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在人間禪貴體驗
楊文整理
今天非常有幸,能夠在浙江大學給各位同修講課。大家見到我,會馬上意識到,我是一個出家人,光光的腦袋、長長的袍子,和大家的裝扮並不一樣。大家自然也會想,我們的知識結構也是不同的。你們來聽我講課,可能是想來學一點佛學。
我們這個班以國學命名。問題在於,佛學到底能不能夠算作我們的國學呢?這一點其實是值得商榷的。因為大家都知道,佛教是在東漢時期從印度傳入中國的。它本身和中國的本土哲學、本土宗教差異很大。但是,佛學很厲害的一點就是它具有很強的兼容能力,它像一棵仙人掌一樣,在吸收了許多中國本土哲學的基礎上,茁壯地成長起來了。並且,成為了中國人精神世界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佛學在中國主要發展為禪學,這倒是中國化的佛學中很重要的一個流派。
一般人會把佛學當作一門學問來學,如果這樣認識佛學的話,實際上離佛學的本質就已經很遠了。佛學的思想,從某一個角度來看,主要的目的在於改變人、提升人、凈化人。所以,我們學佛就一定要以修行實踐為自己的目標與方向。否則,如果光從理論上來理解佛學,那麼到了一定的高度以後,你會發現,它和其他的哲學流派會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這時,你可能就會覺得似是而非了。這樣,佛學的獨特性與差異性就很難顯示出來。
因此,我們要求大家學佛以後,要真正通過實踐,在自己的身上產生某種變化。特別是我們做企業的人士,一定要把理論變成實踐。這樣,我們才能實實在在得到受用。有時候,當我們學習了太多的理論以後,也許會產生某些負面的作用。我們可能會像趙括一樣紙上談兵,滔滔不絕,彷彿誰也講不過你,進而產生功高我慢之心。可是如果真的要他帶兵打仗,可能馬上就落荒而逃了。
請大家盤腿而坐,如果不能夠把腿盤起,那麼將雙腿交叉起來就可以了。眼睛輕輕閉上,身體坐直,全身放鬆,放鬆,再放鬆。你的身體是愉悅的,而不是緊張的。雙手輕輕地握在一起。
現在開始觀想,當我說到哪裡放鬆,你就用意念到哪裡去走一遍:頭皮放鬆、眉毛放鬆、眼睛放鬆、耳朵放鬆、鼻子放鬆、嘴巴放鬆、下巴放鬆、肩膀放鬆、身體放鬆、雙臂放鬆、雙手放鬆、雙腿放鬆、雙腳放鬆。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放鬆,你感覺到你自己像空氣一樣地能夠飄起來。你感覺到自己好像坐在寧靜的禪寺中一樣,身心愉悅,里外自在。
當我們靜下來的時候,我們可以聽到鳥鳴,可以聞到花香,可以感覺到春風柔軟地在我臉上劃過。我可以感受到此時此刻萬緣放下,得到了大自在。把所有的功名利祿、是非我執、恩怨情仇、糾結恐懼、嗔恨掛礙統統放下,放下,再放下。
我能感覺到身體中的血液在循環,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中有溫度存在,且與外界相交流。
現在深深地吸一口氣,吸得滿滿的,憋住四秒鍾:一二三四。再慢慢地吐出來,將胸部的氣吐得光光的,盡量做到呼吸細長緩慢。通過調整呼吸,讓身體中不協調的地方都能夠協調起來;通過調整呼吸,讓身體中緊張的部位得到放鬆;通過調整呼吸,你感覺到,原來自己可以那麼自在地活著;通過呼吸,你能夠觀照到周圍的花草樹木、陽光雨露、河流空氣都是那麼清涼,那麼真實,那麼美好。
再深深地吸一口氣,吸得滿滿的,憋住四秒鍾:一二三四。慢慢地吐出來,將胸部的氣吐得光光的,盡量做到呼吸細長緩慢。原本我沒有慈悲,原本我愛計較、擔心、憎恨、傲慢,這些負面的東西,都離我遠去。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水一樣地清澈見底,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像陽光一樣照亮一切,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春天發芽的樹木一樣綻放;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樣露出純潔的面孔。
我原來不能接受,我原來不能容忍,我原來不能原諒的一切現在統統放下。當我放下,我的心得到徹底地釋放。當我放下,我的內心與身體兩相合一。當我放下,我時刻能夠覺知宇宙中的真實、美好。
