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梵志陀然經
參加人員:陀然梵志等人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尊者舍利弗在舍衛國時,聞舊友梵志陀然在王舍城怠於道業,耽於邪惡,乃去詰問。並告訴他:為父母,或為他人而行惡,是不能脫離墮入地獄之苦,應當如法、如業、如功德,而得錢財,而行福業,不可作惡業。陀然終於自皈依三寶,而為優婆塞。後來陀然病篤,尊者聞後,就馳赴慰問。尊者知道陀然憧憬於梵天之心,乃為之說「四梵室」,至梵天共住之道。陀然修習後,命終而得生梵天。舍利弗的對機說法,得到了佛陀的充分肯定。
在寫這部隨筆之前,我先講一件事情。有位陝西的比丘道友,大約是在鳳凰博客上看到我在寫阿含經的系列隨筆,便通過qq與我取得聯系。他本人很想看阿含,可是找不到門徑。因為阿含經裡面的各種長短小經很多,也很龐雜,初學佛的人,如果沒有老師帶引著,很難獲得一個總體性的認識。但是過了幾天,他覺得很煩惱,因為他在看阿含經時遇到了外部的阻力,其周圍的一些道友們,都勸他不要再去看阿含了。我感到很驚訝,問他為什麼?他說那些人都說了,看阿含經沒有用的。我問他看什麼經有用?他說反正看阿含經沒有什麼用了。
其實細細一想,他的話代表了當今大多人的真實心理狀態,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一種浮躁的、迷失自我的,也是一些急功近利思想的一個縮影。的確,看一些淺顯的經典,或者一些所謂大乘的經典,可能會很「有用」,因為它們拿來就可以用,可以訓導別人,比如說《金剛經》、《六祖壇經》、《心經》等廣為人知的經典。我們在看到居士們煩惱的時候,總喜歡說上一句話:「看破,放下!」或者是套用《金剛經》裡面的話,叫「凡有所相,皆是虛妄」;「三心不可得」;或者教導別人學六祖大師那般去「頓悟」……凡此等等,不一而足。有時我在思考一個問題:觀音菩薩以耳根圓通廣度眾生,地藏王菩薩以無邊大願誓願度脫一切餓鬼。那麼,眾生為什麼需要菩薩們前來度脫?因為眾生們感到無論是人世間,還是無邊地獄,因為在這些地方生活,實在是太苦了。而一談到苦,就必須要聯繫到四聖諦中的「苦集滅道」。也就是說,無論你怎麼「大乘」,怎麼「度眾生」,都離不開四聖諦、八正道、十二因緣、三十七道品這些佛教中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關鍵詞。
還有一點,比如說凈土宗的念佛法門。這個法門在祖師們看來,是最契合末法時代的苦惱眾生的。無論在《阿彌陀經》、《無量壽經》還是《大勢至菩薩圓通章》里,都教導我們要老實念佛,當念到一心不亂的時候,就可以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但裡面存在一個問題,就是當代人中的大多數,他們時爾念佛的原因,並不是為了求生西方,而是籍用佛號聲,獲得內心片刻的清涼,使動盪雜亂不安的心能夠靜一靜。我們時常會看到,有些人手裡持著或脖子里掛著一串念佛珠。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些念珠的裝飾意義可能還會大些,真正靜下心來念佛的人畢竟還是有限的。而念佛法門,時下似乎變成了老太婆們的專利品了。這些老人們念佛的目的是為了往生西方嗎?我看未必全部是這樣的,祈求佛菩薩保佑家裡平安,兒女們工作順利,多多發財,孫子們學習成績優秀,我想這些才是他們念佛的真正動因。也就是說,時下的人親近佛法的動機變了,可以說功利性增加了,虔誠與純潔性減少了。就這么簡單。因此,也難怪乎很多人,包括出家的比丘與比丘尼們,都說讀誦阿含沒用。從世俗功利性上講,當然是沒用。這是僧團的悲哀,也是整個中國佛教的悲哀!
