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雲老禪師
本單元要談的是「不可得」。《心經》里有一句:「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其實就是「不可得」的意思。
為什麼要談「不可得」呢?因為一般人執著於「可得」,以為可以從現實中得到什麼;大般若經的「不可得」就不能解釋為「不可以得到什麼」,因為「不」是一個獨立的語意,是依於「可得」而言「不」,如果把「不可得」當成「不可以得到」,那就成了命令式的語句,佛法是沒有命令的言詞,這在名相的認識上首先要把握的。
為什麼說「不可得」呢?因為「無所得」。一般人總執著於「有所得」,那就是「可得」,舉個例子來說:男女結婚,男的喜歡女的,女的也願意嫁給男的,但對於女的來說,心裡並不一定愛那個男的,她可能愛的只是他的財產、地位,所以男的只娶到人,並未獲得女方的心,可見表面上好像得到了什麼,其實對男的來說,得到的只是色身;女的得到的是物質,兩者都是從物質上去取得,並沒有精神上的結合,因為「心」是精神作用,「人」這個色體、地位、財產都還是物質,所以在精神上是「無所得」的。
因此常有這種情形:夫妻感情很好,一方臨時出門去旅行或回娘家、出差…,心卻還留在家裡,這就可以發現「可得不可得」的道理了。再舉一個例子:吃飯時有飯、有菜,但往往人會強調色香味,甚至強調所謂的「名人名菜」、「滿漢全席」......其實,不都是吃嗎?但有人主張粗茶淡飯,講求「菜根香」,而是不是這些就是好的,那些就不好呢?其實都還在物相的「好」與「不好」上執著,可見「不可得」不是「不可以得」,而是究竟你得到的是什麼?如果認為得到了什麼,事實上並不盡然,因為你得到的只是自己認為的。
比如:「吃的問題」,我們需要的是營養,吃得再好,如果營養過剩也會成病。相反的,粗茶淡飯菜根香,如果營養不良也會生病,可見飲食的目的是為了維護健康,吃得好或吃得差並不是問題,營養夠才重要;但人往往不以這種方式來看,誤解了「不可得」的意思,比如:吃東西講求色香味及營養,也沒錯!但有些人卻認為是一種浪費,吃那麼好難道就會多長一塊肉嗎?吃的不好就會死嗎?甚至把話題轉成──你看這個世界,有多少貧苦的人,什麼都沒得吃,難道他們不是人嗎?如果以這種方式去認識「不可得」,好像也不對的。
以吃來說「可得不可得」,要從什麼地方去認識?其實吃得再好或者不好,都不是問題,為什麼而「吃」才是重點;如果把握「為了維護身體的健康」這個原則,就無所謂「可得不可得」了,因為即使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能保留的也只是營養成份,剩餘的還不是變成廢物?雖然如此,但也不能說:反正吃得再好,最後不也成了排泄物,又有什麼好執著的?!
其實說「好」,還得看定位在哪裡?如果吃的營養,足夠身體的需要,那就吃對了,否則不是營養過剩就是營養不良。由此可見「不可得」並不是「不可以得」,其中在乎的是「你做這件事究竟為了什麼」?能得到什麼饒益?如果不能把握這些原則就是有「可得」、「不可得」了。
所以說:「不可得」,不是否定你的「可得」,只要是人都得維護色身。目前有的年輕人不喜歡讀書,搬出的理由是:「王永慶也是小學畢業的,他的公司部下不都是大學生、博士嗎?為什麼一定要念那麼多書?」這些話聽起來好像頗有道理,如果再問:「那你能不能像王永慶一樣呢?難道不讀書就是王永慶嗎?」再看許多學佛的人說:「學佛又不一定要認識字!」其實認不認識字不是問題,但若為了強調六祖惠能大師不識字,也能成為一代祖師,那就變成有「可得」、「不可得」了。再說六祖惠能大師不識字,你的修養及境界能不能跟他一樣呢?
就像學佛,你是學釋迦牟尼佛的「八相成道」,還是學他的道理方法?其中有很大的差別,如果學的是釋迦牟尼佛的「八相成道」,那得先找一個國王投胎,成為他的兒子,因為釋迦牟尼佛的第一相是太子身,你看!頭一個就不可能了,其它更不用談;如果學的是他的道理方法,那些道理方法就是他實際體驗出來的心得。「學佛可以成佛」,而現在有很多人學佛打坐,就學那雕刻的佛像金身,其實,那不是學佛而是學木頭。
所以,找許多理由否定「得」或「不得」,都不是「法」,只是一種自我意識而已,因為人世間的一切都是以自我意識來看,認為我可以得到什麼?已經得到什麼?或者說擁有了什麼?事實上,真正擁有了嗎?再看台灣這些年,常常有許多大工廠,一把火就把它燒得精光,七、八年前有一個開計程車的,他的計程車是「賓士三百」,令人頗覺奇怪!為什麼開計程車還用那麼好的車?當時我的反應就是:這個人絕不是開計程車的。後來被新聞記者發現了,採訪他,他說:「我原來是個董事長,因為生意失敗了,將所有的設備賣了,把債還清後,只剩下這么一部車拿來當賺錢的工具」,有人勸他:「把這一部車也賣了,換一部比較便宜的車,不是更好嗎?」他說:「你錯了!如果這樣,我就會一輩子開計程車了,如果我開著這么一部曾經當董事長時的車,至少還有一種刺激、策勵的作用。」這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從這個例子來看,你說究竟「可得」還是「不可得」?