深深地吸一口氣,吸得滿滿的,憋住四秒鍾:一二三四。再慢慢地吐出來,將胸部的氣吐得光光的,盡量做到呼吸細長緩慢。我尊重萬物的存在,我感受上天給予我的生命。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能與別人和睦相處。讓自己的心真正打開,去欣賞生命存在的價值。
我很少能夠閉上眼睛,去看自己的心。我很少能夠隔絕外界,反觀自照。我很少凝神獨處,去聆聽內心的躍動。我很少安靜下來,去面對自己本來清凈的面目。
我要觀照自己,讓我的生命獨一無二地立足於天地之間。生命是如此精彩,我為什麼一直向外尋找而忽略了它。我本來活得那麼幸福,我為什麼不懂得欣賞自己所擁有的,而總是在比較和計較中忘記了自己獨有的本性。
只要我可以如此感受生命,我所遇到的一切困擾都可以迎刃而解。因為我找到了自己,因為我明白了事物運行的規律。
深深地吸一口氣,吸得滿滿的,憋住四秒鍾:一二三四。再慢慢地吐出來,將胸部的氣吐得光光的,盡量做到呼吸細長緩慢。我要覺察自己,面對自己,反省自己,凈化自己,讓自己得到具足的自性與實相的圓滿。
從現在開始,我要欣賞自己;從現在開始,我要明白活著的意義;從現在開始,我要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具有的本義。
把雙手伸出來,搓自己的手,把它們搓得熱熱的,捂在自己的眼睛上。通過中指壓住上眼眶,從裡面往外面拉。當你壓下去的時候,眼睛會有酸麻的感覺,這種感覺使你的疲勞暫時得到了釋放。重複五六次。
然後,用中指重重地壓住下眼眶,緩緩地往外拉。也是重複五六次。
接下來把雙手放在頭頂,大拇指在眼睛在耳朵中間的地方按壓,順著按,逆著按,交錯進行,按二十下。
現在請放鬆,用雙手敲擊自己的頭。此時,眼睛還是閉著,感覺雙手敲擊頭頂的整個過程。隨後,用手捏捏耳朵、搓搓頸部。
大家請站起來,雙腿蹲成馬步,雙手交叉,盡量向上拉伸,同時感覺自己正在被不斷拉長的過程。
現在就請快速走動起來,用右手拍自己的左肩,再用左手拍自己的右肩。輪流進行,一共做二十次。一、二、三、四……現在用相同的手法,雙手輪流拍自己的腰部,也是做二十次。
好,這個體驗就到這里。大家每天中午結束工作以後如果感覺很累,就可以用以上這套方法來緩釋壓力。差不多用二十分鐘的時間,你的精神就能很快地恢復過來。
實際上,這就是中國的禪修。禪修不僅是端坐在那裡修行,行住坐卧,時時都要禪修。它是通過對自己的觀照,展現出生命美好、圓滿的一面。開始的時候,你可能只有在很短的時間內才會感覺到這種觀照的美好,但是慢慢地,通過不斷地修行,你能夠感到生命實相圓滿的時間就會越來越長。如果到最後,你能夠時刻都感受到生命是美好的,時刻都能夠觀照到自己的念頭與行為,那你的道行就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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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中,我們時常容易迷失自己。每天被驅役著工作、生活,眼中只有業績,只有公司要不斷上升的願望,卻經常忘記原本做這些都是為了什麼。我們很難停下來問自己,我為什麼要這樣做?而缺少了這樣的反詰的人,經常都會因為不滿足而感到不幸福。
正如某人想到森林裡去摘一朵花供養在花瓶里。他走進森林以後發現,森林好美啊,開滿了千姿百態的花,成千上萬,看都看不過來。這時,他開始發愁了,到底要摘哪一朵去供佛呢?他看看這朵也好,那朵也好,根本沒有辦法取捨。他越摘越多,可是無論他怎麼發了瘋一樣地摘花,森林裡的花永遠都比手上的花要多,沒有摘下來的那一朵永遠都要比已經採摘的更加美。他感到自己無能為力了。於是雙腿一軟,跪了下來。此時,有一個老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把自己的痛苦告訴了那個老人。結果老人就說:「花朵本來開在天地之間,就是對佛最好的供養。你來這里採花本來的目的也只是想找一朵來供養給佛。可是現在,你的貪欲起來了,摘下了那麼多的花,即使花是美的,你也就此迷失了自己。一個連自己也不認識的人,禮佛又有什麼用呢?」
