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調御地經(198)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沙彌阿夷那和提,應王子耆婆先那之請,而說比丘對於正法與律當中,行不放逸精勤的話,實可得一心。王子卻以為說無是處,就不辭而去。沙彌乃稟告佛陀,佛陀說他乃為欲所縛,而不見其義。就以山下不見園林之喻,去作為善喻;並以調野象之喻,以譬喻如來之以四念處調御眾生,乃至得四禪,而堪忍一切苦痛。
佛陀住世期間,弟子眾多。我們除了對極少數弟子較為熟知外(比如十大弟子),而對絕大多數的弟子,都相當陌生,有的在經中只是提及一下姓氏而已,對於其生平履歷,可謂一根不知。而這位阿夷那和提沙彌,我們對之也是較為陌生。不過這位沙彌雖說尚未受具足戒,然而其所擁有的正知正見,倒是值得我們肅然起敬。
沙彌阿夷那和提雖說只是一介沙彌,然而他的見解並不比一般的比丘差多少;可能他出家前也頗有威望,因而出家後,自然也受到許多的的崇敬——王童子耆婆先那便是其中的一位。這里的「王童子」,似可理解為「年輕的王子」;而耆婆先那,則不甚明了,大約是頻婆娑羅王的庶子,與阿闍世太子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從經典的敘述的事件來看,這位王子對佛法並不是那麼崇信,他至多也就出於個人的好感與興趣而接觸僧人與佛法。
「阿奇舍那(異名)!實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耶?」這里的「一心」,即心定於一,也就是心念專註於一處而不移動;通俗地說,就是指「定」或「禪定」。前面的一句「不放逸、行精勤」,實際上就是指狹義上的持戒(包括那些所謂的「小小戒」)。如果用現在的話來對王童子的話進行表述,那就是:「由持戒而得生禪定,是真的嗎?」
沙彌給予了肯定性回答:「賢王童子!實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
這位王子似乎不太滿意沙彌的回答,他再三問道:「賢者阿奇舍那!汝當隨所聞,汝隨所誦習者,盡向我說,如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耶?」
後來這位王子有些煩惱了:「賢者阿奇舍那!若比丘此法、律中不放逸,行精勤,得一心者,終無是處。」王子的意思是,比丘若不放逸且行精勤,根本就不可能得「一心」。事實上,王子並不是來請教問題的,而是有備而來,是來質問沙彌的。他的用意是想讓沙彌阿夷那和提出接受他的觀點,結果沙彌的回答讓他大失所望。於是,他「說無是處已,即從座起,不辭而去」——他全然不顧及起碼的禮節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揚長而去。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這位年輕氣盛的王子,貢高我慢已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在王子走後不久,沙彌阿夷那和提便將他與王子之間的對話,向佛陀作了稟報。
未等沙彌匯報結束,佛陀便說:「阿奇舍那!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王童子耆婆先那,他怎麼會獲得『一心』呢?」
佛陀對此問題的分析是,王童子這個人是「行欲著欲,為欲愛所食,為欲所燒」。王童子「若地斷欲、斷欲愛、斷欲煩熱,無欲知、無欲見、無欲覺,此地王童子知者、見者,終無是處。所以者何?王童子耆婆先那常行欲也」。
佛陀認為王童子之所以不認可沙彌的回答,乃是出於他的私心,即「行欲著欲」,不僅行欲,而且還貪著於欲中而不思拔離。如果想讓王童子斷除慾念,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即「終於是處」,根本沒那回事。在這里,我們可以獲得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即佛陀對於王童子並不陌生,甚至是十分了解王童子的為人。因此當沙彌阿夷那一談起王童子,佛陀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及時制止了沙彌的敘述。
王童子為什麼出現這種「不辭而去」的反常行為呢?身為王子,所受的教育應該說是最好的,他不可能像普通百姓家裡的孩子有時會喪失禮儀;身為王子,他應該文質彬彬,舉止有度,是一位謙謙君子才是——可是事實上,他的禮數教養卻是十分地貧乏,與市井小人的喜形於色並沒有什麼兩樣。這些反常的表現,也是讓沙彌阿夷那迷惑不解的。但是佛陀一語道破天機,說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佛陀緊扣了一個「欲」字,在這個「欲」字上廣作文章,將與「欲」有關的諸種毛病習氣闡釋得淋漓盡致。
佛陀說,世間共有調御,即象調御、馬調御、牛調御以及人調御。這四種調御中,又可分為兩種,即未被調御的和已被調御好了的。而那個王童子,就是屬於未被調御的行列。佛陀說,未被調御的人,是根本不曉得調御好後的那種思想境界的。佛陀在這里,列舉了兩個譬喻:
譬喻1.山上風光之喻
談到這個譬喻,我自然想起兩首詩,第一首是毛潤之先生的七絕詩,叫「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第二首是杜甫的《望岳》,其中兩句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相信讀過此二首詩的朋友,都知道它們的意義所指。人在山下與人在山頂,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請不要用「分別心」之類的官話來給我扣帽子。佛陀說,山上的人登到山頂之後,果然見到山頂的風光真是無限,所謂「有好平地、園觀、林木、清泉、華池、長流、河水」等等,將這些絕好風光盡攬於胸,真是愜意無比!於是山頂的那位先行者就沖著尚在山下的那個人大聲喊:「兄弟啊,山上這么多好看的,又是清泉、園觀,又是華池、長河什麼的,你看見了嗎?」
