的素質是越來越高了,參加活動的熱情也完全不一樣,儼然是以一批小主人翁的形象出現了。
四祖寺所在的黃梅縣,地處湖北、安徽、江西三省交界,素有神龍之鄉的稱號。四祖寺的四祖殿前有塊石碑,上面是這樣形容這一方寶地的:“古邑黃梅,神龍之鄉。處吳頭而居楚尾,枕大別而踏江流。三水西注,引賢招聖;山氣靜遠,蘊玉藏珍。西漢元壽,聖教東傳震旦;魏晉初際,佛光被照黃梅。天竺僧千歲寶掌駐錫紫雲蓮峰,黃梅佛寺自斯為始。竺法朗循源感湖濱建招提七座,形如北斗棋天。支公林遁登蔡山造江心古剎,植梅傳世。慧遠凈祖分蓮社於江左白湖,留寺柘林。達摩禪師存跡青蓮庵於長安湖口。菩提流支南隱廣福寺葬多雲山巔。更有遁逸亂世,處幽居僻,韜光養晦,息影歸真者,多不為世人所知焉。是故黃梅古有九祖十三仙證果成道之言說也。時在初唐,有禪宗第四祖道信大師,卓錫雙峰,大敞禪門,秉達摩初祖之禪髓,開東土宗風之先河。法脈綿延,闡演天下。”
據不完全了解,黃梅有大小寺觀五百餘處。尤其是五祖寺,因在文革期間沒有遭到破壞,所以保留了很多有價值的歷史文物。新修復的四祖寺、老祖寺以規模宏偉,安僧辦道成了一個新的景觀。剛修復的蘆花庵,成為黃梅地區女眾持戒守戒的新道場,可以期待這里將成為第二個“普壽寺”。
黃梅素有詩書之鄉的名號,書香門第比比皆是。這里的居士很大一部分是文化人。與自己接觸的人中許多是筆耕之士,他們的特點是非常的勤奮,勤勤懇懇、一絲不苟地埋頭苦幹。黃梅還是黃梅戲的故鄉,黃梅戲後來在其鄰居安徽得以發展,名揚四海。
黃梅地區四季分明,春秋兩季時間長過夏冬。對於我們從北方過來的人來說,夏天很熱很難熬,冬天很冷無處藏。一年中,約需熬上一個月的熱和耐上一個月的冷,除了這一冷一熱的兩個月,其他的時間則是人間仙境,我們稱之為有“五星級空氣”的地方。
可能是氣候的關係,這里盛產菜油。到了春季,鋪天蓋地的油菜花,彷彿給大地鋪上了一層黃地毯。這里的油菜不光是種得多,而且產量高。到三月下旬,油菜長得已經超過一米了。自己每次看到這個場景,總是感慨萬分。同樣是氣候的關係,這里是種什麼長什麼。就算是荒地,雜草到時候也長得高過人頭。
黃梅的山水也是奇特,水庫遍布全縣各地。大水庫就有十多個,小水庫更是多得數不清。很多山完全是石頭構成的,看上去是片片的不毛之地,甚至有的山就是一塊完整的大石頭。真是山奇水秀,人傑地靈,難怪會出這麼多的祖師。
更難得的是,黃梅基本沒有被開發,不管是山上的石頭還是水庫裡面的水,就連縣城邊上的工廠也寥寥無幾。當地縣政府的口號是:“要為子孫留下一片青山綠水!”因此,保持了很難得的鄉野風貌。
四祖寺在禪宗史上給後人留有很多的公案。在這些的公案裡面,有關四祖道信大師的傳人——五祖弘忍祖師的公案應該是最令人關心的了。
四祖道信禪師駐錫四祖寺期間,栽松道人曾經問道於四祖道信大師:“法道可得聞乎(您宣揚的禪法,我能夠聽聞嗎)?”四祖回答說:“汝已老,脫(倘或)有聞,其能廣化邪?倘若再來,吾尚可遲(等待)汝。”栽松道人聽了,接著問道:“那我要怎麼才能再來呢?”道信禪師說:“逢港則止,遇周即住”。
栽松道人當即離開了四祖大師,去找地名中有港的地方。有一天他來到灈港,到了河邊碰見有一位少女正蹲在那裡洗衣服。於是上前問訊道:“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姓周的人家?”,少女說他們家就姓周。於是他就問:“寄宿得否?”少女回答說:“我有父兄,可往求之。”栽松道人說:“諾我,即敢行(只有你同意了,我才敢前往)。”少女聽了,點了點頭。於是栽松道人轉身回雙峰山下入滅。
