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定法師:漫說《中阿含》(卷五十二)~C 三、調御地經(198)

三、調御地經(198)

  說法地點竹林精舍

  加人員:阿夷那和提沙彌王子耆婆先那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沙彌阿夷那和提,應王子耆婆先那之請,而說比丘對於正法與律當中,行不放逸精勤的話,實可得一心。王子卻以為說無是處,就不而去沙彌乃稟告佛陀佛陀說他乃為欲所縛,而不見其義。就以山下不見園林之喻,去作為善喻;並以調野象之喻,以譬喻如來之以四念處調御眾生,乃至得四禪,而堪忍一切苦痛。   

  佛陀住世期間,弟子眾多。我們除了對極少數弟子較為熟知外(比如十大弟子),而對絕大多數的弟子,都相當陌生,有的在經中只是提及一下姓氏而已,對於其生平履歷,可謂一根不知。而這位阿夷那和提沙彌,我們對之也是較為陌生。不過這位沙彌雖說尚未受具足戒,然而其所擁有的正知正見,倒是值得我們肅然起敬。

  沙彌阿夷那和提雖說只是一介沙彌,然而他的見解並不比一般的比丘差多少;可能他出家前也頗有威望,因而出家後,自然也受到許多的的崇敬——王童子耆婆先那便是其中的一位。這里的「王童子」,似可理解為「年輕王子」;而耆婆先那,則不甚明了,大約是頻婆娑羅王的庶子,與阿闍世太子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從經典的敘述的事件來看,這位王子佛法並不是那麼崇信,他至多也就出於個人的好感與興趣而接觸僧人佛法

  有一天,王童子造訪了沙彌阿夷那,並請教了一個問題

  「阿奇舍那(異名)!實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耶?」這里的「一心」,即心定於一,也就心念專註一處而不移動;通俗地說,就是指「定」或「禪定」。前面的一句不放逸、行精勤」,實際上就是指狹義上的持戒(包括那些所謂的「小小戒」)。如果用現在的話來對王童子的話進行表述,那就是:「由持戒而得生禪定,是真的嗎?」

  沙彌給予了肯定性回答:「賢王童子!實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

  這位王子似乎不太滿意沙彌的回答,他再三問道:「賢者阿奇舍那!汝當隨所聞,汝隨所誦習者,盡向我說,如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耶?」

  王子如是問,沙彌如是答。如此往復了好幾次

  後來這位王子有些煩惱了:「賢者阿奇舍那!若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者,終無是處。」王子的意思是,比丘不放逸且行精勤,根本就不可能得「一心」。事實上,王子並不是來請教問題的,而是有而來,是來質問沙彌的。他的用意是想讓沙彌阿夷那和提出接受他的觀點,結果沙彌的回答讓他大失所望。於是,他「說無是處已,即從座起,不辭而去」——他全然不顧及起碼的禮節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揚長而去。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這位年輕氣盛的王子,貢高我慢已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在王子走後不久,沙彌阿夷那和提便將他與王子之間的對話,向佛陀作了稟報。

  未等沙彌匯報結束,佛陀便說:「阿奇舍那!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王童子耆婆先那,他怎麼會獲得『一心』呢?」

  佛陀對此問題的分析是,王童子這個人是「行欲著欲,為欲愛所食,為欲所燒」。王童子「若地斷欲、斷欲愛、斷欲煩熱,無欲知、無欲見、無欲覺,此地王童子知者、見者,終無是處。所以者何?王童子耆婆先那常行欲也」。

  佛陀認為王童子之所以不認可沙彌的回答,乃是出於他的私心,即「行欲著欲」,不僅行欲,而且還貪著於欲中而不思拔離。如果想讓童子斷除慾念,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即「終於是處」,根本沒那回事在這里,我們可以獲得一個很重要信息,即佛陀對於童子並不陌生,甚至是十分了解王童子為人。因此當沙彌阿夷那一談起王童子佛陀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及時制止了沙彌的敘述。

  王童子為什麼出現這種「不辭而去」的反常行為呢?身為王子,所受的教育應該說是最好的他不可能像普通百姓家裡孩子有時會喪失禮儀;身為王子,他應該文質彬彬,舉止有度,是一位謙謙君子才是——可是事實上,他的禮數教養卻是十分地貧乏,與市井小人的喜形於色並沒有什麼兩樣。這些反常的表現,也是讓沙彌阿夷那迷惑不解的。但是佛陀一語道破天機,說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佛陀緊扣了一個「欲」字,在這個「欲」字上廣作文章,將與「欲」有關的諸種毛病習氣闡釋得淋漓盡致。

  佛陀說,世間共有調御,即象調御、馬調御、牛調御以及人調御。這四種調御中,又可分為兩種,即未被調御的和已被調御好了的。而那個王童子,就是屬於未被調御的行列。佛陀說,未被調御的人,是根本不曉得調御好後的那種思想境界的。佛陀在這里,列舉了兩個譬喻:

  譬喻1.山上風光之喻

  談到這個譬喻,我自然想起兩首詩,第一首是毛潤之先生的七絕詩,叫「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第二首是杜甫的《望岳》,其中兩句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相信讀過此二首詩的朋友,都知道它們的意義所指。人在山下與人在山頂,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請不要用「分別心」之類的官話給我帽子佛陀說,山上的人登到山頂之後,果然見到山頂的風光真是無限,所謂「有好平地、園觀、林木、清泉、華池、長流、河水」等等,將這些絕好風光盡攬於胸,真是愜意無比!於是山頂的那位行者就沖著尚在山下的那個人大聲喊:「兄弟啊,山上這么多好看的,又是清泉、園觀,又是華池、長河什麼的,你看見了嗎?」