生活中,也正是因為我們總是這樣不斷向外計較、追求,慢慢的你就會發現,身體的健康失去了,內心的恐懼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深化了,自己漸漸失去了人之為人的本來面目。在這種異化的過程中,人性也就迷失了。
這是現代很重要的一個課題。人們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裡得到的越多,反而越來越覺得恐懼和不滿足。外在的追求毀壞了我們清凈的根性。
現在,在西方世界,發行最多的譯作是《聖經》,第二就是《老子》。讓我們來回憶一下,老子在不到五千字的著作反覆申述的話題吧。他推崇水,推崇人生中嬰兒的階段。他認為嬰兒像水一樣,最為柔軟,最為清凈。正是因為他的柔軟與清凈,因此百獸不咬,百毒不侵。他一再勸人不要有功高我慢之心,要學會謙退自保。他說:「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這種能夠功遂身退的人,一定是時時明白自己本有之目標的人。因此他既積極地作為,又不貪心、不居功,所以能夠在恰當的時候保全自己。
而那些迷失了自己的人,常常會做一些瘋狂的事情,到最後連自己的性命而保全不住。
因此,我們需要找到一種方法,能夠讓你時刻認識你自己。我們的事業和家庭需要找到平衡,健康與工作也需要找到平衡。
在這個物質充盈的世界中,我們總是以一種普世的價值觀、一個既定的角度來觀察周圍的一切,而很少從內在去醒覺自己,也很少對於這個世界提出向內的追問。
比如我們從來不會這樣來思考:我們在觀察一個杯子的時候,從來不會去思考它是否實存這樣一個前提。我們總是在做中性(不預設立場)的思考。在中性的觀察過程中,我們分明只能看到杯子的一個部分而不是整體,為什麼在我們心中卻又總是把它作為一個整體來看的呢?當我們的視線離開杯子,閉上眼睛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實現了所謂的「中性化變樣」,而我們又是無法覺知的。當這種「中性化變樣」發生時,不僅我們腦海中出現的杯子的樣子(意向對象)已經發生了變樣,連我們對於杯子觀照的感覺(意向行為)也已經變樣了。諸如這樣的視角,這樣精緻的思考,只有偉大的哲學家通過出離普世角度的凝神靜思才可以達到,而我們,則往往是生活在表象的世界裡,並對它確信無疑。
所以,如果我們不對於自己的內心進行追問與反思,那麼我們所能認識到的、覺察到的東西就實在是太少了。因此,佛學教我們向內觀察,明心見性。
有人會問,那麼這種自覺、反思究竟有什麼作用呢?它對我們的人生又會有什麼實際的幫助呢?我們可以首先來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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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能夠醒覺之後,實際上我們內心所存有的狀態,是能夠與你對外在世界的追求相輔相成的。而要做到相輔相成,首先就要做到內外合一、本末不二。
為什麼在這個市場中,有一些產品會得到人們的瘋狂追捧呢?就是因為這個產品所體現、承載的東西,實際上正是大家內心所希求的東西。我前段時間在南京碰到了一個集團的老總,他做的是有關農業的項目。他在做項目的過程當中,所抱有的思想就是他覺得農民賺錢很不容易,中國又有那麼多的農民,所以他總是盡量地利益農民。他所做的就是使農業實現良性循環的產業。在這個過程中,他和農民形成了相互幫助、相互利益的關係。在一兩年內,就實現了上市。這正是他的心念促進了他的行為,他的行為又能夠反過來凈化他的心念。這樣,美好的生活就能夠自然地展現出來。
在與那些能夠長期做出業績的人的交談過程中,我發現,他們所做的事情總是能夠符合事物自然運行的規律。這一點,是與佛學的思想不謀而合的。佛教為什麼能夠在兩千多年中盛行不衰呢?也是因為它能夠符合宇宙間事物運行的規律。既不妄作,也不居功。即使在中國的封建史中,佛教屢遭磨難,但是它也總是能夠在十多年或者幾十年以後得到重光。佛教一直堅持不斷地在利益著眾生,因此眾生也作為佛教中重要的延續力量,不論遭到怎樣的災禍,也總是能夠唱誦佛經。甚至越是遇到兵燹或者是災荒,佛教就越是能夠在痛苦中治癒人們內心的傷痛。佛教的信仰和需求一直根植在人民的心目當中,那種向善的,追求美好生活的樸素信仰可以說是絕大多數的人都有的。