可見,你是你,他是他,其實任何一件事,都不能以自己認定的就算數,因為自我的分別意識常會去做選擇,這些選擇往往都是執著、計較,所以大般若經才要談「可得不可得」。
進一步談「法」,究竟「可不可得」?以病與葯來說,葯是治病的,病需葯來治,好比吃了感冒藥,治好感冒後,是不是葯有效就再多買幾瓶放著?其實,感冒既已治好,若還執著於葯,豈不等於准備再患感冒?要知道,下次感冒的性質有可能不相同,那麼這個葯也不一定有用了,這是「不可得」的一個觀念。
再進一步看,葯本來是治病的,病好了,葯也沒有用了,為什麼還要去執著?所以,這也是一個「可得」、「不可得」的道理,但這是從「現實面」來看,現在再從「法」上看「煩惱與菩提」,如果煩惱是一種現象,菩提也是一種現象,但如果沒有道理方法,你能不能從煩惱中顯現菩提?那是不可能的!可見,必須運用佛陀的道理方法轉煩惱成菩提,一旦煩惱消失了,菩提展現了,這個「法」對你(你)也就沒有用了,如果以後有同樣的煩惱,也不可能拿同樣的道理方法去化解。
所以,為什麼佛法會有八萬四千法門?就像有人說:你看基督教的聖經薄薄一本,佛教的經典卻一櫃子都裝不下,其實,一味單方不能治百病,因此經典上特彆強調一句話──「應病與葯」,相應於什麼樣的病,給予什麼樣的葯,等於說有什麼樣的煩惱,需要什麼樣的道理方法來對治。因為,人的煩惱在名字上相同,內容卻不同,而且每一個煩惱涉及的「為什麼」都不相同,所以若談「可得」、「不可得」,從「世俗的現實」以至「法的認識」都須要正確的觀念。
如果世間法不可得,其實出世法也不可得,甚至於佛法也不可得,既然「不可得」那還要它做什麼?因為,世間法是佛法的基礎,出世間法是依於一些道理方法,怎樣去突破世間的缺失,所完成的圓滿才叫做佛法,這只是一個理論,其中的關鍵性繫於佛陀的道理方法的運用。其實,如果你已經是佛菩薩了,釋迦牟尼佛的道理方法對你來說沒有一點用處,但真正沒用嗎?也不盡然!因為,以個人的修養來說,已完成了,但如果要幫助別人仍需要它,這其中是不是就有「可得」也有「不可得」?
所以,千萬不要把「不可得」,認為就是「不可以得」,那就變成命令了,佛法不是這么說的,它是依於世間人認為「可以得到一些什麼」或者「可以擁有一些什麼」,但其中還有「不一定」,比如:以某一時間性來說,可以!但換了一個時間,可能就不可以了!因此這「可得」與「不可得」,還有時間與空間上的限制;也就是說在某一個時間上它有這種現象,但在某一個空間里,可能不一定用得上,即使在某一個空間用得上,時間也絕非相同,因為任何一個時間有不同的空間,任何的空間也有不同的時間。
所以「可得」與「不可得」,不可一概而論,舉例來說:比如學會了中文,口說可以,但並不表示會說就一定認識字,就算認識字那也不一定會寫文章;相反的,如果會寫文章就一定認識字,也一定會說,雖然有可能不一定說得很好,你看這中間有多少的「不一定」?所以,「不可得」的「不」就是「不一定」的意思,它不是肯定的。因此「不可得」是從「無所得」而來,而「無所得」又是從「有所得」突破而顯現的;所以,要把握的是這個「可得」──由「有得」而來,唯有突破「有得」,才能夠達到「無得」亦即「無所得」,最後突破了「無所得」才能再進入「不可得」的法義。
再舉一個比較容易把握的例子,比如:這本「大般若經」談的是佛法的道理方法,如果從第一篇到最後一篇全都看過了,也了解其中的道理,但究竟你得到了什麼?如果你說:「當然是得到其中的道理方法」,但別人如果跟你開玩笑:「請你拿給我看看!」「可以呀!你聽我說!」推究一下,發現:沒有書本為什麼你能記得這么多?你又把道理方法放在哪?若說放在第八識,但第八識又是個什麼樣子?真正要探討的是:你說「得到」一定要有個地方存放啊!可見,這所謂的「得」是已經突破了「有得」,它是一種「無得」的現象,亦即本來是「有所得」,得到其中的道理方法,但究竟放在哪裡?這是一個「無所得」的現象。
以上是從相上來說,從「有」的突破到達「無」的現象,才有機會進入「不可得」的法義;比如現在讀的是一部「般若經」,但有人還是認為《阿彌陀經》較適合他,因此「般若經」再怎麼好,對他來說也沒有用,所以,真正在乎的是要達到「不可得」的境界,才說一個法師應該對「三藏十二部」都要熟練,絕不能只懂其中之一,而其它的都不會,那就不算是熟悉佛法的法師了,因為對自己而言,你只能夠說你專修什麼,如果要度眾生,的確,人家需要什麼,你就要能說什麼!否則只是「有所得」而已,連「無所得」的境界都沒有,當然更不可能談到「不可得」了。
由此可見「不可得」是從「有所得」突破,才能到達「無所得」的,而以「可得」的法義去看它的「不一定」,這才是「不可得」真正的法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