下面我將具體談談這部《梵志陀然經》。
這部《梵志陀然經》中的說法主講人員,仍是舍利弗。說實話,到目前為止,我只見到舍利弗一人代佛說法,十大弟子中其他的弟子代佛說法的情形我似乎還沒有見到。從這里我們便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舍利弗的確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這部經典有三個鮮明的特點,一個是它的說法地點並沒有固定在一處,而是從舍衛城到王舍城,跨躍的范圍較大;第二個特點就是經中的故事情節比較強;第三個特點就是這部《梵志陀然經》,是佛教早期對機說法的一個典型範例,值得我們認真去學習和總結。
從經中我們可以得知,此經發生的時間,應該在夏安居結束之後;而從地點上講,佛陀此時在王舍城的竹林精舍,而舍利弗在舍衛國的祇園精舍。可以說,佛陀住竹林精舍期間,把教導弟子們的重任,基本上都委託給了舍利弗。當為期三個月的夏安居結束的時候,比丘們都開始整理衣物,紛紛攝衣持缽,到人間去四處遊行。在佛陀身邊安居的一個比丘,就辭別佛陀,前往舍利弗所居的祇園精舍。他到了住處,放下行囊,首要之事就去拜會尊者舍利弗。
舍利弗見到這個比丘之後,就慈祥地問他:「賢者,你是打哪兒來啊?又是在哪兒夏安居的呢?」
舍利弗知道佛陀就在那兒帶領大眾安居,於是就詢問比丘:「世尊的聖體還康強嗎?他老人家飲食起居,一切都很正常嗎?」
比丘回答說,佛陀「聖體康強,安快無病,起居輕便,氣力如常。」
舍利弗的問話很有次第,先問佛陀,接著問諸比丘、比丘尼眾,再問優婆塞、優婆夷眾,最後問那些異學沙門與梵志們的身體怎麼樣?修行都還好吧?此比丘都一一作答。
當舍利弗問完上述人等的情況後,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出家前的老朋友,名叫陀然,他就是住在王舍城內。於是他問:「賢者,王舍城內有一個叫陀然的梵志,你認識他嗎?」
這個比丘聽後說:「我認識他的呀!這個人在王舍城裡小有名氣,很多人都認識的啊。」
於是舍利弗就開始向比丘打聽陀然的近況如何。這個比丘回答說:「陀然別的都還好,但是就是不喜歡去拜會佛陀,也不喜歡聽聞佛法。」
舍利弗聽後有些好奇,忙問原由。那個比丘回答說:「尊者舍梨子,梵志陀然而不精進,犯於禁戒,彼依傍於王,欺誑梵志、居士;依恃梵志、居士,欺誑於王。」若用現在的話講,這個陀然就是喜歡仗勢欺人,坑蒙拐騙樣樣都來。他利用國王來欺騙百姓,然後又利用百姓,來欺騙國王。就好像無賴律師幫人家打官司,吃了原告吃被告,原告和被告都被他蒙得團團轉,無賴律師借機從中漁利。
舍利弗聽後,也沒有多說什麼,等到夏安居一結束,便開始收拾行裝,從舍衛國前往王舍城,住在竹林精舍。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著衣持缽,往陀然的家中走去。因為舍利弗與陀然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對於陀然的住址都很熟悉,所以不大一會,舍利弗出現在陀然的家門口。
陀然此時正在幹什麼呢?經中說他「從其家出,至泉邊苦治居民」。從這句話我們大體上可以測知,這個陀然是當地有名的商人階層,或者投機份子。這個「泉」,可能就是一口天然生成的水井,其水質頗好,就好像現在的天然純凈的礦泉水。而陀然對這口泉井擁有主權,凡是前來取水的,必須繳納一筆費用。從這里我們還可以看出當時印度社會的一些情況,比如說印度自古以來就是天氣悶熱乾旱,水資源匱乏,而優質泉井更是稀少。掌握了優質水資源,就等於擁有了很豐厚的物質財富。而這個陀然擁有了這口井泉,其獲得的途徑的合法性值得懷疑,很可能是「欺誑」而來。而他正是利用這口水井,對取水百姓進行層層盤剝,百姓對他是忍氣吞聲,既不敢怒亦不敢言。
這一天他正准備出門去井邊收費,正巧遇見了遠道而來的昔日老友舍利弗。老友相見,自然是十分親熱。他很高興,叉起雙手,連連作揖:「你好呀,舍梨子!咱們是好久不見啦!」他邊說邊攙扶著舍利弗,將尊者請至家中。到了陀然的家中之後,他就親手為舍利弗敷設好坐床,請尊者坐下,然後用金盤取來泉水,請舍利弗漱洗完畢,就獻上豐盛的飯食,請舍利弗享用。