就好像是余秋雨在《西天梵音》當中所寫的,他老家的老太太們大字不識,但是絕大多數的人能夠背誦《心經》,三分之一的人能夠背《金剛經》。她們每天提著袋子去廟里拜佛。她們並不知道儒家、道家,更不知道心學,她們心中只有一個樸素的信念,那就是為人要多做好事,要多利益別人。她們會認為自己每做一件好事,都是在給子孫積德。
而這些很樸實的道理,卻恰恰是現在很多企業家所忽視的。他們終日想的只有公司的盈利或者是上市,卻恰恰忘記了要為子孫積德。為子孫積德實際上也就是遵照事物發展的規律來為人處世。在稻盛和夫的回憶錄中,我們也可以解讀到這種思想。他一再地強調在企業管理中要做到以下四種思想:「正念、利他、厚德、堅持。」這些理念其實都是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母親教育我們的。只是很多人在長大了以後,忘記了而已。
我們往往會在成年以後,學習各種精深的、晦澀的理論,實際上最根本的卻正是這種樸實的思想。就好像我們現在來歸納什麼是健康最基本的需求。其實無外乎是空氣、水、沒有受污染的食物和愉快的心情等等。
佛教在普法的時候也是用簡單、樸實的思想來感染人。比如佛教教人怎樣獲得快樂時,就會將其要點歸納為:要有光明心,不生比較心,要安心,要放下執著。
禪宗使人開悟的方法往往更是幽默的、一針見血的。它用最熱切而深刻的語言來引領一個人,啟發他的正念。
相傳古時候有一個久戰沙場的將軍,厭倦了沙場紛爭與塵世生活,專程到大慧宗臬禪師處要求出家,他向宗臬道:「禪師!我現在已看破紅塵,請禪師慈悲收留我出家,讓我做你的弟子吧!」
宗臬看了看他,對他說:「你有家庭,又有太重的社會習氣,還不能出家,過段時間再說吧。」
將軍心裡很是不服氣:「禪師!我現在什麼都放得下,妻子、兒女、家庭都不是問題,請您即刻為我剃度吧!」
宗臬堅持道:「慢慢再說吧!」
將軍沒有辦法。為了表示自己的虔誠,有一天,他起了一個大早,來到寺里禮佛,大慧宗臬禪師一見到他便問:「將軍為什麼那麼早就來拜佛呢?」
禪師也開玩笑地用偈語回道「起得那麼早,不怕妻偷人?」
大慧宗臬禪師哈哈一笑道:「輕輕一撥扇,性火又燃燒,如此暴躁氣,怎算放得下?」
放下執著,這個問題本來可以讓學者來做一長篇晦澀、艱深的文章的。但是禪宗卻沒有用這樣的方法。因為我們相信修行的最高境界依然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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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對外付出的心量——在奉獻中自度度他
如果有人來我們寺院皈依,在皈依之前,我們會讓他先做一個懺悔。懺悔什麼呢?懺悔從前的人生中所起的惡念,所做的錯事,要使他在念誦懺悔文的時候放下前業,一心皈依。懺悔時我們這樣講:「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這就如同是基督教進行洗禮一樣,佛教認為,當你誠心做完這個懺悔時,你便開始了新的人生歷程。懺悔完以後,我們還要發四宏誓願:「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
我們可以把這四種願力與企業的建設相掛鉤。當你的企業中聘用的員工越多,你越是能夠給他們好的福利和照顧,那麼你度化的人就越多,功德也就越大。這就是「眾生無邊誓願度」。
你如果想要幫助別人在企業中實現自我價值、獲得快樂,首先一點是要學會站在對方的角度上來思考問題。古代波斯有這樣一個故事:狐狸要過一條河,就問對岸的駱駝,這條河的水深不深。駱駝回答說:「很淺。一般的地方只是到小腿,最深也就是剛過膝蓋。」狐狸想也沒想,就走下河去。結果還沒走到河中心,就被淹死了。要記住,人和人之間總是有差異的,因此想要幫助別人,就必須要站在對方的角度上來看待問題。這就是「煩惱無盡誓願斷。」
在做企業的過程中,你會發現幾乎所有的東西都需要學習,既要向書本學習,向前輩學習,也要像職工學習,甚至向清潔工學習,在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值得學習的東西。這就是「法門無量誓願學」。
並且還要向著自己發的正念、設定的目標去不斷努力,最終達到自身所設想的圓滿。這就是「佛道無上誓願成」。