  山下的那個人聽到後,就質問山上那個人:「你在胡說些什麼呀?你看走眼了吧?是不是高山反應啊?」山上的人聽後,便飛奔下山,牽著山下人的手,再速疾上山,然後指著大好風景問山下人:「這下你相信我的話了嗎?」山下人一聽,只好慚愧地說「今始見也」。山上人說你剛才不是說我看走眼了嗎?山下的那個人只好老實作答:「我本為山之所障礙,故不見耳。」用修行人的話講,叫凡夫豈能盡見聖人之所證境界?如果凡夫什麼都曉得,把什麼都搞得明明白白那就不叫凡夫了。叫什麼?與聖人同列。

  譬喻2.調御野象之喻

  自古至今,印度人對大象的尊崇,甚至已經上升到宗教信仰的地位。我們在原始經典中,當描述某某國家軍事力量十分強盛時,往往都會說此國家擁有四種軍,即象軍、馬軍、車軍、兵軍。在此四種軍中,將象軍列為第一位,從中可以看出象軍具備所向披靡的戰鬥力。佛教有時將佛陀喻為「象王」,將大象的足跡視為修行最高境界(如《象跡喻經》)。

  正因為大象印度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因此自古以來,就出現了兩個十分吃香的行當,其一是捕象師,其二是御象師。第一步是捕象,自然由捕象師完成。我們知道,野生大象並不那麼聽話,它們往往是十分兇悍、來去自由,縱橫無忌。因此要把大象捕捉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捕象師在選取捕捉對象上,往往會將那些體形龐大的成年領頭公象,列為最佳人選。大象是群居動物,如果把領頭的公象制服了,其他大象都好對付。於是捕象師騎上已被馴服的高頭大象(王象),便到叢林深處去了。至於如何捕捉大象,我們尚不得而知。

  大象捕捉到以後,便將它們牽出叢林,交給御象師。從這時起,御象師便著手對野生大象進行馴服調教工作。如何調御呢?調象師很厲害,他「持極大杖,著右肩上,往野象所,以杖著地,系野象頸,制樂野意,除野慾念,止野疲勞,令樂村邑,習愛人間,善調象師先與飲食」。就是說,先要把巨大的木杖深埋於地,然後將大象用繩索拴在木樁上。然後調象師便去睡覺了,任憑野象如何發作撒野,就是不理會它。等到野象徹底疲勞,再也無力折騰了,這時候御象師再出面,拿出上好的水果飲料,好吃好喝招待野象。如此幾番折騰,最後使野象對人類生了信任感和依賴感。但這還不夠,還要把野象的野性徹底去除掉。所用的方法是:系縛住野象,然後命眾人手執各種兵器,站在野象四周;再命眾人敲鑼打鼓,逗引野象。而那個御象師則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長矛,站在野象面前大聲吆喝:「我今治汝,令不移動,治汝勿搖動!」在這里,御象師地訓練野象,無論身處何境,都應該身不移動,心不移動,而要身心不動,泰然自若。如此經過漸次調御之後,這頭原本野性十足的大象,脫胎成了訓練有素、舉止有度、處亂不變、寵辱不驚的上等王象了!王象是一種什麼樣的境界?不就是佛教中所講的禪定嗎?所以我們時常講「擇境修行,一無是處」,所講的道理與御象師的做法,沒有兩樣。

  比丘學家學道,就是接受一個逐步馴化的過程。我們要去除我們的野性,而回歸我們的人性乃至佛性。這個過程,與御象師調御野象的過程,是何其相似?所以我們常稱為佛陀為調御丈夫,為大醫王,就是這么回事。我們的毛病習氣太多了,可謂野性十足;我們為什麼要學佛?就是要從根本上去除我們與生俱來的這種無明野性,令身、口、意三業悉皆清凈

  那麼如何做到三業清凈呢?就是從基本的持戒入手。有人放出狠話,說持戒並非修行最高境界。說這種話對不對?完全正確。但要看從什麼角度來看。從聖者的角度來講,根本是無戒可持,因為聖者根本不會犯戒,也無戒可犯,因為他所作所為,處處都如法,件件皆規范;聖者身心脫落,得大自在持戒對於他們來說,當然不是什麼最高境界。但是我們要明白,在成就聖位之前,我們仍然要去守戒持戒。打個比方來說,吃飯穿衣算不算最高境界?當然不是,比如說證得無餘涅槃後,根本就不要吃五穀雜糧。可是我們凡夫俗子,哪個敢說自己可以從此不吃飯不喝水而做到生命延續?俗話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連色身都保不住了,哪裡還談得上什麼修行?!因此說「持戒最高境界」者,乃狂妄自大也!

  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菩提本無樹」之偈,被很多人視為最高的修行境界而推崇備至。有些人很有雅儒之風,動不動就來一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可是當他陞官發財一概不成時,對於本來無一物」之句便絕口不提,再也瀟灑不起來了。當一個人「春風得意馬蹄輕」時,說幾句漂亮話倒也是情理中事;而當他正在走倒楣運時,卻能做到「上下天光」「寵辱不驚」,那就是真境界了。因此,觀察一個人,要看他走下坡路時的表現,甚至是遭遇天災人禍時的細微表現。道家有時候很瀟灑,比如莊子喪妻,「擊缶而歌」,也不人人都為之的。老婆死了,敲打唱歌有時會被後人譏為生前夫妻矛盾死後幸災樂禍;倘若能做到既不喜也不憂,飯照吃覺照睡,該干什麼干什麼,倒見些真功夫

  總之一句話,「理論高調,實踐低級」,這種錯誤我們不要去犯。有時候,「老實念佛」倒是一句大實話。問題是,我們口中雖在念佛,心裡卻並不「老實」……

  (2009年9月24日,界定,於南海普陀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