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和小乘上息息相關的,唯有在小乘的基礎下,才能發展出大乘;大小乘之問有其共同性,也有它的不共同性。
我們知道中觀和唯識都屬於大乘,就佛教思想史的演變來看,大乘是從小乘發展出來的,如果沒有小乘就不可能有大乘,換句話說,唯有在小乘的根機基礎下才發展出大乘的,大乘與小乘是息息相關的。大乘與小乘之問有其共同性的地方,也有不共同性的地方。這個共同性是佛法的共通原則,不論大小乘都要共同肯定的,也就是說,不管它的層次、義理或觀念,都是相通的,沒有什麼下同.,等到大小柔分立的時候,才取土人眾和小乘的不樣。為了了解大乘和小乘的修行有那些同與不同,甚至在印度歷史上為什麼會開展出中觀和唯識以及這些空的義理出來,不能不對小乘的道理稍做了解。因比要跟各位談一談大小乘解脫觀的異同,也就是印度佛教大小乘解脫觀的相同處與差異處。
我們直接就重要的核心義理觀念來說。先從大小乘的不同處來看,首先動機發心就不樣,小乘的發心是發出離心、出世的心,而出世思想如果把握不好、體會不好,容易讓人家感覺是厭世消極。大柔人發心則是發菩提心,上求佛道、下化眾生,這就是發心不同的問題。對於佛法的四個綱領--信、解、行、證方面,「信」大小乘也有差別,但是差別還不大,「解、行、證」這問題就大了,比如說,信因果、信業報、信輪迴、信三寶,這是大小乘共同的,彼此對「信」並沒有多大差別;但「解」的差別就顯出來了,那麼,小乘人和大乘人對佛法的理解是把握在那裡?
我常說佛法有兩個重要觀念--理和事,理事要相應。「解」比較落實在理,「行」比較落實在事【事相】。我們的生活境界行為是一種事相,理事一定要相應。而小乘人比較深刻領悟的是「理」。我不斷強調:學佛要先徹悟理,然後在事相上再慢慢修。
有個叫「弘化世界」的團體曾經邀請我去演講,他們主張五教合一、殊途同歸。第一個晚上我就講:不可能五教合一;當天他們供養二十四萬元。第二
個晚上他們再問我說五教能不能殊途同歸?我照樣說不能同歸。不是供養多,
就要贊同他們,那是辦不到的。後來我把這筆錢用在「正*輪弘法團」去做弘法工作,我自己沒花一毛錢。如果對真理的領悟、了解有貫徹深刻的話,應該不受任何動搖才對,就像儒家講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信仰也是這種態度。
小乘的理是「三法印」,大乘的理足「一實相印」,一實相印簡單的講就是諸法實相。小乘說三法印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有時候小乘人又多一個法印「諸受皆苦」,諸受皆苦就好像四念處所說的觀受是苦。三法印是差別觀,因為無常是對宇宙人生有為法做差別觀的,無我也是差別觀,由無常、無我導入涅槃寂靜。涅槃寂靜類似實相法印,一般來講,三法印是從前面兩個法印來把握。為了前面那兩個法印不好把握,佛陀有時候不能直接講三法印,佛陀就先講四念處,因此我引導人修行常常先講四念處,不過那已經是進入小乘解脫佛法,如果這個人沒有解脫的根機,還是要先跟他讚歎那些人乘、天乘,讚歎他信因果、信業報,修布施、持戒、禪定這人天三資糧。根機不夠的要先講這些,適合解脫了才為他講解脫道,解脫道在小乘來說三法印最重要。
我為什麼要把這個提出來跟各位說呢?這問題相當重要。我們中國佛教一、兩千年來就號稱是大乘佛教,而事實上對於大乘的理沒有把握得很好。大部分的中國佛教徒一講修行,都是重視四念處和三法印,終常將「觀身不凈、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放在心裡觀,用這個來修行,還經常在佛教的雜志上寫文章;有的文章標題就這樣寫,事實上這觀念是不正確的。前不久在一份刊物上就有個標題寫著「人生的實相--苦」,請問各位,這個標題對下對?四聖諦當中第一條是苦聖諦,但人生的實相是究竟相才能稱實相,苦怎麼能當做人生的實相呢?這樣對不對?當然不對,這個誤會可大了。
「苦觀」是觀想人生足苦;「不凈觀」是對男女感情習氣比較重的人說的;「無常觀」是觀一切有為生滅法皆無常;「無我觀」則是觀因緣和合是無我,我性不可得,這些都是假想觀,不是諸法實相觀。這在龍樹菩薩的「大智度論」里有根據,只要深入龍樹的大智度論就可以看出來。苦或樂、凈與不凈那都是差別對待觀念,是假想觀,不是真實修行人的觀念。我發現佛教徒有時候念頭里老是思惟這些觀念,以至覺得自己煩惱沒有斷除,又覺得業障深重,學佛學得也並不快樂,學得憂鬱、學得不開朗,因為這些苦、不凈、無常的觀念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里,似乎是一個陰影。事實上,一個有正見的人,他的人格、心態是安詳、自在的,不可能有憂鬱、沈悶、不開朗的心態,因此佛教的究竟實相,是大乘人提出來的諸法實相觀。什麼是諸法實相?