有一部韓國片叫《商道》,對我的觸動很大。這部片子的主人公的父親在主人公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一個商業組織害死了。我們完全可以理解父親被害死了,那個孩子復仇的願望有多深。可是有一次,主人公到廟里去,有一個老師父跟他說:「如果你不能夠把自己心中仇恨的劍放下的話,你就不能夠拿起另外千千萬萬把利他的劍來幫助別人。」其實當我們的內心充滿仇恨、恐懼、掛礙的時候,最苦的人就是我們自己。
佛教為什麼要讓我們修正自己的內心?其實就是為了打開我們的心,讓我們得到解脫。正好像一個長時間封閉自己、足不出戶的人,突然之間打開房門的時候,就會看到周圍的世界真的是陽光明媚、光彩動人。當我們打開一個小孔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一點外在世界;而當我們打開所有的門窗的時候,所見到的外在世界就會更加引人入勝。
我也在上海交大學習emba的課程,課後我會進行自我反思,產生了一個深深的感觸:為什麼我們的企業做到一定的時候往往會遇到一個瓶頸呢?為什麼我們的家族企業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無法突破,甚至走下坡路呢?這種局限究竟來自於哪裡呢?為什麼我們用的人總是達不到我們的理想?業績也總是會停滯不前呢?
其實這都是由於我們心中所存有的「我執」。「我執」就是執著於自我放不下,總是習慣於執著於自己既定的那一套東西而不願意學習,也不願意求新求變。如果我們不是真的從內心放下我執,就會一直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種種障礙而無法化解。無論是在家庭和工作中,只要有我執在作怪,你就會習慣把所有的東西都像風箏一樣拉在手上而不知道放開。你會認為孩子是你的,公司是你的,利潤是你的,什麼東西都是你的,都不願意讓渡給別人。這樣,得到的往往就是惡果或者是局限。沒有一個孩子會喜歡一個強權的家長,也沒有一個員工會喜歡什麼都要過問的老闆。當你的我執限制了別人的自由,教人透不過氣來,同時,你也就塞住了自己的幸福與前程。
我們佛學裡常說,一個人從發大願到成佛的修煉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這就等於是有一塊八百立方米的大石頭,你每隔十年在石頭上摸一下,一直摸到石頭全部消失為止,這才是一大阿僧祇劫。那麼,要把這三大阿僧祇劫都完成,需要多麼漫長的過程啊。從一念修道成佛的心念生起,到最終成佛,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
在第一大阿僧祇劫中,修行者總是今天發起一個善念,明天就不能堅持;一遇到家人離世,尋求解脫的心就生起,而明天一唱歌、一喝酒,就什麼都忘記了;自己生了一場大病,感到人生無常,一念出離心又生起,可是等病一好,就又什麼都不記得了;或者今天聽到老師講得很好,發誓要回去好好讀書,好好做事,可是堅持了幾個月就又不行了。在這個階段,願力總是在起伏不定的狀態中。為什麼會起伏不定呢?就是因為我執在作怪。所以,這個階段被認為是破除我執。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個「四加行位」,就是暖加行、頂加行、忍加行、世第一加行。這就好比一壺水要燒開,剛開始你要加熱,熱到頂點的時候,這個時候離完全開只差一點點,這個時候是決定水能否燒開最關鍵的時刻,如果這時決定無退,就是度過了忍加行;最後才能爆發出來,達到世第一加行。這個門檻一旦跨過,精進與所得才不會退轉,也才能夠破除我執。這時,人所展現出來的生命狀態才會像藤蔓一樣一直往上長,而不會向下跌。這時,人看待問題的高度,處理問題的格局,才會完全不一樣。
正好像我們開始在經營一家小店的時候,總是要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在裡面,進貨、出貨,忙得不停。等到小店慢慢做大了,做成了股份公司,這時候,就不用把自己的力氣都投入在裡面,當有很多同仁加入你的公司時,你就要學會放下我執,放手讓大家去做。所以,我覺得企業要做到很有影響,最關鍵的就是要破除我執。這時候,就像老子所說的聖人一樣「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不為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也就像觀音菩薩那樣,「同體大悲,無緣大慈」,以別人的苦難為苦難,以別人的快樂為快樂,以別人的利益而利益,以別人的需求為需求。這時,海納百川的心量才真正形成。
