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別觀法經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佛陀為諸比丘說初中後善,文義具足,梵行顯現的分別觀法經。所謂心出外灑散,心不住內,不受而恐怖,則會生起生老病死。反之而心不出外灑散,心住於內,不受而不恐怖的話,則不會再有生老病死。佛陀僅略說,諸比丘未能了解,故請尊者大迦旃延廣為分別此義。
本部經的主講人員應該是兩位,第一位自然是佛陀,第二位是迦旃延。對於迦旃延,我們都很熟悉,他號稱「議論第一」,就是對於佛陀所說之法,很善於理解與闡釋;其說法時很注重善巧方便,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因此上至尊貴的國王,下至年邁的老嫗,都能夠得到及時度化。比如說阿槃提國有一位貧苦無依的老婦,由於其生活無著,孤苦伶仃,因此在取水時不禁嚎啕大哭。迦旃延見此,隨即教導她如何「賣貧」,教她用最簡單的方法布施、念佛(念思佛陀)、觀佛,終於使老婦得生忉利天。這就是「老嫗賣貧」典故的由來。又比如有一位信仰邪道、行為殘暴的惡生王,其不信佛法,嗜殺沙門。迦旃延只是簡單地回答一句「我一見到國王,即將遭殺害,可見是遇到你的人才真是不吉利;遇到我的則會像國王那麼平安無恙」,便使國王幡然醒悟,從此使國王歸順佛法。
不僅如此,迦旃延對待佛陀所說的經典,也有非凡的領悟力。比丘們一遇到有什麼難解之義,便時常會想起迦旃延,請他幫忙加以詳細解釋。而其所解之義,也完全符合佛陀的本意,因此每每受到佛陀的贊譽。本經中即是如此:佛陀對比丘們只是簡略地將《分別觀法經》的大綱向比丘們作了交待,而比丘們根基尚淺,對於佛陀所說的經義,沒有完全搞明白。怎麼辦呢?還是按照老規矩,請迦旃延尊者幫忙指點迷津。
佛陀所講之法是這樣的:
「比丘!如是如是觀,如汝觀已,比丘!心出外灑散,心不住內,不受而恐怖。比丘!如是如是觀,如汝觀已,比丘!心不出外不灑散,心住內,不受不恐怖,如是不復生、老、病、死,是說苦邊。」
其實,我們若沒有專門的註疏文章作解釋,對上面的一段經文,恐怕也是一知半解,甚至是不知所雲。比如說上面一句「如是如是觀」,到底觀什麼?怎麼觀?「心出外灑散」、「心不住內」(或「心不出外不灑散」、「心住內」)是什麼意思?「不受而恐怖」與「不受不恐怖」二字又有什麼根本的差別?這些話不要說一般的比丘,就是對佛法深有修證功夫的大德高僧,也未必完全搞明白。而正在大家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佛陀竟「即從座起,入室燕坐」,到靜室中去靜坐去了,留下了一大群目瞪口呆的比丘大眾。
既然佛陀已進入靜室燕坐,是斷斷不可再去討擾的。怎麼辦呢?大家便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號稱「議論第一」的迦旃延。不過起初迦旃延自然是推辭了一番,說你們是捨近求遠,舍好求次,佛陀那麼英明偉大,你們不去請教,反而來問過,豈不是多此一舉。待大家再三說明原因,迦旃延方才為大家宣說經義。
(1)「比丘心出外灑散」——對此,迦旃延認為:「比丘眼見色,識食色相,識著色樂相,識縛色樂相,彼色相味結縛心出外灑散;如是耳、鼻、舌、身、意知法,識食法相,識著法樂相,識縛法樂相,彼法相味結縛心出外灑散。諸賢!如是比丘心出外灑散。」在這里,迦旃延是在闡述六根對六境(六塵)二者的關係。當我們的六根與六境相接觸時,如果六根受到六境的染污(食)後,便會產生喜悅與貪著,從而被六境牽著鼻子走。拿個不恰當的比方,比如說,當我們飢腸軲轆的時候,看到一碗香噴噴的米飯放在我們面前。此時,如果意志不堅定,我們總會本能地將目光投向這碗米飯,雖說這碗米飯並不屬於我們擁有,但是我們還是很希望擁有。此時,我們眼睛看到了米飯,鼻子聞到了米飯的香味,意念中總想著能夠吃下它填飽肚皮。如此一來,六根便會牽掛於六境,我們就會變得「六神無主」了。
(2)「比丘心不出外灑散」——它實際上就是「心出外灑散」的對立面,即「眼見色,識不食色相,識不著色樂相,識不縛色樂相,彼色相味不結縛心,不出外灑散」。其實說來容易做來難,高調誰都可以唱,但是真正落實到實處,恐怕沒幾個人能夠做得到。