可是舍利弗並不接受陀然的獻食,他說:「止!止!陀然!但心喜足。」舍利弗的意思是說,我心裡高興就可以了,飯就不用吃了。
陀然聽後覺得很尷尬,他就問道:「舍梨子,你好不容易來我家裡一趟,為什麼不肯納受我供養給你的食物呢?」陀然此時很想知道舍利弗不肯納受飲食的原因所在。
舍利弗覺得必須把話挑明才是,於是他就質問陀然:「陀然,聽說你不用功精進,反而冒犯禁戒,上下欺誑,可有此事?」
陀然一聽,就明白了舍利弗此行的真正用意,於是他就老實作答:「我說老朋友啊,你應該知道,我是在家人,不像你們出家人兩袖清風,無牽無掛;而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兒老小,還有一大幫僕人,我這一大家子人,都得靠我掙錢養活他們啊!不僅如此,我要定期向國王繳納稅金,各方面有頭有臉的人物我都要出錢去打點;我還要花錢祭祀天神和先祖,有時候還要給那些沙門梵志作些布施。所以的這一切,我都得花錢啊!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這么回事啊,我陀然根本別無選擇。」
看了陀然所說的這些話,再聯繫到時下的一些現象,使我思索良多。從道理上講,陀然所說的也是實情。在別的國家的情況我不太熟悉,但在中國,如果一個商人處處都是遵紀守法,那麼他極有可能會面臨著虧本生意。在某種意義上講,「無奸不商」是有一定依據的。但商人是不是天生就很「奸」呢?並不是,而是時勢使然。幾千年的華夏文明,造就了獨具中國特色的送禮文化、走後門托關係文化,而商人就是追求利潤的最大化。如果以較小的本成,獲取最大的利潤,那麼這樣的事情誰不願意去做呢?既然大家都想低投入高回報,那麼關係戶就應運而生。比如說中國的房價居高不下,除了供需關係等客觀因素起主導作用之作,公共管理部門的一己之利,對於高房價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舉個例子來說,成思危在2008年歲末,再一次向我們透露了一個「公開的秘密」,即「房價30%成本中相當部分用於行賄」。那麼,所謂的行賄,自然是不會「賄」給普通老百姓的,對此大家都心知肚明,無須挑明。
這里的陀然也是籍用這種傳統的理論。他的意思是,居家過日子,沒錢肯定不行。為了維持生計,他必須要去掙錢,只要能掙到錢,無論什麼手段,不管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他都敢去使用。例如我們在前面就看到他所採取的辦法就是「欺誑」:利用國王(或者說王族勢力,或者說是官衙,就是國家暴力機器)去欺誑百姓,利用百姓去欺誑國王。這種「欺誑」,自然是不合法不正當的。
那麼舍利弗與陀然的分歧根本之處在哪裡呢?根據我的理解,就是合法與不合法的問題。舍利弗的觀點有點類似於中國傳統儒家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是財富的來路要正,要合乎法律法規和倫理道理。如果用一些不合法不正當的手段,甚至是傷天害理的手段去謀財害命,那麼就是大逆不道、天理難容了。
為了說明自己觀點的正確性,或者說讓陀然拋棄他的錯誤知見,舍利弗作了一些比喻。這些比喻主要將陀然所提出的論點進行了分解。
陀然的觀點是:我陀然是為了父母、妻子、奴婢、為王、為天、為先祖、為沙門、為梵志,而去作惡。
舍利弗觀點的前提是:如果活著的時候去作惡,那麼死後將會墮入地獄。對於這個前提,陀然表示認同。在古印度社會,一般人對於因果報應都會持肯定態度。陀然作為梵志,自然也不會否定地獄以及因果報應的存在。否則,他是根本聽不進去舍利弗的話的。
舍利弗說,如果死後墮入地獄中,獄卒們不會因為我們是為了父母妻子而去作惡的理由,就會赦免我們。只要是作惡,不管你是什麼理由,不管你的理由是多麼的充分,都會遭受懲罰。比如說我們現在去搶劫,法官在量刑時,肯定以搶劫罪給我們定罪。我們在法庭上向法官申訴:「法官大人,我實在是冤枉,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去搶劫的。」法官不會因為我們的申訴,而取消對我們所作出的審判。
