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從愛欲生憂怖 超定 佛言:「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又言:「人以愛欲交錯,心中濁興,故不見道。汝等沙門,當舍愛欲;愛欲垢盡,道可見矣。」「出家沙門,斷欲去愛。」「使人愚蔽者,愛與欲也。」 諸如此類的詞句,不勝枚舉,佛門弟子耳熟能詳,大家縱使不盡信受奉行,也都不敢公開唱反調。但對於徘徊於三寶門外的世俗人,如何接受「斷欲去愛」的佛語?愛欲為何義?愛欲如何斷?對持異見者應怎樣去消解? 愛與欲二者,異中有同,同中有異,愛的涵義廣泛,遍及三界有情;有欲即有愛,而欲唯限欲界。愛,包括自體愛、境界愛、後有愛;欲愛、有愛、無有愛。或以愛與欲同義,愛即是欲。如雲:「能離欲界欲,及離色界欲;入真諦現觀,能離一切欲。」這是把三界修所斷的煩惱叫做欲,斷絕一切修惑,愛盡涅槃,究竟解脫。如從狹義說,欲是五根所對的五種欲境--色聲香味觸,經論里分為三類:「一、資產圓滿,二、自體圓滿,三、廣大殊勝有情供養圓滿。」如世人慾求青春永駐,體力勇健,色相端嚴,壽命長久,乃至未來生命的永續,即是「自體圓滿」的事欲。「資產圓滿」是以自體為本,希求外物資產,成為身心的受用,以滿足自我的享受欲、支配欲。如土地不動產、飲食、錢財、衣服、車乘等資產的擁有。其他,父母、夫妻、兒女、親友眷屬愛的欲求,是為「廣大殊勝有情供養圓滿。」欲界有情世間與器世間的存在,由個人身心,延伸到身心相關的家庭、社會以及自然界的物質,對這些產生愛欲,採取種種手段以遂所願,這是欲界有情之事欲。上二界有情,從初禪起,離欲惡不善法,即無諸欲--物慾、情慾存在。但離欲不即是斷愛,愛生則苦生,色無色界有情,仍未跳出生死輪迴。所以說:欲只是障道法,愛才是生死根本;離欲而越欲界,尚未超出三界。 阿含經說:「以欲為本故,母共子諍,父子、兄弟、親族展轉共諍。以欲為本故,王王共諍,民民共諍,國國共諍;彼因共諍故,以種種器仗轉向加害,或以手杈、石擲,或杖打、刀斫。」時不分古今,地不分中外,作為欲界人類,為了五欲的喜樂貪取,造成家庭、社會、國家的紛諍。人類的一切憂患、恐怖的問題,層出不窮,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依唯識法相說,欲為五十一心所五別境之一,定義是:「於所樂境,希望為性,勤依為業。」當面對所欣樂之境,未得而欲得,已得而患失;於違逆可厭之境,已來者求其速離,未至者求其永不來。這種厭苦欣樂的心理,為一切有情所共有。基於趨樂避苦之欲,當然要勤奮努力,以求慾望的實現。「五趣雜居地」的欲界有情如此,上二界有情,從「離生喜樂地」的初禪,乃至四空處最高的「非想非非想處地」有情也不例外。如厭下粗苦障,欣上凈妙離的禪法進升,即出發於「欲」的業用。 約有情生命延續的四食說,「意思食」即生存的意欲,很明顯地,人是活在希望中;有希望才能使生命延續不斷。如果一個人已經絕望,他也就活不下去了。欲的心所法是通於善、不善、無記的三性。貪無厭足,慾壑難填,固然令人造業墮落,但佛法的善法欲,卻是修證的重要因素。如人天乘人的勝進心,二乘人的出離心,菩薩行人的菩提心,也即是向上向光明、向解脫、向菩提的信願,憑此意欲而修行而證果。 不過,佛教經論的「呵欲」、「離欲」、「斷欲」,應該是基於解脫的思想,而把欲當做障礙解脫的不善法。如男女的淫慾,社會的情慾,外境的物慾,這些都是趨向正覺的行者所要遠離、厭棄、斷絕的染污煩惱。雖然,佛法進修的層次不同,對欲的態度並不一致,如人天乘法主張節欲,在家居士受持五戒,允許受欲而禁止邪淫,即其一例;二乘法堅持離欲,如出家割愛辭親,舍離情慾與物慾;大乘法則強調化欲,如凈名居士示有妻子而常修梵行,也就是於欲離欲,在塵不染塵,「以出世精神,作入世事業」的菩薩精神。 