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文化走向世界
◎釋永信
從佛教史上可以看到,佛教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南傳佛教,另一部分是北傳佛教。
南傳佛教,一般是由印度往南傳,斯里蘭卡、泰國、緬甸、寮國、柬埔寨等,氣候跟印度差不多。南傳佛教的僧人不用生產,也不用勞動,較多保留了釋迦佛的生活方式,斜披袈裟,袒露右肩。他們靠托缽生存,因此,廟很小,一間房子就夠了。
北傳佛教就是大乘佛教,也稱大眾佛教,是佛教改革的產物,它的廣泛傳播歷史上很大程度上都歸於龍樹菩薩。龍樹菩薩是釋迦牟尼之後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對釋迦牟尼經典的闡述很多,自己也著了不少經論。大乘佛教以中國佛教為中心,影響了日本、越南、韓國,甚至影響了歐美。
大乘佛教到中國後吸收了儒家思想,吸收了道教思想,完全中國化了。另外,與南傳佛教不生產、不勞動、靠托缽的生存方式不同,大乘佛教注重廟產,靠自勞自耕謀取發展,今天的少林寺就一直秉承這一思想。此外,大乘佛教菩薩多,經典多,宗派多,一個菩薩,一個經典,就是一個宗派。生活來源也多種渠道,這是它與南傳佛教不同的一大特點。
我主張佛教入世。少林寺作為大乘佛教道場,離不開世俗社會。出家之後生活在世俗社會,必然和世俗社會打交道。比如,我們用的水,是從水廠買的,電是從電力公司買的,每天的生活用具、油鹽醬醋都是從市場上買的,離不開跟世俗社會打交道。
佛教所謂完全的「出世」,即使在歷史上也是相對而言的。農耕社會的時候,寺廟就有土地,是靠土地生存的。現在的衣食住行,光靠幾十畝土地養活不了自己,所以,更離不開這個社會。
眼下,要擺脫世俗社會,一個人呆在山裡面居住,過避世的生活,孤獨的生活,這個社會就不會要你,你就會被邊緣化。這是個必然的過程。
再說,中國的佛教寺廟,所處的位置不一樣,面臨的生存環境也不一樣。必須看到,少林寺有少林寺的生態環境,與城市裡的寺廟生態環境不一樣。這就像南方有南方的生態環境,北方有北方的生態環境,國內有國內的生態環境,國外有國外的生態環境一樣。生態環境在改變,所以我們的生存方式也在改變,必須因地制宜找到生存方式,這是誰也抗拒不了的。
中國佛教在積極入世中顯示出的巨大智慧和創新精神,多年來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忽略或誤解了。其實消極避世不是佛教真正的傳統,積極入世可以更好地了解眾生,了解他們的所想、所需,從而達到普度眾生的目的。
少林寺的入世和交流,是為了讓社會更多的人參與佛教、認識佛教,為更好地了解眾生提供更多機會。雖然少林寺僧人修行表面上有些變化,但它的傳統是不會丟的,只是運用現代科技為傳統文化服務。無論怎樣,少林寺的傳統不會變,僧人的修行內容不會變,終極目標也不會變,變的僅僅是一點形式而已。
自從師父把少林寺託付給我,我就不得不為少林寺的下一個1500年操心。我不僅要謀求少林寺的生存,更要謀求少林寺的發展。讓祖宗家業、中國禪一代代傳遞下去,傳給下一個千年,這是我們的歷史使命。
公元495年,南北朝時期,北魏孝文帝為安頓印度高僧跋陀建造了少林寺。約527年,釋迦牟尼的嫡傳弟子印度高僧菩提達摩在少林寺面壁九年,始傳禪宗,少林寺成為禪宗祖庭。所以少林寺對佛教中國化,對中國祖師禪的起源、發展,貢獻是非常大的。
少林寺有一個很好的載體——寺廟,除此以外,再有一個是什麼呢,那就是少林寺的文化。少林寺的文化是一種信仰文化,少林寺的文化能幫助大家提升素質,提升品位,能夠幫助大家找到清凈,找到自我。這種文化,大家都非常需要,是人類的文化遺產,是我們國家的瑰寶,我相信,不管是昨天、今天,還是明天,大家都非常需要這種文化。
由此我想到,佛教信仰與佛教文化是不一樣的。佛教信仰是佛教徒的事,然而佛教文化卻是更為寬泛的大眾的事,是屬於人類文化的一部分。我們為什麼不能一方面堅持修鍊,堅持佛教的信仰不變,把我們的佛事做得更好,一方面利用各種形式弘揚佛教文化,從而既解決生存的問題,又擴大佛教的影響呢?