金剛經說實相就是無相,無相才是諸法實相;苦相、樂相、凈相、不凈相,這些相有沒有實在性?有沒有永恆性?有沒有自性可得?就中觀來說是沒有的。
我們常說離苦得樂,苦當然是緣起的幻相,所以諸法實相是無相,這有點類似莊子的齊物論,齊物論就是萬物等齊而觀,沒有差別,所以叫做「齊」。美醜、老少、富貴貧賤、善惡、光明黑暗,一切相、種種相都是緣起無自性的一種假相,所以請法實相是觀一切緣起無自性,一切相、一切法、種種法、種種相,都不可得,所以說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一切相都足無相、假相。當然也不能落入斷滅空、邪見空的執著,如果能把「維摩詰經」讀通了,對這一點體會也就懂了。
雖然中國佛教界提倡維摩詰經,看維摩詰經的人可能也不少,可是真正把維摩詰經的「不二法門」搞好弄通的人就少了。修行人對於「理」如果沒有徹底了解,那真的是盲修瞎練,光在事相上忙,與理一點都不相應。小乘有小乘的理,但是小乘的三法印,一定要匯歸到涅槃寂靜才是佛陀的目的。阿含經說:觀諸行無常的人必然不會有我執,不會有我執的人一定會心離我慢,沒有我慢的人一定會順得涅槃。無常、無我的法印,是要讓你解脫煩惱而順這個趨勢趣入涅槃;涅槃寂靜,寂靜就是無相,也就是性空,所以小乘人修行三法印的最後目標是「無生」。無生就是阿羅漢,阿羅漢又叫應供、殺賊、無生。
可是人乘人修一實相印,他的目標不是要證無生,證無生就不叫菩薩了,所有的大乘經典常說「證無生法忍」,小乘經典就沒有「法忍」這名詞。大乘的修行人稱菩薩,那菩薩為什麼不敢證無生呢?因為證無生則五蘊的身心就無餘涅槃、徹底清凈、不再來人間,阿羅漢又叫做「不來人間受生」,菩薩是有辦法證無生,但是不敢證,因為悲心鞭策著他要在這個世界裡廣度眾生,如果他離開這個世界,則福德不能圓滿,福德沒有圓滿而智慧圓滿只是解脫的、自了的阿羅漢罷了。後期的大乘說阿羅漢還可以回小向大,但是初期的大乘沒有這種講法、初期大乘認為,真正證入了羅漢究竟位是不容易出來的,或者承永遠沒有出來。唯識學也提到有種人的阿賴耶識當中永遠是聲聞、緣覺性,是永不成佛的,到了真常唯心論的思想才提倡:一切眾生到最後都要成佛的。其實早期佛陀講經說法是勸人解脫而已,沒有勸人一定要成佛,也不是所有的根機一定都能成佛。
修行有如實觀和假想觀,我剛剛講的這些就是如實觀--諸法實相才叫做如實觀。觀身不凈、無常、無我、苦觀,這些都是假想觀,對假設的境界去觀想。這是比較偏於對治法門,龍樹說是對治悉檀。對一般眾生根機來說,可能相當多數的人必須先用這些假想觀的對治法門,一下子要他進入實相、如實觀是不容易的。實相觀也有小乘根機,小乘根機就是空、無相、無願三解脫門。小乘人因對於苦的感受而厭離生死、厭離輪迴,所以修無常觀、苦觀、不凈觀、無我觀來引導,而且急於在這一生就證如生。大乘人則是悲愍眾生,所以比較急於要去利益眾生,而不急於個人生死解脫,像這種人就不能常常修不凈觀、苦觀或無常、無我觀,因為觀想久了會覺得苦、不凈、覺得無常、無我,如此一來,要起大悲心就不容易了,怎麼還會熱心去度眾生呢?大乘為什麼要提倡不二法門,修諸法實相觀?因為修諸法實相觀,則出世厭離的心態比較不強烈,在般若空性的智慧觀照之下才容易長養菩提心,觀眾生不凈、觀眾生是苦而不舍眾生、但事實上他們已經證得無生法忍了。
本來大小乘區別的重點這樣就已經講出來了,但是我還是要將學大乘法而下能得大乘究竟如實觀的人【大乘也有方便觀】稍微介紹一下。
大乘人修凈土、觀想極樂世界、觀想阿彌陀佛、稱念佛號,這都是大乘的假想觀;大乘人修密教,觀想曼荼羅本尊、手結印、口持咒,這也是假想觀,各位如果把大日經讀通了一定也能同意。密教、凈土、事實上屬於大乘方便的一種假想觀修行,但是它能夠匯歸實相,它不會讓你停頓在那裡。比如說,往生凈土的人,唯有能讀般若經典,有文字般若、觀照般若才會上品往生;如果都不讀經論,一點般若、一點智慧都不學,但是「戒」持得很好、很清凈,這種人就中品住生;若連戒也沒持好,破戒又造罪,可是最後能懺悔念佛,也能往生,但那都是下品的人。下品往生的人各個都是造罪的,罪都造了那還會去學般若?
這是我們對大小乘的解脫、發心與證悟的目標應有的認知。有了這樣的認知就會發現,諸法實相、畢竟空、般若這些東西不容易學;有的人學空沒有方便,沒有方便就執著,認為什麼通通空,斷滅空、幻滅空;在印度的歷史上也出現這種人,撥無因果,既然空了則因果也沒有、成佛也沒有、善惡通通都沒有;龍樹在大智度論里罵這種人是「方廣道人」,撥無因果,那是不善學空的人。這種毛病就大了,也可能這類人還不少,所以才出現「唯識」來糾正他們,從歷史上來說,唯識帶有糾正中觀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