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賢法師:再談「一位僧人眼中的《法海你不懂愛》」

再談「一位僧人眼中的《法海不懂愛》」

  拙作「一位僧人眼中的《法海不懂愛》」在博客上發表以來,受到網友的關注和熱議。對於持有相同觀點網友的力挺,深表感謝。而對於有些網友所談到的不同意見,在此也深表感謝,這些意見讓我進一步深思。這里不妨再談一談。

  總結一下,反對的意見不外有三點:一、此法海非彼法海;二、歌曲的取材來源於民間傳說,該負責的不應是當代人;三、區區一首自娛自樂的小歌,何必小題大做。

關於第一點:此法海非彼法海

是否可以說,在《法海不懂愛》中的「藝術法海」,與同名影射效果佛教原型中的僧人身份、及法海禪師其人毫無關聯?

  「同名認知成了這里的主要話題。

  正如網友「素書堂主」說:

  站在社會心理的角度說,歌者是以「不改名」並「用真名」的方式,而使用大眾對於法海禪師的歷史性「同名認知」,釋放「僧、愛」等曖昧信號,來推動群眾古今對照的「身份刺激」效應,獲取群眾響應。既用真名,而真名沿革又並非其他來源——歌中法海依據《白蛇傳》法海,《白蛇傳》法海依據金山寺法海金山寺法海就是身為唐裴休宰相之子出家成道法海禪師,這段歷史佛教沒忘掉。不能以「愛」之名戲謔無底線(從影射實效方面說)。不能說,昨天借人錢,睡一晚以為人家忘了,今天就說沒借錢,這叫不負責任佛教對於法海禪師的歷史,從來不需要借《白蛇傳》去了解,所以從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雷鋒塔」到今天《法海不懂愛》,佛弟子從來不會認同「彼此無關」之說。如果這段歷史真的無法記憶,也無話可談。而這段記憶佛教從未遺忘過。

可見,大家還是認同,歌中的法海禪師與歷史上的禪師是分不開的,同名的連帶效應直接影響到現在僧眾的根本形象。身為佛弟子自己的祖師慘遭調侃,必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此事關係到,作為一門重要宗教的——佛教,在當前這個和諧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佛弟子無心、也無力干預社會人士的娛樂嬉戲,但當一位功載千秋禪門宗師也被「娛樂」時,一定會有一個聲音說「不」!

關於第二點:歌曲的取材來源於民間傳說,該負責的不應是當代人

   我們不妨一起梳理一下關於「白娘子」的由來。

  在歷史上,法海禪師苦行得道、深受地方民眾敬仰的金山開山祖師,他公案眾多,但從來沒有拆散別人家庭的歷史說法。史書中僅有一則驅趕咬傷人獸的白色蟒蛇進入長江的記載。想必,馮夢龍的《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雷鋒塔》正是由此而得到的靈感

  明末作家馮夢龍在創作《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雷鋒塔》的故事中,法海禪師是一位真正的有道高僧。但是,在後人演繹的地方戲劇《白蛇傳》版本里,逐漸將法海禪師塑造成「破壞美好愛情糊塗僧」。

  這種對官本的篡改,與明清時期,封建禮教對人們心靈的禁錮而激起的反叛不無關聯。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夢想,只能在故事裡寄予「反封建、反專制」的期盼。恰巧彼時也是佛教衰微的階段,所以將法海禪師作為一個禮教的代表,描寫為不通情理地去「干預世間美好情感」,也是安全且不會遭到非議的。這個後續的演繹故事,在那個時代,有著它特定的存在空間。

  現在的《白蛇傳》已經很難說是哪一位作家的手筆,在版本的發展過程中,不同歷史階段所整合的內容也在不斷變化,隨著人們所寄予的價值觀的演變,「藝術法海」所承載的價值觀也一直在變,大多數藝術作品引奪了大眾對於法海禪師佛法意義」方面的知情權,並以講唱戲曲等方式廣泛傳延,本色法海禪師精神內涵被逐漸消解,並被冠以不同時代大眾意願,仍用法海禪師實名,卻拒絕了禪師真實佛法意涵。

