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中阿含》(六)
(卷六)
第六卷由三部經組成,分別是瞿尼師經、陀然梵志經,教化病經。
一、瞿尼師經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瞿尼師比丘在無事室調笑憍慢,心如獼猴。尊者舍利弗告訴諸比丘:無事(住森林,閑靜處)的比丘,應學(1)敬重而隨順觀。(2)不調笑及不躁擾。(3)不談卑劣的言論。回不憍傲而少言說。(5)護持諸根。(6)食知止足而不貪。(7)精進而不懈怠。(8)學正念及正智。(9)知時而行乞食。(10)善擇坐位。(11)共論律阿毘曇。(12)共論寂靜解脫,離色至無色定。(13)共論漏盡智通。不但學住森林寂靜行的比丘應如是而學,就是人間聚落的行者更應像如是的學習。
這部《瞿尼師經》,同樣為舍利弗所說。舍利弗說這部經的緣由,是由一個叫瞿尼師的比丘而引起。從這部經中,以修行的方式而方,我們可以把比丘劃為「無事室比丘」與「人間比丘」兩大類。那麼什麼叫「無事室比丘」呢?「無事室」就是「無事處」,義譯為山林寂靜處。無事室比丘就是隱居於寂靜的山林中進行凈修的比丘;而人間比丘,就是常行於人間村落進行游化方便說法的比丘。我甚至有些懷疑,如果將這兩種比丘進行一下分析,它們似乎就是佛教後來分化為小乘與大乘的最早雛形。因為小乘往往注重自我修鍊,對於世間的恩恩怨怨,似乎並不太關心;而大乘佛教則更加註重人間的疾苦,往往把自己的心得毫無保留地向大家廣作宣傳。那麼實際上我這種劃分也有問題。舉個例子來說,菩薩是大乘佛教的先行者,那麼舍利弗應該劃歸為小乘的羅漢,還是大乘的菩薩呢?如果說他是聲聞羅漢,那麼舍利弗經常代佛說法,他也秉遵佛陀的教導,在外出托缽遊方期間四處度化眾生,舍利弗的行為又是典型的大乘菩薩所做的事情。而原始佛教的各位比丘大德,他們都為了佛法的弘傳不遺餘力,可以說他們個個都是大乘菩薩。因此,如果不加分析地把佛法分為大乘與小乘,是很有問題的。
本經的主人公之一,也就是這個瞿尼師的比丘,這個人按照佛經中所交待的,應該是劃入到無事處比丘的行列。但是這個人的性情很浮躁,佛經中稱他是「在無事室,調笑、驕傲、躁擾、喜忘」,沒事時喜歡到處尋開心,上竄下跳,自視頗高,一高興起來便得意忘形,因此佛經中便形容他為「心如獮猴」。我們到動物園中去參觀時,看到獅子老虎等大型兇猛動物,在吃飽喝足之時,它們就喜歡眯著眼睛,或索性就躺在地上睡大覺,很安靜;而反觀那些猴子,我們幾時見到它們能夠安靜一會兒?這種比丘就好像那些跑梁小丑,很神氣。他們沒事時就喜歡四處惹事生非,在僧眾中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因此,就必須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出面,制止這種行為的蔓延擴散。
那麼,在大眾比丘之中,除了佛陀之外,誰最有資格來調教這個比丘呢?我們知道,上座弟子大迦葉長年在外面帶領弟子們行苦行,如果他見到這種情形,老早就毫不客氣地予以呵斥了。除了大迦葉之外,我想最有資格的就是舍利弗了。但是舍利弗的個性修養很好,從前面的相關經典中我們便可以得知,他性情比較隨和,處事的方式也較為委婉。當他見到這種情形後,就採取間接的、旁敲側擊的方式,發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這些看法就是無事的比丘所要注意和遵循的十三個事項。當然,說這些十三個應該注意的事項,它的前提是,這個瞿尼師必須要在場。因此經中說「尊者舍梨子遙見瞿尼師來已,因瞿尼師而告諸比丘」,表面上是為大眾比丘說法,但實際說法的主要對象,還是瞿尼師。這就是舍利弗的說法技巧。
這十三個事項分別是:
