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勝天經
主講人員:阿那律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仙余財主問尊者阿那律陀,有關於大心解脫,和無量心解脫之別。尊者回答:在一樹一林,乃至二三國修行,而得意解大心解脫遍成就游的,為大心解脫;在無事處成就四無量心所得的,就為無量心解脫。並說光音天、凈光天、遍凈光天等三種天,隨著行者之心之差別,其修行的程度不同,果報也就隨之而有差別。
這部《有勝天經》的重點,實際上就是兩個名詞:大心解脫與無量心解脫。只要把這兩個詞的意思搞清楚了,那麼整部基本上就可以了知大概了。如果單從字面上去解釋,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困難;但是要把這兩個詞的內涵能夠全部地把握到位,那可不容易。因為它是一種修持的境界,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清楚。那麼,我能不能把它們說清楚呢?坦率地說,我的底氣不足,甚至在這些充滿玄妙的修持專用詞面前,我非常地自不量力,因為我所得到的,只是紙面上的功夫,沒有實際的修證。嚴格來講,沒有實際的修證實踐,是沒有資格對任何佛典評頭論足的。因此,對於什麼叫大心解脫,以及無量心解脫,我是勉為其難地班門弄斧。在此需要聲明,我寫系列阿含經的目的,第一目標是自己,而我決不會像蚍蜉那樣自大,去呼喊什麼「廣度眾生,利樂有情」的偉大口號。我自己連自度都尚且差得遠,又豈能奢談什麼度他?因此,這些系列隨筆的第一讀者,應該是我自己,而非別人。如果哪位恰巧看到了我寫的一些有關阿含的文章,那麼請您切莫認為我在指導大家如何讀經——那樣會使我顯和無地自容;我只是把自己的一些讀經心得以較為妥當的方法作為自娛。當然,如果您能從中獲得些須的分享,那麼將是我莫大的鼓舞與激勵,因為,起碼我尚達不到「焦芽敗種」的級別,而成為自私自利的代名詞。
這部經的主講者為阿那律——我們已多次見到阿那律尊者了。而聽眾呢?自然是以一位叫仙余財主的大臣為主,其次還有迦旃延尊者。從經中我們可以看出,這位仙余財主在拘薩羅國朝廷當中應該擔任著比較重要的官職。那麼具體擔任什麼職務呢?從「仙余財主多事多為,為王眾事斷理臣佐」這句經文中,我初步設定其很可能是一位司法官,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大司徒」或「廷尉」、掌管司法、刑律以及牢獄之類的官員。他平時公務十分繁忙,忙到有疑問,都不能親自到精舍中去請教的地步。怎麼辦呢?這位大官只能派人到祇園精舍來請阿那律尊者。按照慣例,先到佛陀那裡去請安,接著便到阿那律那裡去禮請。從經中可以得知,這位財主大臣所請的應該是四個人,除了阿那律和迦旃延二位尊者外,另外兩位尊者姓名不詳。對這個問題,我也曾作了一些思索,但是總是理不出頭緒來。
所謂尊者,畢竟是具有相當神通的大修行者。我們平常經常會說「說曹操,曹操到」,這就話是說某個人經不起叨念,一叨念,人馬上就出現了。在經中也是這樣。迦旃延尊者正在與阿那律兩個人在一起閑談。談得什麼內容呢?阿那律對迦旃延說:「老伙計,咱們倆明天肯定要到舍衛城裡面去乞食了,因為有人已經給我們準備好供養的美食了。」迦旃延正在將信將疑之際,財主大臣的信使隨即趕到。當信使把來意一一稟明之後,阿那律就沖著迦旃延尊者點點頭:「賢者迦旃延!我向所道,明日我等為乞食故,入舍衛國,正謂此也。今仙余財主遣人請我等四人,供明日食。」
閑話少敘,當阿那律一行四人於第二天趕到仙余財主的府上時,財主早已恭候多時。賓主入座之後,財主大臣便切入正題:「尊者阿那律!欲有所問,唯願見聽!」這里就說得很清楚了,為什麼要請阿那律一行到家中去應供?其中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財主大臣心中有一些疑問,憑自己的能力無法搞清楚,所以就請以阿那律為首的四位尊者前去釋疑。
財主大臣心中到底有什麼疑惑呢?經中說,有的人勸大臣當修「大心解脫」;有的人就勸大臣當修「無量心解脫」。那麼,這兩種解脫,到底是什麼意思,二者區別於何處?