原來,這位少女姓周,是周家的四女兒,尚未婚嫁。奇怪的是,自從那次洗衣回家不久,少女便懷孕了。在那個時代,少女未婚懷孕是一件傷風敗俗的可恥事情。因此少女的父母對她極為厭惡,並把她趕出家門。這樣一來,少女便沒有了歸宿,生活無依無靠,只好過著流浪的生活。
她白天在村子裡給人當傭人,紡線織布,晚上則隨便找一家店鋪的屋檐底下過一宿。這樣過了幾個月,她終於生下了那個不明不白的孩子。她自己也覺得非常穢氣,不吉祥,於是便偷偷地把孩子扔進了一條髒水溝里。第二天,她去看的時候,大吃一驚,發現小孩卻正向水溝的上游漂浮,而且小身子鮮嫩明好,底氣好像很足,於是又情不自禁地把他抱在懷里。她暗下決心,不管今後受多大的屈辱,一定要把這個孩子撫養成人。
就這樣,她帶著孩子,沿村行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村裡的人都稱這孩子為“無姓兒”。轉眼間這孩子便長到了七歲。有一天,周氏帶著孩子乞討,在路上遇見了一位出家人。這位出家人就是四祖道信禪師,道信禪師仔細地端詳了一下這個孩子。發現這孩子骨相奇特,感嘆道:“這不是個平常的孩子。細看,三十二大丈夫相中,只缺七種,雖然他的相貌不及佛圓滿,但是如果他出家修道,二十年後,他必定會大作佛事,能夠繼承佛法慧命,堪當眾生的依處。”
答曰:“姓即有,不是常姓。”
師曰:“是何姓?”
師曰:“汝無姓邪?”
答曰:“性空,故無。”
四祖道信禪師聽了,暗自高興,知道這孩子是個法器。於是命侍者來到孩子的母親身邊,請求她答應讓這個孩子出家。孩子的母親想起這孩子的身世以及發生在他上的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知道這一切都是宿世的因緣,於是痛快地答應了四祖的請求,把孩子舍給四祖作弟子,四祖遂給他起了法號“弘忍”。
弘忍禪師出家後,便住在雙峰山,奉事四祖道信禪師。弘忍禪師性格內向,少言寡語,寬忍柔和。同學經常欺負他,他也不爭辯,泰然處之。《楞伽師資記》中講,他“住度弘愍,懷抱貞純。緘口於是非之場,融心於色空之境。役力以申供養,法侶資其足焉。調心唯務渾儀,師獨明其觀照。四儀(行住坐卧)皆是道場,三業(身口意)咸為佛事。蓋靜亂之無二,乃語默之恆一。”意思是說,他心量寬宏,慈悲仁愍,純潔無暇,不談人是非,在日常生活中,心心在道,行住坐卧,起心動念,無時無處不處在覺照當中,而且經常干苦活重活兒,甘為大眾服務,修福報。
《傳法寶記》說他“晝則混跡驅使,夜則坐攝至曉,未嘗懈倦,精至累年”,白天混跡於大眾中,干各種雜活兒,晚上則攝心打坐,通宵達旦,精進修行,經年累月,不曾懈怠。弘忍禪師的人品、精進和悟性,使他漸漸地成為同道們的學習楷模。道信禪師尚在人世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從四面八方慕名而來,親近弘忍禪師,所謂“四方請益”,“月逾千計”。這一點令四祖非常高興。於是,四祖經常給他開示頓悟之旨,不斷地隨機鉗錘,使他的道行很快地進入了爐火純青的境界。終於有一天,因緣成熟了,四祖把法衣傳付於弘忍禪師。弘忍禪師也就成了東土禪宗的五祖。付法的時候,四祖道信禪師說了一首偈語:
華種有生性,因地華生生。
這個公案很有意思,這個公案還連帶到幾百年後的“無縫塔”的公案。因為,五祖大師的前身——栽松道人的舍利塔就是一座無縫塔。距四祖寺西北邊大約兩三百米的地方有個石塔,當地人叫它眾生塔,這是個由里層的無縫塔和外層的魯班亭兩部分組合起來的全石建築。
