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永信
到少林寺後不久,師父就讓我四處參學,江西的雲居山、安徽的九華山、北京的廣濟寺……直到1984年才回到少林,協助行正方丈處理日常寺務。
那時,我是師父身邊的侍者,協助他主持工作。1984年,行正方丈讓19歲的我,成為寺院民主管理委員會負責人之一,被別人稱為「二當家」。
老方丈圓寂之前的兩三年,身體不好,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醫院里。所以寺院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交給我來做,包括參加政府的、佛協的一些會議。由於老方丈的想法我能理解,老方丈交給我的事情我都能給他做成,甚至老方丈沒想到的事情我也能給他想到並做好,所以老方丈對我這個徒弟還是比較滿意的。
另外,我經常跟著他一塊出差,從地方到中央,各級宗教部門的人都認識,打交道多了,相互之間也都熟悉了,至少他們知道我是老方丈身邊的人,並且認為我是一個能為寺廟著想,能為佛教界著想的人。
師父年事漸高,也在默默盤算著接法傳人的人選。少林寺是個子孫寺廟,少林寺的住持是由前任方丈認定的,因為有這個傳統,講的是衣缽相傳。所以,行正方丈病重期間,他主動向地方政府有影響的人推薦,明確我為他的衣缽傳承人。1987年8月,老方丈圓寂之前,將法卷、衣缽鄭重地授予我。並叮囑我:「平時多蓋些房,多存些糧,一定要想法恢復少林寺的鼎盛。」
當時,少林寺有48位僧人,其中確實有一批各方麵條件都很好的僧人。而師父選中我,是對我的信任。我答應師父,定要為中興少林,重振禪宗祖庭當好少林寺的家。行正方丈圓寂後,22歲的我,承師衣缽,正式成為少林寺的主持。
此後,我翻閱了大量史料,追溯禪宗祖庭歷史的輝煌,依靠政府的支持,設法籌資修復了法堂、鍾樓、鼓樓等,鋪設了寺院內長達幾百米的蓮花大道,力爭給少林寺找回了一些宏偉壯觀的氣象;後來又成立了武僧團,依託少林功夫擴大少林寺在全國、全世界的影響;成功舉辦了少林寺1500周年的慶典活動,使祖庭少林寺再現了大乘聖地的輝煌,使各種修禪活動恢復正常。
當然,我還做了些實實在在的小事:至今,還在少林寺的地下倉庫里存放了足夠寺廟所有人吃兩年的糧食。
有人問我,為什麼不藏金子銀子,而去藏糧食?我想,既然師父關照「多存些糧」,必然有他的道理。再說,遇到荒年,金子銀子能吃嗎?
少林寺常住院總共才一二百人,要選人才有數量上的局限性。為此,我們在省內外,共恢復、創辦了十多個下院,同時還在海外發展了下院。
少林寺始建於北魏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32年後,被稱為西天二十八祖的印度高僧菩提達摩來到少林寺傳授大乘壁觀禪法,成為中國佛教禪宗初祖,少林寺因此被稱為禪宗的祖庭。
如今要恢復下院,必須結合曆史、文化、宗教三方面進行綜合考慮。成為下院的首要條件是,這些寺院不但要有很高的歷史價值,而且還要和少林寺有一定的宗教法脈的傳承關係。
2008年,雲南昆明官渡區官渡古鎮的妙湛寺、土主廟、法定寺和觀音寺四座古寺,經過當地政府整修一新,準備重新開放。由於歷史原因,這四家寺廟里已經沒有僧人了,但是建築風格和佛教氛圍依然顯現。少林寺是有著1500年歷史的子孫道場,形成了自己的傳統和獨特的文化,傳承非常完整有序,當地政府看到少林寺這一優勢,就決定請少林寺的僧人入住並接管這四座寺廟,他們多次派人到少林寺考察並表達了這一意思。雲南當地佛教信仰基礎很好,明清時期少林寺有一位無窮禪師,就曾到雲南弘法,這在《徐霞客游記》里都有記載。
同時,昆明是中國面向東南亞、南亞開放的門戶樞紐,是中國面向東盟的第一城,這也有利於和東南亞佛教國家進行宗教交流和文化交流。2008年11月24日,少林寺與官渡區政府正式簽訂合作協議,正式接管位於官渡古鎮的以上四座古剎,期限為20年,這是少林寺在西南地區確定的首所下院。
這件事,當時也備受媒體關注,這也不是媒體第一次關注少林寺下院了。少林寺作為全國落實宗教政策後恢復較早的一個子孫叢林,在僧才、管理以及經濟方面都有比較強的優勢,一些新近恢復的古寺,缺乏僧才,缺乏資金和管理,我們就在資金方面給以他們支持,派僧人幫他們管理寺院,這也有助於僧才的培養和選拔。近幾年,少林寺恢復了一批下院,這些下院有些歷史上就隸屬於少林寺,有些甚至在歷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比如:慈雲寺、空相寺、超化寺、水峪寺。
慈雲寺是中國最早的寺院之一,在今天的河南鞏義境內,自古就是一個很好的修行場所,東漢初年,印度高僧攝摩騰、竺法蘭曾在此修行,最近幾年,在少林寺和當地政府的努力下,慈雲寺已經得到了很好的修繕和恢復。