  後來版本中,為了反襯愛情故事的沖擊效果法海禪師終於成為了「封建偽善」的全部代言人,這不僅出於簡單的「反襯真善」目的,其中已多少雜糅了歷來文化認知中,將世間情感與「佛教出離心」之間進行的人對立

  但是否對立呢?佛教真理(二諦——神聖世俗)的和諧精神,在深度認同人世間的不圓滿性時,鋪開對於生命真諦的全面追求,「如來終不在天上成佛也」,佛教沒有拋棄世間,「萬丈紅塵,是佛子立腳處,也是轉身處」,六祖說「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佛教的出離精神,是化解自我入世和出世矛盾的一種具體努力佛弟子在這內心張力的消解中前行,佛教出離心,不可能形成如「藝術法海」般對於大眾情感的強勢干預。不只不幹預,還時刻關心大眾生命安樂與否。

  出離心是在獨立狀態下進行「存在大反思」以後,才誕生的生命關注。這種負責任的關注同樣面對所有人。如此重要的生命責任和反思,是寶貴而不該被調侃的!但不少文藝作品的「法海描述」,徑直將其拉到了佛教精神的反面,是「不符合佛教精神典範」,這是法海禪師身上不可能發生的事,卻被一直附著在法海禪師的名義上,這種扭曲現象不應該繼續的。法海禪師本不可能強勢干預世間情感,何必非要用佛教形象來反襯情感的真善?何必非要佛教僧人假定成為情感矛盾的製造者?

我們反對調侃宗師,並沒有否定真善的價值也沒有肯定偽善的迂腐,而是在說,何必非要打造一個「偽善的法海禪師」?

  我們衷心希望還原法海禪師真正的佛教面貌。雖然影射與調侃不是由法海不懂愛》開始,但希望能夠在此結束,這是時代進步的需要。我們不迴避當代佛教界仍然存在的不足,但改良要有空間,還原歷史則是重要的、大眾共需的改良空間,否則,佛教進步的路會被人為堵死!

  已經作古的人所犯的錯誤,和已經有一段歷史的錯誤,不能成為今人將其延續的理由。錯誤雖然不是在這里開始,但我們探討的是在這里結束!

我們沒有能力去塗抹一個民間故事在幾百年來留下的印記,卻可以選擇尊重歷史和事實,書寫更好的未來。跟隨人類文明前進的腳步,在宗教文化日益受到重視的今天,還原歷史人物的本來面目,還法海禪師一個清白。

關於第三點:區區一首自娛自樂的小歌,何必小題大做?

   當一首歌被有意識地安排出現在大眾傳媒上時,它的作用就再也不是自娛自樂了。

  正是因為現代化的傳播手段,使得一個作品可以一夜躥紅,成為幾億人的談資和模仿對象,所以在創作的時候更應該慎之又慎。

  看看文藝作品帶來的影響吧!

  魯迅先生尊玄奘大師為「中國的脊樑」,自唐代至現代,印度人因玄奘大師而知道大唐和中國。但遺憾的是,在玄奘大師的故土,世人卻只知有「唐僧」而不知有玄奘大師,而類似的悲劇同樣發生法海禪師身上

  有網友說:「70後認為法海為了收妖而為白蛇,80後認為法海喜歡白蛇而為白蛇,90後認為法海喜歡許仙而為白蛇」。因不當的作品帶來的大眾意識宗教戲謔沒有底線,任其發展,實在令人有數典忘祖之憂!

  《白蛇傳》里法海禪師形象真實的歷史人物相距甚遠,不應一直安置在真實法海禪師的名下作「否決式」宣傳。

  由此,更可以看出,文藝作品對歷史傳承及歷史人物塑造的影響之深遠。一個有歷史責任感的創作者在這方面應該謹慎抉擇。

  於是,有網友出了文藝創作的「道義」考量。

  網友「湛盧-純鈞」說:「可見,當初進行娛樂創作時,對於娛樂對象進行考察是多麼重要,『護心(維護大眾的善意)的考量』是多麼重要、是多大的善舉?」。

  今天,我們要點醒的不僅僅是一首歌和一位演唱者,我們要呼籲:終止一切對佛教神聖性事件和人物調侃戲謔的娛樂之風!