(1)「比丘心不住內」——迦旃延認為,第一,「比丘離欲、離惡不善之法,有覺有觀,離生喜樂,得被禪成就游。彼識著離味,依彼住彼,緣彼縛彼,識不住內」;「比丘覺、觀已息,內靜、一心,無覺無觀,定生喜樂,得第二禪成就游……得第四禪成就游」。第二,「比丘度一切色想,滅有對想,不念若干想,無量空,是無量空處成就。游彼識著空智味,依彼住彼,緣彼縛彼,識不住內。」第三,「……比丘度一切無所有處,非有想非無想,是非有想非無想成就游。」在這里,迦旃延的觀點是,從初禪至四禪,一直到無色界的非有想非無想處,無論這些修行的境界有多麼高,然而它們都是會退轉的,都是不徹底不究竟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心」仍處於「不住內」的狀態,我們仍有細微之惑,我們的六根仍有可能會隨六境而轉,因此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脫(當然,無色界已物物質及形態意義上的六根與六境,然而它們仍具有「觀念形態」)。
(2)「比丘心住內」——迦旃延說,第一,從初禪至四禪中,「比丘離欲、離惡不善之法……得第四禪成就游」時,比丘能夠做到「彼識不著離味」(初禪)、「彼識不著定味」(二禪)、「彼識不著無喜味」(三禪)、「識不著舍及念、清凈味(四禪)」,且能做到「不依彼不住彼,不緣彼不縛彼」,這就是所謂的「心內住」。第二,對於無色界的四定處,也是能夠做到「彼識不著空智味」(空無邊處)、「彼識不著識智味」(識無邊處)、「彼識不著無所有智味」(無所有處)、「彼識不著無想智味」(非想非非想處),且能做到「不依彼不住彼,不緣彼不縛彼」,如此這般,才能被稱之為「識住內」。
(1)「不受而恐怖」——迦旃延說,如果「比丘不離色染,不離色慾,不離色愛,不離色渴」的話,「彼欲得色、求色、著色、色即是我,色是我有」,接著「識捫摸色」,便「變易彼色時,識轉於色」。如此一來,便會生起恐怖之法,「心住於中」。對此,迦旃延解釋道,「因心不知故,便怖懼煩勞,不受而恐怖」。對於其他的「受、想、行、識」四蘊,都是同樣的道理。在這里,「不受」二字應理解為「不執取」。既不「不執取」,又哪來得「恐怖」呢?這倒有些令人費解。對於「不受而恐怖」這句話,南傳與北傳經文完全一致,應該說訛誤的可能性極低。於是有人將此句解說為「發現沒有可以執取時而生起的恐懼(或怖畏)」。這樣理解,當然也講得通。我個人以為,佛陀或許在闡述另一個層面的義理:大部分執取於「有」,而另一部分人則執著於「空」。佛陀可能是為了破除「空」之偏執而所說此經句。如果用當今白話文來理解,我覺得似乎可以這樣表述:執著於物質存在,是錯誤的;然而執著於非物質存在,同樣是錯誤的。但是按照經中的表述,即「求色、著色、色即是我,色是我有」這句話,似乎是在說「比丘執著於物質存在」。既然「執著於物質存在」,那麼與「不受」似乎又有些矛盾。對於這段話,坦率地說,我沒有理解透徹,懇請方家指點迷津。
(2)「不受而不恐怖」——迦旃延說,「比丘離色染,離色慾,離色愛,離色渴」後,「彼不欲得色,不求色,不著色,不住色,色非是我,色非我有已,識不捫摸色」,接著,「變易彼色時,識不轉於色」,最後,當「識不轉於色已,彼不生恐怖法,心不住中」。因為「心知故,便不怖懼,不煩勞,不受,不恐怖」。這段話比較好理解,按照傳統意義上的理解,對於五蘊既然能夠做到「不受」,自然會便產生「不恐怖」;即是說我們的心不被「色」等五蘊所轉,不貪著於「色」五蘊,如此一來就不會產生恐懼的念頭。對於「色、受、想、行、識」五蘊,我們都應該作如是的觀察。《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就闡述了與此相類似的觀點,即當我們「照見五蘊皆空」時,便自然會「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09.08.09)
附:回答「涑水」網友的一則提問——
問題:按照因緣法的理論,未來是不確定的,依因緣而變化,所以說未來預測不準。問題是佛可以為別人受記,預言的非常准確,詳細.這是否有矛盾?另:上次請教的未來不定業與佛可以准確預言未來的矛盾問題,我也請教了別的許多師傅。正如您所說,可能是難以回答吧。我想是不是這樣:佛是全知全能是一種方便的說法,是佛宗教化以後的一種方便的說法。並不符合緣起性空的法印,只是接引眾生入門的方便之法。