空相寺在河南省三門峽熊耳山,建寺已有1900餘年,當年達摩在少林寺傳法二祖慧可之後,到熊耳山下的定林寺,即現在的空相寺傳法5年,於梁武帝大同二年(公元536年)圓寂並葬於寺內。因禪宗初祖達摩在該寺圓寂,被稱為「禪宗祖塋」,在佛教界享有很高的地位。現仍保留著「達摩塔」、「達摩石刻畫像碑」等珍貴文物。1992年起,我就多次與當地政府協調,恢復空相寺,經過十幾年的努力,現在,空相寺已經基本恢復了,每年到這裡朝拜的信徒都很多,其中也包括很多海外的禪宗團體。空相寺在禪宗文化上與少林寺有著割不斷的淵源關係,成為下院,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超化寺在河南省新密市,距離少林寺不到100公里,這座寺院在我國的佛教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唐朝時,全國有19處阿育王供奉的佛舍利的寺院,超化寺排在其中,名列第十五,號稱「名剎十五」。中國凈土宗初祖菩提流支曾在此譯經,並傳法於二祖曇鸞,是凈土宗的祖庭。
水峪寺位於登封大熊山,歷史上就是少林寺的下院,少林寺曾經在這裡存放糧食,供寺院使用,並在飢荒年開倉放糧,救濟災民。現在這裡比較偏僻,適合閉關修行,我們把它恢復以後,可以給僧人提供一個靜修的場所。
少林寺從雪庭福裕開始,制定了宗法門頭制度,並形成了以少林寺常住院為中心的一個寺廟群,在寺院周邊有許多少林寺的下院,最多時達40多處,他們大多分布在中原地區,他們各有獨立的寺名。
這些下院都是曹洞宗的傳承,僧人都是少林寺的子孫,少林寺的執事都是由下院選出的,所以少林寺一直僧才輩出。宗法門頭制度以及下院制度的穩定性、凝聚力保證了少林寺歷史上的長盛不衰。因此現在少林寺有能力恢復下院我們就盡量多的恢復下院,以此來保證少林寺的興旺乃至整個中國佛教的興旺。這是少林寺作為祖庭道場的責任。現在,這些下院的住持、監院、法師等人都是由少林寺委派,必須是在嵩山少林寺出家修行多年,德行出眾的僧人。
少林寺恢復和創辦下院,注重的是宗教文化的傳承,而非旅遊資源的開發。如前所說,我更看重的是通過這種組織的擴大,在鞏固少林寺禪宗祖庭地位的同時,注重僧才的培養。現在,少林寺常住院加上各個下院的僧人總數已超過五百,這比起一二百人的範圍,更容易培養和選拔新一代僧人。
我今天的所作所為,都是受行正師父的影響和激勵,是老方丈引領我真正走進了佛教的殿堂;而他教給我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如何做方丈,而是如何真心向佛、踏實做人。
行正方丈圓寂時,少林寺與當地政府相關部門的關係有些僵,在佛教界也沒什麼地位,更重要的是我還很年輕,也沒有大的成就,不可能一下子成為方丈。但我想,只要真心向佛,認真做事,這個社會總會承認我的。
方丈圓寂後的11年,通過向當地政府、佛協推薦,最終由國家宗教局和中國佛協認可,即1999年8月,我被認定成為少林寺第30代方丈。在升座法會上,中國佛教協會咨議委員會主席、深圳弘法寺方丈本煥法師為我展具、送座(老法師非常重視禪宗祖庭方丈的升座儀式,親自選定升座日期,這讓我這個後輩十分感動);年已83歲的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吳階平致辭;中國佛教協會副秘書長倪強居士代表中國佛教協會,向法會展示了趙朴初會長的金字賀軸。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廈門南普陀寺方丈聖輝法師,中國佛學院副院長傳印法師,中國佛教協會咨議委員會副主席、廣東雲門寺方丈佛源法師,重慶慈雲寺方丈惟賢法師,鄭州市民族宗教事務局袁留增副局長,登封市人民政府丁三友副市長等先後講了話,對少林寺建寺1500多年來的地位和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解凍宗教信仰自由以來少林寺所發生的巨大變化,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老舍夫人胡潔青老人也派人送來了賀詞,書有「大悟」兩字,言簡意賅,情真意切。
我在答謝詞中對各級人民政府、佛教協會以及社會各界的關懷、支持和信任表示衷心感謝。
最令我感動的是,93歲高齡的本煥老和尚和83歲高齡的吳階平副委員長,一個從深圳,一個從北京,不顧年事高邁,千里迢迢,親臨少林,充分體現了兩老對我這個後輩的親切關懷和殷切期望,我再三向兩位長者表示感謝,定當為少林寺的復興,為佛教事業的弘揚盡心儘力。
這些年,有不少人問我:你是不是高僧?我對這個事看得很淡。中國歷史上有兩種崇拜,一種是聖人崇拜,一個是英雄崇拜,這個聖人崇拜呢,其中之一就是對高僧的崇拜。
我研究過高僧,讀過高僧的傳記,要成為歷史意義上的高僧,這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但我現在只是想,將來如何能為少林寺,能為社會多做一些事情,至於是不是高僧,我看得並不重。
與常住院一牆之隔就是少林寺的塔林,歷代高僧大德雲集在此,我師父行正是其中不可逾越的一座。每當我信心不足時,師父總會給我激勵。我沒想過自己將來能不能進塔林,那是後人的事情,我的是非功過歷史會說了算,我只想著把現在的事做好就是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