有一天,我跟一個企業家在談「我們為什麼要交稅?為什麼要回饋社會?為什麼要幫助窮人?」我們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好像是在利益別人,而實際上是在保護自己。你想想看,如果在全世界各地都有你的房子,你開著上千萬的跑車,你擁有幾十萬平方米的大樓,而這個社會卻不得安定,許多人吃不飽穿不暖,你還能安心地消費你所擁有的東西呢?你把好車開出去,人家就會來砸破你的窗子,捅破你的車輪,這種仇富的心理會讓你不得安寧。如果,金錢只集中在20%的人手上,而80%的人買不起菜,住不起房子的時候,那麼你所擁有的東西你還敢消費嗎?所以,我們為社會做事情,為社會納稅,把自己創造的一部分財產交給政府,讓政府去調控和再分配,實際上也就是在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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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本很好的書,叫做《德魯克管理精華》。我們知道,德魯克被譽為「世界管理之父」,連續六十年中沒有人的管理思想能夠超過他。他在書中傳達了這樣的一個思想:我們每一個個體、每一個企業、每一個產業,實際上都是社會大齒輪中的一個齒。可能一個齒損壞時,不會對齒輪的轉動產生太大的影響,但是如果損壞的齒太多了,社會的發展就會受到影響。當我們這樣來看待自己所做的事情時,就會發現,我們其實是在為這個社會的發展貢獻一點力量。如果我們能把自己所從事的行業與社會相聯系來看待的時候,就會知道自己的使命和方向。
所以,禪宗總是讓我們參這個話頭:「我是誰?我來自哪裡?我要向哪裡去?」這也就是說,你在整個行業中,整個社會中屬於什麼位置。也就是要明白我有多少能力?能做什麼?可做什麼?
我也一直在做這樣的思考。我們的寺院在做願景和規劃的時候,當時去了好多地方的好多道場,去了台灣和日本,考察那邊的寺院願景和建設規制,也思考了那邊的道場最新的理念。在了解的過程中,我們發現,我們應該要做出與他們不同的東西,不但在佛教界中,我們要做這樣的思考,乃至於我們應該要思考在整個宗教界中我們可以做什麼?在整個世界的非營利性組織的架構中我們又能夠做什麼?當然,這是我們很長遠的一個思維和方向。但是,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思考,我們能夠知道「我是誰」。
這個話頭在我們的生活中也是一樣可以參,對於做企業的人也是可以參。很多人認為做企業和走進廟宇燒香拜佛並沒有什麼關係,甚至認為佛教不過是一種迷信而已。但是在這個世間,任何一件事情,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以後,總是相通的。任何一種思想升華到頂端時,都能相互碰撞和融合。
禪宗有一句話叫做「不破不立」,意思是只有當我們把自己人生中既定的格局、觀念徹底打破的時候,我們才能夠重開氣象。就好像我們只有把一個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搬掉、清理干凈以後,我們才可以用這個房間去做其他的事情。又好像這里有一個房子,可是現在我想在這里建一個假山,就建不起來,因為有相的房子是一個障礙,擋住了這個空間。
我們開發房地產的時候,不也是一樣的嗎?你規劃好了這里要建網球場,那裡要建一個小公園,那前提不是就要把那些原來在那裡的東西清除掉嗎?這就是一種「破立」的思想。
如果我們時時想著我見、我思、我看、我聞、我慢、我做,永遠站在我的角度上思考問題,那就像是一個狹小的房子里塞滿了東西,別人沒有辦法再來與你合作,那麼你的團隊就不能夠達到和諧,也就不能夠形成大的格局、大的願力。
如果我們能夠把佛陀的思想加入到我們的企業文化當中,慢慢的,這個企業就會具有無限的潛能。