  令我深感欣慰的是,所有參與此次討論的網友們,都是帶著佛教信仰和歷史人物的敬重之情,引經據典,有理有節。

  對於歌者來說,道歉當然是在千載佛門面前受人尊重的重大善舉,是對祖國文傳統的尊重,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勇氣和智慧,必然受到廣大佛教群眾的熱烈歡迎!但,這畢竟是我們無法左右的,也只關乎其個人的認知修養

  討論所帶來的,社會大眾佛教宗師——法海禪師的重新認識,以及所達成的「娛樂不可無底線」的共識,才是我所歡喜和贊嘆的最終目標

  更深遠地看,我們有些討論的價值,已經超越了娛樂群體與信仰群體的范疇。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祖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參與到國際社會的溝通與交流。此時,我們不僅需要熱切地迎接傳統文化回歸,同時更應該將中國社會核心價值觀貢獻世界

  很多國家就是通過宣揚他們的民族英雄,而將他們所尊崇的「公平公正」,「自由平等」的價值觀傳播給世界各國的。

  而作為中國歷史上重要的精神文化奠基者和傳承者,孔子老子玄奘大師和法禪師這些聖賢,是理應受到後人敬仰與正面宣揚的。我們希望,少一些破壞和諧的「藝術法海」,多一些刻苦求道的「勇者法海禪師」;少一些怯懦柔弱的「唐僧」,多一些民族脊樑的「玄奘大師」;少一些佛教信眾的「有苦說不出」,多一些藝術作者對於宗教情感的理解與尊重!

如此,藉助文化傳播的正能量,我們祖國展現給世界的,就不僅僅是經濟的逐漸富足,更有著璀璨文明的大智慧,與博大深廣的人精神

  附:法海禪師略傳

  法海禪師是唐代名相裴休之子,俗名裴文德。其父裴休宰相,字公美,唐代濟源地方裴村人。出身名宦之門,世代奉佛。裴休宰相於當時各宗派教旨均深入研究。他在唐代長慶年間(821-824)考中進士,歷任節度使禮部尚書太子少師等職。大中六年(852),裴休升任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居相位五年,為官廉潔、治理有方、博學多才、文書俱佳。其身後《新唐書》、《舊唐書》都曾為他立傳。

  據《金山寺志》記載,少年的裴文德便接受父命,並由父親親自送往湖南溈山修行,拜在當時禪門溈仰宗創始人「靈佑禪師」足下為弟子。獲賜法名法海」,人稱法海禪師。剃度以後,其師靈佑禪師日日命其苦行,前後為常住劈柴有近三年時間,又為常住五百餘僧眾運送生活用水近三年時間。有時實在辛苦,也會略動念頭。一次,他大汗淋漓地擔著水桶自語:「和尚吃水翰林挑,縱然吃了也難消」。這一語之下,每一餐大眾吃完飯都肚子不舒服飲食不能消化。師父靈佑禪師說了這件事以後,於法海禪師每日來身邊小參時,意味深長地對他說:「老僧打一坐,能消萬擔糧」。從此,大眾腹中隔閡即完全解除。法海禪師深感慚愧,即收攝身心苦行服務大眾僧。

  禪師的胞姐曾因掛念親弟弟,遠道由都城往湖南地方看望弟弟不忍法海禪師長途往來運水的折騰,乃向寺院施捨脂粉錢,為常住修建了工程浩大的飲水磵,當地民眾其名曰「美女磵」,從此解決了溈山山大眾長途搬運生活用水的困難,直到今天,這條飲水間的磵石還依稀存在。造磵通水的相關公案,在禪宗叢林傳為佳話。