1、敬重而隨順觀。舍利弗在談到這個問題時,就對比丘們說:「諸賢!無事比丘行於無事,當學敬重而隨順觀」,否則,就會招致大眾比丘的詰責與非議。這里的「隨順」,就是做事要如法,講究個順序和次第,長幼有序,進退有度,不可以亂來。用儒家的觀點講,這就是世俗價值倫理。有的人或許會問:出家僧人還講究世俗倫理的那一套嗎?我個人的觀點是,從某種意義上講,出家人的倫理,有時候比世俗間更為講究。
2、不調笑、不躁擾。「無事比丘行於無事,當學不調筆而不躁擾」。這里的調笑,就是整天嘻嘻哈哈,沒有一個正經樣;而躁擾,就是煩惱不安,東摸摸西搞搞,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作為一個比丘,而且還是佛陀在世時的比丘,出現這種情況,實在是有所不應該。
3、不畜生論。「無事比丘於無事,當學不畜生論」。根據我的理解,這里的「不畜生論」就是講一些無聊或下流話。比如說沒事時就說些阿貓阿狗、張家長李家短之類的無聊話,甚至說一些見不得光的下流話。如此一來,比丘的形象就會大打折扣,自然全遭到其他比丘的呵責。
4、不驕傲、少言說。「無事比丘行於無事,當學不驕傲及少言說」。舍利弗在言說這些不應該做的事項時,都是很有針對性的。而這個瞿尼師比丘,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我們不能說瞿尼師比丘把這十三條都佔全了,但起碼他具備了大部分的條件。驕傲自滿肯定是不好的,這點大家都很清楚。舍利弗在這里還提到了「少言說」。我們時常會見到這種情形:有的出家比丘修持也很不錯,道理也懂得多,但是他有一個毛病,就是話特別多,好為人師。似乎全天下人都是白痴,唯有他是聰明人,深明大義。別人一有過失,他就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或者居士們沒有請他說法,而他的熱情卻過了頭,主動弘法,而且喜歡作長篇大論,結果把聽眾們都講得睡意綿綿,一個勁地打哈欠。
5、學護諸根。「無事比丘行於無事,當學護諸根」。這里的「根」,一般就是指我們的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其實攝護六根,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像儒家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也只是做了些表面工作,就是不合乎禮法的,眼睛不要去看,耳朵不要去聽。而進一步說,能不能做到「非禮勿聞」、「非禮勿嘗」、「非禮勿穿」呢?這就需要有些功夫了。而對於吃穿用的東西,有時候又是很難把界限說得清楚的。比如說李隆基有時喜歡穿胡服,在他的影響下,很多公子哥乃至貴小姐闊太太們也穿起了胡服,而且還引以為榮,時髦得很。這算不算「非禮」呢?說不清楚。而再進一步講,儒子們能不能做到「非禮勿想」呢?我想很難做到,儒家似乎也講治心,但是對於長相十分標緻的女人,有時總要忍不住心猿意馬,甚至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比如說《聊齋》里,就經常會看到儒生們被狐妹妹們搞得心煩意亂。但是佛家對於六根的守攝,是明確要求的。關於這點,我在這里不再多作發揮。
6、食知止足。舍利弗在這里專門講到了出家比丘的吃飯問題。就是吃飯要量需而食,吃個七分飽就可以了,不要貪得無厭,把自己撐得直把飽嗝。比丘若「貪余多食,不知足者」,就會遭到其他比丘的詰責。其實,作為「財色名食睡」之一,佛教有著自己獨特的飲食觀。比如說寺院里有五觀堂,還懸有一聯:「五觀常存,金石易化;三心未了,滴水難消」。所謂的「食時五觀」,就是指:第一,計功多少,量彼來處;第二,忖己德行,全缺應供;第三,防心離過,貪等為宗;第四,正事良葯,為療形枯;第五,為成道業,應受此食。為了防止比丘們貪食,佛教里還創造了「厭食想」,就是在禪坐時,要經常想到我們所有的飯食都是不幹凈的,一想起來就令人惡心;但是為了濟養色身,不得已才吃飯而已。說句笑話,把佛教的厭食想,作為當代十分時髦的減肥運動的指導思想,倒是十分適宜的。