山下的那個人聽到後,就質問山上的那個人:「你在胡說些什麼呀?你看走眼了吧?是不是高山反應啊?」山上的人聽後,便飛奔下山,牽著山下人的手,再速疾上山,然後指著大好風景問山下人:「這下你相信我的話了嗎?」山下人一聽,只好慚愧地說「今始見也」。山上人說你剛才不是說我看走眼了嗎?山下的那個人只好老實作答:「我本為山之所障礙,故不見耳。」用修行人的話講,叫凡夫豈能盡見聖人之所證境界?如果凡夫什麼都曉得,把什麼都搞得明明白白,那就不叫凡夫了。叫什麼?與聖人同列。
譬喻2.調御野象之喻
自古至今,印度人對大象的尊崇,甚至已經上升到宗教信仰的地位。我們在原始經典中,當描述某某國家軍事力量十分強盛時,往往都會說此國家擁有四種軍,即象軍、馬軍、車軍、兵軍。在此四種軍中,將象軍列為第一位,從中可以看出象軍具備所向披靡的戰鬥力。佛教有時將佛陀喻為「象王」,將大象的足跡視為修行的最高境界(如《象跡喻經》)。
正因為大象在印度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因此自古以來,就出現了兩個十分吃香的行當,其一是捕象師,其二是御象師。第一步是捕象,自然由捕象師完成。我們知道,野生大象並不那麼聽話,它們往往是十分兇悍、來去自由,縱橫無忌。因此要把大象捕捉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捕象師在選取捕捉對象上,往往會將那些體形龐大的成年領頭公象,列為最佳人選。大象是群居動物,如果把領頭的公象制服了,其他大象都好對付。於是捕象師騎上已被馴服的高頭大象(王象),便到叢林深處去了。至於如何捕捉大象,我們尚不得而知。
大象捕捉到以後,便將它們牽出叢林,交給御象師。從這時起,御象師便著手對野生大象進行馴服調教工作。如何調御呢?調象師很厲害,他「持極大杖,著右肩上,往野象所,以杖著地,系野象頸,制樂野意,除野慾念,止野疲勞,令樂村邑,習愛人間,善調象師先與飲食」。就是說,先要把巨大的木杖深埋於地,然後將大象用繩索拴在木樁上。然後調象師便去睡覺了,任憑野象如何發作撒野,就是不理會它。等到野象徹底疲勞,再也無力折騰了,這時候御象師再出面,拿出上好的水果飲料,好吃好喝招待野象。如此幾番折騰,最後使野象對人類產生了信任感和依賴感。但這還不夠,還要把野象的野性徹底去除掉。所用的方法是:系縛住野象,然後命眾人手執各種兵器,站在野象四周;再命眾人敲鑼打鼓,逗引野象。而那個御象師則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長矛,站在野象面前大聲吆喝:「我今治汝,令不移動,治汝勿搖動!」在這里,御象師地訓練野象,無論身處何境,都應該身不移動,心不移動,而要身心不動,泰然自若。如此經過漸次調御之後,這頭原本野性十足的大象,脫胎成了訓練有素、舉止有度、處亂不變、寵辱不驚的上等王象了!王象是一種什麼樣的境界?不就是佛教中所講的禪定嗎?所以我們時常講「擇境修行,一無是處」,所講的道理與御象師的做法,沒有兩樣。
比丘學家學道,就是接受一個逐步馴化的過程。我們要去除我們的野性,而回歸我們的人性乃至佛性。這個過程,與御象師調御野象的過程,是何其相似?所以我們常稱為佛陀為調御丈夫,為大醫王,就是這么回事。我們的毛病習氣太多了,可謂野性十足;我們為什麼要學佛?就是要從根本上去除我們與生俱來的這種無明野性,令身、口、意三業悉皆清凈。
那麼如何做到三業清凈呢?就是從基本的持戒入手。有人放出狠話,說持戒並非修行的最高境界。說這種話對不對?完全正確。但要看從什麼角度來看。從聖者的角度來講,根本是無戒可持,因為聖者根本不會犯戒,也無戒可犯,因為他們所作所為,處處都如法,件件皆規范;聖者身心脫落,得大自在,持戒對於他們來說,當然不是什麼最高境界。但是我們要明白,在成就聖位之前,我們仍然要去守戒持戒。打個比方來說,吃飯穿衣算不算最高境界?當然不是,比如說證得無餘涅槃後,根本就不需要吃五穀雜糧。可是我們凡夫俗子,哪個敢說自己可以從此不吃飯不喝水而做到生命延續?俗話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連色身都保不住了,哪裡還談得上什麼修行?!因此說「持戒非最高境界」者,乃狂妄自大也!
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菩提本無樹」之偈,被很多人視為最高的修行境界而推崇備至。有些人很有雅儒之風,動不動就來一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可是當他陞官發財一概不成時,對於「本來無一物」之句便絕口不提,再也瀟灑不起來了。當一個人「春風得意馬蹄輕」時,說幾句漂亮話倒也是情理中事;而當他正在走倒楣運時,卻能做到「上下天光」「寵辱不驚」,那就是真境界了。因此,觀察一個人,要看他走下坡路時的表現,甚至是遭遇天災人禍時的細微表現。道家有時候很瀟灑,比如莊子喪妻,「擊缶而歌」,也不是人人都能為之的。老婆死了,敲打唱歌有時會被後人譏為生前夫妻有矛盾,死後幸災樂禍;倘若能做到既不喜也不憂,飯照吃覺照睡,該干什麼干什麼,倒見些真功夫。
總之一句話,「理論高調,實踐低級」,這種錯誤我們不要去犯。有時候,「老實念佛」倒是一句大實話。問題是,我們口中雖在念佛,心裡卻並不「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