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信法師:我對宗教的認識

我對宗教的認識

釋永信

  自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建設現代化的社會主義法制,依法辦事,依法治國,已經深入人心宗教界的法制意識,亦普遍有所提高。隨著宗教政策的貫徹落實和有關宗教的行政法令陸續頒布,人們希望出台一部完備的《宗教法》的呼聲越來越高,並日益成為我們當今社會的熱門話題。我作宗教界的一名全國人大代表,深感責任重大,因而思考的問題也更多一些。

  我認為,出台一部高質量的《宗教法》,必須建立在對宗教全面深入的科學的認識基礎上。大家看到我在這里使用「科學」一詞,可能有點扎眼,其實,科學的是實事求是的態度宗教裡面有科學;反過來,科學裡面也會存在迷信,比如對西方科技迷信。現在我們對宗教的認識,還基本停留在外部觀察上,比較表面化。更多的只是從政治經濟的角度,外在地考慮宗教信徒的行為效應,而不是從文化的角度,深入宗教內核,揭示宗教價值,其後果造成對宗教認識的不準確,甚至偏差,影響到宗教政策和立法。這主要表現在,認為宗教是有神論,搞偶像崇拜,屬於落後文化,並容易誤導出宗教迷信的結論。下面就此談談我個人的看法

  由於受「文革」時期宗教批判的影響,盡管經過了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撥亂反正,人們對宗教的認識,還是留下了消極印象。目前政府文件是這樣表達的:「宗教是對外部力量或異化力量的一種虛幻的反映,屬於有神論,宗教作為一種歷史現象,有其發生、發展和消亡的客觀規律,不依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在我社會主義時期宗教還有賴以存在的認識根源和社會根源,將長期存在,解決宗教問題的唯一正確的根本途徑,「通過社會主義的經濟文化科學技術事業的發展,通過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逐步發展,逐步地消除宗教得以存在的社會根源和認識根源。」(引《中國宗教》1999年第3期《國家宗教局政法司負責人答本刊記者問》)。加上我國宗教問題與民族問題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我國政府的宗教政策還是帶著明顯的策略性成份。

  我認為,認識宗教問題,首先應該將教義信眾分開來。從政治角度,宗教實體信眾;但從文化角度,宗教核心教義。兩者必須結合起來加以考慮。目前我們對宗教的判斷,主要來自於對信眾信仰狀況的觀察。但信眾信仰水平與信眾的素質有關。如果我們深入到信眾中間,就會發現,即使信仰同一種宗教,由於信眾的素質不同,其信仰的表現亦有很大差別。比如農村老太信佛大學教授信佛,肯定會有不同的表現。中國佛教發展歷史過程中宗派林立,我們也可把它理解為各宗派信眾素質差異的不同表現。宗教信仰實踐中確實存在著迷信成份,這正是信眾包括神職人員素質低下造成的。如果他們信仰宗教,他們便會迷信宗教;如果他們信仰命運,他們就會迷信算命測字;如果他們信仰權威、明星,他們便會產生個人崇拜;如果他們相信李洪志一套歪理邪說,他們便迷信"*輪功";如果他們相信金錢萬能,他們便會產生拜物教,等等。迷信人類的文明程度相關,實與宗教無關。如果我們深入研究宗教教義,我們甚至可以說,宗教恰恰是反迷信的,宗教不僅引導人們向善,約束人們日常行為,提高人們道德水平,同時也致力於提高人們的認識,開發人們的智慧佛教視「貪、嗔、痴」為人類三大毒,佛教每天講的就是「轉迷成悟」。人類社會在發展,文明在進步,人們的素質在提高,信眾信仰水平亦隨著提高,那麼,信眾信仰宗教狀況及其面貌也會隨著發生變化。比如我們現在去全國各地寺廟轉轉,會看到很多信眾燒香拜佛,但我們不能把佛教簡單地等同於燒香拜佛。這僅僅是佛教外部的,甚至是局部的特徵。佛教核心佛法佛法的根本是戒律。用外部的局部的特徵定義宗教就像衣服形狀來定義人一樣不準確。我們要用變化的眼光、發展的眼光來看待宗教

  其次,把宗教定義為有神論也不妥當,至少不符合佛教發展歷史事實。我沒有深入研究過其它宗教我不敢說這是否符合其他宗教發展歷史事實。在印度早期佛教佛陀住世時,還沒有出現神化現象,因而也沒有偶像崇拜佛陀弟子關係,只是樸素的師徒關係佛陀諄諄教導弟子們:要以法為師,以戒為師。這也是他滅度時留給人世的最後一句話。佛陀的神化和佛教的偶像崇拜是後來發生的。這是神靈崇拜時代的產物,或者說,佛教在神靈崇拜時代的表現。我想其他宗教也有類似的經歷。那麼,宗教社會文明比較發達、崇尚科學、崇尚實事求是的時代,應有怎樣的表現呢?這正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唐宋兩朝佛教禪宗實踐情況,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為了說明問題,我先說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公案

  天氣很冷,一個老和尚寺廟里的木佛燒火取暖。徒弟過來看見,嚇得大叫:「師父你在幹什麼?」老和尚淡淡說:「燒舍利。」徒弟叫得更高了:「佛像裡面哪來的舍利?」老和尚便說:「既然沒有舍利,你再拿幾尊來。」

  所謂禪宗公案都是佛教界已經認可接受的東西。所以,公案不一定反映史實,但它肯定反映了當時的真實觀念禪宗遵守嚴格的師徒傳授制度,直指自己本心見性悟道在這公案中,我們已經看到了無神論的苗頭。也說是說,隨著宗教的發展,宗教也可以達到無神論水平。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形?因為禪宗信徒主要是知識分子,尤其是上層知識分子,如歐陽修、蘇東坡等。信眾素質提高了,對宗教要求也就高了宗教就會以高水平的面貌出現。這確實值得我們宗教界深思,因為這可能昭示了未來宗教發展的一個方向。所以,我們可以初步得出這樣結論:人類社會是發展的,宗教也是發展的,有神論、偶像崇拜現象,只是宗教發展歷史過程中的一個特殊階段

  我總覺得,無神論是一個很高的境界,是大智大慧。無神論不屬於信仰問題,而應屬於認識水平問題。絕不是我們信仰無神論,或自我標榜無神論,就能獲得無神論的認識高度。我認為,我們佛教禪宗的"明心見性",就是達到無神論高度的;馬克思主義無神論確是很高的,它是西方哲學裡面發展起來的,代表著西方文化的高度。作為一個例子,我們反觀我們漢族地區的不信教群眾,他們沒有信仰宗教,但並不表明他們都是無神論者。假如我們去農村找一個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農民,然後和他談論無神論問題,那是談不起來的。他們心裡都裝著他們自己的「神靈」:算命先生呀,神漢呀,土地爺呀,李洪志之類呀,等等一大堆。

  上述的觀點,只是我個人的思考所得,不一定正確,希望本文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有助於我們對宗教的深入研究和認識。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政府一直非常重視宗教,江主席說過:「宗教民族無小事。」宗教社會穩定、民族團結國家統一等緊密聯系在一起,更對社會道德建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只有全面深入地正確認識宗教,制定更加完善的宗教政策和法律,才能使宗教在我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做出應有的貢獻

1999.11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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