7、精進而不懈怠。精進不怠地修持道業,這是佛教從古至今一直掛在嘴邊的永恆的久倡不衰的話題。為師的教導弟子們,時常會說要弟子「勇猛精進」,把精進作為修道的根本。我們有時候會講:「出家三天,佛在眼前;出家三年,佛在天邊」。為什麼會這樣呢?從精進的角度看,就是出家時,對佛法的信仰十分純真,沒有一點的非份之想。可是隨著出家時間的增多,原本潛隱在內心的世俗的不良習氣以及無始以來的毛病因素都慢慢顯現出來了,很多老比丘變成了裝模作樣的「老油條」,因為見得多了,所以就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如此一來,道心自然就退失,當初在眼前甚至在心中留存的佛菩薩,也不知不覺地遠離而去。
8、學正念及正智。關於正念和正智,它們都是屬於八正道的范疇之內。所謂正念,就是如實憶念諸法的性相而不忘失。我們在後面的《中阿含》第七卷的《分別聖諦經》對正念的解釋是:「雲何正念?謂聖弟子念苦是苦時;習是習,滅是滅,念道是道時;或觀本所作,或學念諸行,或見諸行災患,或見涅槃止息,或無著念觀善心解脫時;於中若心順念背不向念,念遍,念憶,復憶心,心不忘,心之所應,是名正念。」所謂「正智」,就是契合於正理的智慧。《大乘義章》說:「言正智者,了法緣起無有自性,離妄分別契如照真,名為正智。」通俗地講,就是無事比丘沒事時不懷正念,而是胡思亂想;不懷正智,而是喜歡搞歪門邪道,聰明有餘,但智慧不足。
9、知時而行乞食。「無事比丘行於無事,當學知時及善時也,不早入村而行乞食,亦不晚出。」這就是乞食之法。過去比丘都是托缽行乞,大家三三兩兩,吃中飯時間到了,都著衣持缽,到村落城邑中去行乞。這需要掌握一個時間差的問題。你去早了,施主家的飯菜還沒有做好,就無法乞到食;去遲了,人家也只能給些殘羹剩飯,甚至飯都吃光了,自然也不如意。怎麼辦呢?就是了解一下行情,掌握較為適宜的時機,然後去行乞,自然會皆大歡喜。我們在經中,時常會見到佛陀外出托缽。過去沒有手錶,掌握時間一般都要抬頭看太陽。如果尚未日中,時間還早,佛陀就順便到老朋友那裡轉轉,與道友們拉拉家長敘敘舊。
10、知坐及善坐。「無事比丘行於無事,當學知坐及善坐也,不逼長老坐,為小比丘呵。」這里所講的就是比丘的坐法。我們都知道中國對於「坐學」很有講究,比如說開會,領導該坐在什麼位置,市委書記坐哪,市長坐哪,副書記及副市長坐哪,都有一定的講究;就是平級的副市長,也有個先後次序,一二三四,絲毫馬虎不得。會議組織者如果粗心大意,把常務副市長的座位排在了普通副市長的後面,那麼就等於是犯了政治性錯誤,其後果是不言而喻的。佛教也講究這個。比丘不僅要知道自己該坐哪兒,而且還要善於分辨,坐下來後還要講究個坐姿坐態,不能東倒西歪,不能蹺二郎腿。還有一點就是,年青比丘或資格尚淺的比丘,不要坐到長老的位置上去。那麼這個「長老」如何界定呢?從年齡上講,一般不會少於六七十歲吧;從戒臘(受比丘戒時間)上講,起碼不能少於十夏;從修學上講,那就是德才兼備,出類拔萃。因此,長老一詞未必就是指年歲大的比丘。這里順便要講一事,我有一次跟隨普陀山的道生長老參訪台灣佛教,大約是在中台禪寺,到了客廳里,大家分頭入座。有一位隨團的年青比丘尼,想都沒想,就坐到了我的前面的一個座位。當時道生長老見後,就以手示意那個比丘尼,讓她坐到我的後面去,因為我是比丘,她是比丘尼。就這么個小小的細節,中台寺法師們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們私下裡也會對普陀山的佛教界刮目相看——普陀山作為觀音菩薩的根本道場,的確很講規矩。或許有人會說:都什麼年代了,還講究這個?但別的地方可以不講,佛教界一定要講的。因此這這部經中,舍利弗說我們不僅要不能「逼長老坐」,也不要發威,把那些把一些剛出家的小比丘趕出去——就是不具備與資深比丘們共修的資格,或者說小比丘們一旦把座位坐錯了,也不要責罵他們,而是要像道生長老那樣,揮手示意一下,讓他們換個座位坐就可以了嘛!
