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經(受經):
先說幾句題外話。
我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四部阿含經在南傳佛教中為什麼至今還紅紅火火,而北傳佛教卻將之束之高閣而備受冷落呢?我想我們會找到很多理由來闡述這個問題。一方面,大乘佛法在中國乃至韓日等國家,的確取得了重大的勝利;而另一方面,由於先天性的不足,最終導致這些具有大乘佛法典型特色的國家中,卻顯現了諸多致命的、不可修補的缺陷。時至今日,受著諸多因素的影響,佛教再也難現昔日的輝煌(除卻鉛華般的虛假成分)。
另外一個問題也不得不需要深入地進行考察,那便是印度作為佛教的發源地,佛教最終卻弄到無以立足的地步,甚至至今仍是一蹶不振。究竟是哪些因素,導致了佛教在印度的滅亡?
關於上述兩個問題,我想很多人都會作過或淺或深的思考,也可以得出各種不同的結論。對於這兩個問題,比較統一的意見是:
1、關於四阿含之所以在中國無法得到系統有力的弘揚,其根本原因就是這些經典對於個人素養的修鍊過於注重,而對於民眾的教導卻相對較少,因此不太符合中國的國情。若從教義方面來說,四阿含尊崇的最高果位是四果阿羅漢,被斥為小乘小道,並不是究竟的無上大道(佛果),其發心度眾生的胸懷是十分狹隘的。若從政治角度上講,佛教之所以能順利傳入中國,與中國的文化傳統相結合,並能成為具有中國特色的中國佛教,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大乘佛教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統治階級的統治民眾的需要。上層決策者總是希望籍助佛教,來更好地教化撫慰民眾,讓老百姓們老實聽話,不要造反鬧革命。從這個意義上講,宗教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鎮痛劑的效果。反觀四阿含,由於其過於注重個人心性的修鍊,因此對於普通民眾來說,幾乎是等同於曲高和寡,知者修者寥寥。
2、佛教在印度的最終滅亡,對於佛教信徒來說,的確需要進行很好的反思與總結。當然,很多人將佛教在印度的消失歸咎於土耳其回教徒的入侵,或者說和尚們本身太不爭氣,生活腐化墮落,最終把自己的前途葬送。當然,我們還可以找出更多的理由。可是,反觀婆羅門教和耆那教,他們難道沒有遭受到伊斯蘭教鐵蹄的蹂躪么?他們的弟子們都是那麼恪守戒條么?事實上他們也是一團糟,與佛教總體情況大體相似。也有人說是緣於佛教內部的極度不團結——這是一條值得關注的理由。在對抗外敵入侵這方面,婆羅門教的確表現了高度的團結統一和極大的抗爭性,而佛教徒卻過於強調了「忍辱」,把忍受委曲與欺凌作為修鍊心性的法門之一(難行能行,難忍能忍)。但是事實上,即使佛教在當時團結一致,像少林弟子般那樣勇於抗擊外敵入侵,其最終滅亡也是遲早的事,頂多可以換得些許的苟延殘喘而已,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實質性問題。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印度佛教的最終跨台呢?我個人的觀點,還是將其歸結為一點,即印度佛教在「有我」與「無我」的觀點上,一直舉棋不定,首鼠兩端,最終使自己被「有我」的觀點所同化。而婆羅門教的核心教義,則主張梵天創世,即萬物有主宰,一切皆有實體(即「有我」)。佛教在一片反對聲中,最後也站到了「有我」的陣營。此時,當整個社會都被「有我」熱浪覆蓋時,佛教還有生存發展的空間與必要麼?此時,印度佛教已經走到了它生命的盡頭,完成了其歷史使命,可以長眠了。——關於這個問題,容以後有機會再進行深入的思考。
談到思考,這部六十五經(受經)就教導我們:作為佛弟子,就應當時常修習「方便禪思,內寂其心」。禪思些什麼呢?就是要觀察五受陰的本質現象。
在談到「什麼叫佛教」時,一些法師喜歡把佛教歸結為兩句話,即「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有一位居士問我說,這話說得對不對,有沒有問題?我說不能說是錯的,但是至少這種回答是有問題的。如果我們將「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就視為佛教,那麼佛陀為什麼還要教導我們要樹立「無常」、「無我」、「苦空」等觀念呢?縱觀一切合法的宗教,都毫無例外地具有「止惡揚善」的特點,否則它就是邪教,就不會流傳下去。試想一下,盡教人幹壞事,教人自焚鬧事的宗教,怎麼可能會深得民心呢?其實,最要緊的一句話,落在了「自凈其意」這四個字上面。什麼叫「自凈其意」?就是本經中所說的八個字:「方便禪思,內寂其心」,二者說得是一個理兒,沒啥本質區別。請看經文:
「常當修習方便禪思,內寂其心。所以者何?比丘常當修習方便禪思,內寂其心,如實觀察。雲何如實觀察?此是色、此是色集、此是色滅;此是受、想、行、識,此是識集、此是識滅。」
這便是我們需要觀察禪思的具體內容。關於色集、色滅這些名相術語,我在前面的文章中已經提及,此處不再重復。如果對於五陰的詳細情況進行如實深入的觀察,便可以達到「內寂其心」的境地。什麼叫「內寂其心」?就要自我們內心能夠徹底平靜下來,不受外界、內界的各種因素的干擾,就是要做到「寵辱不驚」,凡事皆泰然自若,閱盡滄桑,如平步行雲。坦率地說,要使我們的內心不起染著,不容易呀!淝水之戰中的謝安,算是響當當的人物了。當晉軍收復壽陽,謝石和謝玄派飛馬往建康報捷。當時謝安正跟客人在家下棋。他看完了謝石送來的捷報,不露聲色,隨手把捷報放在旁邊,照樣下棋。客人知道是前方送來的戰報,忍不住問謝安:「戰況怎麼樣?」謝安慢吞吞地說:「孩子們到底把秦人打敗了。」——這種鎮靜自若的神情,了不起呀!可是他的心裡面呢?卻是翻起濤天巨浪,興奮的無法形容。當謝安送走客人回到內宅,其興奮心情再也按捺不住。在跨過門檻的時候踉踉蹌蹌的,把腳上的屐齒也碰斷了(「謝安得驛書,知秦兵已敗,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床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如此看來,謝安的思想境界,與佛家的修持境界相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了。
在經文的最後,佛陀一再叮囑比丘:「是故,比丘!常當修習方便禪思,內寂其心。比丘!禪思住,內寂其心,精勤方便,如實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