你們看過《喬家大院》嗎?慈禧太後原來對喬致庸那麼壞,甚至要置他於死地。但是到清王朝蒙難,慈禧一行人倉皇逃向西北的時候,喬致庸還是從社會大局的角度上來考慮問題,因而放下了自己的仇恨,很好地對待慈禧。後來,清王朝就把所有的匯兌都交給了喬家的錢庄來做,他家的產業盛極一時。這就告訴我們,當我們在做企業的時候,如果不能夠解除自己身上的枷鎖的捆綁,那麼要帶領你的企業走向更高的境界,確實是太難了。
另外,人們對於使命和責任的理解和修為不同,想問題、做事情也會有很大的差別。法國有一位哲人講過:「一個有使命感的生命,是自然最偉大的作品。」
有一個民間故事談到為什麼狼總是比狗跑得快的問題。故事的解答是:狼是為了保命而在草原和森林裡拚命地奔跑,而狗在跑的時候只是為了執行主子的命令。
我們如果總是不能夠將手頭上的事情看作是使命,而只是執行一個別人的命令,那是不能夠做好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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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撥雲見月——破除我執的障眼法
佛教講到「我執」的時候,做了一個系統的講解,說人有「八識」: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前面的六識是粗淺的認識:前六識帶來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塵是染污,能遮蓋本來清凈的佛性,如眼觀色塵起貪念,耳聞聲塵起執著,鼻嗅香塵起取著,舌嘗味塵樂著,身著觸塵,意緣法塵,都能蓋覆佛性。這是我們形成普通的知識結構的方式。如果沒有這六識,我們就不能對世界又基本的認識。
但是,佛教認為,這六識到底還是不究竟的。而第七末那識和第八阿賴耶識是很精微的認識。第七識也稱「我識」,正是由它,我們形成了我執。這就像我們今天上街,有人托我們幫他買一雙鞋。我們感覺自己是願意幫他買的,可是出去轉了一圈,卻忘記幫他買了。這是為什麼呢?這就是因為我們潛在的意識實際上還是不願意幫他這個忙,所以一出門就忘記了。又好像別人問我們借錢,我們對他說,我是願意幫助你的。可是一忙起來,就把借錢的事情忘記了。這並不是真的忘記了,而是因為我們潛在的第七識不願意做這件事情。第七識有四個基本的功能:我見、我愛、我慢、我痴。意思就是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我對事物的詮釋;我愛的意思就是我放不下自己對外物的佔有和貪婪;我慢的意思就是我對於自身充滿確信,進而傲慢地看待別人;而我痴就是只注意到外界的表象,看不清事物的本質。
就好像我們都知道這個房子依照成住壞空、生住異滅的原理運行,在它起造的那個剎那,變異的過程就開始了;人生也是這樣的一個過程;每一樣東西都是這樣在不斷變化的。但是我們在生活中往往就是會看不清,而產生痴性。比如結婚的時候就會希望永遠幸福、白頭偕老,做企業的時候就希望永遠基業長青、日進斗金,這都是不可能的。
第七識的那種痴就是對無常、生滅的原理沒有徹底地認識,因此總是執著於我,執著於恆定不變的生活。
在蘇東坡與佛印禪師間有過這樣的一段故事:有一天,佛印禪師登壇說法,蘇東坡聞說趕來參加,座中已經坐滿人眾,沒有空位了。禪師看到蘇東坡時說:「人都坐滿了,此間已無學士坐處。」
蘇東坡一向好禪,馬上針鋒相對地回答禪師說:「既然此間無坐處,我就以禪師四大五蘊之身為座。」
禪師看到蘇東坡與他論禪,於是說:「學士!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如果你回答得出來,那麼我老和尚的身體就當你的座位,如果你回答不出來,那麼你身上的玉帶就要留下本寺,作為紀念。」蘇東坡一向自命不凡,以為准勝無疑,便答應了。佛印禪師就說:「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請問學士要坐那裡呢?」
蘇東坡無言以對了。
我們今天有緣,在這里討論佛學,在了解了事物運行的特性以後,再加以實踐,你就會發現,人生所展現出來的狀態會與從前有很大的不同,做事情就會很容易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