1982年,一部《少林寺》的電影,就把來少林寺參觀的人數從每年幾萬人,增加到幾百萬人,這就是少林文化的力量。這些年,國家領導人出國訪問,我們少林武僧團經常隨行訪問。這更使我認識到,少林功夫不僅是少林寺的傳家寶,它已成為中華民族的財富,人類文化的財富,當然更是佛門的財富。少林寺的資源真是非常豐富,不是開發過頭,而是開發不夠,我們應該更大膽地利用少林文化,讓它成為連接中國與世界的橋梁。
少林寺的文化是大文化,通過這種大文化的概念,去傳播少林寺佛教信仰。這樣做,在國內少林寺能走出登封,能跟各界打交道;這樣做,我們可以先只談文化,不談信仰,各界都能夠接受;我們拍的電影、電視劇,都可以到主流媒體上去,我們的活動,主流媒體上都有報道,新華網、人民網、人民日報、新華社,也不會對我們設門檻。
少林寺通過宗教文化聯系社會,而不是以純宗教聯系社會,這是多年前我經過很多思考,經過很多斗爭,才定下的事。這樣做,不僅在國內行得通,做得大,即使在國際上也同樣。不管是伊斯蘭教背景、基督教背景,還是新興的宗教背景,因為是文化,大家對我們都不設門檻。
少林寺打文化牌,先談文化再傳播佛教,傳播禪宗。我要是上來就談禪,談佛,沒人理我;我跟他談文化,就能坐到一塊。而且,我這一身穿戴,加上光頭,走到哪都是和尚,都是佛教徒,這個是改變不了的。所以出家幾十年以來,無論走到哪我都是僧裝素食獨身。這樣做的原因就是因為我作為少林寺的方丈,代表著少林寺,不能失去佛教徒的身份。
發達國家都在搞多元文化社區,人家有吃有喝了,就喜歡欣賞多元文化,感受多元文化,吸收多元文化,這些,往往成了當地政府要做的事情。
少林寺跟文化緊密結合,這個好處太多了,受益太多了。我們觀察分析了國外的宗教文化背景,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這樣做,否則做不成大事。
我們用文化載體來表現佛教。比如,我們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到祖國的寶島台灣去表演,到美國、英國及阿拉伯地區去表演少林功夫,表演之前,都有15分鐘的誦經,15分鐘的唱念。擺上佛像,在那裡禮佛,再加上15分鐘的唱念,這就代表佛教,參加者也都能接受。尤其是誦經、禮佛的時候,在場的人全體起立,不管什麼背景的人,全都合掌,以示對文化的尊敬。他們不是對佛的崇敬,你要說對佛的崇敬,他們也許會反對;你說是對少林文化的一種崇敬,一種敬仰,他們就能接受。之後才開始我們的功夫表演。這么多年來,事情一直就是這樣做的。
當然,在我心中,始終是禪武合一,禪就代表佛嘛,就是佛武合一,佛跟武是統一的,它代表一種完整的文化。但要使世界各國,不同背景,不同信仰的人,都能接受,我們就必須通過少林功夫文化的傳播,要不,我們上去給他念15分鐘的經,誰理我啊?
2006年6月,少林寺與澳大利亞肖爾海文市政府代表團簽訂協議書,肖爾海文市政府將當地1.8萬畝被他們稱為最美麗的地方,以協議出讓的形式贈予少林寺永久所有,甚至他們把他們城市的中文名字譯成「少文市」。少林寺集中力量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著力打造出一個集禪武修行、研究、練習、交流、旅遊為一體的國外最大的「新少林寺」。
這塊「最美麗的地方」,離悉尼坐車僅有1個多小時的路程,緊鄰海濱,擁有森林、牧場,風景如畫。我每次去考察,都被這片土地的風景所吸引,這樣幽靜、美麗的環境,最適合禪武修行,能讓修行人很快進入「忘我的境界」。
簽約儀式舉行的那天,少文市市長瑞格·瓦特森先生說,少林文化很早就傳到了澳大利亞,被澳大利亞人民接受並喜愛,少林文化所倡導的文明、健康的理念和行動更是讓澳大利亞人痴迷。建造「新少林寺」的消息傳開後,當地人都對此津津樂道。
我希望,少林文化能走向國際,將「少林」弘揚為響亮的中華文化品牌之一,最終形成以少林品牌為核心的文化產業,以此推動中華文化在中國、在世界的傳播。
與此同時,我也在某些媒體看到對我們這種做法的一些爭議,甚至是指責的聲音,對此我能理解,畢竟他們都是關心少林的。但是需要認清的是:少林寺雖然是禪宗祖庭,佛門凈地,但我們並沒有把少林本身拿出來進行商業化的運作,因為它屬於宗教,是信仰;我們拿出來的是經過提取的少林文化,以此進行文化的產業化運作。眾所周知,「少林」一詞在今天已經做到了在世界上家喻戶曉,具備了巨大了品牌價值,如果我們自己不去做這個事情,而讓它肆意遭到侵權和肆意注冊,那麼作為優秀傳統中國文化代表的少林文化,所形成的無形資產和知識產權將會逐漸損失殆盡。這對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都是無法接受的。即便是我們自己主動去做這個事情,也不是為了追求利潤,而是通過一定的商業形式,用積極的態度來保護少林品牌,以此實現寺院的自養。當然,我也可以閉門修禪,也可以什麼都不做,躲在清凈之地獨享悠閑;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傳承千年的少林文化在我們這代得不到弘揚,少林在這個時代沒有發展,反而萎縮,那我們豈不是成了歷史的罪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