去考察它的時候,它被村民當做柴房,堆滿了燒火木柴,四周好多牛糞。現在周邊的建築已經拆遷,准備修復之中。經過考察可以確定無縫塔的主人是栽松道人,依據是無縫塔基的須彌座上刻有“塔接栽松”的字樣,所以可以認定它是栽松道人的舍利塔。
目前正在對這座塔重新修整,從深層的地下發現,還有更大更漂亮的基座,也許從中能獲得更多詳實的資料。
這應該是歷史上第一座無縫塔了。這和歷史上的“無縫塔”公案雖然沒有什麼關係。但是,這是無縫的最早實樣。所以,讓人聯想到“無縫塔”的公案來。自己在想,可能這個建築群並不為外人所知,要不也不會有後來的肅宗皇帝和忠國師的“無縫塔”公案。(見《無縫塔中的放下》一文。)
四祖寺作為禪宗的一個古老道場,自古以來就是出家人蔘學的聖地。當年,道信祖師居住期間,道場興盛,法音遠布,諸州學道,無遠不至。所以,當時天下學禪者均以雙峰為歸。門徒最盛時達八百餘人,其中以弘忍最為著名。蘄州刺史崔義玄,聞道信禪師之名亦前來瞻禮。
如今,自己能在道信大師創建的道場參學,真的是三生有幸。正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面,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總覺得剛結夏安居,沒幾天就又解夏了;冬季禪七剛起七,沒幾天就又解七了;春秋不冷不熱正好用功,可是功夫還沒有上路,四山就青黃交接了。
上殿、過堂、出坡、坐香這一古老的生活方式,在師父提出的“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的“生活禪”*理念指導下,煥發出了新的生機。不知不覺鬢角的毛髮好像也白了幾根,頓時心裡感到些些的愁意。好在如今明白了“途中即家舍”的理念,心裡剛萌發的些些愁意也馬上消散而去。
記得大梅法常禪師,曾被人問,他在這山裡住了幾年時,他答:“只見四山青又黃”。祖師們總是瀟灑面對現實,輪到自己就不敢造次,他們都是過來人,自己可沒有這個本事。所以,不敢放下“奮志不知寒夜永,篤行那覺暑天長”的口頭禪,只因為自己所能用功的日子實在不多。
說到大梅禪師不覺又想起他的:“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那得苦追尋。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這可以說是禪門的用功典範了,難怪很多後人把澗飲木食作為用功的榜樣。
又如圓悟克勤示良爐頭:
金色頭陀論劫打坐,達磨少林面壁九年,曹溪四會縣看獵,大溈深山卓庵十載,大梅一住絕人跡,無業閱大藏,古聖翹足七晝夜贊底沙,常啼經月鬻心肝,長慶坐破七蒲團,是皆為此一段大因緣。其志可尚,終古作後昆標准,便使致身在長連床上亦不過冥心體究,但令心念澄靜,紛紛擾擾處正好作工夫。當作工夫時,透頂透底,無絲毫遺漏,全體現成,更不自他處起。唯此一大機阿轆轆轉,更說甚世諦佛法?一樣平持日久歲深,自然腳跟下實確確地,只是個良上座。直下契證,如水入水,如金博金,平等一如,湛然真純,是解作活計。但一念不生,放教玲瓏,才有是非,彼我得失,勿隨他去。乃是終日竟夜,親參自家真善知識,何憂此事不辦,切須自看!
《法華經》中也說:“心常懷懈怠,貪著於名利。求名利無厭,多游族姓家。棄捨所習誦,廢忘不通利。”希望自己遠離名利,在這樣美好的環境裡面“不游族姓一心參,任他白髮與黃山。奮志篤行歷此事,灰身滅智不放參”。牢記自己初發心,老老實實地用功,希望早點能具住山的本錢。
* 延伸閱讀【生活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