回答:對於這個問題,並非難以回答,而是一時難以理出頭緒。「涑水」的觀點是:「按照因緣法的理論,未來是不確定的」,因為未來是「依因緣而變化,所以說未來預測不準」。明確地說,我並不同意這種觀點。我們需要正確地領會「因緣法」的真實含義及佛陀的初始本懷。因緣法所講的是事物(或意念)之間的相互關係所形成的結果,或者說是事物之間的互為因果所造成的某種現象,無論這種觀象所呈現的是成、住、壞、滅,亦或其他的任何一種表象。這句話似乎這樣表述更為恰當,即「按照因緣法的理論,未來是既確定的,又不是確定的,它是確定與不確定的對立統一體。」如果這樣來表述,就比較符合主客觀規律。至於佛陀的授記行為是「一種方便的說法」,基本上可以說得通;但是說佛陀的授記「並不符合緣起性空的法印」,這就很有問題。佛教中有三法印之說,即「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從來沒聽說過還有一個「緣起性空」的法印。而將佛陀的授記理解為並非符合「緣起」之法,則是外道之論,需要徹底擯棄。
我們知道,佛陀一生之中所說之法,可以概括為兩大類,即真諦與俗諦。有為法是生滅法,是輪迴法,是不究竟法,是因緣所生法,這點毫無疑問。但是無為法是不是屬於生滅法,或者說是否也屬於因緣所生法呢?這個問題就值得探究。我曾經將佛法的特色歸結為八個字,即「因緣法則,四諦法門」。或許很多人不同意我的觀點,說沒有將富有中國特色的佛法概括進去——這個我承認,但是我一直以來對於中國特色的佛法,持保留意見。理由很簡單,富有中國特色的佛法,融入了太多的玄學的、老莊的、儒家倫理規範甚至是陰陽八卦之類的東西,因此與佛陀所說的原始正法,似乎呈漸行漸遠之勢。
你所說的「緣起性空」理論,是龍樹尊者所提出。事實上很多人曲解了龍樹的思想,在龍樹的相關著作中,對於四阿含(尤其是雜阿含)很是注重,並在自己的著作中多處引用四阿含經句。而當代中國佛教卻將四阿含徹底地拋棄了,整天叫喊著「度眾生」。弄得不好,眾生沒度成,反把自己度到地獄門前了……
回過頭來,對於佛陀的授記,可以說既是一種權巧的說法,也是一種實際之法。如果單純地認為是一種權巧,當兌現之日來臨之時,一旦佛陀的話不能應驗,眾生可能反倒認為佛陀在妄語——佛陀當然不可能妄語,因此它並非單純的權巧,而有其應驗性質。這種應驗,其結果大部分是善的授記(比如說某人在某某年後會成就佛道),當然也有惡的授記(比如說某人死後將遭受惡報)。比如說對於提婆達多以及波琉璃王的授記,說他們死後結局將是相當地悲慘,據說事實的確如此(佛經中記載,我們無從驗證)。再比如說,從有為法的視角講,現在有一顆植物的種子(這粒種子本身沒有絲毫問題),我們將之種在合適的土壤上,加科學地施肥、灌溉,然後施以陽光雨露。當一切必需之務辦理妥當之後,我們便可以預測:這粒種子必定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並開花結果——這完全是可以預測的。佛陀的「授記」,就像一位神秘而偉大的科學家,他看到了我們眾生各種因緣種子成長的整個過程。
那麼,授記與因緣所生法有沒有關係呢?當然有關係。有什麼樣的關係?我個人的觀點是,佛陀的授記,不僅完全符合因緣所生之法,而且正是因緣所生法的生動體現——只不過,佛陀將這種因緣所生之果提前向我們作了某種「透露」。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比如說佛陀授記某人某世紀後將會獲得善果,弄個轉輪王當當。佛陀可不是在亂說,他是在運用如意足(神通)的基礎上,通過天眼的觀察,看到了某人在若干年後所受的善果。佛陀只是將這種善果提前向大家作了通報(與前義相同),而佛陀是綜合了該人各方面的善惡業總體情況的必然發展,最終作出了合乎邏輯的因果發展軌跡。佛陀是大徹大悟之人,他能把我們每個人在千百萬年以後的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或許會產生疑問:佛教不是主張頓悟嗎?不是主張諸法皆空嗎?如果把未來之事先前就看清楚了,那不是宿命論嗎?我們要知道,「空」並不是一無所有,什麼都不存在;恰當地說,「空」是一種心理狀態,或者說是看待物體的形而上且高度抽象化的哲學觀點。比如說我們通過對種種氣象數據的分析,從而得出未來一年將出現厄爾尼諾現象——結果真的出現了,絲毫不差。這是一種科學歸納預測,不是憑空想像。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佛陀的授記,不僅沒有違反因緣律,相反,正是因緣所生法的全面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