11、共論律及阿毗曇。這里的「律」,就是指戒律,它是比丘們的行事規範;「阿毗曇」,就是論。根據我個人的觀點,這里的阿毗曇,與後世的「阿毗達摩」,還是有一些區別的。這里的阿毗曇,是指原始佛教時期的比丘們,在聽聞了佛陀說法後,對於佛陀所說之法的感想與收益。而後世的阿毗達摩,是指歷代祖師們根據佛所說的經典,各自在經典基礎上所作的發揮。有人會問:同為佛說,有何不同。我說的確是有所不同的。打個比方說,我們參加一個英模事跡報告會,我們在聽英模們講他們的生動事跡時,會被他們的那些表情、語言以及現場的氣氛所感染,有時我們會熱烈鼓掌,甚至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報告會過後,主辦方把報告會的發言整理成文字,如果我們沒有親臨現場,而是光看文字稿,那種現場所產生的獨特的氛圍,我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領略的。從這個意義上講,阿毗曇所帶有的感性成份較多,而阿毗達摩所含的理性分析相對來說要多一些。那麼為什麼舍利弗要提醒大家要「共論律及阿毗曇」呢?我想這裡面含有兩個因素,第一,就是讓比丘們聚在一起時,不要去談論一些無聊的,對修行毫無助益的話題;第二,就是佛陀說法地點各不相同,大家所聽的經典可能也有不同,有的聽的多些,有的比丘聽的少一些,有的甚至迄今還沒有聽聞過佛陀講經說法。當大家聚集到一起時,就相互交流一下,把佛陀講法的原話(就是律)以及對於經典的認識情況(阿毗曇)都談談各自的所聞所想,做到資源共享,統一思想,防止眾說紛紜,莫衰一是。由此看來,舍利弗是很有眼光的。
12、共論寂靜解脫,離色至無色定。「無事比丘行於無事,當學共論息解脫,離色至無色定」。這里的「息解脫」,息就是止息,止息諸苦後所獲得的解脫。那麼解脫的目的地是哪兒呢?就是離開色界,以至達到無色界的定,它包含著空無邊處及非想非非想處。達到了息解脫,並不是說就達到了最後的解脫,它距羅漢果位尚有一段距離。
13、共論漏盡智通。這里的「漏盡智通」,它可分解為兩個術語,一個是漏盡智,一個是漏盡通,實際上講的是一個意思。漏盡智,就是斷除一切煩惱後所獲得的智慧;漏盡通,又稱漏盡智證通,證漏盡智後,就會自然所獲的神通。《舍利弗阿毗曇論》對此的解釋是:「雲何漏盡智證通?若智生有漏盡得無漏心解脫、慧解脫,現世自證知成就行,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復還有,是名漏盡智證通。」通俗地講,就是徹底獲得了解脫,它比上面的無色定要高一級。舍利弗在這里又向大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就是比丘們獲得了徹底究竟的解脫後,不能思想保守,而要把證道後的那種法樂道說出來,讓大家都充滿法喜。
當舍利弗說了上述的無事比丘的十三個注事事項,與舍利弗關係很要好的大目犍連就站起身來,對舍利弗說:「無事比丘行於無事,應學如是法,非謂人間比丘耶?」目犍連的意思是說,這些深處山林之中靜修的比丘們要學習這些,那麼那些經常在人間行走的這些比丘們,他們是不是也要學習這些法呢?難道他們就可以不學習嗎?
舍利弗答道:「無事比丘行於無事,尚學如是法,況復人間比丘耶?」——連那些不與俗人打交道的清修比丘們都要注意這些法,何況那些在人間行走的比丘們呢?當然需要更加註意學習了。
我們可以這么說,目犍連的提問,是對舍利弗說法的一個很好的補充。因為有些自作聰明的比丘,會趁機鑽空子,說舍利弗所說的十三學習法是針對無事比丘們的,而遊行於人間的比丘們可以例外,不用遵守這些。(2009年元月2日,於南海普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