  不久,法海禪師行單上的苦行生活圓滿結束,開始三年的閉關修行。各類勞作外緣通身放下,一心參禪。三年圓滿時,

不開關門,師父靈佑禪師親自到關門外直呼法海之名禪師關中應聲而出,關房門窗毫無損壞,是圓滿得道的標誌。一時間,合寺內外僧俗大眾皆來親近問道,為避俗晦,乃受師命,遊歷江西廬山等地,終至江蘇鎮江氏俘山的一片荒林中駐錫禪修。

  時隔不久,由當地信眾說明,乃知氏俘山中自己的駐錫之地東晉時曾建過名為澤心寺的道場。在密林的荒煙蔓草間,禪

師居然尋獲到已被毀壞的殘佛,於是,法海禪師燃燒一節指,誓願重修道場,為眾生樹立伽藍。於是開山挖田,刻苦勞作,漸漸贏得當地民眾支持,開始建設寺院

  在一次挖寺基時,意外掘出一批黃金鎰(鎰:音『議』,古代重量單位,20兩為一鎰),法海禪師決定將其上交鎮江太守太守李琦將此事奉奏皇上,唐宣宗深為感動,敕令將黃金直接撥發給寺院常住,作為朝廷香儀,助修寺院,並敕棄「澤心寺」名,立寺院名為「金山禪寺」。法海禪師成為金山禪寺開山初祖。後世禪和,都深深敬仰!

  寺院完工以前,禪師一直在金山寺側的一個山洞中禪修,後來成為遠近聞名的禪窟,是頗有影響的「法海禪師禪修洞」。經過漫長的艱苦創建,金山禪寺最後圓滿建成,成為江南地區佛教界最大的禪宗叢林,名震古今法海禪師也被親切地稱作金山寺「開山裴祖」。

  歷史上,真實法海禪師,是苦行得道、受到整個江蘇地方民眾敬仰的開山祖師,從來沒有拆散別人家庭的歷史說法。史書中僅有一則驅趕咬傷人獸的白色蟒蛇進入長江的記載。

當年,裴休宰相兒子裴文德出家時,曾作有《警策箋》,字字句句勸勉兒子勤奮學道,樸實而感人至深。後來,該文被禪宗收入《禪門日誦》一書中,成為禪宗行者人手一冊每日必誦的功課本禪林麾下,禪和子們經常要讀到這篇《警策箋》,在這篇策勵入道文字的鼓舞之下,多少禪和子走上了為求生命真諦而刻苦修行菩提道!裴休宰相法海師父子情深求法愛道的歷史,成為禪門千秋佳話,是命脈般的、寶貴而不忍褻瀆的禪門精神源泉。《警策箋》文曰:

  汝及出家須立志,求師學道莫容易;

  燒香換水要殷勤,佛殿僧堂勤掃拭。

  莫閑游,莫嬉戲,出入分明說處去;

  三朝五日不歸家,妙法何曾聞一句

  敬師兄,訓師弟,莫在空門爭閑氣;

  上恭下敬要謙和,莫輕他人自逞勢(傑出的第二代教育)。

  衣食難,非容易,何必千般求細膩;

  清齋薄粥但尋常,粗布麻衣隨分際。

  榮華止在紫羅袍,有道何須黃金貴;

  解三空,明四智,要超初果至十地。

  禮觀音,持勢至,別人睡時你休睡;

  三更宿盡五更初,好向釋迦金殿內。

  點明燈,換凈水禮拜如來智慧

  報答爹娘養育恩,天龍八部生歡喜

  又偈:

  含悲送子入空門,朝夕應當種善根

  身眼莫隨財色染,道心須向歲寒存;

  看經念佛依師教,苦志明心報四恩(國土恩、眾生恩、師長恩、父母恩)。

  他日忽然成大器人間天上獨稱尊!

  法海禪師與裴休宰相,是中國文化與漢傳佛教舉足輕重的巨匠與功臣,不應為後人所遺忘,更不應該被戲謔!文藝同仁、諸位信眾,懇請肩負起護持之責!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