一、大心解脫
什麼叫「大心」呢?所謂大心,就是「大想」。「大想」的對面,是「小想」。大想與小想,都是屬於假想觀的範疇。所謂小想,就是想所假想的對象逐步縮小;而大想,就是將所想的對象逐步放大。那麼,將所假想的對象放大或者縮小,其用意何在呢?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其實,若我們認真琢磨一下經文,便可以從中看出端倪。實際上,這是修定的一種方法。我們知道,我們在初步進入禪定之前,由於各種毛病習氣的緣故,我們的心是散亂不堪的,有時會東想西想,有時會煩燥不安,佛教的唯識裡面,將這些習氣分析得很細致,而且很到位;但是若用現在的話講,這就叫浮躁,心靜不下來,更定不下來。怎麼辦呢?禪家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想出了種種對治的法門。比如說,用數息觀和假想觀,就是為了對治我們的散亂之心。
那麼小想也是和上述觀想一想,它把習定者的所有意念集中到一塊,專註於一點,目的就是要把我們散亂的心念給收歸回來。收歸到哪裡呢?就是收歸到我們自身,從我們自己的身心開始作觀想,最終歸結到四念處,就是觀身不凈,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當然,四念處是有次第的,對於初學者來說,身受心法是遞進關係,彼此不能顛倒,否則就會達不到應有的效果。
將自身的問題解決了以後,便將這種注意焦點(即觀想范圍)逐步放大,便由小想進入大想,也就是大心。在本經中,阿那律對此講得比較詳細。經中說,如果有沙門、梵志於無事處——清凈無人打攪的地方,或者樹下,或者密林之中,先將觀想的范圍集中於一樹或一處,然後將之逐步放大,推廣至二三樹、一林、二三林、一村……最後至一國乃至大地大海,將自己所觀想的范圍遍及整個宇宙,從自身修持所帶來的諸多感受,進而推及到整個世界,得出的結論是二者的完全相同,無二差別。就是說整個世界都是不凈的,苦滅的,無常的,無我的,是沒有恆久不變的。這就是所謂的「大想」。其實通俗地說,大想就是大范圍的觀想,它是建立於小想基礎上的一種觀想,但是由己推他,思想境界提升到了個全新的層次。
二、無量心解脫
所謂無量心,具體就是指四無量心,全句為「無量心解脫慧解脫如實知」,斷句為「無量,心解脫、慧解脫如實知」,相當的南傳經文作「以無量心,如實知心解脫、慧解脫」。此處的「無量」,指「無量心」,也就是「四無量心、無量心三昧」。若依「無量心三昧」如實了知「貪、瞋、痴」三者都是「有量的」,而斷盡「貪、瞋、痴」成就解脫,就稱為「無量,心解脫、慧解脫如實知」。
若有沙門、梵志在無事處,或至樹下空安靜處,心與慈俱,遍滿一切成就游。如是二三四方,四維上下,普周一切,心與慈俱,無結無怨,無恚無諍,極廣甚大,無量善修,遍滿一切世間成就游。如是悲、喜,心與舍俱,無結無怨,無恚無諍,極廣甚大,無量善修,遍滿一切世間成就游,是謂無量心解脫。
這段經文在許多經典中反覆出現,也被我反覆引用,可見四無量心在早期佛教中所佔有著很重要的位置。不僅如此,它在整個印度文化體系中,也備受關注。作為修定法門的一種,四無量心是否是佛教界的獨創,目前尚不能作最後定論。從四無量心的內容上看,慈是與樂,觀想眾生得到安樂;悲是拔苦,想眾生遠離苦惱;喜是想眾生離苦得樂而心生喜悅;舍是舍棄親疏,一律平等,無有差別。因此經中說,「心與慈俱」,它應該是四種無量心的全貌概括,其餘三者(悲、喜、捨)都是慈心的細化。比如說《雜阿含經》卷二十九說:「有比丘,修不凈觀斷貪欲,修慈心斷嗔恚,修無常想斷我慢,修安那般那念(入出息念)斷覺想」。
修習此四種觀想,目的是對治四種煩惱。以慈心為本的四無量心,也是適應婆羅門教的。比如我們在《中阿含》卷六《梵志陀然經》中,舍利弗就為了方便起見,勸老友梵志陀然修四無量心,命終生梵天中,就因為「彼諸梵志,長夜愛著梵天」。因此,四無量心是世間定法,是有漏,是俗定,是不究竟法。然在佛法初期,慈,悲,喜,舍四定,顯然的曾凈化而提升為解脫道,甘露門;從四無量心也稱為無量心解脫,最上的就是不動心解脫來說,就可以確定初期的意義了。
無量心解脫,包含了適應世俗,佛法不共二類。一般聲聞學者,都以為四無量心緣廣大無量的眾生,無量是眾多難以數計,是勝解──假想觀,所以是世間定。但「量」是依局限性而來的,如觀一切眾生而超越限量心,不起自他的分別,就與無我我所的空慧相應。
綜上所述,「慈」是對治「嗔恚」,「悲」對治「害」,「喜」對治「不樂」,「捨」對治慳貪。
三、所謂三種「天」
在經中,阿那律提到了三種天,即光天、凈光天、遍凈光天。在這里我們需要弄清楚,這三種天並不是三種完全不同的天界,而是同屬於光音天里的三種修行次第,也就是下、中、上三等。從修行層次上講,這三種天(等)是有差別的。因為在每一天中,又分為優與劣二種,這樣一平,單光音天就可劃分為六個修行次第。
1、光天
光天(光音天)是指色界第二禪的最上天。據說此界眾生不使用語言,僅以定心發出光明,以互通心意,故光音天。此天為色界十八天的第六天,乃二禪天王的居止處。清凈無量,口中明凈。天壽一般為二劫。相傳劫初的人類,即自此天下降而來。依印度人的傳說,現代人類的祖先,系來自光音天,人類即由之輾轉繁衍而成。在《長阿含經·世記經》中,對光音天有著比較詳細的解說。