在把陀然的一些錯誤觀點一一予以駁斥之後,舍利弗最終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即:「族姓子可得如法、如業、如功德得錢財,尊重奉敬孝養父母,行福德業,不作惡業。」那麼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就是「便為父母之所愛念,而作是言:令汝強健,壽考無窮」,並且父母也會因此而「安隱快樂」。如果令父母安隱快樂了,那麼此人便會「其德日進,終無衰退」。
接下來,舍利弗說,如果「如法、如業、如功德得錢財,愛念妻子,供給瞻視,行福德業,不作惡業」的話,「便為妻子之所尊重」,妻子也會祝願丈夫「願尊強健,壽考無窮」。如果把合法得來的錢用在了奴婢,沙門、梵志等人身上,也同樣會贏得他們的贊嘆。
聽了舍利弗的一番教誨,陀然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他也只好實話實話:「舍梨子,我有愛婦,名曰端正,我惑彼故,而為放逸,大作罪業」。陀然的意思是說,他出外做壞事,都是受了老婆的挑唆與蠱惑。於是他發誓:「從今日始,舍端正婦,自歸尊者舍梨子」——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聽我那壞蛋老婆的讒言了,我就歸依你舍利弗了,給你當徒弟吧。
舍利弗聽後是連連搖手:「陀然,你還是不要歸依我,而應該歸依我的老師——佛陀才是呢!」
陀然一聽,說「好啊,我就歸依佛陀。從今日起就歸依佛法僧三寶,盡形壽而不捨棄!」
尊者舍利弗辭別了陀然之後,就在王舍城住了幾天,然後前往南山村,住在村北屍攝惒林之中。
日子就是這么一天一天地過去,有一天,有一個比丘到林中來拜見舍利弗。來者坐定之後,舍利弗說問道:「賢者你這是打哪來啊,又在何處遊行呢?」
比丘回答說:「陀然現在數次想去拜見佛陀,數次想聽聞佛法,但是他的身體是每況愈下,目前已經是十分嚴重,估計來日不多了。」
舍利弗一聽,就更加掛念昔日老友。於是他著衣持缽,前往陀然的家中走去。
病重的陀然,神色黯然地衰卧在床上。當他見到舍利弗出現在他的跟前時,枯黃削瘦的臉上,強打精神朝舍利弗點點頭,並掙扎著想從床上坐起來。
舍利弗一見,忙上前用雙手扶住陀然,對他說:「你有病在身,還是躺下吧,就不要起身了。」然後,舍利弗就詢問起陀然的病情進展如何?陀然回答說:「我現在渾身睏乏,像散了架似的,而且病得一天比一天沉重。我的頭疼痛得要命,就好像有人用鋒利的尖刀刺進我的腦髓里。」
舍利弗聽後,他的心情顯得有些沉重,但是在陀然的面前,他表現得十分從容。在陀然生命最後的時日里,他向陀然提出了幾個問題:
地獄與畜生,何者為勝?答:畜生勝。——此處的「勝」,意為更好一些。
……
由此看來,梵天才是陀然的最高目標。而對於梵天之上,他似乎並不感興趣。
舍利弗終於明白了陀然的心意,於是他就專為陀然說了有關死後上生梵天的法門,這個法門就是「四梵室」。所謂四梵室,就是慈、悲、喜、捨四無量心。舍利弗對陀然說:「我們尊敬的佛陀曾經為我們宣講了四梵室,謂族姓男、族姓女修習多修習,斷欲、舍慾念,身壞命終之後,就會生於梵天之中。」
這個陀然在命終之前,努力按照舍利弗的教導,勤修四梵室,命終之後,果然生梵天中。
舍利弗協助陀然的眷屬,在料理完昔日的老友陀然的後事之後,就回到了竹林精舍,返回佛陀的身邊。
此時,佛陀在大眾的圍繞之下,宣說佛法。他打老遠就看見舍利弗回來了,於是他就當著大眾比丘的面,大聲地對大家說:「各位比丘,舍梨子比丘聰慧、速慧、捷慧、利慧、廣慧、深慧、出要慧、明達慧、辯才慧,舍梨子比丘成就實慧,此舍梨子比丘教化梵志陀然,為說梵天法來,若復上化者,速知知法如法。」
佛陀在此對舍利弗是大加讚賞,說他已經具備了各種高超的、無量的智慧。如今他已經為陀然宣說了上生梵天之法,如果他再說得深一點,就可以令陀然得到究竟的解脫。
舍利弗在佛陀的贊許的目光以及大眾齊聲的贊嘆聲中,回到了佛陀的身邊,他禮拜佛陀之後,找個座位坐了下來。佛陀於是就問他:「舍梨子啊,你已經為了陀然宣說了上生梵天之法,為什麼不說得更深一點,讓陀然徹底地明曉如實的真理呢?」
舍利後聽後,就稟告佛陀說:「世尊,我這個老友啊,可以說對梵天是朝思暮想啊,他生前對梵天是推崇備至,我為他說他最喜歡聽的法,也就是滿他所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