本來,「五欲妙境非真欲,真欲為人分別貪。」如俗語說,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色聲香味觸的事欲,如藍天白雲,鳥語花香,干卿何事?為何給芸芸眾生惹來這么多的麻煩?真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可嘆的是:世間盡多是庸人,凡夫俗子能做到不自擾者幾希?學佛是對人生世間的覺醒,出世的聲聞道與菩薩道,固然立志要做聖人,以證得阿羅漢果、無上佛果為終極理想,即使世間的人天道也不例外。例如世間正見,深信善惡、業果與三世的相續而外,還得正見有凡夫有聖人的差異。由於現前出世種子未成熟,暫以人天樂果為短程目標,事實上在五乘共法的修學中,已播下菩提種子,成為未來得度成佛的因緣。發心學佛,簡言之,即是不甘於凡愚,不願抱殘守缺,而以希賢希聖,轉染污成清凈,離迷情成正覺為目的。 以上是對欲之內涵,作不同層面的分析。修學佛法的人,確信欲之不可縱,面對物慾、淫慾、情慾的欲境,如何實踐其節欲、斷欲、化欲的工夫?佛陀開示的對治法門,不出三學八正道,先以戒學克制欲境,凈化身口,次以定力化解塵欲,後以智慧證悟空性,悲智雙運,圓滿功德。唯識學上有五凈行的對治辦法,所謂多貪眾生不凈觀,多瞋眾生慈悲觀,愚痴眾生因緣觀,散亂眾生數息觀,我慢眾生界分別觀。釜底抽薪的辦法是定動智拔,唯有成就定慧,照見五蘊皆空,才能究竟度一切苦厄。五蘊既空,附屬於色蘊之一的五塵境界,那有不空之理?通達心理、物理、生理現象皆是緣起性空,則於諸欲境染情,無礙無著,不但離欲去愛,且化凡情染欲為無盡的慈悲;菩薩道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願行,便是從此而展開。 六祖慧能大師答覆「在家如何修行」的問題,開頭即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不明真意者誤解為:不必修戒定,持戒修定是小乘人所為,不是最上乘禪行者所應修。其實,戒的重要,如自由民主所必備的法治;離法治而談民主與自由,則國家秩序大亂;沒有戒行,放縱情慾,奢望解脫,絕無實現的可能。有人套用濟公傳的「酒肉穿腸過,如來心中坐」的台詞,宣揚「情慾中的佛心」,無疑是龍樹菩薩所說:「信戒無基,憶想取一空,是為邪空」,真是我佛罪人。 戒是防非止惡的德行,戒行的純凈,需藉助於自凈其心的定學;有禪悅法喜,取代欲樂的貪求,肯定身語二業不會犯過。而徹底的離欲,務必直觀無常、苦、空、無我,轉無明為般若,轉愛染成大悲。如此自然諸欲不能染,愛盡解脫。三增上學,相資相成,如戒學,由別解脫戒、定共戒而道共戒,即戒即定即慧;定學,離五欲五蓋,從世間禪而出世間禪,豈非三學具足?慧學成就,聞慧得正見,思慧得凈戒,修慧得正定。三學次第,前前為後後之基礎,後後則為前前之目標。三學如鼎之三足,修學過程,或可偏重,但不可偏廢。佛門一向有信行人與法行人之分,也可說是重解與重行的兩類型人。其實,到達究竟,二者都是信智合一,解行相應的。佛法成就者,絕無有信無智的愚痴人,也不會有有智無信的邪見人。 佛陀最後遺教:「依四念處住」;告誡弟子「以戒為師」的同時,又教以「當制五根,勿令放縱入於五欲。」「此五根者,心為其主,是故汝等當好制心......制心一處,無事不辦。」我們從這一簡單的開示中,當可獲得修持要領,把握如何從諸惡莫作的戒行中,禁制情慾,遠離塵念,達到三業清凈,斷欲去愛之目的。約八正道的德行而言,以正見為導,也即是以智化情,以智導行,於日常生活中,智觀緣起,緣起故無常,無常故苦,苦故無我;了悟常性、我性不可得,當體即空,空即寂滅,終於「人從愛欲生憂怖」的問題解決了。 一九九九年三月四日寫於山仔腳丈室
THE END