根據經中的說法,在光音天里,眾生沒有過多的分別心,即不存在有什麼「此我所有,彼我所有」的念頭。光音天的天眾們如果聚在一起,那麼天眾們身上所發出的光芒並無明顯的差別,但是身形卻各各不同。但是天眾們一旦各自散天,則不僅身體有異,身上的光芒也不相同。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情狀?通過經典的讀誦,我們就知道這是每個人的修持境界存在差異的緣故——這就是迦旃延尊者所提出的問題:「彼光天生在一處,可知有勝如、妙不妙耶?」阿那律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即光音天的天眾們肯定存在差別的。那麼是什麼因緣造成這種差別呢?阿那律的回答是:如果沙門、梵志依於一樹,其意能解而作光明想,而作光明想,並成就游止於其中,其心解脫的范圍,則不超過一樹的上下四維;如果依於二三樹,那麼他心解脫的范圍,則不超過二三樹。那麼一樹與二三樹之間的差別在哪裡呢?就是在所思維觀想的范圍上。二三樹的范圍當然要優勝於一樹,因為他所觀想的層次提高了,逐漸放大了——即所謂的初級「大想」。如果再進一步擴大,最後擴大到大地、大海乃至整個世界,那麼想想看,這是一種什麼思想境界?我們常講「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就是要把我們所思惟觀想的范圍擴大到整個太虛之間,那樣就做到無窮廣,無窮大。從這個角度上看,我們就可以知道雖說大家都是光音天的天眾,但是在修行層次上往往會存在著較大的變化。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本原因,阿那律給予一語道破,並成為經典之語:
人心有高下,便造成人有高下之分;人有高下,在修持上便有高下;而修持肯定有精進的與懈怠之分,最終造成了修行境界上的天地懸殊。因此,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將極樂世界分為九品往生,並不是人為的劃分,而是由於各自所修持的程度決定的。造成這種不平等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我們自己。因此,我們不要去過多地埋怨蒼天的不公與命運的多舛,無論什麼時候,「命自我立」都是一句至理名言。
2、凈光天
同理,在凈光天里,也是存在勝如、妙與不妙的差別的。依照阿那律的觀點,就是沙門、梵志在於無事之處,其意能夠領解凈光天,但是他修得很不究竟,即所謂「此定不修、不習、不廣、不極成就」,因此,當他命終之後上生凈光天時,便「不得極止息,不得極寂靜,亦不得盡壽訖」。所謂「盡壽訖」,就是說沒有達到凈光天的平均壽命,比如說該天的平均壽命是二劫,但是當這個人只活到一劫半,便命終了。
相反,如果此沙門、梵志在定中「數修、數習、數廣,極成就,彼身壞命終,生凈光天中。彼生已,得極止息,得極寂靜,亦得壽盡訖」。只要能做到這些,就可以證得凈光天的層次。
3、遍凈光天
那麼,在光音天的高層次中,就是所謂的「遍凈光天」。在這里,也同樣分為上下兩個級別。這種差別主要體現在:第一,若有沙門梵志「意解遍凈光遍滿成就游,彼不極止睡眠,不善自掉悔,彼於後時身壞命終,生遍凈光天中。彼生已,光不極凈」。第二,如果「彼極止睡眠,善息掉悔」,那麼生到遍凈光天後,將會「光極明凈」,就像供佛的燈油,不僅「油無滓」,而且「炷復極凈」,如此一來,此燈所發出的光明,必是極為明凈。這裡面有一個術語叫「掉悔」。 掉,即掉舉,是指內心躁動不安;悔,即追悔,是指對於所作之事心懷憂惱,後悔不已。掉與悔皆是使心不安靜的根本煩惱,能障聖道。
從上述三種天的對比,我們便可以發現,在光音天中,天人們的差別最顯著的標誌,就是身上所散發的光明的不同,不僅顏色不同,而且光亮及明凈程度都存在著較大的差別。
本經的經名叫《有勝天經》,所謂有勝天,就是有境界差別的光音天。在光音天中,有光天、凈光天和遍凈光天之差別。而每一種天,又可具體劃分為上下、優劣兩種差別。而兩種解脫,分別是大心解脫與無量心解脫,這兩種解脫由於各自觀想范圍的差別,因而在得證取的境界上也存在顯著的差別。經中似乎給我們傳達了一個較為強烈的信號,就是阿那律的觀點帶有明顯的傾向性,即傾向於無量心解脫。在三種天之中,阿那律的傾向性就更為明顯了。那麼,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即用大心解脫比喻三種天的不究竟光明,而用無量心解脫比喻三種天的明凈光明呢?我想,既然經中將兩種解脫心解脫與三種天並列於一經,那麼它們之間肯定會存在著某種內在聯系。當然,也可以作這種試探性思索,即大心解脫相當於上生於三種天的下等次第,而無量心解脫則會上生於三種天的上等次第?凡此種種,也是個人的揣測之語,未必符合真義,僅作參考。 (界定,09.03.31,南海普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